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良等齐齐下跪,十一悄悄扯了扯封三娘的衣袖,但封三娘置之不理。竹送和白玉也往这头看,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只有封三娘鹤立鸡群,月白色的影子在一片空茫中甚为耀眼。
“大胆,见到公主还不下跪?!”卫士拔剑呵道。
封三娘巍然不动,冷冷道,“我封三娘跪天跪地,唯独不跪人。”
卫士听言,再要训斥,却听轿中人缓缓道,“是人就该对本公主下跪,除非你不是人。”她一句幽幽的话,说的虽温言细语,但语态之中,已带了为难之意。
十一道,“请公主莫怪,封姑娘她来自于乡野,不懂得礼数。”
“哦?”静公主道,“既是你府中客人,便该由你负责。”
十一应道,“是。”
方正良在一边说,“公主,京城疫病原因已经查清,”他指向竹送怀中的白玉道,“此妖孽祸患京城,造成疫病横行,希望公主作主,烧了她以除后患。”
“公主,此事无凭无据,切莫听方御医一家之言。”十一急忙回。
封三娘拉起十一的右臂,“十一,起来。”
十一按住她的手背,默然地摇了摇头,“三娘,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在人间便该守人间的规矩,若是强起冲突,受到伤害的可能不是你,可能就是我。”
封三娘闻言一愣,十一从来不是会向权势低头的人,此刻为何……
“公主,那妖孽已经现形,怎能说无凭无据?”方正良瞥了十一一眼,然后道,“范小姐若要再维护,我便要怀疑你与那妖孽同流合污,交给京都治安官之事,我也不能再考虑一番了。”
“你!”十一气结,“此事原本就该归治安官管辖,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公主在此,你——”
“二位要吵到什么时候?”隔着帘子,静公主的脸若隐若现,她偏了偏头对着方正良说,“京中疫病真的是由她所起?”她语言虚弱,似乎很是难受。
方正良料定她体内之毒未去,而且言语之中已经透露出站在自己这边的意思,于是笃定地叩头道,“微臣肯定。”
“若有差错,谁负责?”
“微臣负责。”
十一起身着急欲要辩解,“公主!”
封三娘却已经掠到了轿前,为静公主的护卫全然没看见她是如何过来的,个个惊慌拔剑,团团指向中心的封三娘,将她困于轿前。封三娘神色一凛,衣袂被真气带动飘起,那些卫士便不自觉地被她庞然的气势所吓退。
“三娘,慢着!”十一往那边走了几步,额间都是冷汗,“切勿冲动,若是你做错了事情,可能有无辜的人会被你牵连!”公主被杀,这是何等的大罪,那时候不管究竟疫病如何而起,也不管竹送白玉等人是否是妖,更不管十一与此事有何关联,那都要一概灭之,真是百口莫辩!
静公主依旧沉稳着,“封三娘,你想杀我?”
封三娘抿着嘴沉默少许,然后道,“你不需我杀,自会毒发身亡。”
“呵呵,”静公主笑,“面前的这个男人,明知道不给我解药我便会死,他却偏不给我,任凭我被毒物侵袭,痛不欲生。即便如此,我却无法恨他,越是接近死亡,我便越想见他,我是不是,很……”
“很”字后面再也没有话了,封三娘听见轿内哽塞的声音,微微动容地回,“他是个阴险狠毒的人,为了不让我们知道解药,他就不给你药方,他不值得你去付出生命。”
“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静公主似笑非笑,“所以我想带走你。”
封三娘眸色一变,“你抓不住我。”
“但是如果她在我的手上,你还会独自离开吗?”
“她也不会落在你的手上,她很聪明,你动不了她。”
“未必。”轿内人露出阴狠一笑,这让封三娘略感不安,回头望,十一还在那儿跪着,若是此刻不顾一切带走十一,那会怎样?
还未考虑周全,便听静公主幽幽地道,“范十一娘可以走,但是范十郎和范成走不了。在我的手上有很多范成贪污枉法的证据,只要我交给父皇,范成和范家也就都完了,他们会被抄家灭族,到时候即使你带走了范十一娘她的人,但她的心也会在听闻范家惨祸之后破的四分五裂吧?”
封三娘身子一颤,嗓子紧了紧,“好,我跟你走。”
静公主微笑,命令卫士道,“今日之事还有疑点,既然方御医和范姑娘各执一词,本公主便带走他们细细审问。”
方正良微笑,欣然再拜,“公主英明。”
十一脸色严峻。
方正良俯在地上道,“范十一娘,还是棋差一招吧?”
十一咬牙切齿道,“我并非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了一个‘情’字。”
方正良道,“无论如何,落入了静公主手中,便等于落入我的手中,回宫之后,我一定会说服公主将你们定罪入狱,到时候我再亲自出手,当着全天下的面拆穿竹送和白玉的身份,烧死他们,再废了封三娘的功力,让她逃不开我的身边,我还要让你嫁给一个地痞流氓,让你受尽欺辱……范十一娘,等着吧,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好好享受。”他低低地狞笑着,面部表情狰狞。
十一被卫士押送起身,回头愤愤地望了他一眼,再跟着卫士走向静公主的队伍。封三娘见到十一朝着自己迎面走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十一此刻非但没有愁容满面气愤至极,相反地,她走得从容而平缓。
竹送见封三娘甘愿受擒,正要挺身而出之时,只听有人用传声之法在耳边细语,竹送停下动作,扶好白玉,几个重甲在身的卫士过来押住了他们。
方正良见公主行队要走,往前追了几步,却听静公主在轿内道,“方御医,既然已经查出了疫病源头,你便该有医治的法子吧?”
“臣正在揣摩。”
“这里有这么多依附你生存的百姓,”公主轻轻地说,“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等本公主想见你的时候,再宣召你。”
方正良咬了咬唇,心想着静公主对他有气,此刻为难一番也不足为怪。他方才早已听见了封三娘和静公主的谈话,心中也落定了几分。况且天牢于自己而言,可以来去自如,要去见封三娘或者范十一娘,不是难事。
“是,谨遵公主吩咐。”方正良低头行礼,目送静公主的座驾远去。
回头望空落落的台面,方正良忽而觉得有处不妥,负手闭目思索了半晌,他忽而睁眼吩咐一道士道,“快,快去宫内禀报我要给静公主请脉,问她是否有空召见。”
道士领命“嗖”地一声消失在屋檐之后。
方正良面微仰着面,不顾百姓求药。不消片刻,那去请脉的道士从屋檐顶落下,双目呆滞,一字一句颇为奇怪地道,“宫内回复,公主今日一直昏迷未醒,请方御医速速回宫!”
方正良闻言身形猛然一颤,揪住道士的衣领将他提起,道士的脸渐渐青紫。
“你说什么?!”他的眼中带着血丝,眼角呲裂,“范十一娘!”
与此同时,十一正在马车里弯着眼睛笑着,她故意枕在封三娘腿上,朝上看着封三娘的下颚,“怎么拉,生气拉?”
封三娘实在没想到十一竟然会用计中计,她知道第一招走不成,便用了第二招,找人假冒静公主和卫队,以带走人审问为由大摇大摆地将人全部救出。她微微摇头喟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十一脑门上一弹道,“你真是聪明得叫人畏惧。”
“若非如此,方正良也不会轻易放走我们。即便我们前脚走了,他后脚也会跟来。他这人刚愎自用,用静公主来对付他正好。”十一眼珠子一转,撑着手臂忽而起身看着封三娘,“你是不是猜到了轿子里的人不是静公主?”
“何以见得?“封三娘扬眉。
“若真的是静公主,你会擒贼先擒王,抓公主威胁方正良放我。”
封三娘浅笑点头。
“封姐姐,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十一忍不住亲了下她的嘴角,不顾马车内另外两双眼睛,“若不是你和轿中人的一番谈话,方正良也不会那么容易确信轿子里的人就是公主。”
她这么肆无忌惮的一亲,让竹送的绿脸更加绿,白玉的白脸也更加白。两个人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唯有用脚盆来形容,面面相觑,正是脚盆看脚盆。
封三娘完全忽略他们俩,而是认真地扭过头深深地看着十一,薄薄的嘴唇一张一阖道,“十一,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131重回玉皇山
撩开窗帘;远处是绵绵的雪山;日光从另外一头投射过来,十一抬起手微微遮住点眼睛;蜷曲浓密的睫毛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白嫩的脸几乎能捏出水来。她放下窗帘坐好,托着腮帮微笑,“过了前面这山头,有一户人家,我们可以在那里住宿;明日再入玉皇山。”
她们原本可以借助法力径直去玉皇山,但一来白玉胃中翻江倒海,二来十一已经约好在那户人家落脚与京城中赶来的人汇合,故而一路驱驶马车上路。虽然山路崎岖颠簸;但有几个知己好友陪伴,十一乐观地称此为“游玩”而非“出逃”。
原来十一当初兵分两路,一路去救白玉等人,另外一路则带范成和范十郎出京。范成见到了自己的罪状一一掌握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不得不咬着牙浑身哆嗦着上了十一安排的马车,分向山野田间去了。而范十郎则由人护送,到玉皇山附近的一户人家汇合。
既然方正良处不可能得到解药,那便只有亲自向紫湛求助。
白玉脸山无一点血色,马车走走停停,她又忽而一抬手,示意车夫将马车停下,随后撩开车帘,弯腰“哇”地一声吐了一口,一路上,她已经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脸色难看的紧,竹送也跟着跃下马车,关心地轻轻顺着她的背,问,“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嗯。”白玉此刻分外柔弱,泪汪汪的大眼睛叫人心生怜爱。
马车窗帘露出一条缝,里面的封三娘静静地睨着二人的背,眸中的东西起起伏伏。
“看不出小竹子还挺会关心人。”十一俯在她的肩上,望着窗外,手指绕着封三娘柔软的青丝,一圈又一圈,在三娘耳边吹气道,“可比你会心疼人。”
封三娘侧目,“嗯?”
“你还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对我的态度要多冷便有多冷,有好几次我都想打退堂鼓你知不知?不过幸而都坚持下来了,如今算是——”她轻轻咬住封三娘柔软的耳垂,然后魅惑道,“苦尽甘来。”
封三娘寒毛倒立,斜睨着十一。
十一不退,弯着眼睛看她,鼻端刚好碰到鼻端,微微歪过头去,封三娘一怔,心想十一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但如此,好像也……她等着十一的亲吻,哪知道十一在即将亲住她的时候,忽而邪魅地勾嘴一笑,咬住她的下唇,然后又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车帘啪一声被人揭开,竹送搀着白玉上了马车,竹送锐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番,似有怀疑,然后又坐定。
马车又开始启程。
十一好整以暇地支颔望着封三娘微笑,一边递出水壶道,“白玉姐姐喝点水吧?”
白玉按着胃部摇了摇头,继续歪着身子靠在马车上,竹送拉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又接过十一的水送到白玉嘴边,“喝一点,你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去了,再吐下去会虚脱。”
白玉喝了一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也不知道方正良在我身上用了什么,不但使不上法力,更使不上力气,坐个车都如此晕眩难受。”
“再忍耐一会儿,”封三娘忽而开口道,“等见到了那个人,一切自有分晓。”她还是不愿意提起紫湛的名字。
十一看着她阴郁的侧脸,微微叹气。她要去找紫湛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封三娘和紫湛的心结,虽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自己毕竟没有死,紫湛好像也从未将那颗七窍玲珑心方在心上。希望这次去,能够让这两个人将话说清楚弄明白,否则,对紫湛对封三娘都是遗憾。
山间小路上,一辆马车哐当哐当前行着,这条小路的尽头,有一户翠烟袅袅的人家,烟囱出来的灰烟笔直笔直地望天空冲,像是一根连接天和地的柱子,只不过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分外娟细。
这户人家是在玉皇山附近打猎的,男主人叫阿灯,女主人叫莫水清,马车来的时候,莫水清正在煮雪化水,见到一辆马车停靠在院子前,这个清秀的女子抬起头来,笑迎十一一行人。
十一首先下车,见到莫水清便亲昵地道,“莫姐姐,这几年过的可好,灯大哥有没有欺负你?”
莫水清觉得手脏,缩了缩,不想弄脏十一的衣裳,刚要回答的时候,见到从马车上又下来一人,纵然都是女子,莫水清在见到她第一眼开始,便由衷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漂亮飘逸的女子?!
封三娘表情刻板,刚一下车便被十一热情地拉到莫水清的面前笑嘻嘻地道,“这位便是封姐姐了,我在信中与你提过的,”莫水清又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封三娘,十一侧身指着竹送和白玉道,“那位是竹兄弟,这位是白玉白姐姐。”
莫水清微笑迎道,“诸位都屋里坐,外面冷。”
一行人都进去,十一陪着莫水清走在最后,“我哥哥来了吗?”
“还没有到,我让阿灯去道口等他了。”
十一温和道,“看起来你生活的很幸福,你将甜蜜都写在了脸上。”
莫水清羞了羞,“若不是当初你帮助我们私奔,我们哪会有如此安逸的生活。”
十一望着屋顶的砖瓦叹道,“你是刑部尚书的女儿,他只不过是你家打杂的穷小子,你们的爱情也算是惊天动地了,我是最喜欢热闹和打抱不平的人,既然与你投缘,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可惜空山冷峻,只有你们在此,会不会孤独?”
莫水清摇了摇头,轻笑道,“有他在,我不觉得苦,也不会孤独。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即使忍受一点寂寞,那又何妨,况且……”莫水清的脸上散发一种慈性光华,她摸着自己的腹部道,“况且有人会打破这些寂寞。”
十一眼睛一亮,“你有孩子了?!”
“嗯。”
“太好了,”十一俯身贴在她的肚子上,闭上眼睛听着,“这个小生命,一定会好好长大。”
“嗯。”莫水清低头含笑摸着十一的脑袋,眼神慈祥。
“咳,十一。”封三娘站在门口,抱着手,脸上寒气渗人,“他们来了。”她朝着十一身后抬了抬下巴说。
十一回头,果然见到一辆马车悠悠转转地朝这里走过来,一个车夫正是自己重金派去的人,想必范十郎就在轿中。坐在马车上的另外一人,皮肤黝黑,腰上插着一把斧头,背后背着一张弓,眉毛浓密,眼如辰星,正是阿灯。
“吁——”马车停下。
莫水清迎了上去,阿灯抱住了她,回头看着十一道,“范小姐,房间都安排好了,但是要委屈你们住一间房,我和这几位兄弟住另外一间。”
十一道,“好,幸苦灯大哥了。”
“没事,”阿灯憨厚地笑了笑,眼睛停在封三娘身上,“这位一定是封姑娘了,果然很漂亮,长得像是这雪山里的白狐。”
132神君紫湛
天气本就已经转凉;半夜又下了雪;即使屋里面生了炭炉,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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