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闷响,她身后柱子抖了一抖,整个酒楼的一层震了震,但柱子上没有留下印记,直到有人惊呼,众人才看见在柱子后的墙壁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封三娘单手撑着红衣女子的肩膀,华丽丽地在空中翻了半圈,面上轻纱飞扬,裙裾飘动,不像在打斗,而像在跳舞,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一切仿佛在梦中。
刚要朝那红衣女子的颈部点去,封三娘却在她回头瞬间顿住,抽手拂袖凉凉地道,“红玉。”
红玉一愣,“你认得我?”戴着面纱斗笠,她看不见此人面貌,但一进门便见此人周身绕着一股奇异的气流,隐约泛着白光,又站在众人之中,暗自跟着他们,还以为她居心叵测,要对众人不利,所以才出手相助,却没想到此人法力高强,身手敏捷,一张口又知道自己的名字,红玉五年前一直呆在崂山,并不记得多少人,因此更加困惑。
封三娘不答,旁若无人地绕过她。
红玉伸手欲要抓,却被外头又来的一人喊住,来人茶白衣料,以白色发带绑着头顶一撮头发,上面还挂了两个毛球,模样煞是乖巧可爱。白嫩嫩的面孔,一张口露出两颗又白又亮的大门牙,“红玉,她是封姐姐,你没认出来?”
红玉眉头一动,又惊又怪道,“你是封三娘?!”多年前认识的封三娘浑身带着妖气,可今日怎么变得不同了?红玉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封三娘侧目冷冷地看着她。红玉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再睁开双目的时候,显然神情已经不同了。
“你,你现在是。。。。。。”
“时过境迁,我的确与以前不同了。”封三娘甩开了红玉的手,站在十一身边。
红玉的眼睛从她身上掠过,定在了十一身上,她已经认出了这位,但这位好像不认得她。
“封姐姐,我和红玉下山正好遇见了有人贴公告招人上山除妖,所以便来了,没想到正好遇见你们,真的是太巧了。”可爱女子真诚地笑,走过来挽住封三娘的手臂,“我不去除妖了,我要陪着你。”
十一清理了嗓子,微笑道,“三娘,这两位——”
封三娘一根一根掰开女子的指头,四平八稳地道,“那是崂山子虚道人的徒弟红玉,这位是。。。。。。”
“我叫白玉!”白玉冲出来挺起胸脯无比骄傲地抢白道。“是封姐姐的朋友,红玉的师妹!”
☆、 姑苏旧宅
十一面带微笑;款款行礼道;“原来是三娘的朋友,幸会。”
白玉却皱起了眉;走到十一面前将手晃了晃,确定她没有瞎之后说,“你不认识我?”
十一瞄了三娘一眼,含笑道,“三娘曾经和我说过,我和她一位故友长的很像;想必白玉姑娘也是将我错认成她了。”
白玉越想越糊涂;面前这个人虽然长大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但眉眼俨然与当初那个十一一模一样,她现在怎么装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不熟悉三娘一般?她的视线瞟向三娘,心中的困惑不解,伸手一左一右捏住十一嫩滑的脸颊,凑近她盯着她看。
十一往后避了避,耳根一红道,“白。。。。。。”
“叫姐姐。”白玉一张口,两颗大白门牙在十一眼前晃动,俏皮可爱。十一忍不住噗哧一笑,只能依她,“白姐姐。”
白玉嫣然一笑,揉揉十一的头满意了。
十一无奈,这人怎么。。。。。。视线扫过众人,召集到的人已经不少,可这样真的能够成功吗?她示意阿离拿出一包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众人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只是几团灰色的布球。十一捏起一只对着众人郎声道,“对方会用笛音使你心志紊乱,用这个塞住耳朵,或许能够抵挡一阵,诸位分捡一些罢,以防万一。”
红玉手抱木剑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她眉头一扬,视线迅速地掠过众人,定在最边上一人身上,那人玄色道袍,手执拂尘,长着长须,看起来颇有道行。红玉绕过十一经过封三娘,站定在那人面前,那人见红玉朝自己来了,略微低头,像是羞愧。
“道兄好久不见。”红玉一开口就说。
“好。。。。。。好久不见。”
十一和封三娘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红玉要作何。
“虽然好久不见,但我还记得在济南你为人家驱妖,反倒被那只修行不过百年的小妖关入梅花瓶中的事情,若不是我出手相助,你恐怕现在还关在那瓶子里哭爹喊娘吧?”
那长须道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不必多说了,”他对着十一拱了拱手,“姑娘,恕贫道不能帮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
红玉嘴角一勾,按着顺序走到下一个面前,对方是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背后背着一把古朴的剑。红玉道,“原来是吴公子,你和你义兄张公子的夫人,可是要好的很那,我那晚瞧见。。。。。。。”
吴公子落荒而逃。
十一算是知道这红玉想要做什么了,她这是要给人家下马威赶走这些人。阿离悄悄扯了扯十一的衣袖,低声问,“小姐,再这么下去可能人都要被她吓跑了呀?”
“上山救人并非人多就成,”十一盯着红玉微笑,“有时候与其带一百个没本事的人去送死,倒不如带一个有本事的人去端了对方的老窝。红玉单凭一张巧嘴就能够让这些人知难而退,表面上看是她要故意羞辱对方,实则她是用心良苦,她这样做一则是不想让人白白送死;二则帮我剔除了没本事的人;三则也借着这些故事,向我说明她的厉害。”
阿离恍然大悟,在十一向她解释的功夫,红玉又赶走了一个道姑。
招来的人只剩下一个,十一饶有兴致地看着红玉。
红玉扣抠着指甲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对方点了点头,那是个青年汉子,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长相倒是老实,背后也背着一把剑。
十一笑笑,之前的人都是因为有把柄在红玉手里才逃得那样快,如今这人红玉不认识,她又要怎么吓唬人家呢?
红玉上上下下打量对方,那人额头上渗出些冷汗,紧张兮兮地盯着红玉。“嗖——”地一声,寒光乍现,青年猛然一怔,竟不知道何时红玉已经拔出他背后的剑了!
红玉右手握剑,左手并指滑过剑身,余光睨着那青年,显然见他在发抖,冷汗涔涔而下,红玉嘴角一勾,侧脸对着青年,若有深意地道,“好剑!”
青年再一抖,“什么?”剑身映着他惨白的脸。
红玉靠近他,似笑非笑张口道,“我说你。。。。。。好剑!”
“噗哧——”十一哑然失笑,这人分明不是在说剑,而是在说这青年呢。为避免他下不了台,十一上前斡旋递出银子交给他道,“这位公子,你的路费由我报销,你回去罢。”
青年老实地点点头,朝着红玉伸手要剑。
“我剑。。。。。。”
红玉一呆,愣愣地看着这人。这人是真傻呀?
十一弯了弯嘴角,阿离忍不住捂着肚子闷笑,白玉性情最豪爽,早已经弯腰捶墙狂乐,只有封三娘还像是一尊白玉雕像般标准地站着,连嘴角都未动一下。
“我败给你了。”红玉揉揉太阳穴,将剑交给那人,“你剑。。。。。。”
“谢谢姑娘。”那人红着脸转身就走。
十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然后扭头对着红玉道,“红玉姑娘赶走了我请来的那些人,就必须要为我的事情负责。”
红玉爽快答,“行。”
几个人到山路上的时候天还未亮,十一说黎明时敌人最松懈,于是算好了时机上路,阿离被十一强行留在了酒楼,以避免她再次受到伤害。白玉一路上都缠着十一,她的嘴巴不停,一会儿问哪里的胡萝卜好吃,一会儿讲自己在崂山的所见所闻,十一有礼貌地含笑听着,但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别处。
望着被重重迷雾绕着的山峰,十一的每一步都走地艰辛。她怕她历经幸苦换得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骸。
封三娘默默地走着,红玉好几次想张口都咽了回去,到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背着她的桃木剑一个人走在边缘。路越来越泥泞也越来越窄,到了最后没了路,她们只好在杂草丛生中摸索着前进。
“啊!”十一忽而叫了一声,她刚疼得蹲下,身边便立即闪来了一道白影,是封三娘。封三娘蹲着皱眉看十一被捕兽夹夹住的脚,“忍住。”她掰开捕兽夹,然后扶起十一道,“这附近可能有野兽。”
十一揉了揉脚背,方才还见那儿被扎了一排口子,如今被她一揉便已经不疼。
红玉上来道,“我来开道,你们在后面跟着。”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找白玉那只兔子,这只兔子向来胆小,此刻已经不知道躲到何处。上崂山的这些年,这只兔子的法力没有见长,反而逃跑的功夫越来越好,这一坨坨的高草,正好让她隐秘行踪。
感觉到脚踝处有毛茸茸的东西挠着,红玉弯腰,然后捏住那只毛团的后颈,拎起它压低声音道,“白玉,你再逃我就将你和胡萝卜炖了,让你实现想要和胡萝卜同生同死的夙愿!赶紧给我变回来,别让十一看见!”
小兔子前爪在空中刨了刨,耳朵耷拉下去。
“怎么了?”十一抬头便见到红玉一脸怒容,便问。
“没事。”红玉冷静道,身边的高草里腾起一小团烟雾,那只兔子已经变成了人形。红玉鄙夷地看着她,当初若非那人以神君之尊和师傅子虚道人交涉,师傅也不会收下像白玉这般资质平庸的妖。一想起那人,红玉的神色变得柔和,心思渐渐飘远,自己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她救了自己,自己便该报答她,既然答应了她答应了师傅,自己以后遇见像白玉这般无害人之心的妖便不能一举歼灭。
“红玉,你不是要开道吗?”白玉小心翼翼戳了戳她的肩膀。
红玉冷下脸,走在最前,脑海中有东西一晃而过,突然顿住,白玉一头撞了上去,揉着额头咕哝道,“又怎么了?”
红玉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背后,脸一点一点黑了下去。
“到底怎么了?”白玉不解问。
红玉黑着脸,指着白玉的臀部道,“把你屁股上的那团东西,变回去。”
“啊?”白玉一摸自己的屁股,有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的球状物体在那儿,白玉脸色一红,喃喃地道,“原来尾巴还没变回去。”
“看来快到了。”十一忽而说,她的手绕在封三娘的脖子上,两个人并排站着,亲密无间,封三娘的手扶着她的腰,虽然方才已经用法力将她外部伤口愈合,但里面的血脉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流通,顺着十一的眼神望去,封三娘也看见了那在层层迷雾中阴森幽暗的宅邸。
“我们先在这里稍微休整,”封三娘目光坚定,声音偏冷,视线淡淡地扫过众人,“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 姑苏旧宅2
“等谁?”十一扶着三娘缓缓坐了下来;在高草间仰着头问。红玉赶走了一群人,她也没有特地去请人;封三娘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也没见她离开过,那到底她口中的人是谁;那个人和三娘又是什么关系?
十一心里微微泛酸,直到现在,她也不曾多了解封三娘;对于自己;她一直是个谜团;不是十一不愿去了解她,而是她将自己保护的太好;总有事情不愿意让十一知道;在十一眼中,这或许叫做警惕。
“封姑娘等的一定不是我。”一人朗声从高草间走了过来,白袍纶巾,手拿白幡,上书“神算子”三字,正是蒲松龄。他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十一问,“范姑娘脚受伤了?”
十一微笑点头,“不小心被捕兽夹夹了,现下有些疼痛。”
“但蒲某看小姐并无外伤,只是有些淤青,这里的捕兽夹都是为了猎捕猛兽而特地设置的,尖锐而威猛,就算夹在铁上都会留下三分印记,小姐并非铜皮铁骨,我看那丢在一边的云鞋亦破了几个口子,怎么小姐的纤足脚背却只是几道浅浅的印记?”蒲松龄放下白幡,蹲在十一身边问。
封三娘余光睨着他。
十一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愈合得如此神速,刚被夹的时候是很疼,但如今不会了,可能我的体质特殊,也可能是这捕兽夹并未有我们想象的厉害。”她顿了一顿,先看看封三娘,再扭头看着蒲松龄道,“先生在酒楼无故消失,我还以为先生有要事先走了,如今再回来,想必是为了帮助我们吧?”
蒲松龄笑,“范小姐出手大方,蒲某一个术士,自当想要为小姐效劳。”他恭敬地朝十一拱了拱手,眼线朝封三娘一飘,然后对着十一道,“小姐有没有想过,自从上元节以来事事都不曾顺过,听闻小姐落过水,府上又出过大事,如今范公子无缘无故被绑,小姐救人的时候还遇上了狼群。。。。。。”
十一手指一捏,脸上虽还挂着笑,但已没有笑意,“蒲先生想说什么?”
蒲松龄道,“蒲某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像都是专门针对小姐而来的,小姐可要警惕。”
十一笑笑,朝着三娘伸手,三娘眉头一皱,默不作声地将她拉起,十一与封三娘并肩而立,平静道,“若说如此,我倒想起这一切厄运好像是从先生出现在我身边开始的,”她眼中眸色一变,“莫非先生就是幕后黑手,害我们如此颠簸的真凶?”
蒲松龄身子往后一晃,停住道,“小姐莫要开玩笑,蒲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
十一却过来轻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十一只是开个小玩笑,先生莫要见怪。”
“封三娘,你要等的是什么人?天快亮了,我们还是速战速决。”红玉抱手插口。
白玉也道,“封姐姐,你叫的人是不是很厉害?”
封三娘淡淡地扫过她们,“不厉害。”
白玉一愣,“不厉害你还等他做什么?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应该按照原定的计划潜入那座阴森森的。。。。。。”她打了个嗝,自己惊吓到自己,“潜入那间旧宅去救人呀。”
“他虽然身手不好,但另有他用。”封三娘冷然瞥着蒲松龄。有件事情他们心知肚明,她将蒲松龄交给了竹送,依照竹送的性格一定会好好“招待”蒲松龄,不会让他再出现在十一面前,但如今蒲松龄来了,竹送却不见了,这当中一定有事情发生。
蒲松龄此刻也想起了倒在悬崖边上那一少年,方还鲜活乱蹦的少年,一转眼便已经成为斧下亡魂,一具血肉模糊冰冷的尸体,说实话,那少年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将自己绑在悬崖边上逼问,蒲松龄能够感觉到那少年并无要真的伤害自己的意思,毕竟相对而言,黑衣人喂给他的毒蜘蛛,是要折磨得他要死不能的。
但人总是求生,不能求死,蒲松龄也是。所以他再次听命找到了十一,引起她和封三娘之间的矛盾,方才只是一试,虽然十一袒护封三娘,但她心里一定会对此事心存芥蒂,只要有了芥蒂有了怀疑,便如一粒种子撒到了土壤中,蒲松龄要做的就是施肥翻土,让这片土地更加肥沃,让怀疑的种子速速成长。
因为黑衣人说过,这世间能伤狐妖封三娘的,只有她最心爱的人——范氏十一。
一众人又稍稍等了一会儿,红玉不耐烦了,一拍膝盖起身道,“不等了,我去荡平这座破宅子。”她眼中所见,这座古宅上笼一层黑气,又被浓雾笼罩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纵然降妖无数,法力不弱,但也不能独自冒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