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雀儿蔚然一笑,抱手斜靠在枯树上,翘着眼角道,“我都说对姑娘你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姑娘你怎么非不信呢。若非我,姑娘在芦苇丛中一战已死;若非我,姑娘哪里能在冰室内突围而出;若非我牵制他的力量,在暗中相助姑娘,姑娘如今也不能成仙吧?”
“多谢。”封三娘淡然道,“你幕后的主使者是何人?”
“若我冒着危险告知你,你可会对我动心?”陈雀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封三娘。
“不会。”封三娘冷然回。
“那便不能告知你了,真是遗憾。”陈雀儿摊开手,“通往鬼界之路就在我们山寨之中,你也见过的,是那口能够吸附妖魔的井。”
封三娘听罢,遥遥地望了一眼躺在泥面上的康亲王,像他那样出色的男子,为了一个平凡女子可以执着到这个地步。即使她已死,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复活她,当一场美梦破碎后,他只能痛不欲生在她坟茔前陪着赎罪,他想用余生来惩罚他自己,而不是选择痛快地自刎,随她而去。
活着,留存着对她的思念,这才是他最为残酷的煎熬。
“若是找不到范十一,你也会变得像他这样子?”陈雀儿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摇了摇头,“这样子活着,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又有何意义?你还远远不会到这一步。。。。。。”
他顿了一顿,皱眉续道,“若是范十一已经投胎转世成人,你要如何做?”
“等。”
“那若是她成了鬼。。。。。。”
封三娘眼神一扫,“她不会。”
“好好好——”,陈雀儿从袖中掏出一羊皮纸地图,是鬼界的地形,他曾经到过鬼界,这图是他凭借记忆描绘出来的,没想到此刻会派上用场,“那就祝你一帆风顺。”
封三娘离开的时候,见到陈雀儿依旧藏在枯树之后,懒懒地斜靠在树干上,斜风吹起他乌黑的发丝,发尾拍打他的脸,他的仪容还是整洁干净,狐媚的眼角斜飞,嘴唇薄而透亮,虽然脸上刀疤可怖,但眼神却是温柔如水。
依稀可想他未毁容前的样貌,必定是娇美。但男生女相,过于阴柔,不是大福之相。想他的命运,也是如此应验,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小竹妖,你好生呆着不要乱动,下了鬼界我需以仙法护体,若是出了我能力之外,你会遭殃。”临下井前,封三娘叮嘱,她已将小竹叶夹在腰带之内,贴身藏着。望着幽深的水井,封三娘凝下心神,扫除一切尘嚣,然后纵身飞入井中。
风在耳边呼呼刮着,越是往下这风越是火热。过了一处窄小的通道,封三娘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流,周围圆形墙壁猛然变得开阔,偶尔会有被烧的火红透亮的粗壮铁链在眼前交错而过。封三娘减缓速度,余光瞥见那些链条之上似有人、妖的残骸,还有已经半融的残破兵刃。
“哇,好热好热,热死了。”怀中的小竹妖喊。
封三娘迅速捏起凝心诀,连衣袂上都结了冰。但那红透的铁链越来越密,三娘纵然再小心再细致,也是无可避免地让衣角触到了铁链,只是一瞬,衣角上的冰便直接磁地一声升华变成了雾气。
“貌似,着火了——”小竹妖嗅了嗅。
封三娘一反身,用脚踢灭衣袂的火苗,她一直绷着脸,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
若还继续这样,只怕还不到鬼界,自己便要如同这衣服一般被烧个片骨无存了。
越是往下,眼界就越是开阔,封三娘眯着眼睛尽量往远处看,发觉底下越来越红,再一定神,不禁大吃一惊。这地下浓滚火热的,不正是炽热岩浆?这番下去,还不正好似下了锅一般被
活活蒸煮了?
腰间的叶片溜出一个尖,上面长了一双甚小的眼睛,看起来滑稽可笑。
它很明显地咽下一口口水,然后欲哭无泪道,“连锅都准备好了,竹叶炖狐狸,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住嘴。”封三娘忍不住斥责。
下方是一片滚热的岩浆不错,但岩浆边缘有岸。封三娘躲过如蜘蛛网般密集的铁链,然后欲要往那岸上飞去。但事不如人所愿,正当她捏诀飞的时候,底下岩浆飞溅,破了她的仙气,封三娘气闷,又坠了一寸,脸与那岩浆之间近在咫尺,热气扑面而来,让她的皮肤迅速失去水份,开始焦灼干烤着。
封三娘重新建立气罩护体,无奈之下,蹬足向铁链借力,身子如梭一般冲开热气流往岸边穿去。
平稳着地。
但封三娘却不得不蜷起右足。
小竹妖噗哧一声笑了出声。“封姐姐,你这练的是什么功夫,一只脚。。。。。。是在练仙鹤神功吗?哇哈哈哈——”
封三娘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捏出那片竹叶,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然后面朝滚热的岩浆池,岩浆池也颇为配合地爆出几个泡泡,绽开火红炽热的岩浆花。封三娘漫步到边缘,将那片叶子放在手心,作势要吹——
“啊,我错了,封姐姐我错了,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还要多嘴?”封三娘挑眉。
“不了,再也不了!”
收回手,封三娘安置好小竹叶,然后探视了一下岸边的入口,那是一个类似山洞的通道,不是很大,但竖着一道刻着鬼面的厚重铁门。铁门两侧,面对面排着两位凶神恶煞,他们体形巨大,封三娘不过是他们的一根手指大小。但好在他们也像是用铜铁铸造的塑像,并非活物。
封三娘从容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小竹妖又偷偷瞧见,似乎他们的手动了动,眼睛里也有亮光一闪而过。但直到三娘走到那鬼面门前,他们没有多余的举动。
“轰隆隆——”
出乎意料地,鬼面门上的鬼原本露出獠牙的嘴自动闭合,那铁门缓缓开启,地动山摇之后,露出一条用黑曜石铸造的破损的路面来。那地面光滑明亮,直通往上侧一处平台,那平台悬在空中,以铁链桥连接着,下方是一层浓重的雾,偶尔见竖起的兵器顶尖。
封三娘踏上一步,那路还算结实,几番试探之后,她便大步往上。踏过几级阶梯之后,见到那台上有一圆柱,圆柱之上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粗糙石块。直觉告诉她,这块石头便是这鬼界至宝。
她放手在这石头之上,轻轻闭上眼睛。
小竹妖探出脑袋,静静等待。
耳边只余下诡异的呼啸声,让人脊背发凉。小竹妖也想知道十一的下落,还想知道紫湛去了哪里。
鬼界的情况并不如预想那般凶险,过了岩浆池之后,一切都出奇地顺利。陈雀儿画的地图无半点用处,这是他故意想让封三娘知难而退还是这途中出现了变故?小竹妖无从得知,但只觉得这一路来,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封三娘,一直一直悄无声息地盯着。
“十一不在此处,”封三娘睁开眼睛,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难掩内心喜悦,“她在人界。”
作者有话要说:此卷结束
☆、 白驹过隙
院子里的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纤细长卷的淡黄色花蕊;引来了许多蜜蜂。无论外界气候如何变化无常,这院子仿佛罩了一个无形的气罩;将内里的气候调节得当。温和阳光透入;几只花蝴蝶扑着翅膀飞入;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影子;这一切引出屋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
少年一袭墨绿长衣;背负长剑;脚踩登云靴,精神奕奕;剑眉星目。他仰头望了望青天白云,瘪了瘪嘴巴;稍后慢吞吞地抽出腰间软剑,不情不愿地挥舞起来。
“竹送。”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剑气,传递到这个名叫竹送的少年耳中,少年一惊,手腕一转,立即变化了姿态,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力道也渐足,挥剑斩落叶,横腿扫泥尘,再一个蛟龙翻身,一字并腿,反转受剑,稳稳落地。
他刚眯着眼睛微仰着头,想要得到来人赞许。哪料想那人只徐徐经过他,然后忽而从后头出掌,竹送横剑一挡,只见剑身一弯,竹送被一股真气击飞,弓着身子撞击到白墙之上,嵌入其中,落下一个大坑。
他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尘,一边沮丧地嘟嘴道:“封姐姐,我只不过稍微偷一下懒,你不必下手这么重吧,你看,我的衣裳都破了。”
封三娘一挑眉头道,“衣裳破了可以再补,修行倦怠了无法可补。”
“知道啦——”竹送腆着脸从后靠在封三娘的肩头撒娇,他的个子已经拔高,与封三娘同等身量,他鼓着腮帮道,“这五年若非有封姐姐在我身边陪着我、指导我,我的进步也不会这样大,我现在的功力,可非一般妖修行百年可达到的层次。”
他一边说着,一边见封三娘神色放松,于是续道,“封姐姐,今日你要去哪里找那个人?”
封三娘伸手,捏住竹送的耳朵,竹送“呀呀”吃疼地绕了一个圈到封三娘面前,眼里噙着透明的泪珠皱眉道,“封姐姐,疼,疼疼!”
“我出去的时间,你务必勤练,知道了吗?”她认真地看着竹送的眼睛。
竹送回望她的眸子,然后懂事地点了点头。
这五年,封姐姐一直在寻找十一。从九重天之上,到七层鬼界之下,最后得知十一还在人界。她本欣喜若狂,以为十一未死,但大喜之后却遇上大悲,在人界苦苦寻觅五年,始终未见十一踪影,她为了让时间过的缓一些,从来不上九重天,因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幸而天帝为那紫夜神君之事烦忧,未曾怪罪于她。
竹送望着封三娘瘦削的背影,心中疼惜无比。她顾念自己那时候待她不离不弃,故而对自己看护有嘉,甚至亲自教授自己法术,替自己取名为“竹送”。她如此做,是否是想起另外一人的情分,是在效仿那人当初对她的眷顾?
封姐姐,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挂念她。
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十一为何还在人界,这一切谜团,务必要在找到其中一人之后才能解开。
封三娘出了院子,并不回首,但心中清明,竹送一定会像往日那般跃上屋顶,坐在那儿目送自己离开。
这五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她这样的仙来说,五年不过沧海一粟,眨眼间的事情。但对人间的普通人来说,足以让他们历经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可能经历了生老病死,也可能如往常一日生活着,渐渐看着自己变得苍老,变得迟缓。
路两边的桃花始落,淡粉色的花瓣铺在青石路面上,映着日光,暖暖地沁人心脾。封三娘戴上斗笠面纱,防止周遭经过的路人的窥视。但那双有神的眼睛,却可以透过薄薄的面纱探视众人。
这群人之中,并没有十一。
她到过青鼓垒山,穿过东海,路过宁波府,经过甬城,还去了天一阁,最后来到苏杭,这些是她和十一经历过许许多多事情的场所,有她和十一的回忆,但却偏偏没有十一。
碧落的坟茔前,蔡康苍老了许多,这个和尚在见到封三娘那一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见他已经心静如水;天一阁中,范氏兄妹的画像悬挂在第四层,老管家还在兢兢业业地守着范氏家业;杭州府,范成已经调离,他去了京城任职。而城外,康亲王一直半是疯癫地陪着他心爱的女子,陈雀儿不知去向。
穿过喧嚣的闹市,两边摆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小贩们努力地叫卖着,街边酒楼里传出菜香,店小二走到门口招徕路过的客商。旁边一家药材铺里,有人在叫骂着。
“你没银子还来买什么药,快走快走。”
“我娘病重,你就赊我一点吧?”
“若是人人都病重求我赊账,我这药材铺还要不要开了,你让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老板——”
“快走快走!”
一个人影从店铺内打滚了出来,趴在路中央。街边的人纷纷绕行而过,坐视不理。那人在地
上挣扎了几下,扶着腰缓缓起身,抬头,见到一抹月牙白色的裙裾就在眼前,他的眼睛忽而一亮,然后哎呦惨叫几声,这才弯着腰站起。
那白衣姑娘不曾正眼瞧他,将要绕行。
“姑娘——”那人在背后喊,“姑娘留步。”
封三娘继续走,但那人忽而朝她扑了过来,封三娘轻松一闪让那人扑了个空,重重跌在地上。又听他“哎呦”一声惨叫,封三娘充耳不闻,只在一侧冷冷地俯视他。
“你撞伤了我,陪我医药费!”那人撑起身子喊。
街上的人来了兴致,纷纷驻足。
封三娘锁眉,“你说什么?”
“你方才推了我一把,我让你陪医药费!”那人见面前这位姑娘,衣着光鲜,仪容不俗,腰间更挂着一枚精美玉珏,故而起了贪念。
“我没有推你。”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的,你休要抵赖!”那人蛮横,朝三娘伸出手厉声道,“陪我医药费!”
封三娘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但她身上从不带银子,她也不需要这东西,为难之际,一人忽而在人群中朗声道,“这位兄台,我来替这位姑娘赔你。”
众人让开一条道,那人从人群中走出,瞧他打扮,应是一贵公子。他眯着眼睛朝着封三娘略一拱手,然后对着地上那人道,“公子要多少?”
“一两银子。”那人竖起一根指头道。
人群中有人碎碎细语。
“好,”那贵气公子从腰间摸出一粒玉石,故意拿到那人面前虚晃一下,那人眼神发直,眼前这块玉石光滑圆润,色如橘皮,内有萝卜丝纹,表面覆盖着一层玉脂,应然是极品的橘皮红田,若是拿到集市上一卖,随随便便都是天价。
“公子接好啦,不要抖。”贵公子故意从高处扔下那粒石头,见那人果然伸手去接,他便悄然弹出一块石子,将那人的手打偏。那人吃疼缩手,眼见着那橘皮红田坠地,嘭地一声崩了一角。
“噢,不好。”贵公子佯装惊讶,捡起橘皮红田用衣袖拭了拭道,“我本想让你去换一些钱来赔你的,但如今你摔损了我的田黄石,你要如何赔偿我?”
“你!”那人气结。
贵公子扫视一圈,负手戏谑道,“这也是大家都瞧见了的,你不能抵赖。”
封三娘余光睨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人也算聪慧。
“我。。。。。。我不要你赔就是了!”无赖忽而从地上窜起,拨开人群,在倒喝中跌跌撞撞往外跑。却不想那人已经堵在自己跟前,拿手中的折扇往自己肩头上一敲,自己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向那位姑娘道歉。”贵公子笑意盈盈道。
无赖自知理亏,对方又是个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遂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三娘叩了一叩,然后红着额头起身道,“我可以离开了吧?”
贵公子视线瞟向三娘。
三娘颔首。
他便放开那人,朝着三娘走去,刚一拱手行礼,便听三娘道,“你的那块田黄石,已经被他顺手摸去了。”
贵公子一愣,摸到腰间,果然不见了那田黄。他不去追,反而又对三娘行礼道,“在下在姑娘面前丢脸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叮嘱三娘,视线扫向她腰间的那块玉珏,隐约觉得眼熟无比,“姑娘一人上路,需要小心一些,舍妹还在等在下,在下告辞。”
“你为何要帮我?”封三娘问。
“萍水相逢即是缘,在下只是举手之劳。”他边说着边拨开人群,消失在一条小巷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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