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神情略松,伸手摸了摸那葫芦,有些缅怀道:“其实也不会甚么秘密。我在前几个月无意间救下了一名姑娘,临走时她将这个赠于我。说是里面盛满了辟邪沙,也不是甚么精贵之物,只是那姑娘说这葫芦定不能让外人夺取,否则便会消了那辟邪之意,而且还会大祸临头。”
那老人家顿了顿,又道:“说来也奇怪得很,近来姑苏城中发生这些邪门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周圈的人或多或少的也染上了些怪异之处。可自那姑娘将葫芦赠与我后,我身体之上的暗病也渐渐的好转起来。那姑娘,可是大大的善人啊。”
念安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第三十二章 叩首
老人家说到此处;脸上便露出些许感激之色来;抬起手揩了揩眼角:“若是当初没有救那姑娘;也许我今日也便没有可能站在这里。只会留下我老伴孤零零一人在世上了罢。”
阮年见老人家眼眶通红;心下有些不忍;温声道:“老人家,好人终究会有好报。既然现在能好好活着,便不要想往前那些不开心的事罢。人活一辈子要肆意开心,若是总是念着过去的伤痛;那又该怎么快活呢。”
老人家被阮年这番话说得愣了愣;片刻后便又笑道:“小姑娘说得对。我这把年纪反倒是愈活愈回去了。”
念安的眸子静谧;眼底的神色轻晃;那犹如冰雪雕琢般的容颜难得的染上了几许柔和。
她的手带着冷冽的清香,滑过阮年的鼻侧;落在了阮年的发丝上。指尖微凉,透过了缠绕着的发际,直直地触着薄薄的头皮,带起一阵酥麻。
阮年的眼前只剩下她那截晶莹的玉腕,还有那张隐在朦胧之下皎白精致的脸颊,她的眸光深邃,清冷之余还勾着以往从未见过的柔情。缠缠绕绕,竟像漩涡一般把阮年吸进她了眼中。
阮年几欲窒息。
“两位姑娘,见你们这模样,想来应也是外乡人,本有些话可以同你们讲解一二。只是现下便要落雨了,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与你们细说…不过你们万万要记住,此地绝对不能久留。若是遇见那些破旧的巷口,莫要接近!不可在前逗留。”老人家望了望天色后,将拉扯的绳子绑在了自己身上,一边急匆匆地往城门赶,一边语速急促道:“城中之事若是能不了解,那便不要了解。置身事外比深陷其中要好上许多…唉,姑娘们,保重呐。”
阮年听这话一怔,下意识便想问问那个老人家。却感觉到放在头部的手微微往下压了压,随后便见念安冲自己摇了摇头。
阮年乖乖地闭上嘴,余光落在那个老人家的背影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这才又收了回来。他腰间的葫芦,是不是在甚么地方见过?
阮年蹙眉。
腰间的葫芦。。。
隐隐地回想起姑苏城外的那四个守门的士兵,还有苏氏大公子的腰侧,似乎都挂着类似于如此的怪模怪样的葫芦。
而方才那个老人家说救助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为甚么会持这个葫芦?难道姑苏城中人心惶惶闹出的怪事都与之有关?这么想的话,确实是有许多疑点。
若真是与这名女子有关,那么。。。
阮年想到此处,瞳孔微微一缩。莫非这名女子,便是念安要寻之人?
故人之物。
她所说的故人。究竟与她是甚么关系?
且不论这般复杂之事,那老人家与小儿说的话几乎如出一辙。姑苏城究竟是发生了甚么?
愈是隐秘之事,阮年便愈想了解。只是念安好似对这姑苏城中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想要了解的想法,就好像她对这些发生的事了如指掌般淡然。
阮年心中疑惑之时,便感觉头顶骤然一空,那只轻轻抚着自己头部的手缩回了袖袍之中。
阮年呆呆地抬起头,却见念安目光清凉飘远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街角。
也不知在甚么时候,街上的小摊都已不见踪迹。周围的铺子倒是还开着,只不过大多都在门前挂上了一个禁字木牌,示意着并不待客。而些许未挂上木牌的店铺,门前也都是挂着苏氏的灯笼。
这些挂着苏氏灯笼的店铺被阮年所厌恶着。
店中的香味浓郁,缓缓地荡在燥热的空中稠黏得仿若小时候吃过的糖人,腻人得很。
“你在望些甚么?”阮年将手中的伞撑开,递给了念安,“方才你就盯着那里,眼睛都未眨过几下。”
念安表情淡漠地接过了伞,便牵着阮年往她相望的反方向走去,嘴唇微动:“没甚么。”
阮年撇嘴,倒也不再问那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口中说道:“这姑苏城中人可真奇怪,甚么事都遮遮掩掩的不说清楚。难道他们竟不知这般劝告反而会更加引起别人的注意。现下我就十分好奇,为甚么不能接近于那些小巷。”
念安淡淡答道:“或许是不想让人望见些不想望见的罢。”
“不想望见的?那是甚么?”阮年的好奇心被勾起,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你竟知晓那巷口中有些甚么?”
念安低下眉,眸光微闪,面上却无甚么表情,只是冷声道:“你日夜都在我身边,你都不知晓,我怎会知晓?”
阮年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难道你真不知晓。”
念安眸子寡淡,轻声道:“不知。”
阮年嘀咕道:“可我心里不踏实,老觉得你是知晓点甚么。”
“只是你觉得罢了。”念安语调冷漠,“莫要再问,否则今日罚你不许吃饭。”
阮年听见这话,嘴角略略抽搐,顿了半晌后又闷声说道:“小心眼。”
念安面无表情回道:“我岁数大了,心眼自然就小了。”
阮年:“…”
姑苏这场雨来得非常突然。
阮年只感觉露在伞外的肩头微润,眼前便是烟雨朦胧起来。缩着肩膀便往念安的方向紧靠了靠。
念安眸光淡然地瞥了一眼阮年手中的素伞,眸中揉着烟雨,抿了抿唇,却甚么也没有说。脚步稍移,便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淅淅沥沥地雨丝飘下连成线,头顶上的云雾不断翻滚。随着天际而来的轰隆一声。
阮年的眼前一片惨白,脑中被这雷声震得有些发懵,耳中不断嗡鸣。脚步一软,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之时,一只手臂牢牢地扣住了自己的腰。
那股力道极大,阮年只觉得自己在这只手中好似轻飘飘的毛羽。眼前微眩,转瞬间便落入了一个冰凉而又柔软的怀抱中。
伏在她怀中的阮年头脑空白。
念安的呼吸清浅,洒在脖颈之上犹如微凉的雨丝,渗透了肌肤穿透了骨肉落在心里,荡出一片一片的涟漪。
她的手掌冰凉地地覆于腰间,指尖却又好似含着滚烫的炙热,点燃了阮年脸颊。
脸上愈来愈热,这股热意顺着沸腾的血液蔓延至耳际,脖颈。
念安的眸子漆黑,清清冷冷的碎光凝在眸底,好似流淌着月华。她的目光虽是极为专注,神情却仍是淡然无波。
阮年只觉得耳根烫得发疼。口中呼出的热气滚烫得可怕,察觉到自己这一明显的变化。内心窘迫,便在下一刻转了脸躲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
雨丝斜斜地顺着伞底,飘落至阮年的背部。
那仍旧滚烫的肌肤被这微凉一刺,浑身都轻微颤抖了起来。
好凉。
念安的手轻微一抖,随后便仿佛有些痛苦般屈了一下手指。
随着念安的低咳声,阮年背脊僵硬,呼吸也絮乱不堪起来。视线垂落于她身后溅起的雨花之上,却不忍转头去望她此时的脸色。顿了良久,声音涩然:“你的身体…”
她身上的香味冷冽,缠着清凉雨味,交杂着裹上了阮年的身体。
念安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话语间有几分低低地颤抖:“无碍。”
“你的身子…”阮年未得到真切的回答,心中顿时焦躁起来:“为甚么…为甚么你不肯同我说?”
静默了良久。
腰间那紧扣着的手骤然松开。
阮年的心也随着她的手掌的抽离而猛然下沉。僵硬着转了脖子,望着念安的神情有些迷茫。
念安的眸子深邃,眼底仍是一片薄凉的迷雾。眉宇间凝着陌生的冷意,毫无温度可言。
那份冷意又将阮年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冻结。
先前是炙热,如今却是止不住的寒意。两种感觉交替,让阮年止不住地颤抖。
她站在原地。
墨色的发丝被风拂起,露出了她白皙细腻的后颈。两种最极端的颜色相互交融,却勾勒出她那纯粹而又精致的眉眼。
她美好得如同镜花水月的虚幻,好似轻轻一触便要散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她不属于任何人。
她只属于这片天。
“呵。”淡淡地嗤笑从雨中传来,突兀地落在了两人耳中,“两位姑娘,若是你们再如此对望下去,恐怕天都会黑了。”
阮年的思绪被这个声音扰乱,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又生起些许不悦。飞快地背过身子往后轻退了一步,挡在了念安的身前。
男子眸色如烟,敛着凉凉的笑意。身着一袭青衫,袖口却挽起了半分。墨色的发丝晃荡的散落于脑后,更为的雌雄莫辨。
他的手上撑着一柄青色的伞,而那撑着伞的手背之上,竟也绕上了几串黑玉制成的手环。
腰间别着的葫芦随着他的步伐晃晃悠悠。
在望见他的第一眼,阮年便从心中升腾出了一股厌恶。瞧见他的步伐愈来愈近,阮年的眉头也愈皱愈深,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一只清凉的手轻轻地压在了阮年的肩上。
这是那日在城外遇见的苏氏大公子。
“念姑娘,阮姑娘。”男人停在了与两人五步外的地方,声音温和道:“那日让阮姑娘受惊晕倒,在下实属过意不去。今日算准了时间来寻两位姑娘到我府上一聚,让在下好好的赔礼道歉,可好?”
自然是不好。阮年刚想拒绝,便又被念安轻轻地一压止住了声。
身后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虚假之言不必多说,是她让你来的罢?”
男人乌黑的眸子晃过一抹亮光,轻轻点头:“念姑娘果然是明理人。两位跟着在下来罢。”
言尽,男人含笑着转身。
脚尖微点下,身体如同一只翩然的青燕般飞跃出去,轻飘飘地落在了乌黑的瓦片之上,随后脚下微微生力,一个呼吸间便又跃到了远处。
虽然这男人有些虚伪,可这身轻功却也着实漂亮。
正当阮年看得入神之际,觉得腰间骤然一紧。身体随之腾空而起,
耳边风雨簌簌,念安揽着阮年的腰,足尖踏地之时未听见半点声音。身形轻盈,速度极快。转瞬便追上了前方的男人。
男人倒不觉有异,笑眯眯地赞道:“念姑娘的武功在下实为惊叹,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达到姑娘的十之一二。”
念安眸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出阮年所料,苏氏府邸果然坐落在最繁华的市集不远处。只是让阮年略不解地,就是这苏氏府邸旁的小巷,错杂相交,从出口望进去,皆是幽幽暗色看不见尽头。
念安带着阮年,偶尔落地之时便会贴近这些小巷。阮年在落地那瞬总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虽被雨水冲洗得模糊了许多,也还是久凝不散。
每当阮年想凝神望去之时,却又被念安带离了此处。几经反复,再经过一些小巷之时便闻不到那种味道了。
来不及细想,阮年耳边便传来了喧闹锣鼓之声,锵锵的由远至近,偶尔还夹杂着一些清脆的磕闷之声。
阮年咦了一声。视线便落在了不远的巷口处。那里人影绰约,隐隐见着一片大红之色。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些红色的身影便愈发的惹眼。
直到在那不远处的屋瓦上落下之时,阮年这才看清那些究竟是甚么。
那是长长的一列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大红色的长靴。站于侧边的敲着锣鼓,而至于里边之人,竟在实行长跪之礼。
一步一跪,头部和身体紧紧贴着地面,每次头部与地面相碰,便发出清脆的叩首之声。混着喧杂的锣鼓声,一声一声的撞击在阮年的心尖之上。
更让阮年毛骨悚然的,便是那些人的面上,竟都涂画着甚么。只不过在这般大雨之下,被淋得花花绿绿而面目全非起来。
那些人的动作相同,每每从地上抬起头之际。阮年都会见着一片似人非人的诡脸。
第三十三章 煮酒
眼神空洞;花花绿绿的厚粉顺着雨滴淌下,面目狰狞且模糊难辨。在抬起头的瞬间;脚下便用力地将身子顶起;继而又随着锵锵交合之时迈前一步,膝盖僵硬地弯下;同头部一起直直地撞击地面。
举着锣鼓的人脚下像生了根,不管是那被脏兮兮的污水迷了眼,还是被不断被卷过的风熏了鼻子;也不见他们受到影响而微微晃动身体。
大红色的衣袍浸在雨水中;贴着单薄的曲线起起伏伏。
他们匍匐于地面;让单调的咚咚声自身下蔓延至幽深的巷中,身体僵硬得犹如扯线木偶。
阮年在念安轻飘飘地落地之际,飞快地转头望了一眼那巷口;虽是漆黑得甚么也瞧不见,可是阮年敏锐地在那些雨之中捕捉到了一股微弱的腐臭味。
那里有甚么?
阮年的神情有些恍惚。
念安淡淡地瞥了一眼阮年,便轻飘飘的环着她落在了远处,而再次点足而起之时。脚程竟比先前快了几倍不止,几乎是转瞬之间。那锵锵之声便被雨水冲散消失在了耳际。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念安手执的伞背之上。从伞下倾泻而下的雨幕将世界隔开,从其中往外望去,只能见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灰蒙蒙的房影。
阮年的眼睛湿漉漉的淌着雨。
有些呆滞地抬头望着面前的念安。
她的眸色专注,氤氢着一片烟雨浮沉。墨玉般的眸子好似笼着眼底弥漫开来的雾霭,层层叠叠她所有情绪尽数掩了去。
她的眸子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那其中的光芒又清冷皎洁得如同明月。阮年望着她的眼,继而在那好看的眼睛中找到了那属于自己苍白的脸颊。
念安望了阮年半晌后,声音淡漠的开口道:“方才那一幕你否觉得诡异?”
阮年闻言,眼底的神色略略一晃,继而有些恍惚地点头道:“确实诡异。那些跪着的人抬头之时,我看着那一片片的花脸只觉得头皮发麻,胸闷得想哭。还有那些锣鼓声,最后竟和我身体内的咚咚声融在了一起。若不是你将我带走,我…我想我应会软倒在那个地方起不来。”
说到此处,阮年心中有些尴尬,顿了一阵又嘟囔道:“我也不是怕,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软罢了。。”
念安往阮年的方向靠了一步,在略略垂头之后,又突兀地伸手抚上了阮年的脸颊。
指尖温润,含着一缕香气,缠绕着攀上了阮年的鼻尖。
念安的脸靠得分外的近。
这近距离的观望之下,那似雪的容颜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只是精致如画的眉眼却仍旧美好得灼目。
阮年忍不住地垂下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墨色的发丝顺着她细腻的脖颈滑下,带着几分雨丝的冰凉,散在了自己的肩膀和肌肤之上。带着麻酥酥的刺痒漫到了阮年心底。
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润着水汽,指尖却又晕着耀眼的光泽,像荡开的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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