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裹在皮裘里自然是极热的,可随着一步步靠近房屋,脚下便如寒冬腊月里踩在冰霜上一般,步步都要打滑了。国师便忙跟着曹绣春进了屋里,门一被关上,他就不由心中想道,恐怕曹绣春是怕自己知道有危险便不来吧,故没有提前告之这种种。其实他大可不必,这回有上等的灵魂可拘,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来的。
一进屋里,国师便在房中四处贴上了符纸,又祭出自己的法器拘魂钵来。这东西看似不过一只乌黑的铁器,却是个好宝贝。这里面的东西自不便与人道出,他只是客气地请曹绣春出去,好方便自己做法。
曹绣春临走前看了他一眼:“我徒儿若有不测,一但身死,请国师务必护住她的魂魄。”
“这是自然,”国师一笑,“你我各有所需,请放心吧。”
可曹绣春没有想到,子时刚过半个时辰,屋里便传出口喷鲜血的声音。那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散在漫天的寒意里,令曹绣春也彻凉了。
“有人打出了我的魂识,去抢那姑娘的魂魄了。不过请院使放心,我这就追下去。”
曹绣春听了屋里仓促地传出的这话,眉也拧得更紧了。
有人抢魂?那是和国师同样的用意,还是要把那魂魄还回去?他转头看向桑梓那边,寒气依然在无声无息地往外渗透着,再过不久,就连自己都要拼力抵御了。
不久,房门“吱呀”一声,国师从里面跄踉着出来。他一心只想去拘那女子的魂魄,却不料被人暗算。暗算他的人打伤了他的魂识,生生将他挤出黄泉去。他自然是不能甘休,立即化符追去,便与那人交了手。
可恨他今天来没有带什么法器,符纸也准备得不够,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技差一筹。那人的咒语好生厉害,只叫他近不得身,几乎只能跟在他身后一路狂飙。彼时那人已经摄住了那个女子的魂魄,尚还有余力与他缠斗,他不禁暗道哪里来的人物道行这样高,他竟完全不知道。
“她回魂了。”国师惨淡着脸,对曹绣春道,心下有些不安。但更不安的是,明明还是中秋之时,这从天入地的寒冷到底从何处而来。他本就魂识受损,如今若再被寒气入侵,只怕小命休矣。
果然,不该寄希望于他吗?曹绣春心中叹了口气,上前扶住他。晏栖桐既已回魂,总好过被别人掳去。桑梓说她可以帮助缓解症状,现如今唯一之计,就只有把她找来送到桑梓身边了。
朱半仙虽然成功带了离位的魂魄回来,但起初那一下他靠得是蛮力冲撞,毕竟还是受了些伤,他不愿再多说话,情况紧急之下晏栖桐也没有空隙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跺了跺脚,冲出门去。
一出去门外却是响起了邱缨的惊喜声:“妹妹,妹妹,你果然醒了!”
邱缨自知中秋之日朱半仙要为妹妹寻魂后,就一直记挂着,当日早早地便来了。桑梓大夫不知为何把这一切交托给她,然后便消失了。桑梓大夫这些天是如何为妹妹尽心尽力她是看在眼里的,暗想连自己这个结拜的姐姐都做不到,但又一想她们二人相识在先,自然是比自己要亲近些。
朱半仙在房里做法,她便一直守在门外,子时过了,圆月高挂,她自是毫无睡意,只一直眼睁睁地望着月亮,默默祈祷。后忽听房里传有说话声,她心一惊,又不敢贸然闯进去,只急得在门前来回踱步,不停张望。
便在这时,房被拉开,妹妹冲了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邱缨喜极而泣,拉住晏栖桐上下打量。每日里桑梓大夫都替她施针按摩洗澡擦身,自己原想试一回替妹妹按摩,但桑梓大夫只道她不知手法,力道也不够,并没有让她动手。而每次看桑梓大夫结束后都满头大汗体力不支的模样,她都有些心疼了。
现在看妹妹一醒过来便没有任何不适,邱缨只能在心里感激着桑梓大夫的用心。
晏栖桐看到邱缨自然是大喜,反手便拽紧了她的袖子只拉她往外走去:“快快,我要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到城郊向东十里地的*谷?”
邱缨还来不及与妹妹述说这些日子的经过,被她这么一带人也有些晕头转向,好在立即也反应过来,忙道:“我家倒有一匹好马,脚力不错。”
晏栖桐一听有些傻了,好马是好,但她不会啊,马车她倒是一路坐过来的,那是因为桑梓身弱受不得什么颠簸,所以那速度是快不起来的。
邱缨一见她脸上的犹豫便又道:“我会、我会,你且在这等着,我这就回家骑来,再送你去。”
晏栖桐顿时停住了步子。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突然之间又很想哭。她自认于这里没有归属感,始终认为能来即能去,只是缺少一个机缘,所以从不曾留多少心,故而和谁相处,做什么事情都不免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可是不是这样的。别人看她,是真实存在的;别人待她,也是情真意切的。譬如眼前的这个邱缨,欢欢喜喜地与自己结拜成了姐妹,便是真的对自己好。
“对不起,”晏栖桐一把抱住了邱缨,喃喃道。她确实欠这一句话,因为她并没有付出对等的心,“谢谢你。”
邱缨满心以为她刚刚醒来,心中恐怕起伏太大,也不知是因什么有感而发。但既是做了姐妹,便是这一辈子的情谊,又哪里需要说这两句话。她便泪中带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匆忙离去。
邱缨离开后,晏栖桐一个人站在门前。
门前的一切,被天上那道月亮照得无所遁形。她抬手看看,又低下头去瞧瞧自己的影子。脚踏实地踩在乾坤之下与虚浮飘渺地游荡在黄泉路上,这天壤之别,令她心神恍惚。
今天,是中秋吗?
晏栖桐复又仰头,那轮圆月似近在眼前,上面起伏阴影分明得很。她知道,那里没有嫦娥也没有月桂树,只有无尽的荒凉与陨石撞击留下的坑坑洼洼。可是别人不知道,这里的人都不知道。
她再次回到这里,难道注定了要留下来,可她,又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晏栖桐脑子里乱得很,几乎就要站不住了,直到门外响起了马蹄声,这马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就如同踏震在她的心头一样。
对了,桑梓。晏栖桐猛然回过神来,桑梓还等着她去救!
因怕家中担心,邱缨进出家门都是小心翼翼的,而夜半三更来往于大街之上,她心里也一直很害怕,可妹妹那里心急如焚,她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独自骑马。她骑的是一匹白色骏马,停在了桑梓的宅前,刚要下马去敲门,晏栖桐就已经冲了出来。
中秋之夜,好像是桑梓的发病之时,此时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久了恐怕她会承受不住了。想想她是多么高兴能有一个人可以缓解她的痛苦,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自己却不在她身边。晏栖桐百般费力地爬上了马背,一把抱住邱缨的腰,直催促道:“快快!”
邱缨虽会骑马,但也仅限于踏青游玩,家中马虽然好,却没有这样拼命过。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说出慢点的话来,晏栖桐急得脸色都发白了,她只能咬咬牙,口中轻叱,双腿一夹马肚,朝着城东方向而去。
☆、第五二章
只是;她们未能顺利出城,刚到城下,就被拦了下来。
中秋之夜,宏京向来举城欢庆。无数的各类杂耍这夜都会涌向宏京街头;故而游玩在大街上的人数比往常要多出许多。为了治安;驻守宏京的军队抽调出人马将各大城门看守得更加严格,出入均要受到诸多盘问。
此时业已子时过半;城门早就落锁,邱缨与晏栖桐踏过大街上一地的欢庆余兴;冲到灯火通明的城门下时,就自然被拦下了。
“站住!”
守城士兵走过来一看,竟是是个貌美的女子骑着一匹白马,这倒是十足新鲜了,凶狠的语气之后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来。
邱缨见那笑有几分不怀好意,心中不由叫苦。女子这么半夜在大街上游荡,已属少见,何况还要出城去,刚才心急,根本就忘了有这一茬。她只好道:“官爷莫怒,我是宏京人氏,就住在观水桥燕子巷,恰有急事需要出城一趟,劳烦官爷行个方便。”
一旁又过来几个士兵,几乎是将她们这匹白马围了起来。白马原就一路狂奔,正喘息难定,见这情形,不免喉中有声,四蹄乱踏。
“什么急事两位姑娘要半夜三更出行,这万万是说不通的。”那士兵向后看了几眼。这骑马的姑娘就已经十分漂亮了,没想到后面那位不做声的更是惊为天人,不由眼都看得直了。
城门守夜无聊之极,有了乐子自然要凑上来,另一位士兵应和道:“就是,若是个白面小子与姑娘一起,倒像几分私奔的架势,你们这可怎么说……”
晏栖桐心中急得要命,这些士兵却油嘴滑舌不肯放行。她拼命向前张望,恨不得飞了过去。这不望还没有主意,一望之下,倒有张见过的面孔,她立即大喜,直指着城门下坐着的一个人大声喊道:“你,就是你,请过来一下!”
她这一嗓子把这一圈人都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她就这么一伸手居然就指着了那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了。那人姓齐,原是驻守宏京军队中的一名中尉,因犯了事被将军罚了看守城门,他在这自是大老爷一般的存在,什么事也不会让他去亲自动手呀。
被她指着的那个人左右看看,只依旧懒洋洋地坐着并未过来。这八月是他守城的最后一个月,今天是中秋,将军居然不放他回去和爹娘团聚,非要他守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干,只能干看着城里烟火热闹,他都要无聊死了。这都要打瞌睡了,哪里来的找死之人,竟然敢对他大呼小叫。
不过也没关系,三个月里什么人没见过,小子们自会收拾。
晏栖桐明明看出了他就是她与桑梓进城那日到马车边与桑梓说话的士兵,她绝对没有记错。她见那人不理不睬,就趁着士兵还在发呆于她的胆量之即,翻身下马。
她哪里会什么翻身下马,只滚落到地上,爬起后奋力分开围着她的人,朝那人冲了过去。
等她冲到那人眼前时,几杆长枪的铁枪头也顶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晏栖桐也顾不得许多,只朝他叫道:“你还记得桑梓大夫吗?”
齐中尉原本是冷冷地看着她,不想是个美人,但那又如何,可听她这么一说,豹眼一瞪,长枪点地,立即就弹起身来。
“你说什么?”
晏栖桐闭了闭眼,喘了口气,道:“我记得你。我与桑梓进城那日,你和她说了好多话,是不是?还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对不对?”
齐中尉挥了挥手,那些长枪便都撤了。他上前一步,仔细地看她却并不眼熟。回想那日在城门遇见桑梓大夫,她的马车里似乎是另有旁人的,但却蒙了面纱,他并没有细看。可她能说出这些来,恐怕不假。
“快放我们出城去,我就是去找桑梓大夫的。”晏栖桐任他看,只央求道。
齐中尉见她确实心急如焚,微一沉吟便大手一挥:“开城门。”
“齐中尉——”另有当值官兵犹豫着想要阻止。
“废什么话,出了事老子担待着。”齐中尉说罢牵过了自己的马,翻上去道,“你们都给我让开,我去去就来。”
那当值官兵心道现在这里你官最大自然是听你的,若真出了事只怕你城门都守不了了,但他又不敢多说,只得努努嘴,示意放行。
邱缨也催马赶了上来,对晏栖桐道:“妹妹,你快上来。”
晏栖桐看看她,又看了眼齐中尉,果断道:“我坐他的马去,你若跟不来,就回去听我的消息吧。”
齐中尉有些惊讶地看着伸向自己的手。这女子倒是胆大得很,这也敢坐在男人马后,也不怕遭人闲话。
果然,晏栖桐一坐在齐中尉身后,周围的士兵里便暗自响起了口哨声,但她哪里管得了这些,只抓紧他的腰带,急道:“十里地外的*谷,你知不知道?”
宏京边上哪有他不知道的地方,齐中尉点了点头,转身指了两个手下,道:“你们送这位小姐回府去,若出什么乱子,回来我必严惩。”说罢他大喝一声,驾马疾驰而去。
邱缨人在马背上向前倾了倾身想要跟过去,但见转眼之间那匹马就消失在城门外,她自知跟不上,就叹了口气。再定睛一看自己一个女子居然还停留在城门口这男子堆中,不由吓得半死,赶忙拨转马头,像逃命一般离开。
被齐中尉指定的那两个士兵连忙骑马追了过去。开玩笑归开玩笑,看起来那女子确实与齐中尉相识,事后若算起他们的帐来,那可是吃不消的。
坐在马背上,晏栖桐紧咬牙关不敢睁眼。邱缨骑马虽然也快,但到底速度还是不够。这位齐中尉则不然,都得有六七十码的速度了。快也就罢了,还颠得厉害,晏栖桐别无他法,只得紧紧抱着前面这位“司机”的腰。
她原以来是要一路骑过去的,不想半路马却突然停了下来。这一停之下晏栖桐差点没晕了过去,眼前都要冒金星了,她暗想以后再也不坐马了,还是马车舒服。这么想着才勉强使劲睁开眼,月光将深夜照如白昼,她看到对面也停下一匹马,马上之人却是桑梓的师傅曹绣春。
晏栖桐心中一惊,这是去*谷的方向,他从那里来,可是出什么事了,想着便连声音都要颤抖了:“曹院使……桑梓她……”
齐中尉拉住缰绳停下马,自是因为目力极佳,看出刚从对面驶来的快马之上正是桑梓大夫的师傅,太医院的院使曹绣春。看到他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齐中尉心中便一惊,暗道果然是桑梓大夫有事?
国师做法未成,反倒受了伤,*谷里天寒地冻,国师眼见着就要挨不住,连给自己化了两张符都没有多大作用。曹绣春知道再呆下去他非死在此里不可,何况现在唯一能救桑梓的就是那个刚刚还魂的晏栖桐。
带着国师,曹绣春一匹快马疾如闪电,然后就见大道上对面也骑来一马。这半夜时刻哪里还有人能出城来,他只想了想,那马反倒先停了下来,一看那穿着,可不是守城的士兵么。
“曹院使,”齐中尉抱拳行礼,“请问您是从桑梓大夫那儿来么。”他见曹绣春狐疑的目光,便又道,“我送这位姑娘去找桑梓大夫。桑梓大夫曾于我有恩。”
曹绣春听罢见到他身后确实是晏栖桐便不由松了口气,只对他郑重道:“请务必将她速速送到*谷,然后马上离开。”他催马向前几步,将马背上的皮裘解下来交给晏栖桐道:“我徒儿,就托付给姑娘了。”
晏栖桐听他这样说,那桑梓必然还活着,便背脊一松,险些没从马背上掉下去,曹绣春伸手托了她一把,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拍马继续赶往城门。
齐中尉有些纳闷,他不是桑梓大夫的师傅么,看起来她有大事,他怎么就这样走了。还有,他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快走,快走。”晏栖桐坐稳后便直拍齐中尉的宽背,催道。
齐中尉便不敢怠慢,忙喝马前行。
十里地,自然不算是远的,齐中尉马速惊人,不过晏栖桐下地后,连腿都不能迈了,直在打颤。齐中尉翻下马,见她这凄惨模样不由问:“姑娘没坐过马么?”
晏栖桐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紧紧抱着皮裘一步步向前挪去。
她已经感觉到了,像在山上时那夜一样的寒冷。
齐中尉牵马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也是一变。自从那年从邻国的大雪山中活下来以后,他就极其的厌恶冬天了,尤其是下雪,一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