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苇不卑不亢地打招呼,“七哥。”却不回答他的话。
陈菁只觉得胸口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朱颜却不作声,喝干了杯中的茶,中指轻叩着桌面。
这七哥这才注意到她,呀了一声笑道,“是我疏忽,大家喝茶。”帮朱颜注了茶,旁边走过一群染了头发脸上五彩斑斓的少女,想是熟客了,为首的那个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对了老板开玩笑,“七哥,又在拍谁的马屁呢?”顺便扫了一眼,露出了诧异的脸色来,“朱颜?”
那女孩子吃吃笑道,“稀客啊,我们颜姐也来了。七哥,颜姐这一桌你敢收钱我就砸了你的店子。”她看着老板,威胁中不觉带了点职业性的媚态。
老板只嘿嘿地点了头,这女孩子笑了说,“朱颜,我们晚上要开工,先走了,想吃什么只管点啊。”不待朱颜答话,一行人已经走了。
上菜上得很快,味道也相当的不错。朱玑一味地照应陈菁,“这个,那个。”陈菁终于忍不住,耳语了问朱玑,“你姐姐怎么认得这些人?”
朱玑不以为异地笑,“哪里?都是我姐初中同学。”他握住拳比了比,轻声道,“被我姐打服的。”
三百六十五行,似乎这店里出现的人做得都不是见得光的行当。陈菁一直以为这样的场景只应出现在香港电影中的,但看样子,又似乎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接下来,她看见了更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门帘一掀,居然进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
大家都很平和,各自吃着自已的饭,只是陈菁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玑笑了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里菜做得好,又便宜,来的人多了去。”
吃到一半,陈菁想上厕所。朱颜起身陪她,江一苇抬了头,略扬了扬下巴,朱玑站起身来,“我陪你们过去。”
上个厕所哪里要这么多的人陪?陈菁跟她们走到外面才发现,院子里的公厕建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楼上,一路的漆黑。
朱颜低声道,“可能有吸毒的,我先进去。”一边扬了火机,警惕地踏出脚。
朱玑在底下叫,“陈菁。”
她应了一声,朱玑似乎放了点心,在底下喊,“有事就叫我。”她也大了胆子应了一声。里面仿佛咯地一声,她心里一紧,忙叫“朱颜!”
一点光拥着朱颜过来了。她大声说,“没事。”打了火机守了陈菁上厕所。
陈菁总好象听见隔壁极力压抑的一点粗重的呼吸。她心理恐惧得不得了,下面隔了一下又听到朱玑的喊声,“姐,陈菁!”
朱颜答应了一声,她手里的火机一闪一闪的,给她的黑发镀了一层温暖的黄色。陈菁极力想谈些别的事,她问,“朱颜你不怕?”
朱颜笑起来了,她给陈菁看她小小的拳头,“看到没有?就靠这个。”
陈菁故做轻松,“那那天你都没打凌媛媛?”
朱颜也吃吃地笑,“那种毛丫头经得起一拳么?”
朱颜的神态很放松活泼,那是鱼游进水里的自在,她们俩的角色此时互换,在学校里作为守候者的陈菁此时变成了被保护人,而朱颜,朱颜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眉目中那样的一丝桀骜之气。
两人出了厕所,陈菁这才说道,“里面好象有人?”
朱颜很奇怪地看着她,“当然有了,那么粗的呼吸你都没听见?”朱颜轻松地补充,“他躲着我们是他聪明,谁落在他手里是谁倒霉。”
这才是这个暗黑世界的生存定律。
陈菁终于明白朱颜为什么要找江一苇了,他们才是一伙的。朱颜毕竟是和平村的孩子,他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脑袋里相同的思想。自成一体的道德理念,无须解释,心意相通。
朱玑看见她们下来,跑了过来,露了灿烂般的笑容迎接她们回来光明的世界中。朱颜啐道,“笑得白痴一样。”陈菁却惊奇地发现,她并不这样认为。
终于到暑假了,朱玑不负家人所望,考起了五中。江一苇也进了一家修车铺子学徒。
朱颜爸爸的旧疾每年的七八月都要重犯,家里总要有个人侍候。朱颜索性留了妈妈在家,自已接过了收废品的任务。
江一苇皱了眉道,“朱玑呢,怎么叫你去做这种事?”朱颜笑道,“算了吧,他做这事我还不放心,叫他去我还得跟在他后面盯着。他已经考起五中了,让他玩一玩吧。”
朱颜踩了三轮车,每个住宅区里出出进进,爸爸帮她录了喇叭,按一下就会叫“收废品,废报纸杂志酒瓶子。”然后人家来问价,还价。过称,交钱。一天的太阳晒下来,朱颜回到家里每每就象一棵已经晒熟的刀豆。
陈菁告诉她爸爸,她爸爸把单位几年的旧报纸杂志都送给了朱颜,二三个柜子的书纸,条件就是把那几间办公室打扫干净。陈爸爸笑了道,“朱颜,小菁可要骂我占你们小孩子便宜了,现在请一个钟点工搞这卫生还要二十块一天呢。”这样帮人于无形,朱颜应了声是,努力地擦着拖着。硬是把几间办公室擦得照得见人影来。
组织部的办公室搞得这样干净,然后其他的部门也纷纷地效仿。堂堂市府大院里哪里没有勤杂工?但是大家都说,这些勤杂工已经养得太懒了,除了几个书记副书记的办公室卫生根本不管其他部门。朱颜一家换了一家。她长得漂亮,做事勤快,应对斯文。再一问知道她还是学生,暑假帮家里父母做事的。不由这些充满父性母性的中年人不喜欢,一边骂了自家孩子不体贴一边倒了水递给她喝。有个阿姨就约了她星期六到家属房那边去,硬要把家里的旧书什么的送给她。
朱颜星期六骑了车到了市府家属院,门卫是早就打过招呼的,放她进去。那个阿姨早就在传达室等着了,看她过来。忙拉了她上楼。一边笑了道,“小朱,你来得倒早,我买菜回来忘了带钥匙出门,索性在这里等你。我家那懒鬼儿子还在睡得象只死猪一样呢。”
她用力按了门铃,听得里面抱怨的声音,“老妈,你昨天晚上一晚上折腾,今天又不带钥匙!”
声音有点熟,里面那人睡眼惺松没好气地打开门。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运动短裤,朱颜忙低了头去。阿姨拉着她的手,热情地说,“小朱你快进来,路上累了吧?先喝点水。”
那男孩子倒没想到有外人进来,怪叫了一声,往房里窜去。他妈妈也跟了进去,听了他们母子拌嘴,“你带人回家都不打个招呼?”“你这个时候都不起床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由地捂了嘴笑。这样的校园偶像终于也有了把柄落到她手里了。
那个男孩子气冲冲地套了T 恤去嗽口,路过客厅的时候,看了一眼朱颜,又是一声惨叫。
他妈妈正端了一盘西瓜走出来,有些不高兴了,“你又鬼叫什么?”他指了朱颜,状若见鬼。“你,你,你怎么来了?”
朱颜在他面前素来放得开,本来有二句好话要送给他的,当着他妈妈也只有抿了嘴笑,听了他惨叫,“老妈,我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里了。”
他妈妈瞧出了端倪,“小朱,你和我家湘湘是同学吧?”
朱颜忙笑,“阿姨叫我朱颜,秦湘是我们学习委员。”
他妈妈惊道,“你就是朱颜?期中考了第二名的那一个?”
朱颜倒不想自已这么出名,看着他妈妈打量了她笑,“难怪,难怪。”颇有几分蹊跷的样子。
这半年的默契足够他们二个在他妈妈眼皮之下交换了无数的眼神,“你和你妈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妈妈都不忙把准备好的旧书纸交给她了,拉了她坐上。又要她吃水果。笑了说,“朱颜,不是阿姨说,这收废品的事总不该你一个女孩子来做。你成绩这么好,还不如去做家教呢。”
朱颜侧了头礼貌地听着,秦湘妈妈接了说,“我家一个小侄女,在读小学,明年六年级了。让湘湘帮忙辅导辅导,和要他的命一样。家里正托我找请个家教呢,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吃饭在他家里,二十块钱一天。你的意思怎么样?”
秦湘撇了嘴道,“别去,我那表妹连20以内乘除法都不会,二十块钱一天,黄世仁呢。”
她不理他,开口问道,“谢谢阿姨,什么时候去?”
秦湘妈妈很热情地帮她联系好了下个礼拜开始家教。朱颜起身告辞。秦湘帮了她把那一堆啤酒瓶子什么的抬下去。二个人硬是来回爬了三趟楼,才把东西背完。下楼的时候,秦湘喘了气道,“朱颜,你每天都是这样跑?”
朱颜呼吸也有些不匀,点了头说,“还好,不然我八百米怎么及格的?”
这样的环境下她还记得幽默。秦湘看着她的汗从两颊发间渗出,渐渐地一点点浸湿了衣服。衣服呈出了半透明的颜色,贴身勾勒出她的单薄的背胛,细细的腰身。他猛地转过眼睛,脸上烧得通红。
夜方静
朱颜有过教朱玑的经验,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她告诉了家里,父母倒是很高兴。钱虽然少了一点,好在安稳,毕竟女孩子这样抛头露脸也不是件好事。朱颜毫不客气地敲了朱玑的脑袋,“这边交给你了,每天不能少于二十块。”
江一苇轻轻地笑,“呵,做老师了。”笑容却并没有到眼睛里。
朱颜满心的欢喜被打破了,皱了眉道,“又怎么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突然道,“我们出去溜溜?”他弄了一部报废的摩托车,在厂里请老师傅修了一下,也算有了个坐骑。
朱颜点头答应了。二人出门。他发动了车子,朱颜跨坐了上去。车子“哄”地一声,急驰而去,朱颜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这一下没有坐稳,脑袋撞在他的背上,只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车子飞速驶离了城市,两侧的风象刀一样刮在脸上,根本睁不开眼睛来。过了那最初适应期的一刻,朱颜开始享受。这样的飞一样的速度,前面圆圆红红的落日,两侧黄澄澄地地毯一般的稻田。他载着她一直走下去。她试探了松了一只手,坐了一刻,又松开了另一只手。转了眼睛在他后面大声喊,“再快一点!”
车子一声怒吼,车身在剧烈地颤动。他全神贯注地把握住龙头。这样的速度,不出全力根本无法把握,象风一样地飞翔。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喘了粗气放缓了速度,慢慢停下车。长脚架地,返头看过去,她脸色苍白,精神还好。他示意她下车,她却笑了撒娇,“我一点力气也没了。”
他跳下车,一手扶车,一手抱了她的腰把她抱下来。她的腿犹如踩在棉花堆中一般,弯了腰扶了膝盖咯咯地笑。
他把车在路边停好。过来扶她。脑袋里嗡嗡地有些回响,微酣的感觉。朱颜突然推了他一把,推得他差点掉下田里去。她吃吃地笑,“江一苇,我饿了。”
他俯身看下去,马路下的田埂上果然种了些香瓜。不远处还搭有黄瓜、豆角架子。他勾了食指,叫朱颜过来。笑了道,“你选哪样?”
朱颜只摇了头说,“我选吃。”
他摇摇头,“这么懒?”已经跳下去了。随口摘了几个香瓜,扔在她的面前。又潜行至黄瓜架子上摘了几根黄瓜。傍晚时刻,田间已经没有农人了。他很顺利地回来。衬衣已经脱掉了,里面蔸了黄瓜。
两个人找了一块刚收割过的稻田,捡了几个草垛堆在一起坐下,江一苇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细细地削了一个香瓜递给朱颜。他自已却没有这个耐心,抓了一根黄瓜,在裤子上擦了擦,咔咔地咬着。
朱颜吃完了香瓜,这才开口,“你又乱发脾气。”她悠然地躺下去,新鲜的稻谷的香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也躺了下去,“是有点烦燥,我什么事都帮不了你,你现在就比我赚得多了,照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养得起你。”
她嘻嘻地笑,“没关系,我养你,我养你好了。”
他手一撑,已经压在朱颜身上,“你敢咒我吃软饭?”二手呵了痒在她腋下乱挠。
她触痒不禁,刚开始还勉强分辩道“你压着我了!”一边乱踢乱打,到后来笑得声音都断断续续了。再后来,眼睛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终于撑起双臂。她经过这一段的挣扎,鬓发纷散,面色嫣红,眸如星子,胸口上下起伏着,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身上也有些异样。忙定了定神,翻身躺好。
不知过了多久,江一苇伸过一只手拉着她的手,“朱颜,我不想你在外面这样辛苦,我想养着你在家里。”
朱颜点点头,“嗯,等你学好了手艺,我们筹钱开家铺子。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然后我就坐在家里给你养,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就出去旅游。”
江一苇坏笑了道,“我还得养个儿子,再养个女儿。”
朱颜的脸已经红了,用力啐了一口,“呸!想得倒美!哪个帮你养儿子女儿?”
天色已经渐渐黯了下来。江一苇翻身坐起,又拉了她起来,“回家了,再晚就要挨你妈骂了。”
摩托的车灯划破了夜的寂静黑暗,道路二旁笔直的行道树,被车灯刷刷地扫过去。偶尔有会车的的时候,白炽的光照得朱颜睁不开眼睛。只有紧紧地抱着开车的男孩子,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后背。
他们以后经常这样走,城市周边的道路跑得滥熟,谁说只有男人追求速度?朱颜一样崇拜。她总是逼了江一苇把车开到最大的档,和国道上的汽车飑车。尤其是微雨的天气,车速那么快,雨打在脸上石头一样的痛,这样追风的存在,痛并快乐着。
陈菁的消息灵通得要命,第二天一早就送了那二套裙子到朱颜家来了。她很认真的解释,“第一印象很重要,你得给小朋友和家长留下好印象。”
江一苇厂里进了二台要大修的车,他学得相当认真,做事勤快,师傅闲暇传授得也多,在学徒中已经是顶尖的了。但是落到这种大活,也只能打下手,师傅忙得喝不上一口水,他蹲在旁边横竖无事,就去烤漆。手艺总不到家,一块原本喷了军绿色的小铁皮烤完拿出来的时候就象迷彩服一样。他拿了去向师傅请教,师傅看了一眼就笑起来,“你手抖得太厉害了。”看他郁闷,抬脚在他屁股上虚踢了一脚,“妈的,叫你洗个油嘴还没洗出来又跑去干这个,不务正业!”
他把油嘴浸到机油里,拿了毛刷子细细地刷着。偌大的修理厂,满地丢了黑乎乎的棉纱手套和零配件,空气里全是机油汽油的味道。
后进厂的学徒小陈递了支烟到江一苇眼前,他懒洋洋地笑,“你活腻了?”烟瘾确实勾上来了,他跑到水龙头前冲了双手。走到大门外,接过小陈的烟,靠在墙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青烟缭缭,他的心也似静了下来,旁边站了一群和他一样出来过烟瘾的师傅师兄弟。听得师兄弟们起劲地议论路过的女子哪个胸部正点,哪个屁股扭得消魂,越是青葱少年,越要用最下流的话显摆出自已的老成。他心下耻笑,抬起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站直了身子,掐了烟走过去。她老就看到他,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江一苇口气不是很好,“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她笑了说,“我在前面车站下的车,就顺便过来看看。”
她穿了一件海军蓝的改良水手裙,正是今年流行的样式,但是看上去和街上流行的又有些不一样。她有些羞涩地问,“怎么样?”眼里却有些期盼的神气,也只是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样,来和男朋友分享自已的这一点小小的快乐。
江一苇想到这里,口气就放柔和了,“还好了,这地方你不要来了,你先回去,我下班就回来。”
她嗯了一声往家里走,江一苇返过头懒洋洋地往厂里走,心里不由地有着一点点骄傲和得意。
江一苇手里拿了二本录相带回家,朱颜已经在炒菜了。她伸出鼻子嗅嗅,“在厂里又没洗澡,一身的机油气。”
他放下录相带,脱了衬衣到厕所里洗澡,听了她在外面问,“又是什么带子?”
他放了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