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越新走了一圈,背着个手摇头叹气,“你们这些人简直是不知死活!明天京城里下派新队官就要来了,听说是因为在京都训死了一个兵。以你们这些人的水平,一队兵很快就全死翘翘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开始残酷的操练!”
杜越新说完,走到一个兵旁边,拿起他刚才正在看的书,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立刻映入眼帘,“哎哟哟,这么热的天气你还看这些作死的东西!你要看也偷偷看嘛,这么青天白日的就坐在这里看,要不要脸!”
说着自己还就地翻了几页,又一脸嫌弃地扔了回去,“画的这么丑也看,没水准。”
杜越新又走到另一边,随手就抓了一把一个兵抱在怀里的花生米,一边咂巴着嘴,一边点头,“不错不错。”又见邻床底下放着一个碗,里面躺着三颗骰子,杜越新走过去状似无意地用脚将那碗往里踢了踢。
走了一圈也算是审视完了,杜越新手上捞了不少吃的,有些是自己摸的,有些是识时务的小兵塞的。她甩着步子往自己屋走去。
如今这条件比打仗那会儿好了不知多少,打仗的时候她还要跟一群大男人挤在一个屋里,直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也学着他们翻黄书吃东西骂粗口,就是那赌和酒不碰,一来没钱,二来实在容易坏事。现在当了副队官,还有个自己的小屋,别提多美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能见到杜越新带着一队士兵往前冲跑着,手上还拿着套马杆,这冲锋上阵的阵势却是在追一条黑狗。杜越新带头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冲啊!”好在时辰尚早,这附近也没什么人,不然这杜越新的罪状上又要多上一条了。
二狗子原名苟二,是个憨憨的壮汉,在宁金大战时,金国有个城里闹了饥荒,二狗子便是那里的人,他原本是想到了边疆便入军,自己管饱不说还能有军饷给爹娘温饱,谁知爹娘体魄不如他壮实,一直饿着便病倒了,他娘很快便去世了,他也不肯独自先走,硬是拖着他爹。
一路上也讨不着吃的,难民实在太多,谁也不敢施舍,就怕自个儿被抢光了。二狗子他爹后来还是没挺住,他那时也已经面黄肌瘦,一个方才十五的青年看着却像是年过半百的人,总算他遇见了一队兵,他拉着他们要入军,谁知那头目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叫人将他拖走了。
虽说前线缺兵,但也不能拉个快死之人,二狗子被拖走又爬了回来,那头目有些火气,便叫人拖到没人的地方叫他爬不回来。二狗子的气力早就用尽了,被抛在荒山上睁着眼不肯死,巧着被杜越新给碰见了,她当时也刚入了军,这是送军令来的,前线死伤惨重,急需士兵补入。
杜越新刚从前线下来,好多平日里与自己一起的人,都不知死在哪里,现今看见一个还有口气的,心里很是不忍,拿出自己的干粮喂给二狗子。二狗子吃了点饼,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点气。
军令紧急,杜越新不敢久留,等二狗子恢复了些气力,就将自己的干粮都给了二狗子,走出两步又回来在二狗子怀里塞了几个铜钱。二狗子眼睛立马就红了,竟是拉着杜越新的衣服不肯放。
杜越新还算好声好气地与他解释一番,二狗子听她说她到了镇上将军令给了那儿的头目就回来,也就放了手。待杜越新回来的时候,二狗子站在方才躺着的地方等她,杜越新也不再说什么,自顾往前走,下午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要赶紧赶回去才行。二狗子便在她身后跟着。
杜越新到了下一个镇上,就进了驿站,看了看马厩里的马,总算是回过头对着二狗子说,“我明天一早就要骑着马赶回去了,你跟不了我。”二狗子也实在是厉害,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竟然跟在杜越新后面跑着,杜越新见了实在是哭笑不得,他这下去没饿死就要累死了。
杜越新只得告诉二狗子自己是在边城,自己要赶着回去打仗,叫他若是到了边城再去找她。说着又递给他几个铜钱,二狗子还要跟,又怕给杜越新惹麻烦,只能在后面走着,硬是比杜越新迟了三天就到了边城。杜越新带他去入军,这次倒是顺利得很,在军队里吃得饱了,身子是越来越壮实。
要说救命之恩,杜越新还不只救过他一次,还有一次在战场上,若不是杜越新拉了他一把,他就要被身后的刀给砍死了。二狗子又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只想着给杜越新做牛做马几世几代都行,偏偏杜越新拿他当弟弟,处处照顾着,二狗子那一颗心就这样彻彻底底地为杜越新所有了。
当下正追着狗,二狗子跑在杜越新前面,不禁回过头问杜越新,“老大,我们抓狗做什么?”
杜越新还在奋力往前追着,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很是不争气的二狗子,“当然是炖一锅好肉啦,叫新队官吃了忘也忘不掉,哪儿还有心思训我们啊!这叫拍马屁懂不懂?怎么说新队官也是将军的儿子,拍点马屁总是不吃亏的。”
二狗子若有其事地点点头,又回过头来问,“将军的儿子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
杜越新摇了摇头,“不是说了他犯了点小错误嘛。到我们这儿也就是给别的将军看看的。意思意思过不了几天又回去了。这官场很复杂的,你这种猪脑子当然想不通了。你还是安心抓你的狗吧,问这么多!”
这狗很快就被逮住了,此时正拴在军营的伙房前。一旁坐着二狗子正霍霍地磨着刀。二狗子试了试刀锋,偏过头看了看那条黑狗。那黑狗正盯着他看。
“你看我做什么?早死早投胎,这次投胎投好点,到富贵人家去做狗多好,这也不是我想的,谁叫你运气不好呢对不对?”二狗子对着那黑狗苦口婆心地说道。
杜越新走过来都听了去,用手摆正二狗子的头,让他对着那黑狗,也是对着黑狗说,“你要好好记住这张脸,是他把你杀了!”说完又对着二狗子说,“等新队官来了就杀了,这件事就靠你了。”
二狗子点点头,杜越新走出两步又走回来,还是用手摆正二狗子的头,正对着那黑狗,对那黑狗说道,“好好记住这张脸,你要报仇就找他!”二狗子转过头冲着杜越新傻傻一笑,继续磨着他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午后,到处都是虫子明亮的叫声。书院里的夫子正在点评昨日留的作业。夏淮青他们班上此时就是一个年轻的男夫子,每日里都穿着长袍,原本也算是个神童,十五便考了秀才,可惜到了现在也还是个秀才。
“此次作业最好的还是叶希蔓,行文流畅优美,用典恰当,音韵掌握得也很好,所谓形神兼备,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如今朝廷并不允许女子为官,不然倒是可以去考上一考。”那夫子说着将手中的卷子往前一递,小蔓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恭敬地接过。
夏淮青连忙拍掌,班上的学生也带着用力拍掌,接了卷子的小蔓坐回座位,看向夏淮青,夏淮青正一边拍手一边回过头笑着看她,小蔓便也朝着她笑笑,心里甜滋滋的。
与小蔓隔着一条走道的贾常培用书卷顶了顶小蔓的胳膊,小蔓转过头,贾常培便竖起了个大拇指,她也对着贾常培笑了笑,也就转过头来,斜着眼睛偷偷打量夏淮青。
“毛胜,贾常培,娄康,你们的作业也算不错,日后多加练习可以去考个功名。”被点到名的学生都陆续站起身,走上前接过自己的卷子。
那夫子仍在说道些什么,一个个学生也都领回了自己的卷子,夏淮青长着头去看隔壁桌的卷子,看着上面那狗爬的字与红色的一片,捂着嘴直笑,还没笑几声,就被那夫子点了名。
“夏淮青!你看看你的卷子,整张卷子也就这几个字是能看的,没有一句话是通的,写了这么多也不知所云。你能告诉我你写的‘吃之为吃之,不吃为不吃,是吃也’是什么意思么?”那夫子说着就把手上的卷子往地上一甩,夏淮青厚着脸皮动作倒是快,卷子刚落地就被他捡起来了。
整个学堂的学生都在大笑,她拿着个卷子也嘿嘿地笑。
这一日的军营也如往常般早早地就睡下了,那新队官还没到,大家也没有一个盼着他早些到的。今晚上的岗兵便是二狗子,站得久了就蹲下来与拴在一旁的黑狗说说话,也算是排遣。
“你就期盼着新队官不要来罢,他一日不来,你就能多活一日。我们也开心。”说着话肚子却突然叫了一声,他连忙弯下腰去,今儿是吃坏肚子了么?“你在这儿看着,有人来就叫我。我去去就来。”弯着腰还不忘与那黑狗嘱咐几声,说完便一溜烟跑去了茅厕。
也不能怪这里多么不设防,平日里这儿也的确是风平浪静的,实在是没人会惦记着这里,不然岂能只有一队兵在这儿守着。
“明日还是跟老大说说,这夜里的岗兵还是安排两个人比较好,不说有事,聊聊天解解闷也好。”二狗子一边蹲着用力,一边还不忘惦记自己的老大。也就在他惦记着的时候,一道黑影快速地冲进了军营。直接从那开着的窗户跳进了营房,倒是落地无声。
那黑影进了营房就钻进了那些士兵呼声擂起的帐子,从一个帐子里钻进另一个帐子,一会儿工夫,四十九顶帐子都爬了过来。待他从最后一顶帐子里爬出来的时候,扯下自己脸上蒙脸的黑布,显得很是愤怒,对着床就踹了过去,一边踹一边喊着,“给我起来!”
那些睡着的士兵睡眼朦胧的坐起来,一边伸着腰一边迷迷糊糊地问着,“谁啊,大半夜的嘛呢!”也有人点起了灯,那站岗的二狗子听见声响的时候就觉着不对劲,赶紧跑去杜越新屋前,将她叫了起来。杜越新很是不耐地穿了衣服走了过来,正赶上这边点了灯,穿着黑衣的人开骂。
“我是你们新来的队官陈均!我对你们很不满意!你们摸摸你们的喉间!”众人听话地摸了摸自己的喉间,却是湿湿的。
陈均瞪了一会儿继续训话,“如若我是敌人,你们这一队兵就死了!你们想想你们一队兵被我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朝廷养着你们何用!”
陈均停下来,整个军营就没什么声音,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些反应过来的也不敢吭声。陈均转了一圈,看见站在门旁的杜越新,也就她的喉间没有印记,便也反应过来她便是这儿的副队官。至于杜越新光溜溜的喉间没有突出喉结倒是不会引起什么注意,这世间如此的男子实在不少。
陈均走过去站在杜越新的面前,明知故问了一句,“你是谁?”
杜越新从陈均的眼神和动作上早就知晓他定是知晓自己身份的,不然这么多人不问偏偏来问自己,正要酝酿着说出一句豪气万丈的“我是朝廷的兵!”的时候,二狗子那显然没怎么反应过来的人,倒是一脸自豪地对着陈均说,“我老大是副队官!”
杜越新那刚扬起的笑脸顿时一抽,眼泪差点就涌了上来,偏过头咬咬牙立马换了副嘴脸,“嘿嘿嘿,陈大人,小人管教不周,还请见谅。”
陈均哪儿吃这套,皱着眉头,脸色更黑,“你知道管教不周还不好好管教!这不是见谅不见谅的问题!这是你们的命,百姓的命,国家的命!”
陈均话音刚落,杜越新便一边点头叫好,一边拍起手来,“说得好!陈大人那气度气量实在让小人折服啊!请大人放心,我日后定会严加管教,好好保卫这边城,为朝廷出力!”
陈均显然不想再与杜越新多话,转过身对着那七零八落的士兵喝道,“明天起,我会加大力度训练你们!不让你们脱胎换骨我就去死,在我死之前肯定会让你们给我垫背!”说着转过头意有所指地瞪了眼杜越新,杜越新赶紧应和。
陈均转身要走,杜越新赶紧跟上去,在送陈均去队官屋里的路上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陈均权当耳聋。
第二天公鸡才刚清了清嗓子,那边校场上已经练开了。
一群人扎着个马步闭着眼睛还没睡醒。陈均怎么可能便宜他们,他看着谁闭上眼睛,冷不丁地就过去在耳边吼一声。有几个睡着瘫倒地上的可不是站起来这么简单了,怀里抱着大石头,头上顶着水桶,这扎着马步谁还能睡得着。
杜越新原本也是昏昏欲睡的,看见这立马就精神了,开玩笑,头上这么一桶水压着,自己的个儿还怎么长啊。本就是个女子,个子又不算高挑,在军队里一站,总是看不见她,还有几个个子矮的想过来拉她一个阵营,她怎能让自己如此堕落,死活赖在二狗子身边。
二狗子在军营里那是蹭蹭蹭地长,早就不见当初那瘦弱样子了,个子算不上军营里最壮的也能排个第二,杜越新往他身边一站,还真有那么几分小鸟依人的感觉。
这也就是个子,论气场,二狗子一脸憨相,跟在杜越新身后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是故杜越新虽然矮小,在军营里也没人敢欺负她。到后来大小也是个官,这王八还越来越拿自己当龟了。
站得久了,杜越新头一个吃不消,两眼直盯着陈均转悠,陈均一转身她就软下身子放松放松,陈均一回头立马恢复原样。二狗子看见了,那多心疼呀,心一横就装晕了,这么壮的给晕了,陈均很是不相信啊,所有人也都围了过来。
“谁让你们动了!你们继续!”陈均对着那群想趁乱“造反”的人吼着,身后刚溜过来的杜越新也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就是就是,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回去蹲好了,别枉费了队官这一片心意。”
要说二狗子实在是笨,装个晕装得也不像,哪儿还有晕倒了姿势不舒服换一个的啊!杜越新见着他转身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队官,我看他是太饿了,你看他这么壮,就知道他肯定很会吃。”杜越新拉着陈均,脚下踹了一脚二狗子,叫他别装了。
二狗子收到信号赶紧“慢慢醒过来”,特别虚弱地对着陈均说,“队官,我真的饿了。”
陈均看着他俩点了点头,突然拧着杜越新便大喊道,“我看你们是皮太厚了!你赶紧给我回去蹲好!”杜越新溜回原地,陈均指着站在一边的二狗子,“你抱石头顶水桶!”
虽然最终被识破也挨了骂,但杜越新来回这么一折腾也算舒展了下筋骨,也让她撑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二狗子那身肉也不是白长的,抱着石头顶着水桶也比杜越新轻松许多。临了竟是二狗子拖着杜越新坐到长凳上。
刚吃了早饭,陈均便带着他们打木桩,“打断了就可以休息。”这一句话说得还真是轻巧,一群人对着木桩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
杜越新更是一边打着木桩一边在内心痛哭,“我的芊芊玉手啊!虽然早不复当年,可还是有双手,如今只怕这木桩还没断,自己的手就断了。我还没攒够钱呢,以后怎么活啊!”
杜越新打着打着就换腿踢,腿踢着踢着又换手打,那陈均也算严以律己,转了一圈就自己开始打木桩,这时杜越新瞥见二狗子的木桩已经裂了不少,不肖多久就能断了,再看看自己的木桩,除了蹭上了点血,其他也没差别。
杜越新赶紧朝着二狗子吹了个口哨,二狗子转过头看了看杜越新,立马就明白了,再看看正在前边打木桩打得起兴的陈均,连忙跟杜越新换了个位置。杜越新这下心里轻松了不少。倒是不敢停下动作,轻轻打着就跟帮木桩按摩似的。
她也没傻到立马打断,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陈均定是不会信的嘛,到时候叫她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