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桐听罢脸色终于有些好转。这本书当初桑梓的师傅交给她的时候她尚没放在心上,后来借机问过桑梓她的病如何而起,桑梓将原本都告诉了她,她才知道原来真的和一本书有关。当初桑梓的师傅来找她时正逢桑梓不太理她,故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后来也从没问过,她也就忘了,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一直与日历本一起放在自己的背包里。
今天她出门时带在身上,便是想起了桑梓师傅说过让她给夙命看看,拿出来时,难说心中不是存了这个意思。只是她还在纠结中,一时将它给忘了。
晏栖桐伸手抹着脸上的泪,道:“若是用了你说的转移符咒,我替桑梓受下寒病,那无不妥。但是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若我死于意外,符咒无用,那她不是还有危险。你既认识这本书,就帮我想想办法,我想去一趟书中的那个大雪山,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当初跟着桑梓下山时,解山中毒瘴的解药就在山脚下,也许她那寒病会有真正的解药伴其生长。”
夙命早知桑梓的寒病,却不知竟是和这本书有关系,一时心中感概。她见晏栖桐眉目中已然坚定,全无刚才的崩乱,便轻声道:“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你到大雪山真的找到彻底医治她的办法,恐怕她的血就再炼不了丹心了。”
晏栖桐笑了,刚刚收住的泪水又迸出来:“难道还要我再杀她一次吗?”而她哪里不懂夙命的意思,若是那样,恐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夙命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想了一想方道:“你回不去,但若是托梦呢?我若想办法让你托个梦,可好?”
晏栖桐双唇微颤,心中又起刀绞之痛,她无不逃避道:“那些,再说吧……”回不去,只一个托梦,何异于望梅止渴,恐怕会让父母更加的痛苦。
“你要知道,你的魂魄在这里,只余个身子在那边,若不是活死人,便算是真死了。你若觉得不孝,岂不知于父母而言,你活着便是孝了。”夙命又劝道,脑子里便当真有了托梦的主意。行托梦之法要入梦者的物件,这时空跨越,是找不到她父母的物件的。但在那边,还有一个锦媛在。锦媛死后留下的遗物里,那尊玉鸳鸯已经入土了,但是却还有两三件饰品被带回了云吊磐中,若是寻出来,经过锦媛的口向她的父母转述,兴许能减轻一点她的愧疚之感。
并且夙命知道,晏栖桐此刻心中,既深感对父母的愧疚,恐怕也一时不能原谅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桑梓为她流那么多的血。如此两副重担压在身上,若不想点旁的方法,只怕会抑郁成疾,终生为患了。
晏栖桐低头不语,听了夙命的话也知道如果不回去,这似乎是最好的一个方法。但眼下,她真的没有那么大的一颗心。她的心,全被刚刚那入目的情景给占满了,只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空不出地方来。
“你也不必自责。”夙命又道,“桑梓是心甘情愿的,舍生取义,她的义,便是你了。”
“我不配。”晏栖桐极为仓促地笑笑,“若找不到可以真正救她的解药,我便不回来见她。”
夙命一惊,仔细一看,晏栖桐却一脸的认真与绝然,那话绝不是赌气之意:“你既留下来,何苦又要离她而去。”
“我既留下来,当然要做长久的打算。”晏栖桐疲惫地挥挥手,“你别劝我了,我意已决。你把那第一册找来我看看吧。”
夙命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她在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与桑梓下定决心送她回去时竟是一般无二的:“那明日桑梓醒来,要不要让她知道……”
晏栖桐倏得咬紧了牙,好半天才道:“别告诉她。此去大雪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若真找到解药,她能好,我自然好。我若出了什么事……难道要她再受一次打击吗?”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夙命笃定道,“你若真决心去,我派人随你一道;大雪山虽然寒冷,我替你备好御寒的符纸,你定能平安归来。”
“……谢谢。”晏栖桐轻声道。
如今,她真的平安归来了,但是,她却被告之,最好不要在现在与桑梓相识。
晏栖桐沉默地转身,再次朝着桑梓一步步走去。有微风吹来,便飘过来一阵桃花雨。有几片花瓣落在了她的黑衣上不肯离去,如同墨笔点画,瞬间明亮了起来。
珠儿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话她已经说了,这个女子究竟要怎么做,却不是她可以命令或者阻止的。
晏栖桐经过一株矮株桃花时,伸了手,折了一枝下来。那上面有几朵桃花,被她折下时颤巍巍,但却没有落下。她慢慢地走近到桑梓身边,瑞儿也发现了她,认出了她,瞪大了眼睛张了口险些要说话,被随后的瑞儿嘘指阻止了。
桑梓选了一棵好桃树,桃色粉红极为明艳。那花盖如云替她遮蔽了整个天空,她坐在那里,便如那花瓣飘落的无声,静得令人不忍打扰。晏栖桐越走越近。上回之行,只因接到消息说是桑梓突然之间瞎了双眼。她真的没想到,没把握能顺利的自己还好好的,那原本应该好好的人却遭了这样的祸事。她实在忍不住,从离国回来,而只匆匆一眼,又不得不离去。不然,她怕她会再不想离去,那自己曾经在夙命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她自觉已经失信过桑梓了,这一回对夙命的立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废的。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真正可以治桑梓的药。
那晚夙命将她所有的《河山异志图》的第一册拿了出来。那本书保存得比第二册好太多,里面全是黑白线描的地图。地图上标出了另两册书中奇花异草和珍禽怪兽的大概位置。两册对应着,晏栖桐找到了那座大雪山,而夙命则在其中认出了那 “雪莲花”三个体势异常古朴的字。
夙命又读了那雪莲花的介绍,一边听,晏栖桐一边就觉得这很变态到近似妖异甚至神化了,一时之间她甚至想到这个物种会不会只是遭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辐射然后给基因突变了。但这些话又都不能问,尽是人家不知道的词汇。何况桑梓食了那株雪莲花后也确实受了非常人能遇到的痛苦,这种寒病,她穷尽所有想象力都想不到的。如今看到地图上的标示,仿佛近在眼前就能找到,这令晏栖桐精神大振。然后,她又在那地图上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出现的位置在大雪山的山顶旁,这山也只是简单画出来的,看其形状与平时看过的高山并无什么区别。而在这座山脚下,似是一片湖泊,湖畔便是“雪莲花”三个字了。
只是当初听桑梓讲起时,那雪莲花是在一道裂谷旁找到的,却不知为何与这里不一样。晏栖桐一时想不到那么多,只求夙命能辨认出雪山上那微小的三个字。
“炙焰草?”
这名字一听就与桑梓那病针锋相对,晏栖桐睁大了杏眼,忙俯过身来细看。
夙命再细细的看着书,见雪莲花的这页下半部都被撕了,看其痕迹倒不像是刻意的,因为其他的页数里也有被毁掉的,看起来更像是年代久远保存不当所致。前后翻遍,这书中也没找到炙焰草这东西,想来不会正好是在被撕掉的那半页内容里吧。
晏栖桐忍住心中的狂跳,拿着那地图看了又看。那雪山的山顶仔细看时,却发现并不是一个尖型的山顶,而像被削掉了一个小山尖,并有两条线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压得极扁的椭圆形。晏栖桐猛地站直了身体,剧烈地喘着气。
夙命见她脸色变得红艳起来,双目中也光泽四溢,便连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猜测了?”
“嗯。”晏栖桐点了点头,看到这个椭圆形,她便突然之间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她所知道的一种山体。由于地壳运动,会形成一些断裂带,而地底下的岩浆若是不断形成使地表受不了,它就会从那里大量喷发出来,久而久之,则形成隆起的山峰,而在顶上,往往留下一个圆形的山口——那便是火山了。
火山的形成从物理到化学,晏栖桐无法讲给夙命听,何况以她所懂的那点知识也未必讲得明白,但她所讲的那些对夙命也已经够离奇了,不由让她记起一些曾经魂魄穿越后所见到的异相。晏栖桐既已决定留下,夙命也不敢刺激她,只道:“依你之言,这‘炙焰草’是长在火山口上的?”
“怕是受了火山的影响才长了这‘炙焰草’的。”晏栖桐越想越可能,当即握紧了双拳。
夙命却沉吟道:“你即说会喷出炙热的岩浆,那你去时若正碰上怎么办?”
“既然都被白雪覆盖了,估计也不是一座活火山。是死的最好,哪怕是休眠期的,也可以。”晏栖桐长吐一口气。她从没想过,从各种影视剧还有书籍中所看过的冰山与火山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如今却不得不有关系了。
这都是因为那一个人的原故罢了,而那一个人,便如有冰山下的火种,喷薄后既不顾一切地要烧了自己,也叫她完全笼罩在那片烈焰之下,无所逃遁了。
☆、第八八八章
手拈一枝桃花;晏栖桐的脑中依然还在受着那日子夜的震动。只那一眼的情状;叫她这一年多以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咬牙忍下;只为有一天可以这样站在桑梓的面前。
可惜桑梓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晏栖桐心痛的想着;但又寄希望于自己寻回来的炙热草,但愿它不但能祛除桑梓的病根,也能叫她的双目恢复光明。
晏栖桐已经离桑梓很近了,近到俯□;便能亲吻上去。想一想她二人之间何其寡淡;仅有的那一点亲密接触珍稀得好似世间绝品;只能在记忆里有如瑰宝,都不敢时刻拿出来把玩;生怕污了或是碎了。
她在那定了好一会儿;桑梓毫无反应。她记得当初有一个晚上进桑梓房中找她时,这个女人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可现在,她弱得令人难受。晏栖桐甚至宁愿她还是那个伸手就能杀人的桑梓,总强于活得好似苟延残喘。
晏栖桐折下腰去,轻轻将那桃枝别于桑梓的发髻上。桑梓自蒙双眼后,发髻盘得更为简单了,今日也是一点装饰都没有,这一枝桃花簪上去,恰如刚巧开在那里,便如生根一般活了过来,其中有一朵桃花只还是半开着。晏栖桐希望它会绽放在桑梓的头上,就如从前一般。
轻轻地又替桑梓将膝上的披风拉起一些后,晏栖桐转身拉着珠儿离开。
走出好远后,晏栖桐才道:“我已经寻了医她的药回来。你先随我一同回去。”
“然后呢?”珠儿边走边问。
晏栖桐怔了怔,坚定地道:“然后我就不走了,不过也先别惊动她,先试着用一点看看那草药有没有用,我再做决定怎么与她相见。”近到彼此呼吸可闻,却不能说我没有走,我就在这里,晏栖桐心中也无比烦闷,但就如珠儿所言,她冒不起那个险,只能徐徐图之。好在她已经在这儿。
珠儿听罢点点头,领着晏栖桐往外走。到了桃林外她才发现,晏栖桐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停了几辆马车,其中有一双男女正在桃林边缘赏花,见她们过来了,就靠拢上前。
“妹妹,怎么样?”
与晏栖桐一同来的,正是邱缨。除了她以外,齐中尉也在那里,还有一个老道士,正在马车中休息——这便是她寻往大雪山的一班人马了,想来竟然与那去西天取经的唐僧是同一规模的。
当初夙命原想派自己的人跟着晏栖桐去离国的大雪山找炙焰草,但是晏栖桐婉拒了。她在这的日子里,隐约知道夙命不是普通人,大年初一那天有几辆马车上山,据说是彦国皇帝送来的新年礼物。从许多迹象可见这个山头上的人都不普通,但那意味着她们身上或者有别的责任。此去大雪山,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知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她可以将自己的时间耗在里面,这些人的她却耗不起。
晏栖桐也不敢问夙命要这本书,只是拿了一张纸,将需要的那一页仔细描摹下来,然后决定天一亮就下山去。
她一刻都等不了了,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这些都需要时间。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怕醒来后的桑梓。她怕桑梓醒来后,自己就再也走不了。
晏栖桐做了这决定后,夙命也知劝不动,便一口气与她备了许多御寒的符纸,又交与她两只信鸽。除此以外,她给了晏栖桐一块令符,又写了许多个人名,后面附有地址,那或是夙命手下的人,或是与她相交之人,都散在各地,若有需要,拿着令符直接去找那些人就可以了。
忙忙碌碌中,夙命一宿没睡,直到天亮,才将做好的转移符纸交给晏栖桐。晏栖桐将那装有浸透了桑梓鲜血的符纸的符袋挂在脖子上,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胸口,便如有一股清泉,贴近了肌肤,她这才稍微安下些心来。至少从此以后桑梓不会再经历那种突然的寒痛,自己不在她身边,亦没有大碍了。
晨日升空后,晏栖桐挎着背包离开了云吊磐,她要与陈大一起起程回宏国,然后再去离国的大雪山。
山门打开后,夙命看着晏栖桐一步一歇地消失在外面。她如何不知这个女子的戒心其实是非常强,自己的人这几天待她也不够好,所以她还没有交心,故无法同路。
这时流光终于出现在了夙命的身边。她在暗中早看到了一切,也听到了一切,她的脸上全是泪痕,一走近夙命身边便偎在她怀中,只低垂着头无力说话。
夙命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叹道:“真是折腾……”
流光闷声道:“你当初不是也坚持要送我回宏国让我自行了断与太子的恩怨?”
夙命不禁哑然,好一会儿方道:“原来你知道。”
流光未语,只是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山门的方向。路都是要自己走的,譬如自己也曾艰难过,但愿这个人可以走得更顺畅。定了一会儿,流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桑梓醒后,你要怎么跟她说,魂魄已经走了,但我妹妹的身体也不在了——这可要如何解释?”
“这个……”夙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拥着流光往回走,一边开始想这个问题。
陈大见到小姐从山门里出来,知道她是要跟自己回去,心里十分高兴,但一时怕自己胡乱说话便只立在那儿等她。不料小姐走近后,他才看清楚小姐脸色十分的差,好像大病了一场。陈大心里一惊,也不敢多问,只扶了她上车,心中想着走得越快越好,那山门里的人恐怕并不善待小姐。
等马车直到下了山,陈大方想到只是小姐一个人下山的,不知那桑梓大夫为何还留在山上,不过那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把小姐带回去,老爷夫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因着陈大的归家心切,晏栖桐同样希望速度越快越好,她们回程的时间竟比来时足足缩短了一半。
虽然拒绝了夙命的援手,但晏栖桐也知道单凭自己是很难到大雪山的,她想起邱缨来,知道她今年可能要去大雪山下收雪背蚕,便想着借着邱家的同行,或者自己会少走些弯路。
同时,既然自己回不去,那宏京中那对父母便真成了自己的父母了。自己的灵魂无法尽孝,至少要成全这具身体;还有就是,齐中尉曾经入过大雪山,想来会有些经验,若是能找他出来同行,也许胜算要更大一些。
她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伸出手指一数,却也只认识这么几个人,这几个人成了她的人脉,虽然看起来各不相关,但却都让她觉得足够的信任。
还有一个朱半仙,若能把他找到,以他的手段,也许更好。
一路上晏栖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