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就收起了自己一脸的惊叹,挑起帘继续打量外面的世界。
看着看着,她就生心疑惑,又生怕只是人家的风土人情。想自己的身份还是晏栖桐,就是宏京人氏,总不至于会对那些产生疑问,本着多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硬生生地压下了想问的话。
可是,还是不对。
她是看到许多人家包括店铺门口都挂着白灯笼的,头几家就罢了,再来竟有写着“丧”“吊”之类的字,这总不会是风土人情。想着自己颇有些草木皆兵,她不禁叹了口气。
“看见什么了?”桑梓从一旁凑过身来。她倒没有对几年未进的宏京有什么好奇之心,只是见晏栖桐表情艰深,变幻莫测,才来瞧瞧的。
“你看,好像是出什么事了,好多人家门口都挂着白灯。”晏栖桐指给她看道,“三两家也就凑巧了,这么多,但又不是全都挂,这是不是奇事?”
桑梓闻言便仔细地看,果然如此。这倒是她没有见过的情景。她唤住了车夫,让他去打听打听。
车夫将车停在了一个角落里,此处有一颗大树,立于两户人家院墙相接的凹陷处。大树绿意葱荣,又刚过晌午,正好避荫。他有段日子没有进宏京,今天来确实有些不一样。首先是城门那查得更严,进来后看到几拨身着素衣的男男女女出城去,既不像一批人,可表情倒是很相似。现在又看到很多房屋门前悬了白灯,倒不知是为了祭奠谁。
他见正好有户人家从门里走出两个面带愁容的年轻男子,门前也是挂了白灯,腰里系着素带,他便忙上前打听。一问不要紧,得知原因后大吃一惊,匆匆忙忙地赶回车边回话。
“回桑梓小姐,原来是流光太子妃在宫中病逝了。”
“什么——”
这一声惊呼是发自晏栖桐的,她叫完便噤了声,转头惊疑地去看桑梓。
桑梓慢慢皱起了眉,也有一时的不解。
流光太子妃?原是知道晏流光跟夙命走了,后又得知她回了皇宫还出宫为死去的亲娘守孝,算算日期三月未过,怎的她也死了?
这事中种种都透着蹊跷的意味,桑梓便问:“还说什么了?”
“没有旁的,只说是太子妃为她娘亲守孝期间过度悲伤抑郁成疾导致的。并且她没有葬入皇家陵园,而是由她父亲晏丞相做主葬在了城外的一片山野之间。这一路出城的,大多是往那里去的。啧,传说中天仙一般的人儿,怎的这般命薄。”就连车夫都万般惋惜,恨不得跟了那些人出城去看个究竟。
这便更古怪了。桑梓看看晏栖桐,见她只是紧咬着嘴唇有些不安,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按说你父亲是知道你在我那里的。我那山上虽然难寻,但他位极人臣,不至于找不到我那里,至今一直未去,那就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想找到你;二是别人不想他找到你。如果真是晏流光回去做了太子妃,便是前者,但她现在居然也死了,恐怕便是有你父亲也无能为力的事了。”她说完就突然想起晏栖桐失忆的事情来,只怪这一路她们都很少有话语涉及到过,使她也一时忘了。她便缓声问道,“你还没有想起什么来么?”
晏栖桐除了摇头也只有摆手了,可她从桑梓的话里又探出些阴谋的气息。若真是有人不想晏家的女儿做太子妃,那晏流光死了下一个是谁?当然没有下一个,因为自己这个名字的身份不是早就假死了么,所以是一定不能被人知道“晏栖桐”是没死的,不然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晏栖桐越想头皮越是发麻,穿到哪不好穿,穿谁身上不好穿,穿什么面孔不好穿,她怎的处处艰难,又要怎么寻找回去的路呢。
桑梓见她死绞着双手,凭她表情,只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事,又从中分析出了利害关系,她便不再追问记没记起过往的问题,以晏栖桐现在的种种表现,确实不重要了。于是她道:“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你。”
想想只因自己挨了巴掌,桑梓就怒杀了那人,晏栖桐就忙道:“我只小心谨慎不暴露自己身份便罢了,千万别再为我杀人了。”从山上下来后就一刻都没消停过,来这的一路就已经够惊险了,怎么刚进宏京就令人毛骨耸然一样要大开杀戒似的。
桑梓伸手又挑起她的下巴,她脸上的疤已经很浅了,若是打厚一点的胭脂恐怕都能遮盖过去,只是胭脂敷面恐怕对伤口最终的痊愈会有影响,而整日带着面纱也终会引人起疑。
没料到晏流光会突然出事,不然也不需要如此谨慎了。她只知道晏子梁是知道晏栖桐在她那的,对面他是迟早的事,但现在晏流光一死,她突然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晏流光是被带走了的真太子妃而晏栖桐却是还活着的假太子妃。
桑梓当然是希望晏栖桐时刻跟在身边,上次病发毫无规律,她不敢马虎。但此刻想想晏栖桐跟在自己身边必定更容易被人认出,在自己去晏子梁家摸清情况以前,现在只能小心一些了。
想到这里,桑梓唤外面的车夫道:“你可还记得驿站里与我们说话的那一辆马车的车夫?现在你悄悄回城门边去,那车一定还没到,你在那等着他罢。”
☆、第三三章
桑梓说罢转头对晏栖桐道:“你先去邱缨家住几天;我自会去找你的。”
被桑梓这么一撇开;晏栖桐也立即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她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静静地候着。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外响起了邱缨的声音。
桑梓打开门招手让她进来;尔后温和道:“我有些事暂时不能带着她,她须得与你一同去你家住几天了。”
邱缨忙回道:“好、好;”然后露出些懊恼之色;“只是我还没有想到要如何回禀父母;总觉得哪里还有缺处。”
桑梓想了想便道:“你就说在那城里偶遇到我,听其口音是宏京人氏便交谈起来;没想到我手上居然有雪背蚕。只是这蚕在宏京里;须得回来才能拿到,何况现在赶去离国的大雪山里,那边入冬非常早,蚕籽尚没有孵化,是见不到雪背蚕的。并且大雪山里的那些人都谨慎的很,不会轻易让你见到这种蚕,唯有拿了同类的蚕去,也许才有机会。”桑梓歇了一口气,又缓缓道,“若是问你为何单独回来,你便道事出紧急,是我急着赶回宏京,你便只差人回去禀报了你舅舅,至于到时他们说没接到禀报,你便两手一摊,装无辜好了,何况你带有雪背蚕回去,顶多埋怨你几句,加之我的名头,足以你成功过关。”说了这好大的一通话,桑梓终于是说累了,便靠在那喘着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下车了。
邱缨一边听一边细心记下,口中还念念有词,见桑梓面露疲色,就再三道谢下了车。而晏栖桐则一边退出一边看着桑梓。桑梓竟然没再睁眼,也不说些道别的话,更没有确切地告诉她会在什么时候来接她。
按捺住心里的种种疑虑,晏栖桐挎着包下了马车,跟着上了邱缨的马车。
邱缨只亲密地挨着她坐,笑道:“我只道得过些时候才能与姐姐相见,却不料还有这等的缘分。还有,我只姐姐、姐姐的叫你,却是名字都不知道,实在该死。”说罢就眼睁睁地看着晏栖桐。
“我?”晏栖桐其实是个性情较冷的人,这种人的交际圈子自然不大,并且也不善于和太能闹腾的人相处。之前无论是宝桥还是桑梓倒刚好,这会儿邱缨的热络着实令她有些吃不消。但邱缨黑眸又分明执意地看着她,她只好道,“我叫克瑾,”她想想自己这身子的年龄,脸皮略有些薄,只因一直装在嫩身子里,“我今年十八,不知你……”
“十八?”邱缨惊呼一声,放开了手退开些左右打量她,啧声道,“不像不像,枉我一声声的叫你姐姐,原来我还大你一岁,那克瑾妹妹,”邱缨又凑过来,“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便义结金兰如何?”
晏栖桐瞪圆了眼眸,义结金兰,在这里?她还真没想过这些事,可邱缨却不放过她,就开始叫了,“好妹妹,我是家中独女,自小没有玩伴,这回你得在我家多住几天,纵使是桑梓小姐接了你去,也得常来。”
晏栖桐木然地点了点头,无力应答,只由了她去。
邱缨这才小心问道:“只是不知道妹妹这脸上的伤……”
摸了摸脸上的疤,晏栖桐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快好了。”
“是呢,看起来伤得并不重,应是能痊愈的。”邱缨叹道,“妹妹的模样举世无双,当不能教这伤给糟蹋了去。”邱缨说罢就打起了帘看着外面,已经快到观水桥了,她便忙静了下来,在心中默默整理着桑梓的话。
而晏栖桐却因她的话有些烦恼,若这个身子只有个平常相貌,自己干什么都不会引人注意,美貌人人求之,于她却是极不利的事了。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邱缨深呼吸了几口,牵着晏栖桐下了车。
所谓的燕子巷,只因它由一而岔开成两条巷道,像极燕尾的剪势。而邱缨家便住在巷头,这里对面只有两户人家,占地都不小,算得上是殷实人家。尤其是邱家,每年还会做一点皇家生意,自然不比旁的。
在门前打扫的小厮瞧见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便斜着眼睛瞧着,没想到车上下来的却是家中小姐,她不是走远亲去了么。小厮忙上前行礼:“小姐,您怎么就回来了。”
“快去通知里面,我回家了。”邱缨乍见自家朱红大门,眼底便浮了泪,紧拉着晏栖桐颤声催道。
晏栖桐无言地拍着她的手背,助她平缓情绪。此时邱缨要面露喜色才对,且需带着一冲之势,绝不能透露了犹豫与凄惨来,尤其当她见到自己的父母时,必会激动万分,万一露了马脚就不好办了。
不知道自己的爸妈现在如何,晏栖桐抬头看着眼前的四扇朱门,心中暗淡地想着。她家是平常人家,她妈退休闲赋在家,不是伺候花草就是去公园跳舞唱歌;她爸虽说还在上班,每日也是轻松自在。她同样也是独女,家中从没有为生计着愁过,一向和乐融融。只是不知道现在两位如何。如果自己真是摔进了医院里的小花坛中,凭那高度,又有掉在遮阴棚上的缓冲,死可能不至于,即使半残,爸妈肯定也会倾尽全力去救她。而她现在魂魄飘泊未归,怕只怕已像植物人一般,除了呼吸,再睁不开眼了。
想到父母整日面对着的那个自己,不知道要流掉他们多少的眼泪,又不知道会如何不死心的四处求医,只怕现在是连心都要操碎了,晏栖桐便也心如刀绞。邱缨好容易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回头见她双目无神,似有悬泪,倒安慰起她来:“妹妹别怕,我只道你与桑梓小姐是同伴,因与我投缘来小住几天,我爹娘绝不会多问的。”
晏栖桐眨了几下眼,将泪逼了回去。她还带着面纱,面纱下咬破了嘴唇也看不出来,只有那点点血腥吞进口中,却是比黄连还苦。
后来邱缨爹娘迎了出来后,晏栖桐冷眼看着他们团聚相拥,邱母抱着女儿一脸慈爱,不停抱怨她怎么就回来了;邱父则立在一旁,拈须含笑。这一份天伦让晏栖桐看了个痴,以至于后来如何进的邱府,邱缨如何讲述自己此番回来的经过,包括介绍她在内,她都只觉耳中塞了棉花似的,听得模模糊糊;面纱也似蒙住了眼,看得不太真切。
有点像做梦,晏栖桐最后被带到一间房中,她坐下后,觉得,像做梦。
可惜这个梦无论她如何拧紫了大腿,咬破了手臂,也没有醒来过。
再见到邱缨时,已是到了入夜时分,邱缨换了装,之前的几分狼狈便一扫而空,成了个明艳艳的大美人。她捧了一叠衣物过来,见晏栖桐侧伏于床,似是睡着了,就轻轻地把衣物放在床头。
晏栖桐转过脸去,拭了拭脸上未干的泪痕,这才掉回头坐了起来:“你来啦。”
“你没睡呢,”邱缨喜道,立即看出她有哭过,便坐在她边上,问道,“怎么了?
“头有些疼,不过不碍事,休息片刻便好。”晏栖桐打起精神来问道,“怎么样,桑梓教你的回答,过关了么?”
“过了过了。”邱缨忙道,又惊叹,“我爹一听桑梓的名字便有些吃惊,原来她曾在太医院任过职,是太医院院使唯一的徒弟。她手上有雪背蚕是自然的事,据说她一年便有半年不在宏京,多是上各地搜寻珍稀药种,最近确是没听到她的消息,原来这才是回宏京了。”她压下些声音道,“有她的名字在,我爹娘不会想到别处去。只希望路上发生的事再没有人提,我便也少些烦恼。”
“那是自然。”晏栖桐点头,“你爹娘对我也没多问么?”
“没有。”邱缨笑,“我有些个同辈的亲戚,但都不在宏京里。我家的丝绸多从外邦来货,所以一路上都需要有自家人打点。我爹娘见我有相交之谊,乐得见我们相处呢。就是我说要与你义结金兰,他们也没有二话。”
自己在这里出现,纯粹是属于来路不明人氏,晏栖桐想邱家父母不至于不关切,想来还是桑梓的名头和她的那只雪背蚕起了作用吧。
既然是个落脚地,呆着便呆着吧。晏栖桐恹恹地想着,在哪里不是一样呢,这里在她眼中,全都是一样。
当天晚上,邱缨果然张罗着设案摆香,又捧了众多祭品到后院里,拉着晏栖桐倒头便拜。她的父母都在一旁立着,末了也接受了晏栖桐一拜。
邱母仔细地看着这个女儿新认的妹妹。她原是带着面纱的,之前见礼时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也未识得她的真面目。这会儿她拿下了面纱,月色朦胧映照之下,果然是容貌丰美,有倾世颜色,女儿隐晦提及的她脸上的伤疤根本就入不了眼。再加上此姝举止落落大方,从容淡雅,又是与桑梓大夫同行之人,恐怕绝非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女儿得了义妹,邱母自然高兴,她本意是先问人家取了生辰八字算过后再行结拜之礼不迟,但还是拗不过女儿的急切,只想早早认了这个妹妹。不过等结拜礼毕,邱母还是问起了晏栖桐的八字。
晏栖桐被问之后略愣了一下。夫妻间要过问生辰八字她是知道,这姐妹结义怎么也来这套,早知这样就不结好了。晏栖桐郁闷地想了想,只道不记得,恐怕人家心中生疑,而自己又根本记不起宝桥她们是否说道过这身子本人的生辰八字。最后无奈,晏栖桐只好勉强镇定地把自己的八字报了出来。
邱母取了八字,第二日便提了重礼去找宏京中有名的一个半仙给他看去了。
☆、第三四章
这个半仙姓朱;便号名为朱半仙。据说他前半生只是个在街边摆摆字摊,平日里与人写写状子过年时写写对联的落魄书生。在他四十而立那年;在一个惊天雷的春日里;他突然对别人说道能够请神上身。起初相信的人自然是没有的,但也有那好奇好事之人;试着与他玩笑;但不料被他件件桩桩都给说中了,顿时名声大噪。
后来他便也不摆摊了,只拿人献上来的供奉修了一座小道观;每日里只接受先到的十人问占。
因为朱半仙越来越有名气,找他问占的人便越来越多。无非成家立业之事,或者亲人的身体安康问题。有远到者,城里晨钟响起时已然候在观外,若排不进前十,恐怕一日就白白耽搁了。
邱母带着重礼前去,好在今日排队的人不多,她是在天方方见亮去的,前面只有四拨人。虽来得早,朱半仙却并不很早开门,等有小道士开了门,足足又有一个时辰后,朱半仙才出现。
只见他正光着脚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