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忽然跨至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腰侧,慧黠的眼睛俯瞪住他,她开口,清亮的嗓音却像把刀划伤他的心。「我知道了——」她的敏感和聪慧尖锐地刺中他死穴。「你害怕依赖任何一种亲密的关系,你怕习惯了谁,哪天她会忽然消失,所以你就……」
「够了!」耿之界眼色一凛,她立刻噤口。他绷紧著脸,眼色严酷而吓人。「别给我来那套心理辅导的狗屁!」为什麽她总能一针见血揭穿他?他不寒而栗,他用愤怒掩饰他的震撼。
茵茵僵住脸,他伸手推开她,柔情蜜意因她说错的一句话灰飞烟灭。
他下床,冷漠而迅速地穿衣、套上裤子、系上皮带。茵茵傻在床上,感觉他忽然与她隔了千山万水。
茵茵说的没错,他心底知道,他却拒绝承认。他的胆怯被她看穿,他感到愤怒,她则感觉难堪。她可以冷静聪敏地处理公事,却无法拿那一套来应付他。
「对不起。」她小声地道。
他霍地转身,昏暗中他的视线锐利地也像一把刀。他说的话锋利地削著她温暖的心。「你几岁了?思想还这样幼稚?我的背景太可怜,你想救赎我是不是,我猜你大概也是那种以为真爱无敌的笨女人对不对?」他嘲弄的口吻激怒她,她昂起下巴反击。
「你何必藐视别人的感情?为什麽要把爱你的人都砍得遍体鳞伤?为什麽要像刺猬那样敏感?我说的话没有恶意啊?为什麽要像穿山甲那样防备我?我只是喜欢你、想接近你而已啊?」她伤感地说。
「你同情我是吧?你可怜我就想用爱感动我是吧?」他残酷地放话。「真是愚蠢,你尽管去抱著你那套真爱无敌的笨思想,坦白告诉你好了,我笃信无欲则刚,谁的感情和关怀,我都不稀罕、不渴望、不依赖!」
「为什麽要这样债世嫉俗,为什麽不好好地用心感受?」
「感受?」他冷笑,走过来,蹲在床沿望住她。「既然你这样想理解我,我就来跟你说件事。小时候我妈在香港认识一位建筑商,她跟他太太学了一道蒪菜炒蛋,是那位夫人自创的。妈妈回台湾做给我们吃,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我爱吃到上了瘾,餐餐都期待有这道菜。我父母自杀死後,我再也吃不到。我问过台湾所有知名的粤式餐馆,没人听过这道菜。它就和我母亲一样,从此自人间蒸发。你问我为什麽不用心感受?我现在就告诉你,假如我知道他们有天会抛下我去死,我宁愿这辈子一出生就无父无母;假如我知道将来再也吃不到这道菜,我宁愿不曾吃过它。这就是我的价值观、我的处世态度,我猜你人生过得太得意,才会天真到以为爱有多伟大,你毕竟不是我,我走过的路你又懂得什麽?你凭什麽来跟我说教,一副好像你多理解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茵茵听著,她没有说话,她为他的遭遇而红了眼眶。
他也不再开口,房间有一刹那尴尬的沈默。他穿上外套,开门,离去。
她坐在床上,听著他离去的脚步声,听见他推开大门,离开她家。她又一次把他惹恼了,茵茵沮丧倒床抱住枕头,她感到无助而虚弱,少了他,房间好冷清。
她听见门关上,他走了。她叹息,觉得很无力,将脸埋入枕头,为什麽她老是说错话?为什麽她总是很轻易就激怒他?她难过地想哭,双肩轻轻颤抖起来,眼眶潮湿了……
忽然,一只大掌覆上她脑袋,她震住,猛然抬脸,撞见耿之界深邃的眸光!他没走?他不是……
她怔怔望住他,她眼色朦胧。
他叹息,她脆弱的表情令他好难受。他坐下来抱住她,她立即用力地回拥。
「我们不要吵架……」她说。好高兴他没走,她将脸埋入他胸膛,不争气地又哭了。
摸著她发梢,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总能准确说中他心事,他憎恨她这点,却又心悸於被人理解。他本来要走,开门的时候却想起刚刚她脆弱地要求他别走,他忽然好舍不得……
※ ※ ※
他们相拥著,满足地熟睡。
早晨茵茵闻到奶油的香味,她睁开惺忪的眼,坐起来。
餐盘通过来,放在她腿上。烤好的奶油吐司递至面前,她楞住,茫然地望著食物,有点不敢相信。
耿之界坐落床沿,看著她,将咖啡递到她面前。他望住她迷惘的眼睛,像对待小孩那样宠爱地对她笑,她感觉那笑容把她融化。
「吃吧,我想你饿了。」
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的一面,不,是第二次,那回大街争执,他不也蹲身帮她穿鞋吗?
茵茵接过咖啡,看他一眼。他忽然这样温柔,反而令她有点不知所措。奶油的香味很快挑起食欲,茵茵拿起吐司咬了一口,发现耿之界望著她,她有点尴尬。
「喂,你这样看著我,我怎麽吃?你不吃吗?」
他端起茶几上另一杯咖啡。「你吃,我早上只喝咖啡。」
茵茵瞪著他。「你没先吃点东西暖胃就喝咖啡,这样不好喔~~」她撕了一片吐司塞进他嘴里,他愕然,只好吞下。她掩住嘴笑了,他俯身,忍不住亲吻她。
热热的呼息,暖暖的嘴唇,茵茵觉得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早晨。
完美的温柔的情人,完美的松软的吐司,完美的日光完美地暖著他们两人。
茵茵感觉这早晨他们的心也完美贴近了,他呵护她、爱宠她在这完美的晨光底。
※ ※ ※
耿之界与蔚茵茵开始了恋人般的交往模式,唯一不同的是——这模式和茵茵以前经历的完全颠倒!
她想念他时,先打电话的总是她。她想见他时,提议要约会的也是她。她试过被动一点,好刺激他积极一些,但是这套对耿之界没用,她发现如果她不够主动,他可以连续好几天都消失无踪。
蔚茵茵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她开始懂得什麽叫情不自禁。
当然,耿之界也不是完全没有妥协让步或改变。
认识蔚茵茵後,耿之界常常皱眉,他们去逛花市,她就买了一株樱花说要放在他阳台,她认为他家太冷清,她眨著眼睛对他说,等樱花苗长成大樱花,他们可以在樱花树下饮咖啡。
他们去逛远企,她竟然大手笔买了一条蓝白纹的波斯地毯。
他猛摇头。「别告诉我你又想干麽……」
她哈哈大笑,搂住他的臂膀,故意跟他撒娇。「亲爱的……」她慧黠的眼睛又在对他眨呀眨。「你家地板太冷了,铺个地毯吧!」
「是啊是啊,这地毯织工很好的,台湾没几件……」店员帮腔。
耿之界还是摇头,她噘起嘴,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他失笑,讶异地瞪住她,还佯装正经地咳了几声;她哈哈大笑,挽著他臂膀笑弯了腰。
店员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们两人,不知道她说了什麽。
结果茵茵成功地把那条美丽的地毯偷渡到耿之界冰冷的银色地板上,因为她狡猾地在他耳边吹气道:「我想跟你在地毯上做爱……」
不只地毯,蔚茵茵还成功地偷渡了许多东西,一件一件慢慢占领他的地盘。有她忘了带走的外套、她的SK2保养品、她的名牌浴巾、她的香奈儿戒指、她的丝袜、她喜欢吃的全谷麦片,甚至是她的真丝床单,她偷渡进他家的东西越来越庞大,她的行为也越来越大胆,她甚至自作主张给他订了两张摇椅摆在阳台,他为此发了一顿脾气,她嘿嘿笑地坐在摇椅上摇啊摇,赖皮地跟他装傻。
「你现在不知它的好,等你老了,坐在这上面摇啊摇,你就知道感觉多逍遥。我们可以在这里泡咖啡,那时樱花也长得很大了……」摇椅旁那株樱花看起来没那样争气,委靡不振水土不服地只长至她膝盖,还垂头丧气一副随时要呜呼哀哉的模样。
他很想继续生气,但是她赖皮的模样太可爱,教他不知从何气起。最後他只好挑起眉毛道:「好好好,摇椅都买了,算你狠,我要惩罚你!」
他故作凶狠,伸出魔爪突击坐在摇椅上的她,她惊声尖叫,很配合地假装害怕。
「饶了我吧……」结果他在摇椅上要了她,然後他发现,蔚茵茵很会买东西,这张摇椅果然非常坚固耐用。
而茵茵希望有一天,不只摇椅,她能将自己偷渡到他心里,她能成为他城堡里的女主人,永远跟他在一起。
狗屋橘子说 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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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星总裁透过总管通知蔚茵茵回家晚餐。
黑色宾士大轿车将蔚茵茵载回阳明山老家。蔚笙对女儿非常要求,每次要见父亲,茵茵都会刻意穿得很淑女、很端庄,好令父亲满意。当然,平日那种犀利的言语、活泼大胆的作风,都会隐藏起来。
有时,茵茵会觉得,在父亲眼中的自己,总是在表演。演一个很高雅文静端庄的淑女,简单而言就是乏味压抑的淑女,讲话要小声,微笑不露齿,用词很婉转,最好喜怒哀乐都很内敛优雅,那就对了。
蔚笙领导的半导体集团,是台湾第二大厂。年轻时呼风唤雨,行事作风都很强悍。如今他已年老,身体渐衰,强硬的脾气还是没改,他喜欢大家都听他的,在家里,他就是国王。
「小姐。」佣人帮茵茵开门,并恭敬地帮她脱下外套。宽敞明亮近一百坪的大厅,蔚笙的秘书助理佣人,照常是个个低眉敛目,表情严谨,深怕做错事,他们安静地穿梭走动,没有私人情绪。一回到这里,茵茵的表情也不知不觉地严肃僵硬起来,身体微微绷紧。可怕,他的父亲总是让她感觉很可怕。
「茵茵。」蔚笙坐在十人座的L形真皮沙发上召唤她,他正在抽雪茄。
茵茵转身望住父亲,她优雅乖巧地微笑迎上前。
「爸。」茵茵穿著典雅的雪白洋装,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後,她以最优雅的姿势缓缓坐下,不忘好有气质地问候老父。「爸爸最近好吗?」
蔚笙穿著他最喜爱的黑袍子,锐利的目光打量著她。「我听说……你有固定男友了,我几次打去你那里,很晚了电话都没人接。」他怀疑茵茵和人同居。
她常去耿之界家过夜,茵茵小声而轻描淡写回道:「没有啊,最近公司同时有几个案子要忙,我常去霞飞那里,太晚就乾脆住她那里了……」
管家战战兢兢奉上茶来,蔚笙吸一口雪茄再呼出,嗓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希望我的女儿是有教养懂分寸不随便的好女孩,你还没嫁人,一个人在外头住,做啥都要顾虑到自己的名声。」
茵茵很听话地点头。「会的,爸爸。」
「茵茵!」玄关出现一名少妇,少妇穿著毛绒绒的红外套,脖子俗气地戴满钻饰。她身旁跟了一个穿著咖啡色西装、高瘦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一看见这两人,茵茵就头痛胄痛,但她仍是礼貌地微笑招呼。
「惠姨,车先生。」一位是她继母,一位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追求者。偏偏这追求者的父亲是爸爸公司的合夥人,她不能得罪。
茵茵祈祷车真凡识相地坐远一点,因为他言语乏味到可以刷新世界纪录;但他不识相的程度更卓越,尽管蔚茵茵表现冷淡,他还是一脸高兴地挨著茵茵在她身旁坐下。
他追求茵茵已经两年,那简直是蔚茵茵的噩梦。为了他,茵茵换了三次手机号码,但是爸爸总会出卖她。因为他,茵茵甚至要吃百忧解跟镇定剂,只因为和他说话简直可以闷死人。
惠姨帮蔚笙按摩肩膀,刻意拉拢车真凡与茵茵。「茵茵,车先生特地来探望你的,听说你都跟一些不入流的人约会,你这样怎麽行,要找老公就要找车先生这种的,人品好,又温柔,说话又风趣。」
见鬼了,他说话风趣,那其他人说话就是霹雳了。茵茵表情僵硬,硬是微笑敷衍一句:「喔……我还不想嫁人ㄟ。」
车真凡呵了一声。「还没找到对象吗?那我有机会了呵,明天带你去看电影怎麽样?呵……」
茵茵深吸口气慢慢呼出,转头对他露出微笑。「谢谢,我没什麽特别想看的电影。」
「呵,那我带你去饮茶,呵,你喜欢港式还是中式?呵呵……」
呵什麽呵?茵茵屏气凝神。「……」好,决定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专心低头搅拌咖啡。
「茵茵。」他卯起来问,白目的很彻底。「茵茵,港式还是中式?港式比较多菜色,中式口味比较道地,呵~~」他耸耸肩,故意潇洒地顺过发鬓,却不知这样让他看起来更滑稽,茵茵烦躁地蹙起眉头。听他笑著继续说:「呵,呵呵呵,你不说话是代表两个都想吃了呵……」呵完他像是发现自己多幽默,呵呵笑起来。
冷场,真的好冷。惠姨为了讨好车真凡,格格笑得像火鸡;蔚笙则是对女儿的沈默,指责地瞥了一眼,好像她多不礼貌。他咳了咳,使了个眼色。
茵茵心底叹息,啜一口咖啡,感觉车真凡笑起来的声音像狼嗥。
「车先生,改天吧。」茵茵笑得僵硬。「我最近比较没空,抱歉。」
「呵、没关系、呵……」他继续不识相。「不如约下个月吧,我带你去踏青,呵!哪一天好?初一退是十五,哇呵呵呵……」他要再继续呵下去,茵茵会吐血。
这时候蔚笙开口了,他暗示茵茵。「茵茵,你是该找个合适的对象认真交往。」
「呵~~」车真凡继续呵下去。「但愿我就是那个会让茵茵认真的对象。呵~~」
你的确是。是我认真唾弃的对象。茵茵嘀咕。
惠姨瞎起哄。「你们俩很衬的,茵茵,女人到了这年龄还不嫁,很容易被说闲话的。不如今天起,你就和车先生开始交往看看吧。」如果两家联姻,那蔚家的地位就更稳固,呵呵呵~~
真是够了!蔚茵茵微笑起身,甜美地望住惠姨,招招手。「惠姨,来一下。」她摸摸发髻。「我头发好像箍的太紧,你来帮我看看好吗?」
「当然好啊,亲爱的。」惠姨笑眯眯地起身过来挽住茵茵肩膀,和茵茵亲密地笑著踱入内厅。
一到里西,茵茵立即甩开惠姨的手,惠姨也马上嫌恶地推开茵茵。
茵茵板起面孔怒斥。「喂!别乱凑合我的事。」她眯起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过是要我嫁车真凡,让你有更多钱挥霍,对不对!?」车蔚两家联姻,将会令集团的向心力更趋稳固,车氏投资海外,跨国企业不甚枚举,惠姨想的都是攀上车家的好处,根本就不在乎茵茵喜不喜欢。
惠姨懒洋洋靠在墙前,眼睛瞪著她。「大小姐,你二十七岁还不嫁人,我是关心你!」她讪讪道。
「你少在我爸面前乱说话!」肯定是这个女人多事的提醒,爸才会忽然关心她的感情。
「你也少在他面前装乖女,哼!」她奚落茵茵。「你在外面的生活可精彩咧,我听说了一些事,你好像跟个软体设计师走得很近,你该不会在外面乱搞吧,要让你爸爸知道……」
「你闭嘴!」茵茵怒斥。「你要敢在我爸面前挑拨我们的感情,我不饶你。」
「呵呵呵……」惠姨笑弯了腰。「你能怎样?我还没说咧,我猜你跟那男人搞不好已经同居了……」
她是常到耿之界家过夜,茵茵双手环抱胸前,她挺起肩膀,态度镇定,聪慧的一双大眼睛锐利地瞧著惠姨。「看来,你对我的私生活非常关心。」
「是啊~~」惠姨拢拢头发。「怎麽,感动吗?」
「好感动。」茵茵笑眯眯。「一家人就是应该相亲相爱。」
「就是啊!」
「所以我请了徵信社调查你。」见惠姨蓦地脸色惨白,茵茵失笑。她才没有这麽无聊会找人查,但惠姨的表情摆明她心底有鬼。她继续厉声恐吓。「我做错事,再怎样,爸也不可能将我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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