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及近,显出那主人的慵懒,沈凌与高芷琪两人一人一马,远远就见着了远处的残破城墙。
虽然,沈凌此刻已经经历了大小战事无数,可再回到这里,那日夜晚的情景依旧浮上心头,犹如在昨日一般。
“别去了。”高芷琪伸手想要拦她,纵然是今日,想到她那几个月所遭受的折磨,也是后怕不已,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沈凌正欲下马,生生止了力道,转过头来,柔声道:“好。”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弟弟呢?”
“没事,国中军备也备齐了,唐人此刻怕是无暇顾及。”
“恩?”沈凌似乎预感到她要说的话,却并未出声。
“唐皇的身体每况愈下,”高芷琪看着她的面色,踌躇了几分,又接着道,“听说晋阳也……”
“别提她。”沈凌冷哼把这话头打断——还有一年!
伸手去牵高芷琪的手,似是为刚才的语气自责:“等这一场仗完了,我们就成婚。”
高芷琪嘴唇轻启,似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目光在沈凌面上流连,感受手心之间的温度,又生生地压了回去——当日,从这里救起她开始,她越陷越深,到如今已经无法自拔——可容她自私一回吗?
究竟,李治比不得李世民,终是沉不住气。赵善和为先锋,节度豫州兵马,欲援新罗。
沈凌覆着面具,远远看着城楼——新罗的城上,竟也列了唐的旗帜了么?她笑了笑,两军火器她自然熟悉不过,不同的是,用火器的人,与领将士的人而已。
“守将何人,报上名来!”旁的策马走出一人,却见城楼上一根箭矢破空而出。
“哐当!”已经被从旁直出一剑劈断,折在地上。
刚才喊话的兵卒行了一礼,策马隐入了阵中。
沈凌面具下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缝,笑道:“赵善和,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个章节名字错了。另外在医院守病人,并非所愿,这一章也没能码完结局,只是因为断得太久,先发一部分出来,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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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一章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文了,半年。自七月八号,到三月八号。很多想说的,却在这一刻不知道说什么好。番外更新时间不定,多谢大家半年多的支持。
城楼之上,一身重甲的赵善和一怔,“沈”字几欲脱口而出,又被生生按下,他皱了皱眉,大唐之内,对驸马沈凌的一切都讳莫如深,他也是从豫州府的魏叔瑜那得了只言片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当日与自己在马上笑谈风声的沈凌与通敌、叛国、屠城、灭族联系在一起。
“噔噔噔……”一行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自下而上,赵善和回过眼神,正是魏叔瑜。
“是沈凌。”来人的声音平缓压抑,却似乎隐藏了某些情感不得宣泄,顿了片刻,大声道“沈凌!魏叔瑜在此。”
金色面具下细长的双眸越发地紧成了一条线。
旁的一骑拿捏着步子,正是刚才从空中把箭矢斩落的高芷琪,见了沈凌的神色,再望向城楼上的魏叔瑜,却是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魏叔瑜,”沈凌轻声重复了一次这名字,不管过了多久,任何跟晋阳有所联系的事,都是她心中的刺,她曾经有所希冀,晋阳当日所为是为她——可时间,渐渐把她的希冀都化作了愤怒与怨恨。
城楼之上的人也是气愤异常,最不愿见的事终是发生了。魏叔瑜咬着牙关,厉声道:“沈凌!你这忘恩负义之辈。”话到此处,又倏然而止,左右看了几眼,冷笑一声,道,“你今日能站在这里,真该问问你身旁的红颜!”
沈凌一怔,魏叔瑜话中必然有他意,她转过头,去寻高芷琪的目光,却见后者面色发白,故意把头偏向一侧,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心中已经是疑惑,却不能在阵前计量太多,沉声道:“战场之上,你还有闲心管我家事?看来是闲得有些发慌。”
魏叔瑜冷笑道:“我是怕他日你知道真相,要为今日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到那时,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沈凌低头沉思,念及方才高芷琪的神情,皱眉道:“全军待命。”勒马转身,往后军行去,忽又一顿,高声道:“魏叔瑜,你可有胆色随我而来。”
高芷琪回头看了看城墙之上,人头攒动,已经见不着魏叔瑜的影子,牙齿一错,跟着沈凌策马而去。
“你有什么瞒着我。”沈凌除去面具,下马走了几步,听着后面的马蹄声渐近,直到勒缰马嘶,才轻声问道。
“两军对阵,你是否有点太草率了?”声后的声音略是迟疑,又化作了坚定,仿似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长郡主。
沈凌却不转身,依旧不紧不慢:“今天的沈凌,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没有必要知道。”高芷琪走到她身前,却见沈凌眼里满是疲惫,伸手想去拂她皱着的双眉,却被后者皱眉侧过。
“你我大婚在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吗?”高芷琪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又去牵她的手,再没让她闪过,双眼噙着泪,“你累了那么久,难道跟我在一起,不轻松些吗?有我高句丽在后,你在百济也是如鱼得水,他日得了新罗,你愿再与大唐为敌,或是固守疆土,我都依你。”言到这里,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滚落,声音已经化作了哽咽。
沈凌看着高芷琪的面容,这些日子若非有她相伴,在这百济,自己又能过得多久,可是……她低头看着高芷琪的手,黯然道:“我……我不愿活在朦胧无知中。”
两人眼神相接,却都不肯退一步。
身后平稳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沈凌略为偏头,是魏叔瑜真的来了,嘴角一扬:“你真敢单身前来。”
不等魏叔瑜答话,一声剑啸,旁的一束白光扬起,直刺魏叔瑜面门,沈凌大惊,横刀侧出,把那剑光压下,厉声道:“你疯了!”
高芷琪回身撤剑,侧步而出,又要近前:“他一死,唐军必然士气大跌,正好取城!”
“住手!”沈凌眼见高芷琪剑光已经迫近魏叔瑜,回身无力,一咬牙,挺刀一送——
高芷琪身形一怔,眼见左臂之下,衣衫尽是血红。
沈凌握着横刀,紧紧看着高芷琪的面容,几步踏上,急道:“芷琪,别闹了,我给你止血。”言毕急忙大呼:“军医何在!”
魏叔瑜在一旁看着两人动作,再看高芷琪面色惨白,阴沉灰败,叹道:“你这是何苦?留得住一时,留得住一世吗?”却不知道这一句,是在说高芷琪,还是在说他自己。
高芷琪却是神情恍惚,似是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看着沈凌在身前忙碌,忽地扬起右臂,一个耳光闪在沈凌脸上,那脸颊立马肿了起来。
沈凌大惊,又以为她要暴走,脸色一沉,却见高芷琪泪流不止:“我当日打了你三个耳光,却陷在了你身上。”
右手又是一扬,却见沈凌目光中的痛苦,力道减了几分,到了她面颊,已经宛若风拂:“待我说完,你我的缘分自然也尽了。”
再一扬手,却迟迟也落不下来:“就这样吧,断了这一世情仇。”她眼神渐渐朦胧,似是透过沈凌那担忧痛苦的面容,回到了久远以前,轻声道:“这些日子,我过得也不轻松,原来生杀予夺,也抵不过情爱纠葛。”
晋阳,是不是从你来找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今天的结局?
无论我如何淡然,也及不上你眼中的自信满满?
就算你知道她会恨你,你却也知道唯有这恨可以让她离开这是非?
可只差一步,她就是我的了,这结局,你也能猜到吗?——终究,到了最后一刻,就算她误会了你,你也一直信她爱她。
她转身看着魏叔瑜,轻哼一声:“就算你今天单身赴会,依旧是个懦夫,那日,豫州城中,马车之上,你看着我怀中的沈凌,却视而不见,今日又在她面前演这一出?”
魏叔瑜低着头,痛苦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公元649年,贞观二十三年七月,辩机因在厢房中被人查到御赐给高阳公主的玉枕而获罪处死,几日后,李靖病重逝世。
再几日,李世民驾崩,谥号文皇帝——从善如流,千载可称,一人而已,庙号太宗。
李治登基为帝,由顾命大臣长孙无忌及褚遂良监理国事。
大慈恩寺中
“大师。”
玄奘未从满案经文中抬头,淡然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沈凌一身玄衣,从身后掩了门,在玄奘身前找了个空地坐下:“大师不是要我来吗?”
“不,”玄奘笑了笑,“我是不愿你来的。”
“沈凌现在很迷茫。”
“你是真的糊涂吗?”玄奘息了笑容,似利刃一般的目光直射在她心中。
“沈凌想知道,以后的路如何走,我不愿做天下人的梦魇。”
“三世六道总离不开因缘果报。”玄奘叹了口气,“你问贫僧,也是找不到答案的,假使经百劫,所做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因缘——业报。”沈凌回想过往,一切皆因于在晋阳封地之中那皇榜,因自自己在现世中的身份。
“若常途言彻悟境界,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如返太初洞然无物,此断灭见耳,于现观乎何有。”
是大婚之日,抄在小签上的经文,作何解?沈凌依旧不懂。
“今日所遇,或是昨日之果,或是明日之恩,皆未可料。看似横祸,实或福报,无量无边。只可惜众生愚昧,迷而不觉,身处其中而不知。”
“躲不开,逃不掉么?”
“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因缘聚则物在,因缘散则物灭,所得是缘,未得亦是缘,是福是祸,未到最后都无人知晓。”
沈凌皱眉,从厢房中退出,却猛然撞见一人,凝神一看,讶道:“你……”
面前之人,却是本该出家的武才人——一身素装的武媚娘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武媚娘笑了笑,接着道:“又或许是我问驸马,为何在这里?”
“你专程在这里等我?”沈凌退后一步,警惕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
武媚娘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在百济,会有更多作为,否则——当日陛下赐你卫公兵法之时,我又怎么会告诉公主。”
“你是说……”沈凌大骇,她也曾经苦思多日,为何晋阳的态度可以如那般地淡然。
“公主绝顶聪明,自然是的。”武媚娘淡淡一笑,“只需一点,就想到了侯君集的事。”
沈凌抿嘴,却是不再搭话。
武媚娘转过身去:“你有绝世的才华,他们父子,都怕用不了你。”
沈凌一笑,手已经摸上刀柄:“沈凌累了,只想安然度日。”
武媚娘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这也是我想要的,公主身体不好,明日就要返回封地。”
沈凌心底一沉——终是有了软肋,可又能奈她如何?眼前的武媚娘,心机竟然已经深到如此地步,数十年后的李唐天下,自然再逃不掉。
沈凌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却没有杀她的理由,右手无力垂在一旁。
武媚娘心下一松,浅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让陛下再出皇榜。”
晋阳一身淡绿宫装,却是面色苍白,仿似这张早就失去了欢颜的面容,更失了几分颜色,自李世民驾崩之后,她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好不容易撑到新皇登基,一切落定,终于请了命,要回晋阳封地——这一次,却是无人做陪。
没有李世民,没有新登基的哥哥,也没有曾经答应过自己的驸马。
晋阳斜靠在明毓宫中,满眼却是物是人非,这明毓宫,一如既往。她眼神落在近前的一个箱子上,那是好不容易,离京之前,在哥哥那求的,若是沈凌在,定然欢喜,那存在李世民那许久的急救箱,曾经救过她一命的急救箱,此刻陪在她身旁,可是,却没有人再能用它。
可那人,听说化作了屠城灭族的修罗,晋阳心中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若非在她心中地位太重,也无法让她乱了心智。
平儿在一旁瞧着她的样子,心里焦急,又不知所措,她知道,公主的病太重,却是心病占去了大半,到了今日,再也撑不下去了。
一名宫女急急从一旁到了平儿身旁,在这明毓宫,她就是总管之人,大小的事务,都要经由她手。
“你说有人揭皇榜?”平儿皱眉,这些日子,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揭了皇榜,可是心病——终需心药医。
那宫女诺诺地点了点头,这明毓宫的宫女,五年一轮,如今的侍女内官,都是新选的人,哪敢去看平儿的脸色。
平儿看了看晋阳的面色,为难了片刻,才轻声道:“公主,又有人揭皇榜了。”
晋阳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急救箱上,直到平儿唤了几声,才缓过神来:“哦,没用的,让他走吧。”
平儿点了点头,正要吩咐下去,却听晋阳急道:“慢着!”
晋阳眼神又往急救箱上看了几眼,轻声道:“让他进来吧。”若是当日,没有这皇榜,如何能见到她?纵然明知道她在千里之外——可她依旧无法拒绝。
那宫女在平儿的暗示之下,急急奔了出去,不多时,便是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殿门之前就停住了。
平儿试探道:“公主,不然让他走吧,天下除了……”后面的话是未完,她不愿再看见晋阳失望的眼神。
却听见门外一人笑道:“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为公主治病!”
晋阳一惊,眼见一淡蓝身影从殿外步入,嘴角依旧是那熟悉的笑容,抬手所及,多了岁月的磨砺,却依旧温暖。
平儿在惊愕中退下,也为两人掩了门。
“兕子,我回来了。”双唇相接,便将多年的的思念化做了无声,任由两人的热泪沾湿了对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