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啊于缨……”
她受伤的手抓住丰於缨的后背的衣服不肯放手,“你别走啊……”
“我究竟有什么好的?”丰於缨破罐子破摔了。“你说,温室里那么多女生,各种各样的,对于你来说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换一个人有关系吗?我,很普通……”
“对我来说不普通。”
蒋双坚信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丰於缨……太可悲了。
饼干屑掉在两腿之间,秋纭歧站起来跳了两下,她把包装纸塞进全是零食袋的垃圾筒里。“你就乖乖地回去了?”
“不能不回去,因为蒋双哭得我心碎。”丰於缨端着茶杯说,“不要在我面前哭,我会很伤感。”
“但是还是很烦。蒋双居然威胁我。不为威X,不为利诱,我的人生最重要的自由怎么可以……”
秋纭歧马上抢回茶杯,茶洒了丰於缨一身。“自由有这么重要吗?我从来不知道!”
“自由很重要的,很重要的……”
秋纭歧到这儿就基本上听不懂了。不会吧,有人会为了自由放弃喜欢的人?“那你证明不喜欢蒋双。”
“为什么喜欢一定要证明?”丰於缨看着膝盖上的乌青一边嘀咕,“对,我喜欢蒋方,我喜欢蒋方,我喜欢蒋方……”
“她在这个房间里吗?不在的话就不要说了。反正说了她也听不见。”
蒋方不会在任何一个房间里。“因为蒋方好像……好像……”
秋纭歧暂时舍弃巧克力看着丰於缨。上半身抖得厉害,下半身两条腿直直地伸着。能抖的地方都抖了,胸,肩膀,脸。她嘴巴越来越圆,变成一个圈之后,又越来越扁,扁到好像要大大地微笑一番,“……死了。”
蒋方好像死了,也只能说好像。我记不清,她掉进水里后,我感到浑身发热,就像此刻一般。
“蒋方可以不要我的。因为我想摆脱她。如果她主动摆脱我,事情就不会那样麻烦……我不想伤她的心……”
“你做了什么?”
秋纭歧急急忙忙抬起她垂着的头,将她的脸朝中间挤。丰於缨面露凶光,“不要挤,很难受……”
“你还是把她给甩了!”
秋纭歧几乎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口气。丰於缨喘着气说,“我没有……我没有说……蒋双那天晚上在月光下看起来很漂亮,穿过草地,裙子一晃一晃的……”
“漂亮你还这么绝情!”
“她太缠着我了。她像蜘蛛一样,吐出的丝将我像昆虫网在里面,我挣扎过……可是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失败不要随便告诉别人。
丰於缨的体温回到正常人的水平,心跳也慢了下来。她冷静地对秋纭歧说,“蒋方死了。我不是故意把她推到河里去的。她淹死在河里,第二天早上我把她的尸体捞了起来。”
秋纭歧一下子松手。丰於缨这突然变成了聪明人嘛!看起来这么正常。“你把她杀了!”
“我没有杀她。是意外。”
丰於缨摆脱了心理负担,变得轻松起来。“是意外。我没有杀蒋双。因为她死后不再缠着我了,所以我想起她的好,还是爱她……”
一下子塞进整条巧克力到嘴巴里,还有一半在外面。秋纭歧用力嚼着巧克力补充能量,调动一切可以支配的能源消耗在这个惊讶上。“你怎么能直接说这种话呢,丰於缨,不能直接说的。”
“本来就是这样。我跟蒋双青梅竹马,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喜欢她还把她推到河里去了……”
“我说了是意外!”
“什么都是意外啊。什么意外怀孕,意外车祸都是意外嘛。”秋纭歧控制着这个笑容,“你讲的是哪种意外啊?你不是说了如果她不缠着你就好了吗?”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
她像练气功那样缓缓吐出二氧化碳,手也放松地垂了下来。之前紧绷的两腿,稍微分开了一点。
这样说心理负担就没有了。
“这样想你也不要这么说出来啊!见鬼了!”
秋纭歧没见过鬼,但吃惊时条件反射地说“见鬼了!”。“见鬼了!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话最好作为心理活动而不是控制声带振动从喉咙里发出表明这句话意思的语言啊!见鬼了!”
“我应该说什么?”丰於缨告诉她,“我喜欢蒋双。可是爱也会消失的。不是吗。”
“如果每个你爱过的人都死掉……”
秋纭歧呆掉了。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说喜欢的人死去呢,怎么可以在知道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不保护她呢……你故意这么平静,掩盖心里的负罪感,激动难安吧!
“我没有杀她。是意外。”
所有的意外都是我不曾料到的。心跳太快,无法接受这种速度。然而很激动,让你料中了。我很激动,惶恐地就是盼着这一刻。来了啊,来了。
“本来就是这样。我跟蒋双青梅竹马,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就像那种感觉一样……**,从后面进入??**,蜷着双腿,像跪姿反一反那样仰躺着,像垂死的动物。
“我说了是意外!”
心脏只有跳动才能确定准确位置。不知道起决定作用的是大脑,还是心。总之,快感被体会到,还是要靠两者合作,两者相结合,才能成功……什么神经系统?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感到好兴奋啊,好兴奋,好兴奋……我爱过的自由不再令我辗转反侧。我投奔另一阵营了!给我压力,我是深海鱼,没有压力才会死!
“我应该说什么?” “我喜欢蒋双。可是爱也会消失的。不是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女神的可怕之处像被雨浇了的纸灯笼一样裂开来,其实,那感觉……丰於缨还是保持着沉默不语也不想配合的姿态。女神问的问题在她听来很无聊,什么叫你是怎么破坏温室外壁的。她老实地说,“用石头砸。”
女神不知何时变得很?嗦,“怎么砸的?”
还能怎么砸?难道要分轻柔地砸猛烈地砸直击目标地砸旁敲侧击地砸吗?“就是捡一块石头将温室壁砸出一个洞来呗。”
丰於缨知道女神跟自己有某种关系,这个关系就是,她跟贾眇关系很好而女神是贾眇的姐姐。但是,丰於缨这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女神呢?
“我开始不知道姐姐和丰於缨说了什么。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蒋双心情也不好,老是跟丰於缨吵架,她俩一吵架,我就头疼……”
贾眇得了头疼病。所有人都知道蒋双和丰於缨的关系变得如此之差,而两人也无意掩饰这点,从街的这头吵到街的那头,一点都不顾忌被别人看到。贾眇拼命说,你们别吵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于缨我们为什么会……”
别说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最清楚……
我的头也很疼……
想去哪里呢……想离开这儿……
如果不是因为我还爱你。
真正的白痴。无力回天了。我知道碎裂的无法修补,死亡的无法复活,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永远存在了。
你为什么要……
丰於缨和秋纭歧在柳校苇的房间里吵了起来,吵到茶杯“砰”地一声爆炸了。吵架没什么特殊的,无非是互相置疑对方的立场。“你就为了自由把蒋方杀了!这代价也太大了??而且为了你的自由为什么是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是蒋方,是蒋双!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清楚。”丰於缨挖苦道。“自由是最高贵的。”
“你怎么不自己死掉去追求自由呢?”
“因为活着是自由最基本的内容啊。”
“对啊,你的自由是她的死换来的……”秋纭歧不小心踩到了一颗茶杯碴,才发现茶杯碎了。
“自由就像是复活,死过一次才知道死亡的可怕,想重新生活在世界上的迫切愿望。我不能没有自由,就像我不能死一样……”
秋纭歧将瓷杯碎片踢到丰於缨身边,瓷片一颗颗穿过她的身体,留下一个个洞。阳光在她身体里穿行,炎热的红色使她变得透明,像一只灯笼。一片云雾般的心脏在丰於缨体内跳动。秋纭歧发现此器X的亮度渐渐接近太阳,再直视下去眼睛会有瞎掉的危险。“因为我天生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天生的。”
天生的,跟后天的不同,是本质。“就是我无时无刻都能体会到的感情。你没有对自由的需索吗?就好像你从来不会口渴从来不会饥饿?”
秋纭歧转过头说,“你太坏了,丰於缨,有人喜欢你,你却不喜欢她。”
“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她?”
可笑啊。秋纭歧听到她的笑声转过头,那个心脏被切成了很薄薄的一片片,切面光滑得像绸缎一般。一片心脏飞出丰於缨的身体,秋纭歧拿在手上一看,是藕片。
“她喜欢我是她的权利,我不喜欢她是我的权利。”
“可是……可是我觉得你也应该喜欢蒋双呀。我是说……你其实喜欢她的,不是被强迫而是自然而然地喜欢……”
她突然转过头,来不及了,“咣”!脑袋被一个球状物体打中,痛苦地倒在地上。秋纭歧试图整理自己的思路,“我是说……不是强迫你喜欢她,而是,你本来,你说过,你喜欢她的……”
“干嘛躺在地上啊?”
秋纭歧捂着头,“我只是想躺一下,不要管我。你说,你推她到河里,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因为河水结冰了。”
秋纭歧耳边响起圣诞节的歌谣声和铃铛一路摇晃由远及近的声音。然后,她坚决地说,“是你杀了她。”
“无所谓,就算是我杀了她。你不想要自由吗,自由啊,最最想得到的自由啊……”
“别再提什么见鬼的自由了!”秋纭歧手中的藕片心脏,孔洞里滴出了血。她大喊着,“什么是自由啊!我根本不知道!你告诉我什么是自由!我根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啊!”
自由……自由和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
“拥有爱情才能安心,否则一定会崩溃!”
丰於缨将秋纭歧翻过来。“你怎么会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呢?”
“我就是不知道自由……自由是什么?”
“自由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没有……没有的!”
“有的。”
“自由都是想象出来的……”
抽屉里的东西飞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地打在秋纭歧脸上。她尖叫着捂住脸。鼻血流出来了,鼻梁断掉了,嘴唇碎了,眼睛,眼珠压成血泡了……
“原来你不知道什么是自由。难怪。”
我凭什么要知道!你左一个自由右一个自由就是没解释什么叫自由啊!我只知道什么叫爱情。我的所有经验里没有这个词,万一解释了也听不懂怎么办?
不能说。自由就是即便干了点儿不太能够被广泛接受的事情之后还能继续保持“没有负担”的心境。死刑犯失去了自由,所以自由的基础是活着,然后是NO PROBLEM,随时都能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就像你是女的,被强X也无损于你的纯洁,是男的,强X别人,也无损于你的单纯,在太平间里吃罐装薯片看连环画,将人解剖之后好好地再缝回去……说我回家了啊!的心情。对于我来说自由是本能,你呢?
“这么说吧,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想要白轶的眼睛能和我一样……但这不可能。秋纭歧忍着疼痛说,“没有想做的。”
“不可能。”
我不会再和白轶有任何关系了。爱情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秋纭歧拿开手看到身体变成充满了洞的奇怪东西了,像层塑料膜。丰於缨说,“自由,首先得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什么都不想做,那你还真是天生的无法获得自由……连获得自由的先提条件都没有!”
“你有先提条件,你觉得很以此为荣是吗。”
秋纭歧一轱辘坐了起来。“但是你永远不会懂爱情的可贵了。因为你没有把爱情放在第一位!”
“我干嘛非那样做?”
如果拥有爱情,就会很幸福……
那么没有爱情,也未必不幸福。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所以很遗憾,即便你的想法是那么纯净……纯净有什么用。我要白轶,还我白轶啊!
“真的太过分了!”
白轶一拍桌子站起来。手掌一落桌她就暗叫不好,力道使大了,果然手瞬间麻掉。为了不让两人看出她这难堪的处境,白轶更大声地暴燥地吼道,“丰於缨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是贱人!……”
“自从我姐姐找丰於缨谈话之后,两人的关系……依旧没有改善。可我想不到她会把蒋方……”
贾眇难受,语不成声。“姐姐说蒋双是自杀的……我觉得,她骗我!”
“太痴情了这个人哪!”白轶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会儿,“真是自杀的啊?”
“我不知道。”贾眇茫然了。“姐姐说是自杀的。姐姐干嘛要骗我呢?”
土豆有土豆的吃法,但怎么吃都得先把皮给剥了。祝资呈觉得像有人在剥她皮似的,痛得很想死。不能这么折腾人!小青菜看着她身上一条一条被鞭子抽起似的红痕若有所思,“小土豆,这下我们有麻烦了。”
“是啊,大麻烦……”祝资呈自认从小跟亲戚家的小孩打架已经打得很能忍疼了,却没跟这种怪物打过架,吃了大亏。敌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光挨揍了。小青菜看着前方波浪形的落日和房屋,不确定要不要告诉祝资呈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实。她已经疼得脸色够差了。
“小土豆……”
“哎……”
“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温室了。”
“小青菜!你怎么可以骗我!你说找到路了走过去只要一个小时!”
“路是找对了……”小青菜欲言又止。“可路现在皱起来了。我不是让你沿着白线跳吗?”
“是沿着白线跳啊!”祝资呈辩解道,“可……我……”
“叫你两只脚轮渡跳嘛!”
“我小脑不太发达。”祝资呈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她的这个缺陷,也不敢再叫疼了。她对于远方的景物变成波浪状一棱一棱的了撅起嘴,“如果你要我齐步走,走不了一分钟我就会同手同脚的。”
小青菜算是明白了。“那你不早点说!”
祝资呈深感抱歉,“对不起,这事儿我也忘了!……”
……所谓人挪活,树挪死。小青菜虽然名为植物,实际上是个人。她挪来挪去,挪来挪去,祝资呈跟着她辗转于城市的各个地方,从酒吧到植物园,从学校到医院,从健身房到拆迁楼,从住宅区到深山老林。“我们在干什么?”
“在找通往温室的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我从温室出来的那条。”
“哈咦……那在哪儿呢……”
小青菜鼓励小土豆,“不要放弃希望!我找得到的!”
“我……相信你!”
小青菜的小土豆,小土豆的小青菜,一锅炖!吃啊吃啊吃掉它……小青菜其实察找道路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没有找到,她会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揽着祝资呈的肩膀说,“没关系!明天继续!一定找得到的!”
“谢谢。”
祝资呈一下子就很感动。那条路,通往温室的路,一定很美。最后小青菜在……一块菜地旁找到了那条路。
“为什么会是菜地?”小青菜装深沉。
“因为我们都叫蔬菜。”祝资呈也装深沉。
“不能这么解释吧。”小青菜继续装深沉。祝资呈默默地低下头,“那就不要寻找可以接受的解释了。”
然后两个人“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了一通,欢呼着跑到那条路上。小青菜说,“且慢!你看路当中央有条白线!”
“对,是白线,不是黄线红线。好粗一条白线哦,宽度和我身高差不多呢。”祝资呈说,“干嘛呢?”
“你知道这线有什么含义吗?”
小青菜说着蜷起左腿,单脚站立,张开双手保持平衡。祝资呈也学着她的样子金鸡独立,“要玩两人三脚吗?”
“我们啊,不能走过去,要沿着这条线,一直呢,往前跳跳跳跳跳……”
“是吗,用跳跳虎?”
“用单腿啦!哪来的什么跳跳虎跳跳猪!”
小青菜像运动员那样跳了两下,又蹲下身分别压了左腿和右腿,按摩着脚踝,信心十足地喊了声“嘿!”。祝咨呈向上一跳,听到卡嚓一声,顿时觉得脊椎很疼。小青菜说,你没有运动细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