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年又一年,芳草岁岁枯荣,绿荫浓了又淡去,野芳相继变换着色彩,身边的伙伴来来去去,不经意间已变了模样。谁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俗语有云:“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鸟人;骑白马的人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身边出落得女儿,不一定是一枝梨花待雨浇的粉黛,可能是像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平凡女生,钻在人堆里就像蒸发了,消失了,全世界找不到踪影。
永远也忘不了那双落在我毛茸茸头发上的老手,干枯而修长,手心布满乱纹,好像一块可以用来钻木取火的朽木,它的主人瘦小、佝偻,眼球突出,像极了一条减肥后的金鱼。那张脸的苍老程度决不亚于他的一双‘朽木’。老人头上顶着一顶长尾白帽,类似于小伙伴雨天嬉戏用的尼龙麻袋。鼻梁以上的部分全被埋其中,俨然一幅室外高人的样子。
我那时还小到了会自个剥花生吃的年纪。我独自坐在提笪边的小方砖上,津津有味的将花生整个塞在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老头小心翼翼的靠近我,悄悄的蹲在我身边,将欲开口却抬头看见了抱我回屋的母亲,他惶恐的站起身来,略有口吃的说:“
圣光引我到此,这孩子灵气洋溢,将来必定人见人爱,大福大贵……”
母亲脸上立即泛起了喜色,老头顿了顿,神色似先前那般恐慌,小小的眼睛泛起了暗黄色的神采。他轻轻扶着我头发,说:“
你看这孩子,头发着稀薄,只有大智慧的人才会发稀而智繁……”
母亲高兴的容颜尽舒,还要问些什么,那老头却仿佛看见什么人,飞也似的跑掉了。
当天我们全家一片喜庆,大家都在揣度神秘老头的来历,你一言我一语,
“怪事,竟有这等怪事,你们说不会是哪路神仙显灵吧?”三大姨颤颤的说,还不时地看看窗外,好似希望自己能亲眼看见,必要先求个祝福。
“我看必是哪位得道高人,既要修成正果列入仙班,来指点有缘人呢!”二姑一手拉着三姨,以手比划着,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向别人泄漏邻里的隐私。
“不论怎么样,我们这一辈算是有出息了,小孙女你快点长大吧,让你奶奶我沾点福气。”老奶奶把我抱在腿上,亲昵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母亲还没过门奶奶就去世了,家里上辈人就剩下奶奶的母亲,四世同堂,代沟颇深。待我稍稍长大后听爸爸说,我出生那天,爸爸告诉她是个女孩,八斤六量。老奶奶眉头一皱,叹息道:“八斤六量啊,要是个大胖小子该多好啊……”
我那时若稍有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亲眼看到如此重男轻女的老奶奶会这般的疼我,一定会感激涕零的不可救药。
夜色近了,弯月悬起,昆虫齐鸣。邻里街坊拿着蒲扇,搬着木凳围坐在一起闲聊。韦登母亲向大家炫耀今日奇遇,隔壁王大婶先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村里来了好些逃荒的外地人,看见东西就要顺手牵羊,连小孩子都想拐呢,今天村西头李家的小孩差点被拐跑,幸好被他家人及时发现了。追着打着往东跑,好像都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扫视着周围信服的听众,母亲原本烘热的脸登时阴沉下来,不作声了。
“我今天好像看见两个人,一个额上有上,一瘸一拐的,另一个带着顶白帽子,连个人呼呼的跑着,好像就在小芹家后面那块王东跑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纷纷谈论起来,但至于说的什么,母亲因为失落感太重,耳朵仿佛被堵住了,没能听见。
这段毁灭性的消息,第二天就被得到了证实。之后的几天里,大队的天天开着绝响而沙哑的广播喇叭,用地道的方言,低俗的构词一遍遍的重复着:“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最近村里有拐小孩的外地人,大家都注意子点儿~~”
老奶奶又恢复了一家之长的冷漠姿态,直到小叔家的儿子出生才又展笑颜。至于去他长辈,也从此未再多给我一点宠爱,再多看我一眼。母亲从了不起的好媳妇变成了膝下无儿的弱者,可倔强的母亲且因为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再要第二个孩子。我便侥幸成了那个年代,那个村庄唯一的独生女。“我到要他们看看,我的女儿是怎么实现老神仙的语言的!”母亲愤懑地说。
哎~都说女人爱幻想,看来我妈绝对不是个例外。
渐渐的我到了爱美的年纪,心中怀着语言,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美的倾国倾城,羡煞旁人。丑小鸭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白天鹅的,我笑着面对平凡,面对困惑,直到花季已过,我依然被人群埋没着。小小的樱桃红唇,珍珠璀璨的牙齿,牛奶白皙的皮肤,黄金闪烁的头发,这些我祈祷了十年的祝福,一样也没能落在我身上。上天好像赐错了对象,从小和我鬓角厮磨的纹雨恰恰出落成了我的梦想少女……迫于无奈,我欲化悲愤为动力,奋发图强。也许语预言不该那样理解和实现的,也许正是我的闪光点是我的智慧。然而觉悟来得太迟,最终平凡的我进了一所平凡的二本院校,过这在平凡不过的日子。
第二章
赵纷瑛,我的高中生物老师,小小的个子,大框眼镜,标准的市井女人。她的智慧多数集中在了勾心斗角,生物教学上,酒瓶底似的眼镜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而对衣着和发行的品位却实在让人难以恭维。跟她在一起总觉得回到了80年代的农村。上帝赐给她智慧,却吝啬的夺走了他的审美观。
张海燕,我可敬又可爱的语文老师。高中时代所受嘉奖颇多,而从她那儿得到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却超乎寻常。她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总是爱淘气闯祸,看见文静而成绩优异的我,不免感由心生:“我要是有一个像伊凡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啊!”引得堂下一片哗然……
在两位老师的逼迫、劝导下,再加上我那锦上添花的榜首成绩,班主任起用我任班长一职,可怜原班长无罪无过被迫辞职,看这他沮丧无助的样子,我也很同情。但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落井下石的说:“没办法,自己命不好,不能怨政府。”
“每当自习值勤,我想敏锐的侦察员怒视着台下的每一个同学,“你,要不要脸了?别人都在学习你看不见怎么着?”我拍着黑板擦指着鼻子就骂,“说,说,说,说够了没有?不害怕外面风大闪了舌头!不想学就给我出去,别耽误人家!”我面若关羽,目如张飞,矫健如赵云。总的来说,就像骂街的泼妇,声色俱厉……
从此大家亲切地送我一个绰号“变色龙”。课下亲如一家,管起纪律来六亲不认,杀人如麻。郑泽看得目瞪口呆,他和我同学六年。亲眼看着我从呆若木鸡的小女人,变成了大智若愚的女强人,现在又荣升为魄力十足的女中豪杰。
“小时候,跟伊凡说话就是浪费时间,这小丫头钻进人堆里找都找不到,现在谁要是不跟我们陈大班长说话,那非得被时代所淘汰。我们怎么能不跟着代表走呢?”郑泽掐着我的脖子,笑呵呵的说。
刚认识郑泽时,我刚满十三岁,他长我一岁却成熟的长了一嘴茂密的小胡子,个子高高地剃着整齐的小平头,干净利索。眼角弯弯的,眼袋略宽,上唇很薄。每次看他笑,就像沐浴晨光一样,宁谧而舒服。所以每每遇到委屈或是烦心的事,总要跑到他那里,晒晒那颗发霉的心。其实这种情况也少得可怜,毕竟每次让我觉得觉得委屈或是心烦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郑泽。哪有像他这样的男生,跟人家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却一点也不来电。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跟人家将一些黄色笑话。还有事没事跑到人家“闺房”里去打牌。当着人家的面大口吃饭、喝酒,大声讲粗话、放屁。“郑泽,你这个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喃喃地说道。
“小丫头片子,你再说一遍,”他毫不费力的让我屁股蹲在凳子上,脑袋却要粘在地上。只要他一松手,我便要脑袋开花了。
“我改了,我改了,我改了还不成吗?别闹了,教室里有摄像头!”我迭迭求饶。自从认识郑泽,这句话就变成了我的口头禅。
我终于被释放了,像一只被抽了筋骨的小兔子,安静的趴在那,轻轻擦着被他勒红的脖子。我能做的唯一报复行为,就是用带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盯着他,宣告我无奈的痛恨和无声的反抗,像极了兔子的眼睛……
一开始,我们两个谁也不认识谁,谁也看不顺眼谁,为了一丁点小事也要双方交火。
“你个死肥猪,脑满肠肥,就知道吃。张着一双狐狸眼,猪不像猪,妖不像妖,猪妖一个!”
“您多优秀啊,您多苗条啊。从小茹毛饮血,现在弄得胡子一大把。看身材好的要命就是吃毛吃多了,野蛮老头子!”
你一言我一语,往往是两败俱伤。后来,村里的地皮被政府征用,我们家分得的楼房恰恰跟郑泽家是对门。吵的机会多了,反而吵成了无话不谈得好朋友,除了比别人要多一些肢体语言……
七月的一天,从杭州上学的雯雨回来了,原本相貌出众的她,受了杭州锦绣湖色的感染,又平添了一份浓浓的气质美。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与日俱增的美艳让他变得轻浮而堕落了许多。过去一直成绩不错的她,只能靠几本闲散的杂志消磨掉课堂时间。每次假期会面,她必会带来新的男朋友的奇闻轶事,浪漫情怀。我曾多次庆幸,若非雯雨性情温柔,性格里内向居多,怕是此刻已混成黑道上的压寨夫人了。
我不经意间作了多情的月下老人。来接我回家的雯雨遇到了送我回家的郑泽。从此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死丫头,你也太不仗义了,你个我平时待你不薄吧?有这么国色天香的朋友不早点介绍我认识,你还怕我配不上你朋友让她吃了亏不成?”郑泽顺手掐住我脖子,他最喜欢看我因为条件反射而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样子。
我们两个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我洗耳恭听他的牢骚——和昨晚雯雨一模一样的牢骚。
“以后我再也不叫你猪妖了,你也不许叫我也蛮老头子了,否则叫一次打一次,打到你不能开口说话为止!”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秀着他的拳头。我呆呆地看着他,脑袋空空的,没了往日的灵性,眼睛干涸的消失了神采。
“傻丫头,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好了好了,你不会是被我吓坏了吧,我又不会真的打你。”他轻轻抚摸着我那被他唤作鸟窝的头发,刚才怒不可遏,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了。我使劲拨开他的手,坐在教室旁边的石阶上呜呜的哭起来。哭声呜呜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可谓声嘶力竭,歇斯底里,鬼哭狼嚎……
郑泽吓呆了,他从未见我哭过,若是发生在别的女孩身上,他一定会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无论错在谁。
“别哭啊,我只是想以后表现的斯文一点,给雯雨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人越聚越多,生物老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关心的呵护着我,恶狠狠的瞪了郑泽一眼。我忽地站起身来说:“他欠我一百块,他不还我,还要打我,呜……”我哽咽着。
郑泽在众人的责骂声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慢慢的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地给我,然而我却分明看见他安心的微笑了。他低声伏在我耳边说:“臭丫头,算你狠。用这招坑我百元大钞,你给我等着……”我破涕为笑,高声喊着:“谁要吃icecream?我请客,见者有份!”便呼啸着消失了。
傍晚,我一个人躲在操场看台的顶层,自言自语道:
“郑泽,你看下面那块草坪,上次你就是在这儿踢球把腿摔断的,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嗯,冰激凌真好吃,我就喜欢吃香草味的。”
“你快看啊,那个打篮球的小孩多像以前的你啊,那么喜欢自己耍,动作好看又怎样?命中率那么低。你就不知道把球传给别人啊?配合、团结给你讲过多少次了。”
“什么?你也喜欢香草口味啊?其实我早就知道。只要你说一声吃,我就不给你吃。哈哈。”
“噢!你看那片大理石。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滑冰的,却偏要带我在那滑。害得我率的屁股都开花了,活该你骑车载我一个礼拜,我累死你。”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以后对雯雨千万不要像对我这么坏啊……”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夕阳洒下了最后一片余晖,夜空里孤星点点,惨绝凄绝。枯树上的燕去空穴依稀可见……
那年高考我发挥失常,没能考上重点,郑泽却考得不错。他很认真的对我说:“别报二本了,来我们学校专科吧。有我罩着,什么都好说。”一边说着一边拿去了我的志愿书,未等我同意就擅自做主了。我默不作声,之后却偷偷地跑教务处要回志愿书,随便选了所外省院校。
七月中旬,我们举家搬往沈阳,从此与郑泽失去了联系……
第三章
小时候我的头发又稀又少。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头发换了新装。浓密乌黑,郁郁葱葱得像一垛灌木丛,母亲也因为最后一点希望的破灭而彻底放弃了“神仙的预言”。
来到沈阳读大学后我蓄了长发,做了离子烫。起初,大家都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要濒临毁灭,劝我不要狠心伤害它。我淡淡一笑,那么舍不得的我都能放弃,还在乎这吗?我彻底变了,变得迟钝而漠然。我看不见周围的欢笑和疾苦,决不出自己的伤口有多深。生命对我来说不再是享受,更不是创作的画板,而是一个使命,一项任务,一种责任。爱岗敬业,尊老爱幼,然后从哪来回哪去。我努力让自己忘掉过去,强迫自己删掉记忆。每当我孤独了,便独自所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哭上一个下午,然后假装轻松愉快地和爸妈共进晚餐,我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走着走着便拼命地跑,我要把烦恼甩掉,可烦恼比我跑得还要快,累倒积淀就摔倒在街上苦。夜深了没人看见我的眼泪,我不知道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但每次清醒了之后都发现自己在朝南而行……
抑郁让我变得厌食而消瘦。一米七二的个头,从去年的130多斤持续跌落到108斤,猪妖这个绰号如今彻底的弃我而去。现在不似往常可以天天被郑泽带去玩耍,皮肤渐渐白皙,露出了尖尖俊俏的下巴。头发拉直效果好的出奇,不仅毫无损伤,还变得柔顺亮泽,远远望去好像一小串黑色的瀑布,走进一看仿佛能照出美人的俏脸。与高中时代那个身着大一号校服,头顶鸟巢的假小子陈伊凡简直派若两人。
渐渐从卖报纸的阿姨,送牛奶的小弟,校园里的同学口中听到“美女”的称呼,我的脸庞微微泛起了红晕,心中甜甜的,忽而发现自己还有这样一笔丰厚的财富,一种以往不曾体会的幸福油然而生。
偶然一次在网上遇见了郑泽的表哥,许戈飞。这个大色狼自称天下美女为我而生,典型的纨绔子弟,败家一族,吃喝嫖赌差一点就齐全了。自从上次主动来我们小区玩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来了。临走前还不停的喃喃道:“你们这帮小屁孩,太幼稚了,太低能。这么大一小区,连个美女都没有。看来不是久留之地,晦气。”等他发现雯雨时,她早已成了自己的“弟妹”。据说,许戈飞为此郁闷了好些日子,之后任凭郑泽的妈妈怎么邀他去玩,他也不肯来,还托词说:“姨妈,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您那儿地实在是太晦气了……”偶尔一次郑泽还透漏说,“猪妖”这个绰号就是许戈飞传授给他的,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呢?最令人费解的是,许戈飞凭借他那百毁不衰的双眼和健壮的体质,竟考上了飞行员。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