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的脸也红了,难道宋老师脸上的窘意是为了她?她终于不再说拒绝的话,低了头不语。
下了第八节课,学生们都走出了阅览室,借书还书整理桌子,秦湘只当她不存在,下了阅览室的锁,这才开口,“我送你回去。”
朱颜摇头,“我自已走。”想想终于加了一句,“谢谢。”
天色暗了,有鸽哨铃铃地在天上摇过的声音,有一点风,凤尾竹哗哗地响,栀子花逼人的香。
秦湘终于开口,“什么花这样香?”眉目俱已展开了。
朱颜难得的活泼,脸上带了点天真向往的神情,唇边一丝细细的笑,细细分辨了空气中各种的香味,随手指点了道,“有栀子,带点香蕉香味的是含笑,那边是玉兰花。”
她指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秦湘极目望去,大丛的青枝绿叶中不易分辨的一点白色,却原来越是素色,越是香浓。
秦湘推出他的单车来,“上来吧,我送你一段。”却见她“呀”一声,收了笑,脸上显出慌张的神色,拔脚就往外跑去。
秦湘骑车追上她,一边说,“上来,再晚了家里就要着急了。”
朱颜再不推辞,轻轻巧巧跳上他的车。车身轻颤了一下,又平稳地往前驶去。
这一段路,对秦湘来说太短,对朱颜来说却是太长。遥遥地看见巷子,她急忙说,“到了。”尚未待车煞稳,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说声,“谢谢”。啪啪啪地往里面跑。
实在还是个孩子呢。秦湘脸上不由带了宠溺的笑,长腿支在地上。看着她跑进去。路边有几个同龄的孩子,叼了烟,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和他的车子。秦湘猛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转了方向,加快了速度踩车离开。
天色暗得很厉害,巷子里已经上灯了,轰隆隆的小型发电机,昏暗的灯光,酒池肉林,红粉朱唇,朱颜只觉得掉入了一个噩梦,四周都是祟祟的鬼影,她的呼吸变得相当的困难。张目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看见。倒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站在这里等二个小时?朱颜叫得一声苦,双手紧紧抓住书包,灵巧地躲过喷了酒气靠近的人,拼命地往前跑。
不到百米的巷子要跑多久?朱颜在学校的百米记录是14秒。但在这里,总仿佛跑不出去。朱颜好容易跑到黑暗安静的路段,弯了腰大口地喘气。
斜里插出一支手来抓住她的肩膀。朱颜惊魂未定。“啊”地叫出声来,抓起书包就往那只手砸过去。
那人轻轻闪过,开口说,“是我。”
朱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掉到旁边的塘里。那人伸出手扯住她,把她拉到靠墙的里侧。一手帮朱颜轻轻地拍着背。斜挑的眼角尽是关注。
朱颜定了定神,退出了他的掌控范围。抱怨里带了不自觉的娇憨,“象个鬼一样,吓死人了。”
他哑哑地笑,声音里有些满足和愉悦。
终于他说,“这么晚?”
朱颜解释道,“停电,我做完作业再回来。”
他们二个人都不再说话,朱颜抬脚往家里走,他跟了两步,又停下脚。在她后面说了一句,“放心。”
随了这句话,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只火机打着。一点微微的光,替她照着前面的路。
这一向有朱家的第一件大事:朱玑中考。家里一切事情,父母再不让朱玑插手。星期六星期天又压了朱颜帮他补习。朱颜心下虽然恼恨父母的不公,想了弟弟的前途,还是从图书馆里借了上好的资料,守了他做题目。朱玑不笨,一点即通。可就是坐不住。千方百计地逃出去和他的兄弟们鬼混。姐弟俩猫追耗子一般,倒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朱颜到里面屋子倒了一杯开水,听得砰一声,跑出来时鬼也不见一个。朱颜一路摸索了找去,巷子里早起的女孩子正在晒衣服,看见朱颜会意地笑了打招呼,“又在找你弟弟?才看见他和江哥一起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一苇已经被人尊称起“江哥”来了。朱颜不动声色。晚饭时随口说,“我同学生日,要请我们到瑶光KTV 去玩,听说那里面喝口水都要五块钱。我可不知道拿什么还礼。”
朱玑果然上当,挑了眉毛道,“什么了不起的,下次你也叫她们去玩,报我的名字,看谁敢对你不恭敬?”他话一出口便知道错了,全家人连同从来没对他说过重话的妈妈都沉下脸来。朱颜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往外走。
朱玑急了,忙过来拖朱颜的手,“姐,我再不出去了,你别找一苇。”
妈妈关了房门,从墙角找出积尘很久的竹条子出来。喝了道,“跪下!”一边竹条子辟头辟脑地打在朱玑背上,“我养了你出来,难道是叫你混黑社会的?与其明天上街被人砍死,还不如今天我自已打死。”
朱玑跪在地上,气势全无,象斗败的公鸡,一任妈妈抽打。朱颜只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终于拉开门跑了出去。
江一苇正在家里吃饭,就了辣椒炒空心菜杆子吃得一身的大汗,日常家里光了膀子。听到他弟弟小声说,“哥,有人找。”他以为是他兄弟,端了碗大喇喇地出门。一边改了不耐烦的口气问,“又有什么事?”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他忙缩回屋子,一边对外面叫,“等一下”,急急地放下碗,套了衬衣就跑出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那个水塘边上。这是个被放弃的鱼塘,里面鱼早已死尽。倒是以前有人放养的水葫芦肆意吸收着塘里的养份,满池塘都只见大得畸形的绿油油的叶片和紫色花朵。
他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事,自信满满地开口,“放心,我跟朱玑说过了,要他专心考高中,不要和我们玩了。”
朱颜却不见松一口气,她有些紧张地追问:“那你呢?”带了一点希冀之色。
他愣了一愣,方才笑了起来,“女状元,你管得了你和你弟弟,你还管得了我不成?”夸张的口气,放肆的笑声。
朱颜顿了顿才开口,“那你……”羞恼,气愤,她声音已然堵住,他已经明白了她的问题,“你问我招惹你做什么?”他脸上浮出了那个痞气的笑容来,凤眼里尽是轻薄之色。他打量了她身上磨得蝉翼一样的旧的确良衬衣,伸出手在她脸上轻浮地摸了一把,“你说呢?”
朱颜瞅准了他的移动,一脚踢在他的膝头上。趁了他本能的缩脚,转身就跑。却被他一手扯住了她的马尾巴长发。他眯了眼睛笑道,“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不可以?”手上用力。硬扯得朱颜回过头来,伸出手钳住她的手,又用力把她掀到了墙边。他的四肢紧贴着她的四肢,钳制了她的反抗,低了头贴在她耳边,狰狞了笑道,“跟我打?”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她只觉得头皮一炸,耳朵周边的皮肤受了刺激后本能地收缩反应,耳根顿时红得透了。
他似是发现了,闷闷地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挨近了她的耳后。他温热的呼吸轻轻重重地喷在她皮肤上,每一次她都又惊又怕,但是他一直没有进一步举动。
朱颜小心地挪动着四肢,却被钳得那样紧,她不是不后悔的,根本不该来找他的,致使这样的自取其辱。她不该为他平时的表现所迷惑,终于忘了农夫和蛇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你少管我的闲事。我还没问你,这些天晚上送你回来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朱颜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身后铮地晃动火机的声音。他叼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待烟在肺里吸得透了,才缓缓地吐出了一个烟圈。不知哪家的发廊的电视声音放得太大,歌者嘶声裂肺反复地吼唱“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才跟我走?可你总却是笑我,。”
两心知
陈菁带了二套衣服给朱颜,说是过生日别人送的,又抱怨那人没诚意,送人衣服前不问尺码的,这么小的衣服谁挤得下?硬塞了给朱颜。陈菁老爹有权,家里常有些不明不白的小礼物,朱颜执意不要,等最后打开来看到那条鹅黄色乔其纱裙子,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心下争斗良久:反正不义之财,不要白不要。但到底还是没有肯收下。陈菁拌了个鬼脸,收了衣服也不和她争辩。转身又拿了支笔给朱颜。朱颜的旧钢笔有些漏墨,缠了胶布还是一写一中指的墨痕。虽然看了那上面的派克字样,知道不菲,想了不过一支钢笔,也就半推半就地笑纳了。连秦湘看了她的新钢笔,也笑了道,“你那支旧笔,早就该扔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秦湘已经很熟了。秦湘的家教极好,自身又优秀,高大英俊,脸上常挂了自信的笑容。天真而不纨绔,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
作业少的时候,朱颜也出来柜台帮忙照应。她一贯的心软,没有带学生证的学生低低地央求她,“姐姐,我用钥匙作抵押好不好?”她也接过来。柜台上本应放学生证的地方放满了钥匙,于是还书时常常有人在叫,“呀,搞错钥匙了!”叮叮当当地又添一番忙乱。
秦湘笑她,“何苦来?自已给自已找事做。”她浅浅地分辩,“何必总想着为难别人?予人方便予已方便。”
果然方便到了自已,那天朱颜上课迟到,在校门口被学生会的人逮个正着。她心里正叫了晦气,那个子小小的男生对她眨了眨眼没问她的名字班级就放她进去了。听到后面的人谈笑,“姚远,你又徇私舞弊……”“上次借书时人家也没要我的学生证。”下次再碰到秦湘说她,她就搬出这件事来堵秦湘的嘴。秦湘骇笑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一次也没碰上?”
阅览室是一个福地。管理员们有处理旧报纸的权利。所以,常有些小经费什么的——都做了女生们口里的零食。朱颜常记得有一种小小的金币巧克力,特别的香甜。秦湘总是千方百计地多争取她们这组的一份,却是放在那里尽了她一个人吃。
这才该是正常的学生的生活吧?朱颜脸色渐至红润,笑得也多起来了。她跳上秦湘的单车的时候,秦湘夸张地笑道,“呀,你现在多少斤了?”
她愣了一愣方才悟出他的意思,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一直到送到巷子口下车的时候,她跳下车,看准了他准备骑动了,重重地朝了他的车后轮踢了一脚。
秦湘猝不及防,重心一歪。连人带车已经跌入尘土之中,朱颜哼哼地学了陈菁的冷笑。过得一会,看他还没有爬起来,走近看时,却看见他曲了膝,一脸的痛苦之色。朱颜心下大大的后悔,做恶作剧不是每个人都有陈菁那样的天份的。一边忙伸过手去扶他。正碰上他努力站起来,不妨对额头撞了一下。秦湘忙道,“撞到了没?”正好朱颜揉了额头开口,“摔到哪里了?”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秦湘站起来走了几步,没什么大碍,他怕朱颜担心,一径地骑车回家。朱颜站在那里,看了他单车开始时歪了一歪,慢慢地骑得顺了。心下正在担心之际,听得身后有人喊,“朱颜,朱颜。”
她听到朱玑的声音,脸色就沉下去了。回过头,没好气地骂,“不在家里写作业,跑出来做什么?”朱玑忙举了手里的塑料装给她看,“家里蜡烛用完了,妈妈要我出来买二十支回去。”一边似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贼笑,“嘿,刚才那男的是什么人?”朱颜只不理他。朱玑笑了追道,“男朋友?”
朱颜心里莫名的一股烦意,板了面孔说了一句“不是!”朱玑还在拖长了尾音喋喋不休,“不会吧?你对他比对我还要亲热,不信你问问一苇看。”
她心中一痛,有意忽视黑暗中的那一点时隐时现的火星。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每天早晚,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蹬蹬地跑过巷子。再也不会有那样的足音了,固执地保护着她,一声声踏着她抬脚的空隙,一声声打入她的心里。
她皱了眉毛道,“走啦,今天给你的模拟题还没做吧?”
朱玑忙笑了跟那融入黑暗中的人说,“一苇,下回见。”一边赶上她的脚步。
朱玑考试在即,朱颜索性填鸭,一天一套模拟题,雷打不动。朱玑挨了那顿打,也已经老实多了。乖乖在家里做题目。朱颜守着他做完,再帮他改错讲解。晚上睡得迟,所以早上去上学时总是摇头摆尾站着都能睡着的样子。
她抱了书包,打了哈欠走在巷子里。听到嘎一声,居然是门开的声音。朱颜全身的寒毛都悚起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高瘦的,精赤了上身,肩上搭了衬衣,同样打了哈欠的男人从里面大模大样地走出来。
他对了朱颜笑笑,好心地提醒,“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朱颜反而站住了。她的胸部上下起伏着,眼睛盯着他,嘴唇紧紧地抿着。
他迷离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揉了揉头发,与已无关地耸耸肩膀,迈步向村里走去。
朱颜身不由已地跟了他。左绕右绕,已经到了一间陌生的屋子。他旁若无人地拿钥匙打开门,朱颜抢在他前面走进去。
他关上门,语重心长地开口,唇边带了一丝诚恳的笑,好象在说着别人事,“你跟了我干什么?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不要跟我这种混黑社会的搅在一起,省得坏了前程名声。”
朱颜两只手抓了书包的两只角,在手里摇了摇把书本沉下去。这是要动手的前兆了。他恍若不见,转过背倒水刷牙。朱颜抓了书包用力砸了过去。砸在他并不光滑的背上。书包和他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他转过头来有些恼意,“你打我做什么?”随即闭嘴。
她的两行清泪已经流了出来。放下书包,伸出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反震得她手心生痛。他只不说话,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她怒道,“看什么?”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他脸上被掴得红肿,眼睛却越来越亮,有一点危险的光。终于他柔声开口,带了一点哄意,“朱颜,你打我做什么?”
朱颜打完了这二掌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她不言不语地捡起书包,返身就要开门出去。
他呵呵地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
朱颜厌恶地看着他的手,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但上面已经有了各样细细的疤痕。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有甩开。低下头就张嘴咬了下去。
朱颜口里渐渐有了咸腥的甜味,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搂住她,诱哄着从她手里拿下书包,嘴里发出了轻柔的安慰的无节奏的声音。
朱颜的泪水嗤嗤地往下掉,混进他的血肉,混进了她的口里,她口里的味道越来越咸,这些时候的一切一切,独自走过巷子的恐惧,被他欺负时的委曲,还有刚才看到他时的愤恨。堵在她的心里,那样的痛,她用力地咬着他的手,咬得越重,眼泪流得越多。心中的苦痛渲泄得越快。
他呲牙咧嘴地搂着她,爱怜地看着她单薄的肩膀。黑鸦鸦的头发。他的手自然是生痛的,这丫头咬人比她打架还要狠。只是他的心里却是那样的喜欢,喜欢得快要涨出来了一般。
他柔声地哄着她,看到她的哭声渐渐地低了。这才轻轻地抽出他自已的手来。乍一看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他笑了道,“难怪殷梨一辈子也忘不了张无忌了,真是狠哪。”
她抬起脚就往他腿间顶去,一边骂道,“滚开,离我远点!”
他跳开了,吸了气笑,“老大,朱颜,那发廊里小妞回老家去了,托我帮她照看一下铺子,莫非我在那里睡了二个晚上就该着断子绝孙不成?”
朱颜知道上当,脸涮地就红了。抢过书包就要出门。
却哪里有他快?他眼明手快地冲上来搂住她的腰。下巴摩挲了她的头发,低低地说,“算了,已经迟到了。今天就别去上课了。”
这样亲密的姿势,这样强烈的雄性气味,朱颜的身子有些发软。她推开江一苇,不自然地打量着周围,屋子不大,一室一卫。屋子里一张床,二张凳子,前面一个矮柜,矮柜上放着一台电视,一台录相机,床上胡乱放了些衣服,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