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亲密举止,竟连你的头发上也有了他的味道?
十一顿了一顿,稍后才道,“今日母亲说眼睛不好,让我替她穿针,她要亲自给我们兄妹绣衣裳纹样,我坐那儿陪了她许久,又聊了许多,等出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康亲王,我要说服他退回亲事,因此和他在亭子中小叙了一会儿。”十一转向三娘,仰头看着她孤傲的侧脸,然后缓缓地侧首若虚若实地靠在她的身上,“封姐姐,这几天我很忙碌,你是不是无聊了?等过几天我说服了父亲和康亲王,退了亲事后,我再好好陪你好不好?”
封三娘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烛火。
十一,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仅仅是陪了那位王爷在亭子中聊天,只陪他一会儿会儿,你的身上又怎会有如此浓烈的龙涎香味道,你是否也像如今抱着我一般也抱过他?你三番两次欺骗我,你这几日的早出晚归,是否全都是为了他?
他是王爷,一表人才,你是否对他动心了?
“你若有事,不必陪我。”封三娘丢下十一转身,又朝着矮塌去,“我自身也有事情,如非必要,不要再来打搅我。”
十一耐住性子道,“封姐姐,你我同住绣楼,怎能不打搅?再说陈雀儿还在此处,我一直担心他”
“原来你是在担心他会伤害你,”封三娘冷哼一声,“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分毫,玲珑心。”她说罢,便不管十一,一人侧躺在矮塌上,面朝里躺下。
十一僵立在原处许久,然后慢腾腾地挪到她矮塌边上,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封姐姐,这里当风口,又有窗,夜里凉。”
封三娘不理睬,像是一尊石像,巍然不动。
“封姐姐”十一摇头叹气,“你知道我的,虽然我也很怕死,但你我经历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心意吗?封姐姐,你不知道救了我多少次,我也不知道为你哭了多少次,有时候,我都怕我会哭瞎了,我是这样没用,不能像紫湛姐那样帮你,那样保护你,如果可以,我也想我是妖,或者是鬼,只要不是一个凡人就好了,那样或许,能够为你做上一点点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能帮你,反而一直一直在连累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肩头抖动,似在哽咽。
“你没有牵累我,反而是我,在一直牵连着你。”三娘闭着眼睛徐徐道,她的眉头皱了皱,思绪繁杂。她是凡人,自己是妖体,人妖在一起,只会让她体内的妖毒越积越多,若是害了她,自己才是最自责的那个。“你是万中无一的玲珑心,若不是有你,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所以十一,你绝不是我的包袱。”
听了此言,十一抽泣的声音变弱,她没有再说话,封三娘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见到那人的影子,立在不远处,正一动不动地,用她带着星光的眼眸,静默无声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睛像是刚下了一场暴雨后的山谷,空幽,清亮,像是干净的小溪,泛着盈盈的光点。
封三娘怕被她发现,阖上了眼睛,但她灵敏的耳朵能清楚地分辨十一现在在何处。
她听见十一走到了床榻边上,然后上了床。封三娘微不可闻地叹气。但过了一会儿,十一又重新下塌,封三娘耳朵动了动,但十一并非是来找她的,而是俯身吹灭了桌上点着的灯。三娘方才牵起的心,又重重地摔了下去,深不见底。
夜色深沉,三娘虽然无法入眠,但好在她的忍耐功力一流,硬是没有半分动静。十一那头也是静默的很。过了三更,黑暗中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封三娘感觉到一人正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在后边停顿住,然后轻轻抬脚,整个人侧身躺了上来,矮塌太窄,她又怕自己掉下去,于是便鬼鬼祟祟地圈住封三娘的腰身,将下巴搁置在三娘的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猫着。
封三娘浅笑。
你是猫么,脚上有肉垫?竟学的有木有样。
于是,一个只供一人的小矮塌竟生生的塞了两个人。两个人亲密无间,紧紧契合,纵然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肌肤热度。
寂静中,不知道是谁轻叹了一声。
“你是否有事情在瞒着我?”
“你是否有事要告诉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但听见对方的话语后都是一愣,旋即噤声,各自沉默了一阵后,又同时开口回答。
“没有。”
“没。”
封三娘翻转过身子,忽而与十一面对面,眼观眼,鼻蹭鼻。十一瞬间愣神,下意识往后避了避,却冷不防从矮塌上滑落,落的时候下意识伸手一抓,封三娘也是顺手欲要捞住她,但没想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双双都滑了下去,十一背部着地,磕碰了脑袋,而三娘则以十一为肉垫,来了个软着陆。
“啊!”
“嗯?”
“封姐姐你压到我了!”
“嗯。”
“封姐姐你先起来。”
“不行。”
“啊?”
“手麻。”
过了半刻。
“封姐姐,你的手还麻?”
“嗯。”
“我全身都麻了。”
“那又怎样。”
“喔”尾音上扬。
十一感觉到她发间的香味,感觉到她柔软的发尾偶然间会扫到自己的脸上,感觉到她侧脸贴着自己的心口,似乎在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虽然闭着眼睛,虽然暂时看不见她,但有她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那样实实在在的存在感,封三娘再也不是那个永远高高早上,永远不近人间烟火的妖孽,而是一个会恼怒,会嫉妒,会舍不得的平凡女子。
心,逐渐放得平和。
手,悄悄与她十指相扣。
夜,还很长。
但暴风雨来之前的夜,总是寂静的,就如今夜一般,在这温暖的小小绣楼外,正孕育着一场对三娘和十一而言,最为强烈的一场,黑色风暴。
☆、是敌是友
翌日;绣楼下桂树边上,站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月白色衣裳;挽着如瀑般乌亮的头发,发尾披在肩头;身姿笔挺。她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手里捏着质地饱满的玉珏;稍后身形一顿,然后又飘然上了身侧的假山,半坐靠在那儿,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听见假山边的动静;她甩出一件东西道:“她把这个丢下了。”
从小石子路上闪出一个身影,他见到抛向空中的物件;神情一变,然后猛然朝前扑去,奋力在那物件落地之前接住。待握住那东西之后,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拍掉身上的尘土,然后起身皱眉观察掌中这冰冰凉凉的东西。
这是一块用特殊材料雕刻而成的饰物,瞧着样式是芍药花,栩栩如生,线条顺畅华丽,并无打磨痕迹,并且凑近鼻间竟能闻见芍药花的花香,可见这并非人间石匠打磨而成,而是某只狐妖亲自用自身法力仔细镌刻而成。
小竹妖斜着眼睛睨向上头那个人,嫩嫩道:“这是你送给十一的?这十一也太不小心了,竟然丢了这样重要的东西也不知,等我见到她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
说罢她惴惴不安地盯着封三娘侧影,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差点从嗓子眼里崩了出去。
“你紧张什么?”她侧首问。
“没没什么。”小竹妖又咽下一口唾沫,手心冒汗。
封三娘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拂袖轻盈地落在小竹妖面前,眯着眼睛,狐狸的狡诈一览无遗。“和十一有关的事情,你是否没有说实话?”
动了动嘴唇,竟不知道如何告知她自己所见所感。
这几日他一直按照封三娘的吩咐盯着十一,十一每日对封三娘说是去陪母亲尤氏了,但实际上,仅仅是去尤氏院中呆了一会会,然后折返出来,径直朝着康亲王所在的东院去,门口的小厮也见惯了十一,便统统放行。康亲王待十一甚好,亲自端茶倒水,折花相赠,还常带十一出门逛街,或去城外郊游。十一脸上漾着笑,看样子气色也好上许多。
封三娘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然后负手安静地朝北门去。
小竹妖急忙跟了上去。
今早他也看见十一跟着康亲王一同自北门而出,看样子是要骑马郊游。
这种种迹象表明,十一已经变心了。
小竹妖拼尽力气才勉强跟得上封三娘的速度,封三娘为了不牵动体内的魔性,故而只用身法在街上的屋顶漫行,但纵然不用妖力,她的速度之快,便如一阵风般袭过高高低低的屋脊,人们只依稀听见屋顶瓦粱作响,尘土微扬,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上面经过。
小竹妖追的气喘吁吁,扶着腰抹掉额前滚烫的汗。
前方一丈远,封三娘扶着树干站在树枝上往下望。那棵树在的地方是一个山坡,正好居高临下。小竹妖缓了口气便立即又迈着断腿爬上去,坐在树枝上两腿一甩,这才平复下心情学着三娘往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小竹妖便打了个激灵,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原来山坡的那边是一个小平地,上面青草萋萋,鸟声鸣鸣,有几棵小树栽种在一条长而清澈的小溪边。风景秀丽无边,周边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是一个养生修性的绝妙所在。
但最让小竹妖震惊的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在小溪边的那两个看起来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男子站立在溪水边,低头微笑着看着身边挽着裤腿在踢水的女子,女子笑靥如花,额前的散发被水打湿,服帖地贴在额头,时而古灵精怪地捞起一捧水朝那男子泼去,男子抬袖去挡,但还是被溅到了一些,他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看自己身上的暗色水渍,剑眉一扬,索性也蹲下来忽而捞水去逗那女子。
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借助东风传了过来,刺的封三娘耳膜生疼,仿佛有人在自己耳中敲鼓一般,震得人头脑一阵昏沉。和煦的光从那头照射过来,将那女子的侧影映得或明或暗,斑斑驳驳,层层叠叠,在封三娘眼前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叠影。
但那仅仅是影子,三娘知道,只要一伸手,那影子就会消失,就会破碎。
和他在一起,你就这么开心,你就可以笑的那么灿烂?
“封三娘,我和蔡郎如此,你和范小妹将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人妖相恋,必遭天谴,可惜我看不见你心灰意冷的那一天了,哈哈哈”
“三娘,你和玲珑心,还是少接近为妙。你不是想尽快成仙堂堂正正回青丘国吗,我紫湛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你”
“封姐姐,人和妖,是不可以相恋的”
“妖孽,你祸害凡人,我红玉不会放过你!”
“住住嘴我不想听,不想听”她抱着脑袋,捂着耳朵,头不停地摇着。
耳边不同的人的声音以不同的语调反复说着,絮絮叨叨,让封三娘脑袋嗡嗡作响,产生了耳鸣。一种生疏的感觉渐渐从丹田中窜了上来,仿佛是火,在一寸寸灼烧肺腑,仿佛是虫蚁,在一点点啃噬脾脏。
小竹妖感觉到身边之人气息在变化。无论是鬼是人是魔还是妖,都有属于自身的纯正的气,因着体质的不同修为的不同成不同的形态和颜色。他见识过封三娘的妖气,是白狐形状。紫湛的气流,则是紫色的。但此刻从封三娘身上透出来的妖气,外围竟然隐隐带了丝暗黑,仿佛月白丝绸外缘裹了一层黑绸般。
“封姐姐!”
小竹妖察觉到她的异样的时候,已然有些太迟。封三娘的瞳孔里生出一道狭长的浅黄色晶体,覆盖了原本应该是赤红的瞳孔,眼角一道褐色眼影斜飞入云鬓,仿佛用了浓墨重彩般阴沉邪魅。粉色的唇变得如残阳般破碎的红。连带着她月白色的衣裳,也在渐变中化成了鬼魅的暗哑黑沉
小竹妖冲上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包用竹叶精心研制的定身粉,想要撒到封三娘的身上定住她,但刚到她头顶上方之时,封三娘头稍一抬,手一拂,便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阵疾风将空中的小竹妖吹翻,连翻了几个跟头晕头转向地朝地面砸去。
小竹妖咕噜咕噜在地上翻了好几圈,磕碰到一块大石头上,这才停了下来。摸着额头仰面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那儿已经以三娘为中心,团团滚起一阵黑气,那棵树的树叶簌簌作响,落叶被卷入那团黑气之中,层层黑气之中,封三娘的脸孔若隐若现。
糟糕,封姐姐受了刺激,情绪失控,紫湛那只红毛狐狸又偏不在此处,若是被魔气吞噬,她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小竹妖捏着身边的泥块,朝前重重一砸,击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泥块粉碎散落。
从那树上飘下一人来,那人走路腰肢扭捏,穿着一身黑白道袍,手执拂尘。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扣,然后朝着小竹妖走来,立在他的面前低头道:“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阻止封姑娘成魔?!”
小竹妖抬头望他,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真心关忧封三娘,于是诧异道:“陈雀儿,你不是恨她们吗,你建议康亲王娶十一,不就是借着你的小伎俩想要拆散她们吗,又为何要帮封姐姐,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陈雀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不多解释,拽起小竹妖将他拎着朝三娘那边去。
小竹妖鼓起腮帮,里面塞满了竹叶,以这种距离袭击陈雀儿不费吹灰之力。
陈雀儿似乎发现了他的图谋,睨了他一眼鄙夷道:“现在只有姑奶奶我能救封姑娘,如果你还想暗算姑奶奶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
小竹妖呆愣,观察他一会儿,觉得他不似在说谎,若是真的要害封姐姐的话,大可趁着此时用暗招偷袭,不必冒险亲自接近。
“你打算怎样做?”小竹妖咽下满口的竹叶子暗器,有一片卡在了喉咙里,死命地咽口水才将那呛口的东西吞下。
“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你为何要帮助封姐姐?”
陈雀儿再次鄙夷,“我对她一见钟情,痴心一片,天地可鉴,”他说着眼珠子一转,三指对天发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难道将我的话全当耳边风?”
小竹妖腹谤,鬼才信你呢,但依照目前情况,先联手与他挽救封姐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其余的,暂时也顾不得了。
陈雀儿在封三娘周围划定了结界,暂时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和小竹妖在结界之中,小竹妖余光偷瞄陈雀儿,见他身边涌起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流,遂凝眉思索。
陈雀儿何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你当初在街上欺骗我他们是你们的亲爹和干爹的时候,可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早就看出来封姑娘是个女子,范姑娘也是个女子,只是两个女子在一块,于理不合。我虽然是区区山贼,但也有喜欢人的权利,我想,只要我以诚心感动封姑娘,或许有一天她会为我感动。我抓了范姑娘上山,但你问问她,我们可曾动过她分毫?”
“可惜你们太不近人情,不问缘由便毁我山寨,抓我兄弟,像丢垃圾一样将我们丢在牢狱之中,我恨,实在恨”
陈雀儿周遭黑气腾起,与围绕封三娘的气流撞击,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撞击声。
他虽然很强,但封三娘那头似乎更加强劲,不一会儿,便将他那头的黑气吞噬,渐渐压迫到他近前。陈雀儿丢下拂尘,双手合十闭气,嘴中念念有词。脸上的一层皮被外界气流割破,掀起,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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