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急忙举杯相迎,“一直都没有机会当面跟殿下道谢,这一杯,沈凌认罚。”双手举杯,在宽大的袖袍之后仰颈一倾,便把空的酒盏放回了案上。
“本宫可没说要罚你,不过你先认罚了,再追究下去,莫不是显得本宫小气了?他日里被兕子知道了,定然还要怪我欺负你。”李治举过酒盏,朝向李道宗,“如此的话,这一杯,我们三人便一同吧,也多谢了国公的盛意。”
“殿下哪里的话,殿下纡尊前来,是老臣的福气。”等到李治饮尽了杯中物,李道宗与沈凌才把各自的酒饮了。
酒过几巡,宴席上的气氛已经没了刚才那么拘谨。
“长凌,别的本宫不敢说,可有一件事本宫是知道的,”李治看着沈凌,又看了看李道宗。
是时候了,李道宗悄悄借故离开了宴席。
“父皇的心思,本宫知道你心里都明白。”李道宗已走,便不用再遮掩什么了吧。
“臣不敢。”沈凌口里说着不敢,可眼神却没有丝毫逃避李治的意思,这是晋阳为自己争取的机会,不能错过。
“你不敢?呵呵。”李治叹了口气,“你没有什么不敢的,到今时今日,本宫甚至觉得,有的时候,你舍弃得太干净。”
“臣也有舍不得的。”沈凌心里一疼,她知道李治指的是什么事。
“你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就是对自己太狠了一些。”
“臣……”
“督造军备,是你职责所在,保边疆安宁,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李治再次饮光了酒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萧良娣,后者默默地给他斟满了酒。
“臣……”忽然,预感到今晚的事,会超出自己的猜测。不能乱说话,让他说完,只有他说完了,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若是本宫让你以高句丽做先锋,尽数占了百济与日本归我大唐所有,你会如何?”是问句吗?为何李治微虚的眼神是那么似曾相识。
“这……”沈凌紧咬了牙关,双手的指节在案下已经撑得卡白,“臣以为,有失公允。”
李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却微笑着看了看萧良娣道:“长凌,萧良娣就快要临盆了,你以前也是医者,可断出是皇孙还是小公主?”
“是皇孙。”沈凌看了看一旁的萧良娣,当然是皇孙,日后的许王李素节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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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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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十五,月色越是明亮起来,野外的树林却是稠密,只在间或的树荫中投下些许斑驳,若是刚巧遇上轻拂的微风,便更加地飘渺起来。
两条黑影便在这样的掩护之下,闪躲着进到了这林中的一片空地,说是空地,却不尽然。这不大的人为地留出的空地下,埋藏着一位女子的骸骨。
“义父,我在四周查探一下。”叶良行一个纵身就退了开,这个时刻,这个地点,注定,只留给他们两人,多一个也不可以。
“嗯。”虬髯客未曾转身,或许,他已经不想再转身,又或者,已经不能转身。
“出尘……”虬髯客的手指轻轻地从墓碑上往下滑落,越来越沉重,直到一身气力用尽,只能依靠在墓碑底座的一旁。
离别时,你尚是玲珑岁月,在我身旁欢颜的女子;
再见时,你已经长眠地底,做了阴间孤苦的一鬼。
七年了,你就算病重卧床,依然暗中修书,求我不要回来。
我都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虬髯客散尽了力气,把头靠在那半人高的墓碑上,脸上却渐渐浮现了笑意:“你知道吗?出尘。从收到你信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等着今天,等着我们重逢的一天。”
“以前,我父王想要趁着混乱,逐鹿中原,我却在中原为了你去助了李靖。你可知道,我可以对不起父王,对不起那些在中原牺牲的死士,却不能对不起你?”
长长地叹了口气:“父王说我没有一颗雄霸天下的心,可他错了,我什么都有,唯独缺了一样,”顿了顿,声音放缓了许多,“我缺的是你,若当年你选择了我,支持于我……”
“出尘,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却要我散尽钱财去助他,你又要我把毕生所学的兵法传给他,我都依了你。”
“可是,你为何连最后一面也不要我见?”一息之间,这一句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从虬髯客的身体里迸发而出,惊得林中的鸟儿小兽四散惊逃。
“义父?”叶良行焦急而压抑地声音由远及近,却见虬髯客身旁并无异样。
虬髯客站起身来,对他摆了摆手,转而又伏低身体,用极轻柔地声音道:“我失了乱世的先机,不重要;大唐国力已经远胜于我,不重要;我垂暮花甲,却了无子嗣,只盼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你可知道,求而不得之所怨?”
“义父,还是先离开吧。”叶良行担心刚才虬髯客的一吼,会惊动了看护墓地的人。
被对着义子点了点头,继续用那低沉的声音说:“如今我对你的承诺都已经做到了,我也该完成对父王,对子民,也是对自己的承诺了。出尘,你好好在这里看着,我如何教这里改天换地!”
“义父,明天还要去赴李靖的邀请吗?”叶良行看出虬髯客此刻的心绪依旧还未平复,担心明天出了差池。
“当然要去,若是不去,他的疑心就更重了。”虬髯客深吸了一口气,让头脑中的思绪理顺了几分,“这些年,我们都在等,都等得太久了。等到我们都老了,终是按捺不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叶良行,“你尽快把那些图纸临摹出来,送回国内。”
“可是,连沈凌都要修修改改许多次,无人督造,怕是……”叶良行有些犹豫,会否太过激进?
“准备好所需的用度,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了。”虬髯客看了看叶良行,“上一次,为父到中原,牺牲了多少国中的英勇之人。你们兄弟三人的父兄,都是为了我而死,想不到今天再入中原,依旧是他们的子侄在我身旁。”
“义父,为国尽忠,是我等的职责,至死不渝!”叶良行跪地行了一礼,低头不再说话。我们的职责太重,所以,本不该有自己的感情,连这命,也本不属于自己。
“你们的师傅教得你们很好。”
“孩儿心中,国事乃是最重。”
虬髯客点了点头,“既然跟沈凌讲我是你师傅,就用这个名义邀他相见吧,越快越好,见过了,我就要暂时离开中原了。”
“是,义父。”
“你要更加低调行事以后,不要再外人面前多露面。”
“你说驸马早就回来了?”晋阳皱着眉头,担心她在席间喝多了露了破绽,看准了时刻就派人去接,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因为萧良娣的关系先行离开,而驸马爷也一并告辞了。
“嗯,国公府中的人说是离开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平儿早就跟派去的人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此刻也是担心起来。
“这个驸马……”晋阳身旁一身淡黄宫装,一脸满不在意神色的,不是新城,还会有谁?
“新城。”晋阳的语气透着责备,追问道,“是国公府中派人送的吗?”
“是的。”
嗯?那她这半夜三更会去哪了?她在长安熟识的人能有几个?崔长安,挂名而已;沐枫,军营尚在城外……高芷琪,不,不会的。一想到那张脸,晋阳即刻否定了自己,新婚几日而已,怎么就能这样不信任她。对了——还有叶良行,下午偶然听她提及他的师傅来了,莫不是又被邀走了,是了,一定是这样。
才几天而已,就被自己撞见这个姐夫夜不归府了么?
“逸博候,逸博候,父皇还真没给错他这个封号。”新城随意捡了一颗水果递到口中,“姐姐也是偏心了,这许久也不来看看我。”
晋阳皱眉在一旁不再吭声,这妹妹闹了许久要来,本以为今晚一人在府中无事,就邀了她,却不料还是出了情况。
“公主,张许在外求见。”
“去看看是什么事。”晋阳给平儿使了个眼色。
后者识趣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就就折返了回来:“驸马爷差人回来,说是今晚在崔府过夜,不能回来。”
“嗯,知道了。在崔府也是好的,她叔父都差人来请过几次了。”晋阳装做不在意地掩饰了心中的疑惑。
这话,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么?新城也不去揭穿,只在一旁笑了笑:“那姐姐也不用担心了,今晚我也可以留在这里跟姐姐多聊聊心事了。”
沈凌确实是回了崔府,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那间空荡的书房里,只着人取了笔墨,就再没了动静。
她无法去赌李治最后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她只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若是要自保,就要占了先机。
逸博候——你是真的要我做一个逸博候?可就算我做得到,你就能放下对我的戒备吗?
这个时候,自己最需要有人在一旁帮自己理理思绪,可是,晋阳不能找,高芷琪无颜见——至少这一刻是,最能帮助自己的叶良行,也是找不到人影。
该怎么办?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那么,身边的人,会怎么样?
以李世民对晋阳的疼爱,若是自己抵死不承认与她之间的亲密,她应该是可以安然的吧?
叶良行?如果提前让他走,应该也是可以避祸的吧?
唯独剩下高芷琪——你信了我,随我只身而来,我现在却没有一点保你周全的办法?不仅是你,就连你的国,你的家,也会尽毁在我手中吗?尹熙啊尹熙,你也是所托非人了。
一声落地破碎之声从书房中传了出来,守在门外的崔永安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敲门:“驸马、驸马?”
“我没事,不用担心。”沈凌看着那日叶良行还在惋惜的花草,左手鱼际细长的划痕正渗着血珠,“叔父,都先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让你表弟崔世元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他去。”高林莫名其妙地离开,崔永安在偏安的一角终是成了两边不着岸,剩下的,也只有沈凌这个挂名侄儿了。
是了,还有你,若非你相助,我怕是早就不在了,沈凌苦笑,已经无力在争辩那许多——即便让你们走,你们会跟我走吗?
“那就麻烦世元帮我取一杯参茶过来好了。”
再是夜深,李世民的寝宫依旧是通明的灯火,气息不平的胸腹起伏与满面通红,都让人越发地担忧。
“叩见贵妃娘娘。”宫女宦官都浅浅地行了礼,李世民夜晚惊醒得很,连平素的通传都免了去,才勉强能得些许安宁。
“参见娘娘。”武媚娘从一旁起身,也急忙行了一礼,这两日,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
“不必多礼了。”韦贵妃看了看龙榻上的李世民,轻声道,“陛下今日的吃食休息还算可以,你也回去休息吧。”
“可是……”武媚娘一转念,接着道,“不如让徐充容先去休息吧,媚娘还顶得住。”
“都去休息吧,今晚本宫在这里陪陛下就好。”韦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哪能看不穿武媚娘的心思。
“那,臣妾告退。”
却不见武媚娘嘴角轻笑中露出的得意之色。
“殿下,您说我腹中是皇孙吗?”萧良娣坐在轿中,由着李治握着自己的手。
“本宫让你随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个。”不过,李治的心情却依旧有些高兴,若是皇孙,就是嫡孙了,笑了笑,“你觉得驸马这人,怎么样?”
萧良娣是南朝士族兰陵萧氏族人,齐梁皇室后裔,虽然不干政,却时常在当要关头有自己的看法,这也是为什么李治就算如今迷恋了武媚娘,也与她恩爱不离的缘故之一。
萧良娣轻轻收紧了嘴唇,略一思索,便把那些席间早就在她胸腹中的答案倾吐而出:“虽然只是一晚,依臣妾所见,唯有尽其才。”
“你的意思是,他终会有异心?”李治皱眉,本来欢喜抚在她小腹上的手也是一滞。
“不是异心,而是留不住。”萧良娣把手覆在李治掌上。
“如此……”李治脑中一亮,原来于李世民,就根本没有这样选择。有异心与留不住,都是一般无异,原来自己的担心,也一直都是无用的。
“那,明日就着他先去督造军备吧。”此刻的李治,依旧没有想要去走这最后一步。可他原以为,有晋阳在,沈凌自然是留得住的。
他又想起刚才沈凌在晚宴之中的神色,过往的疑惑却一并跳上了心头——一个自己一直未找到答案的疑惑。
那么,是不是这疑惑揭开的时候,就是沈凌留不住的时候?若真是这样,自己还一定要去揭开这疑惑吗?
“殿下。”萧良娣轻轻唤了一声,断了李治的思绪。
“怎么?”他还没有能下定。
“殿下他日若登大宝,也可容他吗?”幽幽地一句话,终是推了李治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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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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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个晚宴,不顺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本是晴朗的天空飞起了细雨,沈凌把手掌伸出房檐,那些清透的雨滴就在她的指缝间汇集,渐渐地,那些缝隙容不下了,一股子凉意也顺到了掌心。
原来,并不是你不想动,就不须动的,不管身前身后,总是有人,不愿你停在原地。
早朝之上,沈凌看到了与昨天不一样的李治,是了,这怕就是萧良娣昨夜的功用吧?
一切犹如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一年前,当她站在这大殿之中,面对李世民的咄咄逼人,她立下了生死状;
一年后,她再一次站在这大殿之中,却握着并非自己的生死。
一年前,她所选三千人,都是她可以依靠之人;
一年后,她所选之人,都是将来可让她负罪的人。
她终是觉得,这大殿依旧冰冷,并没有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这军士依旧可以所向披靡,只在于为谁所用。
晋阳的声音,来得太是时候,这才是唯一可以牵扯住她的人。
“没有,昨夜殿下带了萧良娣去,还让我看下是皇孙还是公主。”沈凌笑着转身,把湿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却被对面的人一蹙眉,恨了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爱干净?”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原来只是雨水而已。
“不碍事的,这春雨,又是无根水,天上地下都是宝贝。”沈凌笑嘻嘻地由着晋阳拉着手。
“你昨夜怎么回崔府了?”看来这次,似乎效用不大,萧良娣?晋阳趁着把头埋在沈凌领口的时间皱了眉,带了她去?哥哥身边,若是看皇室的把戏,确实是没有人能胜过她了。
“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崔永安,平白给他添了风险,昨夜趁有些酒意就去看看。”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这倒也是,你总是想得细腻,身边的人个个都想保得周全。”可你不早就知道,这世间没有十全的事,也没有万全的计?
“那倒是没有,”沈凌笑了笑,低头埋在晋阳的头发里,又顺着那些抚摸自己脸颊的柔软发丝,划到了她的耳垂,“我保别人,你不也在保护我吗?”只有抱她在怀,才有那种安全感。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还是,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受不了她的挑逗,晋阳又想起昨天下午的时候,可,现在是在书房啊!
“不知道,或许本来就是这样,或许是从昨个下午开始的。”
“现在不行。”
“晚上我要早些休息,明天要去营里。”
“不能在这里……”
满脸欢喜的沈凌拉着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