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她深吸一口气,向他跪了下来:“是学生对不住老师。”
“殿下快起来,”他想将她扶起,却不能阻止她向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殿下这是要折杀老夫了。”
“这三个头,是为老师、尊夫人与锦城所磕,学生愧对老师。”
顾戎轩长叹一声:“殿下如今能站在此处,他们的牺牲,也便没有白费……”
司徒景明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却仍锁在地上:“老师,兰兰在哪里?”
顾戎轩怔了一怔:“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司徒景明苦笑:“我一直不知道。”
顾戎轩摇了摇头:“小兰数月前离京之后,便杳无音讯,老夫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司徒景明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太极宫走去。
阶梯的尽头,薛仪战战兢兢地垂手站着,见到司徒景明,他哆嗦了一下,双脚一软,便跪了下去:“臣……臣参见殿下……”
“薛大人,”司徒景明面露讥讽之色:“原来你还未逃走么?”
“罪臣……罪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不敢……”他的话说不下去,只是不住磕着头。
司徒景明冷冷地道:“司徒承基在哪里?”
“陛下……不不不,司徒承基,有人看到他往后宫方向去了。”
司徒景明面若寒霜:“薛大人怎地没跟过去?”
薛仪被她话里的杀意唬得一个激灵,颤声道:“殿下,臣自知有罪。然而……然而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罪臣以往所为,也是迫不得已……殿下天命所归,自有容人之量,求殿下开恩,饶罪臣一命。”他连连叩首:“罪臣日后自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分忧。”
“容人之量?薛大人,你当年对本王落井下石,屡屡献计对付本王,想让你侄儿强娶本王王妃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司徒景明嘴角浮起冷笑:“抱歉了,薛大人,本王从来都是个小气之人。”她陡然挺刀,刀锋穿透了薛仪的胸膛。一代权臣,最终落得个身死人手的下场。
“殿下,”秦重接手了整个皇城,搜索之后,过来禀报道:“宫中太监宫女已逃得差不多了,麟德殿起了大火,末将已派人将火扑灭。”
“麟德殿!”司徒景明知道那是李晚秋的寝宫,心中不由一揪:“李妃呢?找到没有?”
秦重摇了摇头,神情难过:“废墟中发现了三具尸体,有两具还未烧到,有人认出那是李妃娘娘与她的女官李越。而另一具……”他神色有些奇异:“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看身形衣物,正是司徒承基。”
司徒景明敛下了眉,眉间是化不开的哀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将李妃按皇后礼仪好生安葬。至于司徒承基……待本王看过,也按亲王的规格葬了罢。”
“是,殿下。”
司徒景明抬起头,天边第一丝曙光透过薄云,撒在太极宫顶的飞檐上,庄严肃穆,金碧辉煌。
却是,那样的孤寂、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苏姐姐……
129
129、江山易主 。。。
司徒文章是踏着残肢断臂走进秦王府的,冷风中,血迹未干,空气中满是刺鼻的铁锈味,他越是走,便越是心惊。
他在石阶前停下,脚边,静静地躺着一柄长刀:六龙咬背、金环。
这是先皇在秋猎大典上赐给苏毓的,他自然不会认错——这刀,为何会落在这里?
心中一下子空了,他踉跄着脚步,飞蹿上石阶,粗暴地推开了大门。偌大的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穿过庭院,来到了厅堂。堂中,一个人侧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而苏毅,正直挺挺地跪在那人脚旁。
司徒文章喉头动了动,想叫那人,却没有叫出声。
苏毅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满是悲伤的脸上掺和进了一丝喜色:“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那人依旧没有动,司徒文章惴惴地走上前,嗫嚅片刻,才唤道:“苏将军……”
苏黎慢慢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木然:“你回来了。”
司徒文章讪讪点头:“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苏黎陡然起身,揪住了他胸前铠甲,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
“苏将军,你冷静一点。”司徒文章挣扎着,能一刀斩开一人一马的他却挣不开大舅子的掌握:“夫人……夫人在哪里?”
“她在哪里?”苏黎冷笑道:“我倒要问问,她在这里的时候,你在哪里?”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徒文章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夫人在哪里?苏将军,你快告诉我!”
苏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怒火。
“你快说啊!”司徒文章急吼道。
“大少爷!”苏毅突兀地抓住了苏黎的铠甲下摆,见他冷冷地望过来,苏毅缓缓摇了摇头。
苏黎慢慢松开了手,将司徒文章推开两步。
“毅叔!”司徒文章无助地抓住了苏毅的肩膀,连连摇晃。
“殿下……”苏毅叹了口气:“大小姐在房中等你。”
司徒文章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直向卧房奔去。苏毅抬头看了苏黎一眼,摇了摇头:“大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不是因为他,小妹又怎会落到如今的田地!”苏黎痛苦地揪了头发:“若不是小妹在等他,我定要……我定要生生剁了他!”
穿过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回廊,来到卧房门前。他伸出手,轻颤着落在了门上,微一用力,房门无声地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和衣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正专注地看着。
多少年了,他晚间回房,总能看到这样的身影……干净,清馨,无论多晚,都会这样静静地等着他。
一直等着他。
一股热流瞬间冲上了眼眶,他跨前一步,哽咽道:“夫人,我……回来了。”
清冷的太极殿中,司徒景明形单影只,面向冰冷的龙椅,默默地站着。她拄着宝刀,刀尖嵌入了大理石的缝隙之中,向交叠在刀柄上的双手传递着它的低温。
司徒承基死了,阳平关的危机已解,潼关那边也派了人去招降……一切似乎都已结束了。
可她的心,却愈发地空落起来。
究竟……少了什么呢?
低下头,刀刃上犹自带着薛权的血。于是她想起来了。
兰兰。
心陡然痛了起来,眼中涌的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五弟啊,你说得不错……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指挥军队入城的——在兰兰全然没有消息的情况下。
已记不起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兰兰,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我攻下了长安,却仍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
你筹划了这么多年,可临到头来,你却不见了踪影……这岂非太过好笑!
你怎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抛下我,也不管你下赢的这盘棋?
心痛得难以忍耐,她抚了抚胸口,在哪里,破碎的紫玉麒麟被装在一个锦囊里贴身带着,仿佛这样,就能感到顾楼兰在附近一般。
此刻,她更宁可顾楼兰就在这城中,等着她来营救……也不要碧落黄泉,却找不到她的半点踪迹。
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若是今后再也找不到她,她该如何继续这形单影只的人生。
雕镂华丽的龙椅仿佛也成了无情的讽刺,她再也看不下去,松了刀柄,肩上披风划出凄冷的弧度,她转身,想要离开这令人心寒的朝会正殿,却不虞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
“景明。”
她身躯一颤,戛然止步,却没有勇气回头。
方才……是她思念过度产生的幻听么?
“景明。”身后又是一声呼唤。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身后长长的阶梯尽头,龙椅之上,风华绝代的女子笑语盈盈,正温柔地看着她。
她揉了揉眼睛。
“景明。”她柔声叫她。
司徒景明陡然冲上了阶梯,将翩然起立的女子狠狠拥入怀中。
温香满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不真实,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重新消失不见。
“傻瓜,我回来了。”她含笑抚着她的面颊:“一切都过去了,景明,再也没有谁能将我们分开。”
听着温柔的声音,嗅着馥郁的香气,拥着柔软的娇躯……如果真有所谓的“此生无憾”,这便是了。
俯下头,她吻上思念已久的唇,在唇舌的羁绊中,一切的不甘与辛酸仿佛在一瞬间远离、消散……
不想追究了……她为何消失数月,又突然出现。此时此刻,她只想拥着她的小美人,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只有顾楼兰在她怀中时,她才算是真正地拥住了万里河山。
苏毓缓缓放下书,用最温和的笑容迎接远行归来的丈夫:“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司徒文章快步上前,紧紧将苏毓拥入怀中:“回来了……”
她抬起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可有受伤?”
司徒文章摇了摇头,将她冰凉的小手温在掌心:“夫人,我……”
苏毓含笑道:“我说过,我会等你回来,我……终究没有食言,是么?”
司徒文章重重点头:“夫人答应过我的事,从来不曾食言。”
“只可惜,”她眸色一黯:“我们的孩子……”
“孩子?”司徒文章一喜:“夫人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她脸上重新浮起笑容:“夫君,听说你打了几场漂亮战,为妻很为你高兴。”
司徒文章嘿嘿一笑:“是夫人教得好,名师出高徒么。”
“夫君,记住为妻的话,”她凝视着她:“武艺一日不可荒废,读书养性,亦是十分重要。夫君今后要洁身自好,修心养性……为妻相信,夫君很快便会成为威震天下的猛将。”
司徒文章浓眉一锁,方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夫人的话,我记住了。”
苏毓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夫君,我多想与你共度余生。
每日督促你读书练武,看你成长为一代名将。
闲时你挂了印,我们去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
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多希望能亲眼看着他长大,看看他究竟是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愿望想要实现,有很长很长的日子想要与你度过。
可是……终究不成了……
“夫人,你看着我做什么?”司徒文章挤出笑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夫君,若我不在,你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吧?”
“夫人,你在胡说些什么?!”司徒文章连声呵斥:“你平日说我浑,我看你更浑!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了……”她嘴角扬起浅笑,头轻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夫君,为妻都不知道,你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司徒文章感到心中仿佛有一处地方碎裂开来,生疼生疼:“这是当然的……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才能保护心爱的人。”
夫人,我终于成长到足以保护你,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好……”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散:“我的……男子汉……”
“夫人!”见她慢慢垂下眼,他急叫道:“你方才在看什么书?”
苏毓勉力睁开眼,轻轻地道:“《山水志》。”
“我要与你……游遍天下名胜……看遍……山河……风……光……”
怀中的声音终究小了下去,司徒文章除了收紧手臂,将妻子抱紧,什么也做不了。
苏毓静静地靠着他,合上了双眼,那样平静,那样安详……
司徒文章怀抱着渐渐变冷的娇躯,似已化作肃穆的石像,一动不动。
晨光透过窗楹,洒在两人身上。
远处,改朝换代的钟声被一下一下敲起。
“夫人,你听到了么……”他喃喃对怀中人道。
“咱们……胜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眼睛都红了……苏姐姐……
130
130、大典前夜 。。。
新皇就要登基了。
对于这个国家一年之内连换两个皇帝,百姓们都摆出了木然的姿态。
对黎民百姓而言,谁做皇帝都不要紧,只要这个皇帝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不过新皇登基,至少有几件事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其一便是按例的大赦天下,许多人得以回家与亲人团聚;还有就是新皇那减免天下三年赋税的诏令。
于是诏令一出,皆大欢喜,人人拥护英明圣贤的新皇登基为帝。
而那位“英明圣贤”的皇帝呢?
新皇登基前,照例要到皇城北面的钧天台焚香沐浴,斋戒三日,然后在众位大臣的三跪九叩下,承天景命,加冕为皇。
司徒景明早在三天前便进了这钧天台。前两日这台上还是好好的,到了第三日夜间,却传下了一些古怪的声响来。
在台下守卫的龙牙卫面面相觑,却不敢随意上台——破坏了皇帝斋戒,那可是死罪中的死罪,他们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上台一探究竟。
响动持续了很久,龙牙卫们尽忠职守,两眼直视前方,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台侧悄然滑下一个黑影来,在台下停了停,便向远处潜去,看方向,她的目的地正是皇帝寝宫。
一路行来,黑影似对寝宫四周的守卫十分熟悉,左躲右闪,顺利地避开侍卫的巡逻,溜进了寝宫。
寝宫奢华的龙床上,一个极美的女子和衣而坐,手中拿了一本册子,正凝神看着,似乎并不曾察觉到黑影的悄然接近。
就在黑影蹑手蹑脚地要扑上来时,女子忽然撑不住一笑,向她看了过来:“你来了。”
黑影撇了撇嘴,大大方方地坐到床上,下巴往女子肩膀上一搁:“兰兰,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顾楼兰宠溺地拍拍她的面颊:“以你的性子,会乖乖待在钧天台里斋戒才怪了。唔……你能忍到今天才溜出来,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司徒景明嘿嘿一笑:“知我者,兰兰也。”下巴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她涎着脸道:“兰兰兰兰,三天没见,你想我没有?”
顾楼兰扑哧一笑,板了脸道:“才三天,有什么好想的?”
“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秋啊……那可是很久了。”
顾楼兰便捏了她的鼻子晃了晃:“告诉我,一本《诗经》,你除了这句,还会什么?”
“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司徒景明无赖地将她扑倒床上,急色地在她颈子里一阵乱啄,惹得她咯咯直笑:“兰兰,你真没想我么?”
“唔……”顾楼兰故意想了想,方笑道:“每天总会想那么一次吧。”
“才一次?”司徒景明大是不满:“太少了吧?”
“会么?”顾楼兰挑了挑眉,见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方笑道:“一天只想一次,不过一次便想上一天……满意了么?”
司徒景明心满意足地轻咬上她细嫩的颈子:“满意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轻噬几下,她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顾楼兰:“兰兰,你的心情很好么?”前几日听说了苏毓过世的消息,顾楼兰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今天看来,倒是相当不错。
“有么?”她含笑看着她。
司徒景明点头:“我已好几日不曾见你这样笑过了。”
她只是微笑,手上抚了抚她的脸,并不说话。
“不过只要兰兰开心就好了。”她便也笑了,埋下头去吻她的笑容。
她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