晓昕也听得来了兴趣,她说,你掉下去了?摔死了没有?
我笑着刮她的鼻子,说,摔死了你不变成寡妇了?傻丫头。万分惊险的时候,河川把拴着我的绳子抓住了。他一手抓着吊着他的绳子,一手抓住吊着我的绳子,再也不能挪动一分,我的腿上被山石划了一道,疼得我呲牙咧嘴,狂嚎不已,但究竟还是没有松手,我们就那样吊着,一直吊到晚上。说到这里我看到那边攀岩架上有个孩子正在努力的往上爬,这个子蛮胖的,估计是肯德鸡吃多了,只见他每上一个支点,都要趴在那儿喘半天气,不过他也蛮执着的,硬是不肯下来,就那么趴着,结果上面的工作人员却看不下去了,他肯定想臭小子都让你一人这么在这上面耗,我还怎么挣钱啊。于是他一使劲,那小胖子被硬拉了上去。小家伙似乎很不乐意,在那儿骂骂咧咧的。我看了一阵好笑。
到半夜的时候,我看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得我浑身冰凉,四周的山似乎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心里怕得要死,就开始一声一声哭起来,河川听到我哭有些心烦,他骂我,哭个屁啊,你怎么像个女的一样。我怪他说都是你要来抓老鹰,现在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呜~~~~。其实河川也着急,就这样吊着迟早那颗树会承不住力折断,我们都会掉下去摔死。他问我能不能先抓在哪个地方,他好下来帮我。我说没有抓的地方,我害怕我抓不住。河川估计是咬了咬牙,用嘴咬住吊着他的绳子,一手抓着我身上的绳,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挪,约摸过了半小时的样子,他终于挪到我身边。他撕下半截裤子包住我腿上的伤口,然后命令我,我们必须下去,要不就算不掉下去,也得饿死在这山上了。
晓昕已经深深的被我的故事吸引了。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仿佛在想象当时的情景,那个凄黑的夜晚,鬼魅一样的怪风呼呼的刮着,两个小男孩吊在山上,一个咬住绳子,给另一个包扎伤口。这简直比牒中牒2里面的汤姆克鲁斯还夸张。她见我停住不说,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你们掉下去了吗?
我笑着说,你怎么老想着我掉下去摔死啊,是不是我死了你好再去找个帅哥哥啊?她慎怪得打我的肚子,小拳头不停在我身上捣鼓,一边捣一边催,你快说嘛。
后来,我的伤口包好了以后,血不流了,疼痛也减轻了一些,肚皮也开始咕咕叫了,河川不住的给我打劲,终于我们又开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吊着往下挪,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腿又被蹭了一下,这一下把我的脚筋给伤了,于是我再也不能移动半步,河川见我已经不能动,试着拉着我往下挪,可这里的小树已经长得太小,根本不能承担我们两人的重量,试断了几株树后,他也没有什么法子了,我们又在那儿干耗起来。我已经筋疲力尽了,瞌睡也侵袭过来,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河川忽然大叫一声,有了。把我惊醒。
他告诉我他想了个办法,说小舟你看山下的那条干沟,周六的时候这条沟是有水的,现在已经快到开闸放水的时间,我们再忍一会,等放水的时候,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跳到水里就没事了。
哇塞,他这个点子够吓人的,你们在那儿有多高啊?晓昕问。
大概有十一二米的样子,果然像河川所说,到大概九点多的时候,远方传到流水的声音,不一会下面的干沟就注满了水,像一条河一样流向下游,我问河川说水有多深啊,河川说有二三米呢,放心摔不死你,水你还怕吗?我们天天玩水吧。我说我倒是不怕水,我只是不敢从这里跳下去,要不我们再往下挪挪吧。河川说,万一不小心我也把腿折了怎么办?我们就从这里跳。我答应了却不敢松手,下面的水声越来越大,水速很急,卷起浪花打在河边的石头上,我说,河川,水里要是有大石头怎么办,我们跳下去摔到石头上不是一样会死。
河川骂着说,刚才我就没看到有石头,沟里尽是干泥,现在已经是湿泥了,
快跳,没事。该死的娃娃求朝上。我仍然不敢,在那儿发抖,河川怕等会水放完了又没机会了,他趁我不住意把我一推,我惨叫着掉了下去,紧跟着,河川也跳了下来。但他由于用力推我,背上肩上的书包带子断了,书包也和我一起掉了下去,那里面有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抓到的小老鹰。
你们就这样逃生了?晓昕自言自语的说,见我点头,她又说,你们真厉害啊。河川的小老鹰找到了吗?
早被水冲走了,还到哪找去,回家后我非要把我的小老鹰给他来养,他不要,说那是我抓的,不会跟我抢的,我说你还不是为了我才把你的给丢了,我把我的还你。他非不要,还说那是两回事。我便拄了个自制的拐杖,一瘸一拐自己养起老鹰来,河川还笑话我胆比女生还小。
你都给它喂什么啊?
开始的时候是喂小虫子,后面小家伙慢慢长大了,不肯再呆在我家鸡窝里,我就把它像狗一样拴在院子里,那小家伙特别能吃,还不挑,给肉,给骨头,给馒头,它都能吃得一干二净。它饿急了什么都吃,有次我去河川家野了两天没喂它,回来的时候它把围栏的木头都快啄断了。就这样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天长大。
那小老鹰现在还在吗?晓昕总是爱问这样天真的问题。
怎么会还在,肯定早就老死了吧。
它在你家老死了?
没有,有一次河川来我家看老鹰,那时老鹰已经长成了翅膀,我怕它飞走,就学着养鸡一样,把它长出来的两支翅膀用剪刀剪去一边的一截,它没有平衡就飞不高。河川见我这样,觉得我有些残忍,他说要带走养两天,我就给他了。没想到没过一星期,他把老鹰给放了。
放了?那是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哎。
就是说呀,我也没想到他会把它放掉,我问他的时候他说,老鹰又不是鸡,山里才是他的家,像你这样养它,它会恨你的,说不定等它死了变鬼来啄你。其实河川这人你不了解,他还是有善良的一面的。
晓昕听我这么说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我知道我说着了她的心事。接着说,这么多年来,除了抓老鹰那次,还有好几次他都救了我的命,所以对我来说,河川不只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一点,我一辈子都被把他当最铁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永远也不会变。晓昕,你懂吗?
这时摩天轮已经回到了地面,晓昕拉住的我的胳膊说,我们不说他了好么,走,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我本来想借着往事试着让晓昕慢慢的再接受河川,因为自从知道了河川那段惨痛的经历后,我真的很想为他出自己的一份力,出一个兄弟,一个朋友应尽的一份心。如果,晓昕没有见过河川,或者当年把晓昕带回家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又或者晓昕没有和他一起去广州,那么,她现在应该会很善解人意的也把河川做为一个好朋友吧,甚至和我一样,把他当做亲人一样对待。
路过海关小区幼儿园的时候,有很多家长来接周末上文艺班的孩子们,晓昕看到园子里可爱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脸烂漫扑向父母的模样,心里十分喜欢,她对我说,小舟,房子也买好了(关里的集资楼),我们给爸妈说说,今年就结婚吧。
我惊喜道,你说真的。
晓昕甜蜜的靠在我怀里说,我早就想给你说了。呵呵。
晚上晓昕的头痛好了很多,她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脸蛋红红的,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水滴,看上去像一朵娇羞的菏花,我看的不能自已,于是关了电视,走过去亲着她的脖子,我们相拥来到床边。
关键的时候我摸索着打开床边的抽屉,黑暗中晓昕把我的手压住,我奇怪的说,我没记错日子吧。晓昕轻声说,我想生个孩子。我合上了抽屉。幸福的笑着,风雨过去之后,我躺在床上抽烟,思绪又飘回2003年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悔恨而狂乱的夜。
*
清晨的小雨弹琴一样的打在窗破璃上,叮叮咚咚的琴声把我从恶梦中惊醒,那梦魇里河川在半山腰上用牙咬着绳子拉住我,然而他突然狰狞的开口大笑:刘颖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笑声在山谷里恐怖的回荡,我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看到身边依旧沉睡着的晓昕,脸上挂着泪痕,那小巧的鼻子还一吸一吸的甚是可爱,目光下移发现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瘦削的肩,我猛然发现这是在我的床上,昨夜的狂乱梦境一样浮现在脑海里。我拉过被子盖好她的肩膀,她眼睛半睁开“嗯”了一声,又继续睡着,我低下头去吻她的脸郏,有些苦涩,有些甜蜜。
我下楼买好早餐回来时候晓昕已经起来了,我听到她在我的房间里叠被的声音,又听到她收拾小手包的声音,想起了什么。对了,她说第二天要回去。我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已经错过一次的东西,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我端着豆浆进门说,晓昕,快洗脸吧,豆浆要凉了。
晓昕低着头走进卫生间,脸上分明挂着害羞的微笑。那一瞬我感觉到一丝小小的幸福,像窗外丝丝飘落的小雨。
吃饭的时候我开口说,晓昕,你不问我为什么还有这间房子的钥匙吗?
嗯?
河川让我退了房子的事没给你说?
没有。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豆浆。
哦,四月的时候他让我把房子退了,我没听他的,自己交了房租。我说完等她发问,她却说:
河川的货已经运到了吧,我等会就该回去了,他不知道我回这儿来。
为什么要回去?我大声说。
为什么?晓昕重复着。
你想回去吗?
我——我不想,我害怕。晓昕眉头皱了一下。
我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她想躲开又没躲,任由我摸着,我轻声说,既然你不想回去就不要回了,如果你愿意住在这儿,我会一直把它租下去的,如果你不乐意住这儿了,我随时可以到别的地方再找一间房子租,只要别太豪华就行,还有,我顿了顿接着说,最近关里正在盖集资房呢,再过一年多就交房了,我已经递了申请表。我想,如果中国人都是以房子作为婚姻的基本要求的话,我是不是快要达到这个要求了呢,到时,嗯,到时我向你,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充满渴求的等待她的答案,我多么希望她会给我肯定的回答,然而,她却是以无声的哭泣来回答我,那时我想,作家说的没错,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开开喜笑颜开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她们不知道她们流眼泪的时候那么的轻松,可是看着她们流泪的那个男人会有多么的烦恼。
没等到晓昕的回答,我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在我的请求下,她没有急着走,答应我再住两天,我说河川那边我去说,我们俩谁跟谁啊,说这些的时候我想起河川第一次带晓昕进家的时候说过的话:兄弟什么都可以分享,唯独这个不行。
回到关口的时候,大家都在桌子旁安静的坐着,在打牌的几个同事也不说话,我在人群中找老吴没有找到,正打算开口问,老吴从外面进来了,见到我一言未发,而是将手里的报纸扔给我。那是当天的《颖州日报》。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瞪了我一眼,抢过报纸给我翻到第二版市内新闻的地方,在上面我郝然看到“市公安局破获有史以来最大进口手表走私案六十箱手表轻逃海关法眼“的头条新闻,我夺过报纸走到一旁,新闻大致内容是一艘满载进口名牌手表的走私船轻易混过海关的检查,市公安局接到市民报案后连夜追击运货的货车,市局裘大队长与罪犯斗智斗勇,一名负隅顽抗的持枪走私犯被当场击毙。另一名走私犯已被抓获,裘队长在抓搏罪犯时英勇负伤……现本案正在审理中……在第二页案情详细介绍上,我看到了河川的照片,照片上他的手上带着闪闪发光的手铐,但眼神却是那样的坚毅。我的手开始颤抖,拿出手机,看到河川在1。:30分打来的那个未接电话,那时他正处于生死关头,而我却在……我紧紧咬住了牙关,将就要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老吴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想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他走回去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节哀顺便,我已经尽力了。我听了他的话,知道自己对这个同事,这个朋友,欠下了他一个难以还清的人情。
局里专门开了一次反省会议,会上着重讨论了“8。15”案海关存在重大失职的情况,不过领导并不了解那天究竟是谁检查的那艘船,甚至连到底通过了几艘船也没人记清楚——海关实在是太缺人手了。苗处长在会上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在场的几位同事也都挨个反省了一遍,并被限期写出检查。我因为请假不在场,不用写检查,据会上苗处所言,小刘当天因为家里亲人突发急病,请假回家。还有人散会后问我家人情况怎么样,我说还好,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老吴,他回应了我感激的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回家把这悲痛的消息告诉晓昕时,她的反应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拿过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又开始落下泪来,同时,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陪着她哭了一整晚在将报纸放下时,晓昕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她一夜竟未合眼。
“8。15”案对于我来说,带来了两件后果,一是我的铁哥们,好兄弟,即将锒铛入狱,二是我最爱的人,晓昕,在颖州留了下来。
*
经过了一个周末的兴奋,周一我带着愉悦的心情上班,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有同事甚至以为刘科长是不是中彩票了这么开心,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可能就要结婚,就要当爸爸了,这是我老父亲一直以来未了的心愿。
余关长下午召及所有缉私处的同志开会,他是主管我们处业务的副关长。会上余关长透露了近期在颖州市有些不法份子蠢蠢欲动,可能会有大批走私货物要出关,要求我们缉私处全体干部打起精神,加强警惕,他甚至还用三年前的”8。15”案做为例证,我们绝不能容忍类似的情况再次重演!他在会上高八度的强调。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涉案处(走私案件缉察)检察科的王科长通知我晚上要加班外出查案,要我们缉私处的同志参加,这样的案子一般不归我管,但今天我们处相关同志请假,于是我被苗处临时安排抽调。
6点整,我们两辆车准时从海关发车,我问坐在身边的王科长今天是去查谁啊,还要到专门等到下班的时候去。王科长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这家公司白天找不着人,专门搞地下活动地干活。车里的马会计听他说的神神秘秘的,也开玩笑说,那我们不是去抓地下党员喽,我们成国民党的瓜牙了?大家一起哄笑,看来今天要查的案子只是个摸底,还没有掌握有力的证据。
车行到城西郊区一幢商用高层写字楼前停下,这幢楼我来过,楼名叫做“海外大厦”,里面都是些搞进出口贸易的公司,有些还是利用在海关的关系专门替别人报关的“假出口,真骗税”的皮包公司。这几年海关缺人,报关法规也仍在完善,像这种利用政策审批漏洞,钻国家关税补偿的小公司慢慢衍生出来,还有俞演俞烈的趋势,但我们今天肯定不是来抓这种小公司的,今天一共来了八九个人,还带了会计,可能要查帐,像那种小公司哪来的帐,帐都在老总的笔记本里。
我们一行人走到六楼,这层楼像新装修的,迎着电梯的墙上是一大幅招牌,牌子镶了金边,约有五米长,做的蛮气派,牌子上烫金大字写的是:徐记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看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懔,马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