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便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初次见面,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么轻浮的话语来。
“带我前去见你父母罢”女子终于是开口,眼神淡淡。
阮年显然是被这句话给惊着了,磕磕巴巴地问,“我父母?”
女子很是淡漠地点头,她手上的水珠像是掉进了阮年的心里,荡开一片细微的波澜。
阮年终于准备还是领着女子前往自己家。
在阮年端起那木盆时,女子的眼却是压了下来。袖袍一挥,那盛满了水和衣物的木盆便掉落在草地之上,那水渍蔓延到阮年的脚底,湿润了她薄薄的布鞋。
“你这是做甚么!”阮年看着地上那已经被弄脏的衣物,心中染上了薄怒,只是对这美好得像画一般的女子,她却是怎么也发不出火来。
于是阮年便想蹲下身将衣物捡起再重新在河中清洗一遍。
“不适合”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听得阮年愣神,一时间也忘了捡衣服,只是呆傻地看着她。
“你,不适合做这些”女子声线还是这般的清雅,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她歪了歪头。
眼中是一片阮年看不懂的晦涩。
她轻轻开口,“带我走。”
这如此简便的三个字,却像是一片轻柔的毛羽,轻轻的抚过了阮年的心。
“好” 阮年只是这般应着,瞥了一眼地上的衣物。犹豫片刻就从其上跨了过去。
女子走路也和她的气质一般,翩然而至。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却每一步都踏得十分的安稳。
这也是阮年第一次见着有武功的人。心中有些好奇,总是忍不住瞧瞧的用眸光注意着她的脚。
回到小屋之中已经是傍晚时分,母亲正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打盹,而阮年的弟弟却是坐在母亲旁边,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那红灿灿的果子包裹着晶莹的糖衣。
阮年便想起母亲从未给自己买这些零嘴儿。
弟弟看见自己便笑起来,两口咬掉那个剩余的糖葫芦串儿,“姐姐姐姐,你回来啦”
阮年应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惊醒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懒懒地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便对上了阮年的眼。
阮年刚想开口向母亲介绍身后的来人,可见着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阮年心中像是被塞入一只兔子,扑通扑通的跳着。
于是她回头去看时,却发现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女人失去了踪迹。
就像她来时一般,消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声息。
阮年突然想起那倒在河畔的木盆和衣物,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母亲死死的盯着自己,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身上的衣料点燃起来。
那可怖的眼神让阮年打了个寒战。
“衣服呢?”母亲的声音阴沉沉的。
“在…”阮年刚刚想把自己遇到的那些事说出来,却又觉得不妥。
那个好看到极致的女人,为甚么会说些那么诡异的话,让自己带着她来见父母却又不见她的踪影?也许是走了罢?
想到这里,阮年的胸腔就像压上了一块大石。透不过气。
那种感觉不是对即将到来的惩罚的恐慌。而好似一种对于那女人抛下自己而去的烦闷以及…委屈。
为何要委屈?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如此。
耳边总是回想起她那清冽的声音。
带我走。
她是这般对自己说的。
那她,是不是出了甚么事。
阮年想到这里,心下里更加的不痛快起来。
母亲见她脸色变幻,脸上更为的阴沉起来,“衣服呢?装甚么哑巴,难道需要我拿针线将你嘴缝起来,让你真真正正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河边”阮年心中恍惚,也就漫不经心地答了起来。
“洗净了吗?”母亲瞧见阮年点头,又问道,“那为何不带回来?”
阮年神色变得平淡起来,“不为何,倒了,弄脏了。我便也不想洗了”
听到阮年的话,母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发着抖。怒气冲冲,却又一反常态的笑了起来,“做的好,阮年,养了你十二年,翅膀也硬了罢?心中对我一直使唤你做这做那,也是有怨气罢?”
阮年看着这个穿着粗布衣的女人,看着她的脸庞。心中发凉,又有些悲哀。她竟然觉得这生她养她的人的面目变得分外陌生起来。
明明…没有。
以前是有怨气的,可是后来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所以也便是接受了。
“那你滚罢”母亲的神色冷淡,看着阮年的目光根本就不像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所有,“养你那么久,也够了”
阮年发了一阵痴。然后就见着母亲带着弟弟转身进了屋子。
似是领口中被硬生生地掺进几块碎冰。那冰冷的棱角被体温融化,再渐渐地渗进身体里。
阮年不住的发起抖来,一双眸子竟被染得一片通红。
“娘”望着那片马上就快要消失不见的衣角,阮年终于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鼻头是酸的,全身都在软绵绵的泛着疼意。
阮年不明白,为甚么自己的母亲会因为自己丢了一盆衣服而抛弃了自己。
她怎么忍心。
阮年哭着哭着便觉的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
冰凉冰凉的。
随后那些冰冷的液体又接连不断的落在身上,脖子上,手上。
甚至有一些混合着泪水流进了嘴中。
有些咸,但是更多的是苦涩的凉意。
竟然下起了雨。
阮年睁开眼,眼中却是一片模糊,四周的景象也乱糟糟的看不见真切。
“莫哭”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温和,只是声线却还是那么冷漠。
阮年的视线中多了一袭纯白的身影。手中撑着一把白玉般澄透的竹骨伞。玉腕上的红绳分外醒目。
只是她的脸庞,阮年却怎么也看不清。
唯一落入眼帘的,还是她那如同墨玉般沉静的眼眸。
她的周身似乎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大雨之中,衣裙却没有沾上半分的泥泞。
静静地立着,却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
阮年见着她,酸涩感却更浓了。
她凝神望着阮年,往前行了一步。将手中的伞分了一半给阮年。
阮年甚至闻见了她身上的香味,和她一样。宁静而又冷清。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只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她却要弃我于不顾。我明明…我明明很听她的话啦,她让我挑水,我就挑水。她让我洗衣做饭,我也乖乖听她的话”阮年哽咽了嗓子,“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可是,要真的是我做得不对,她为何不和我说,只要她说了,我便会改啊…我只是想任性一下子而已”
“你并未有甚么不对”女子眼神未变,仍旧是染上一片沉沉的暮色,眼中阮年的影子变得愈发的清晰,“只是她想丢下你而已”
阮年的嗓子沙哑,张了张嘴,“可是我…”
“世间上很多人便是如此。就算你做得并未有半分差错。小心翼翼也好,尽心尽力也罢。只要她们想抛弃你,便会挑个甚至不算是理由的理由来赶你走”女子冷声道,“只要她们不想要你在身边,就算你做甚么对的,在她们眼中也都是错的”
阮年竟然忘记了言语,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女子。她的神色眼色脸色,并没有因为这段话发生变化。也没有避开阮年的眼。
只是沉默着与阮年对望。
“先前我要你带我走”女子顿了顿,“现下里,你可愿和我走”
女子伸出了手,那双手纤长而柔美。
阮年呆愣愣的握住了这只手。
“我名为念安”
女子轻声道,眼角在一瞬间弯起,唇角的笑容精致清雅
第三章 坟鬼
念安的手很凉。
阮年沾满了冰冷雨水的手在触摸到念安的肌肤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那股冷意似乎渗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阮年缩了缩脖子,鼻头通红,眼中还有未掉下的泪珠。
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粘糊在身上。
更是因为手上的冷意刺激。让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念安的眼睛落在了她的手上,唇微不可闻的抿了抿,便要抽离开手掌,
“不要”阮年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怕冷”
只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阮年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那如同玉石一般的手,确实像一些剔透的死物,冷冷清清,没有任何温度。
念安只是清淡地瞥开了眼,手腕稍微用了点力,便挣来了阮年的手。
随着念安抽回了手,阮年身上的冷意居然渐渐散去。那苍白的脸颊居然渐渐多了一份血色。
“虚寒入体,伤身易染寒”语罢,便转过了身子,“走罢”
阮年揉了揉蹲得麻木的膝盖。慢慢地走到了念安的伞下。
“我…我可否牵住你的裙角”阮年磕磕巴巴地开口,“这伞可真小,我想离你近些。那便不会被雨淋着了”
沉寂了许久。
“不可”语调生硬,好似结冰。
阮年有些尴尬,只觉得脸上有些火热。
念安生得很是高挑。阮年走在她的身侧,竟然只到她的胸部那般高。
阮年又偷偷瞄了一眼念安,再是有些怅然地回头张望了一眼。
神色上竟然有些不舍。
“莫看了,途惹神伤罢了”念安不曾转眸,却也知道阮年在做些什么,“此番我带你离开,也就不会有再相见的机缘”
阮年眼神黯了黯。
“有些不属于你的,不适合你的。是该断了”念安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次柄重锤,砸得她满心的涩然,眼中就要落下眼泪来。
“那我适合甚么?” 阮年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我好似不属于这个世间”
听到阮年的这般话语,念安忽地停下了脚步。
而阮年像是失了魂,怔怔地往前走着。直到感受到那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的微痛感。
于是阮年便回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着划不开的茫色。
大雨,竹伞,白衣。
念安雾霭沉沉的眸子好似盛着整个雨天。
湿漉漉的。
“没有甚么人适合一件事,也没有甚么人,真正的属于这个世间”念安停足不前,“可是你,却是有适合的”
“那是甚么?”
“分别”
阮年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不远处那个眉眼中都充斥着冷漠的女人。
两人的脚程并不快。待阮年发现两人走到镇上时,天色竟已经全黑了。
雨却还是与原来一般的大小。
淅沥沥地落在伞上和屋瓦上。青石上水雾蒙蒙,远处几家灯火时暗时弱,活活的添了几分诡异之来。
对于这个镇子,阮年已经来往了很多次,但她却从未在晚上踏入过这个地方,
可真是诡异。
明明白日里是那般的热闹,在夜晚却阴沉沉得像一块死地,只是充斥着薄凉的寒意。
阮年悄悄地往念安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
“你在怕甚么”念安的嗓音几乎要融化在这一片雨夜之中。
“这里,为甚么更冷”阮年的牙齿咯吱咯吱的,“你瞧见远处的灯火没有,我总是感觉它在不断的闪烁。就如同鬼火一般”
“莫怕”念安精致的眉眼掩在夜色之下,唇边竟染上几分笑意,只是却是似笑非笑般的慎人,“闭上眼,我不许你睁眼,你便不许睁开”
“闭眼?”阮年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声,再瞧见念安的眼神之下,又乖乖地闭上了眼。
随后阮年,便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像是上好的丝绸,柔软,清凉。
尽然褪去了先前阮年捉住她手时的冰冷。
阮年感觉到她在牵着自己向前行,每往前一步。阮年就能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清脆铃铛声,晃晃悠悠。
那股声音说不上多么好听,却清脆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阮年身子一抖,那股声音越来越大,从清脆也慢慢的变得急促和尖锐。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阮年觉得头部好像被针扎着了一般,变得疼痛异常。闭着的一双眼睛,也变得灼热起来。
就在阮年几乎要被吵得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一直牵着她的手,却骤然松开。
阮年的心中一慌,眼睛是热的,身上却冷得发颤。阮年又惊又惧,还是没有敢把眼睛睁开,一双小手四下摸索,却总是摸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阮年差点掉下眼泪来。
“莫睁眼”突然,阮年便听见了念安的声音。她却是再重复了先前对她说的话,“你再忍耐一段,还需片刻”
那铃铛的晃动声又变得轻悠悠的。
只是那眼睛的炙痛越来越变得忍耐不住。
不可以睁。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阮年却愿意信她。
她说不可以。那便是不可以。
阮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脚骨却已经酸麻起来,但是未听见念安的声音。阮年也只能忍着那种酸痛不适站在原地。
只是眼睛从先前炙热发疼的不堪忍受,到现在慢慢缓解了下来。
“睁眼罢”
念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后阮年便感觉到面上被甚么东西抚过。
阮年揉了揉眼皮,慢慢的睁开。
只是在睁开看清周围景象时又被吓了一大跳。
这哪里是当时的镇子。
“这是发生了甚么,为何,为何我们会在坟墓边上”阮年望着周围的坟包,有些哆嗦,“我们不是到了镇上吗…我还见着灯火了”
阮年蹙起眉头,细细地想了一番。
“那刻雨下得可大了,我因着害怕,还往你身边缩了缩。再睁开眼,怎么就到了坟墓边。这也太怪异了”
阮年对于方才发生的每一个片段都能记起。
大雨,镇子,青石板上的薄水雾,泥土味。
远处的灯火,灯火隐约下,念安的精致的眉眼。
正在阮年疑惑不解时。
念安眸色灼灼,开口道,“我们从未到过镇上”
阮年听到这话,身体更是发抖得厉害。
“那,那我看到的是甚么?”
“那刻是在下雨不错。你跟着我,一路上倒也不曾言语。可是刚刚踏入这片坟地,你便驻足不前,眼睛”念安说道此处,语气顿了顿,“眼睛着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空洞洞地望着周围的坟墓。”
阮年惊讶地长大了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望着周围的坟包,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那个雨雾茫茫的镇上,她只见着几盏飘忽的灯亮。
“随后我便听见你在说些甚么。弯下腰,你就失神地在我耳边念叨。瞧,那有几盏灯,可漂亮了。”
念安的声音幽然,在说到瞧字时,语气更为的轻飘飘起来。
“你可否,别说了”阮年觉得自个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可即便如此,念安的话还是一个不落的蹦到阮年的耳朵里。
“更加令我诧异的是后边”念安抬起了玉腕,面无表情,“随后你就发疯似地要往坟墓边跑,我将你拉住。你却还往我的手上咬了一口”
阮年这才注意到了念安手上的牙印,有些泛青。
阮年白了一张小脸,盯着那处牙印,呐呐地不知如何言语。
“山中的鬼怪着实是多”念安仍旧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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