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外?”一声低沉地问话从那马上青年的后面传来。
那青年复又望了沈凌一眼,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一个路人而已,不敢惊扰主子。”
“那就让他去吧。”声音仍是不带一点波澜。
“主子?”沈凌有点兴奋,这个词在古代电视剧里完全就跟微服私访的皇帝王爷王孙贵胄划等号啊。沈凌伸出头,望向那青年身后。却什么也没看见,太多官兵了,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青年翻身上马,转身对沈凌说:“你去吧。”便策马上前,并行在队伍旁侧。
沈凌有点失望,没有接触到古代上层建筑,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把那本住院医师手册拿出来翻了翻,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急救箱里的药品,还好,还有些抗生素针剂。不禁叹息这里简直比非洲还奇缺药品,非洲至少还有红十字会管吧。明天去给公主看病,不怕看不出来病,就怕看出来没办法医啊。就这样思来想去,沈凌半梦半醒间看见窗外天已微亮,便起床穿衣,用凉水洗了脸,感觉头脑清晰了些,便结了房钱,往城中行去。
昨晚住店之时,她就已经跟客栈老板打听好了皇榜的事,原来是张贴在晋阳的公主府外。晋阳就是晋阳公主的封地,也是唐朝的祖源,这些沈凌的印象里还有。只是当她真的站在公主府外的时候,才有一种感觉:威严的皇室气息顺着眼前这个豪华秀丽的宫殿延伸到自己的心里,这是在现代绝对无法感受到的一种压迫,一种非权势非富贵可以诠释的压力,一种透着生与死的压力,她好像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皇权在古代是如此地吸引人,那是一种至高无上无法攀越的气息。可也就是这样的气息,让沈凌心里激动起来,是的,只有在这种地方、这种气息里得到的东西,才可以让自己跟现代的沈凌完全分离开来。
她定了定神,径直走向贴在宫墙上的皇榜,伸手揭了下来,在身后无数人各种复杂目光地注视下,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过来。
“你是医者?”宦官尖尖的声音有点刺着沈凌的耳朵。
她微笑地点头;“我是。”
宦官有点疑惑地上下打量沈凌,似乎是在确定眼前这个消瘦青年的身份。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你跟咱家来吧。”
沈凌跟在这个宦官身后,在各种亭台廊阁里穿插了半天,终于停在一座宫殿外面,沈凌抬头看了看匾额:明毓宫。
“你在这里候着,咱家进去通报。”宦官也不理沈凌有没有听到,径直就往殿内走去。
沈凌也不急,反正那个晋阳公主从小身体就不好,也不耽搁这几分钟了,想想晋阳公主,历史书上说这是一个相当聪明内敛的小孩,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宫廷复杂的环境下有着自己的影响力,也是李世民最疼爱的女儿,连批奏折都要抱腿上的主。唉,挺可惜的,也不知道到底得的什么病,自己那点历史书上的知识还没有这么精粹,也不知道能不能救,要是救回来多好,凭她跟李治的关系,以后李治也不用那么窝囊啊……沈凌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扯越远的时候,刚才那个进去通报的宦官已经从里面退了出来:“你跟咱家进来。”
沈凌被他尖尖的语调恶心得够呛,忙提着急救箱就跟他往里走。正对着宫门,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左边依次跪着十几个半百老头,右边跪着十几个宫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沈凌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正面,男子精神很好,消瘦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要把每一个人都看穿。“陈道明?”不知道为什么,沈凌脑袋里突然就现出了康熙王朝里陈道明的样子,精明、腹黑、有勇有谋也有爱。这就是李世民,嘿嘿,我也见到国家元首了。
“是你揭的皇榜吗?”一声低沉地问话打断了沈凌的思绪。
“陛下问你呢,还不快跪着回话!”领她进来的宦官都有点着急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啊,直愣愣地盯着皇帝看。
额……沈凌这才反应过来,双膝着地:“草民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平时看电视的时候也没研究。
“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师从何人?”李世民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的感情。
“草民沈凌,成都人,师从……那个师从协和。”沈凌觉得自己好像在流汗,李世民一定不知道协和,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代那些个大师的名字啊,就记得个华佗,好像也离唐朝太远了吧。
“协和?”李世民顿了顿,好像在思考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没人说话。沈凌跪在地上,觉得两个膝盖骨被地面的鎏金砖磕得死疼,不是叫了万岁,就该让我平身的么?为什么偏偏自己报了家门以后好像时间都停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保持日更,这个是我的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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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咳咳咳……”略为压抑地咳嗽声打破了宫内的宁静。沈凌耳朵都尖了起来,这咳嗽声?接着又听到连续地咳嗽,似是已经压抑不住,声调越来越大。沈凌想往前走几步,却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腿也有点麻了,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李世民,作为现代医生,又刚在急诊室里转科,她早就习惯了风风火火,但是眼下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做主,这也是一种无力,是她一直以来想逃离的无力跟无把握。
李世民听到内室的咳嗽声,脸色也变了几变,再看看旁边跪着的十几个太医,个个都把身子伏在了地上,仿佛比别人高一点,就会多出几分危险一般。他又回眼看了看沈凌,发现这个年轻人脸上居然也有跟自己一样的焦急。他转身往内室走去,临进门时丢下一句:“你也进来吧。”
这个你,宫内的人都知道是谁,沈凌当然也知道,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急救箱就往内室里走。一进门,将闻到一股刺鼻地草药味,李世民已经坐到了床边上:“皇儿,皇儿,如何了?”又转过头对正跪在床前的宫女怒道:“怎么回事,好好地这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了?”内室里的宫女都下得不轻,齐齐跪地磕头,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父皇,不关他们的事,儿臣的身体……儿臣的身体本就是这样了。咳咳咳……”这是沈凌第一次听见晋阳公主说话,嘶哑而低沉,仿佛每说一个字,就要带动全身的力量。沈凌想马上上前去看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宫女跪了一地,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说,朕是天子,皇儿是朕的皇儿,绝不会有事。”沈凌终于从眼前帝王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感情,是悲伤、心痛跟绝望的混合,恐怕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世民心里都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吧。
“陛下,”沈凌终于出声了,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但是她必须要告诉大家,她还在那,而她,就是为了晋阳而来。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晋阳,他心里正在激烈地斗争,太医院里的废物已经全部放弃了,现在每一根出现在他面前的稻草他都想抓住,但是又害怕这稻草成为那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
“陛下!”沈凌跪了下来,这个时候前方病榻上躺着的人已经脱离了身份的桎梏,在沈凌眼中,她只是个被病魔折磨的人,就像每一次每一次跟病人家属沟通时一样,沈凌也迫切需要李世民的授权,李世民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在面对不信任的医生时,抱有犹疑的态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过来吧。”李世民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而不带感情。
沈凌提了急救箱匆匆从满地的宫女身旁穿了过去。终于站在病人的床边了,这一路走来,竟那么的艰难与不确定。床上躺着的女子就是晋阳公主么?沈凌有些疑惑,消瘦的脸颊,深锁的眉头,苍白的面色,略发紫的薄薄嘴唇,却仍然掩盖不住她绝色的容颜。这是十二岁的小孩么?完全颠倒了沈凌对十二岁这个年龄女孩的定义。眼神里透着疲乏,而那眼神也正在打量自己。
晋阳也有点好奇的打量面前的年轻人,她很奇怪今天居然不是太医院那群半百老头。面前这个人,面容带着些棱角,却不失儒雅,皮肤不算白净,却很光滑,而这个人的眼神里竟然有些关切跟焦急。
“咳咳咳……”晋阳又咳了起来,打断了两个人的第一次无声交流。
沈凌也从刚才的略为失神里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差点耽误正事,眼看晋阳又咳起来,她急忙把急救箱打开,把自己的听诊器拿出来。正准备上前给晋阳听一下,她的余光瞟到了旁边的李世民。李世民正疑惑地看着她手上的听诊器,目光里显出一种可怕的信息。
糟糕了,这里的人都没有见过急救箱里的东西,要是皇帝接受不了,非但可能不让她给公主看病,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保不住。该怎么办呢?她又看了看床上的晋阳,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她俯下头,尽力让晋阳看到她眼里的诚恳:“公主,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晋阳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能够在李世民那么多子女中成为最受宠的一个,刚才沈凌的犹疑跟自己父亲的疑惑,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其实她心里也很不确定,那是对未知事物的不确定,是人的天性。但是现在,这个少年正试图把他的关切跟诚恳传递给自己。仅一个呼吸之间,她已经有了决定,她拉过李世民的手:“父皇,让他放手一试。”
李世民怎么会不明白晋阳心里的想法,从沈凌俯身的那一刻开始,晋阳眼神几度的变化,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只是默默地从床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他也不需要说话,所有的人都明白,从皇帝起身的那一刻,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已经不再重要,区别只在于:晋阳生抑或是晋阳死。
李世民慢慢地从内室往外走,一直走出明毓宫,他凭着宫柱,有点失神地望着天空:“高林,你跟了朕多久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宦官矮着身子跪在他面前:“回陛下,奴才蒙幸圣恩已经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是啊。”李世民不再说话,隐在龙袍里的双拳指节都已经握得变形苍白。他又想起了晋阳的生母长孙皇后,那个贤良的女子陪了他半生,现在,他作为一个皇帝,却连他们最疼爱的女儿都保不住。他做皇帝的这十九年,一直都有他爱的人跟爱他的人陪伴着他,开始是长孙皇后,后来是晋阳,那以后呢?难道就真的成了寡人了吗?
沈凌,你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压死骆驼的稻草呢?他望着天的双眼渐渐地蒙上一层雾霭。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现代人到古代,特别是穿到跟皇帝近距离接触,我认为死的可能性很大。这本书,我要用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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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医道 。。。
李世民在外面纠结,里面的沈凌跟晋阳当然不会知道,自从李世民从内室踏出去那一瞬间,沈凌就觉得自己亲身体验了中国的一九四九年,当真是翻身农奴做主人啊。沈凌不笨,事实上她很聪明,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好学生,但是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判断力,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一个现代人在古代就是上下通吃。脑袋里装着比古代人多一千多年的智慧,连李世民在她面前也是个土包子,这些都只是一个方面,她很清楚,也很清醒,更加很庆幸,临床医师这个职业给她的最大资本就是冷静,在冷静里辩证地寻找自己需要的答案,所以她庆幸,因为她找到了。
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很清晰地有了自己的定位。现代人,有着先进的科学技术跟思维,但是古代人,特别是在权利尖端生存的皇室,有着他们的优势,那就是帝王之学,那是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的传承,每一个故事,里面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用自己的血泪书写。就连刚刚转身离去的那个皇帝,身上不仅背负着盛唐天子的美誉,也背负着他自己父亲、兄弟、亲生子侄的血债。诚然,成王败寇,失败的人在历史上都有他们的失败必然,或是性格,或是手段。
沈凌只是一个普通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权谋争斗,如何说话,如何做事,她都像个小学生在面对博士生的李世民,她凭借的只有自己对病人,对家属的了解,她利用的,是自己每一次面对病人时的关切,除却利益相关的关切,让她在晋阳眼里有了与众不同的资本,所以她有了存在的价值。
晋阳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相信一个人,她选择相信的是那个人脸上不断交替上演的焦急、关切。自从母亲长孙皇后去世以后,在后宫,她只有跟哥哥李治相依为命,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那里的斗争,无声无息,却能置人死地。她从小体弱多病,是父皇亲自养大了她跟哥哥,这些保护了他们,也让他们成为了漩涡的中心。身边各种各样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靠近他们,有善意,有恶意,有真诚,有虚伪。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他们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她也在想,要是自己不是皇后的女儿,要是自己不是体弱多病,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短短的两句话,短短的一瞬间,却是三个人思绪千转。沈凌略为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依旧看着躺在床上的晋阳:“公主,你选择相信我,我就会竭尽全力。”
晋阳只是略为点了点头,她知道后面一定还有其他的话。
“我还有一个要求。”沈凌故意把话说成两截,她也需要知道晋阳的想法,或者可以称为一种互动。医道很多时候就是不断的从病口里得到自己自己需要的信息,探索病人隐藏的信息,并且让病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制定的计划诊疗的过程。或委婉,或直接,或严肃,或亲切,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角色,让病人完全地信任自己。
晋阳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依旧皱着眉头,似乎眼神可以看穿沈凌的心。在这个时候,不答比答好,答了就是跟随他的步调,失去了真正选择的权利。而对方其实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而且她感觉到这个答案很重要,所以就算她不说话,沈凌也必然会把问题说出来。
沈凌观察着晋阳的表情,希望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但是她失望了,面前这个病人跟以前急着来医院就诊的病人并不相同,她一点也不急,平静的面色,甚至连眸子里都看不出一点波澜。因为她知道,所有的权力都在她的手上。但是沈凌没有选择的权利,她把自己的急救箱的打开,让里面的一切都尽数显现出来,然后指着这些东西说:“公主,草民学习的医术跟你以前接触的并不相同,草民所提的要求只是让公主尽量的相信草民。”
晋阳示意宫女将自己稍微扶起来一些,顺着沈凌手指向的方向,她被这些奇怪的东西迷惑了,她自幼就是天之娇女,皇朝里有的东西,各国进贡的东西,她自认都知晓一二,但是眼前的东西,似乎是闻所未闻。现在她也不确定了。
沈凌依旧拿起听诊器:“公主,你想听听草民的心吗?”
“大胆,你竟然敢对公主出言不逊!”旁边的宫女大声喝斥沈凌。
晋阳的脸色也阴晴不定,但是却没有说话,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惩罚这个人,她直觉告诉她,沈凌刚才说的那句话并没有轻薄的含义,但是,另外的含义是什么呢?
沈凌并没有让她疑惑太久,她把听诊器的耳塞架在晋阳的耳朵里,然后把听诊器的胸件从衣襟伸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