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香楼对面是一家酒楼,楼上一片喧闹,语声嘈杂。
司徒景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到阳光温暖着皮肤的美妙感觉,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扩大。
忽然,有些不和谐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哎哎哎,出大事、出大事了!”
“怎么了?”
“前一阵子咱们殿下不是杀了顾太傅的儿子,导致王妃娘娘忿而回京了么?”
“是啊,莫非王妃娘娘想通了,就又回来了?”
“嗨,你想到哪里去了?这王妃娘娘,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司徒景明心中一紧,便竖起了耳朵,那些声音便更清晰了些。
“此话怎讲?”
“你没听说么?王妃娘娘打算与蜀王殿下断绝夫妻关系,就等殿下递交休书了。”
“哎呀,那可不成!王妃娘娘这些年为咱们陵州做了多少好事,若是不做王妃了,陵州岂非又要饱受蜀王殿下之害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听说啊……顾太傅已许了咱们王妃与京城一位大人的亲事。好象……好象是中书令薛大人的侄儿,叫薛权的。”
“什么?!那更不成!那可是咱们陵州的王妃,那薛权是什么东西,也配得上咱们王妃?”有人忿忿不平。
一人便冷笑道:“薛权不是东西,他可是当今第一权臣薛大人的亲侄儿。咱们殿下虽是亲王,若论起声势,只怕还不及这位薛公子。王妃嫁与他,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那人明显是王妃的忠实支持者:“不成不成!王妃娘娘那可是仙女一般的人物,谁也配不上。蜀王殿下是天皇贵胄,堂堂皇子,也只有他,能勉强配得上王妃娘娘。”
便有人叹息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听说太子殿下已许了婚,只待蜀王殿下递了休书,便让他们完婚。”
“不能递,殿下决计不能递!”
“对,不能递,不能让王妃娘娘嫁给那姓薛的!”
“要我说,咱们殿下此刻尚在昏迷之中,挺不挺得过来,还是个问题。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不必递这休书,王妃娘娘也可以改嫁了。”
“可是殿下既然没醒,自然也就不能递那休书。”一人把握到问题的关键:“所以,王妃娘娘暂时是嫁不成了。”
“是极是极。”
“殿下还是不要醒的好,便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罢。”不知是谁恶劣地诅咒。
“哈哈,兄台言之有理……”
司徒景明握着窗栏,指甲早已陷入了木料之中,却浑然未觉指尖的疼痛。
原来如此……
殷姨,你要瞒的,便是这件事么?
兰兰,你安排好了一切,莫非连这些事,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你一面让殷姨封锁消息,一面又对我下药,防止我冲动行事。
你……当真好算计!
薛大公子是么?秋猎大典上那只癞蛤蟆。
司徒景明眼中闪过令人心悸的光芒……若你胆敢碰本王的女人一下,本王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酒爹开始爆发了
108
108、镜花水月 。。。
薛大公子陪同心中的美人登上了长安最高的醉仙楼,远眺苍茫原野尽头的山川。
“那便是崤山,顾小姐自小离京,想来不曾游览过长安的风景名胜罢。”薛权殷勤地为顾楼兰介绍。
顾楼兰沉默不语,只是手中攥紧了锦帕,一副忧郁入心的神态,端得是我见犹怜。
薛大公子察言观色的本领着实不过关,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咱们长安尚有许多好去处,诸如大雁塔、芙蓉园、灞桥……”
“薛公子,”顾楼兰幽幽地道:“小女子心中伤感家嫂亡故,实在无心游玩,请薛公子见谅。”
薛权讪讪地坐回椅子上,掩饰地举举杯:“抱歉,是在下思虑不周,没考虑到小姐的心情。”
“不怪公子,”顾楼兰嘴角扬起浅笑,看得薛大公子目眩神迷:“公子邀请小女子出来,不正是为了排遣小女子心中忧思么?”
“是是是……”薛权只觉口干舌燥,手心出汗,连灌了几口酒,这才将狂乱的心跳压了下来:“小姐心情不佳,若能外出游玩游玩,说不定会快活许多。”
“薛公子有心了,”顾楼兰盈盈举杯:“小女子还要谢过薛公子的关怀,公子不要怪我败了你的兴才好。”
“哪里哪里,”薛权何时被她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过,一时激动,便握住了她的手:“顾小姐,咱们很快便是一家人了,既是自己人,还分这些做什么?”
顾楼兰眼角微微一抽,努力抽回手,在下裳上悄悄擦了擦:“得公子垂爱,自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
薛权急切地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蜀王生性恶劣,只怕不会让小女子好过。”顾楼兰以帕掩面,似在垂泪。
薛权握紧了拳,低吼道:“蜀王算什么?小姐既已回了京,便不由那蜀王说得算了!”
只看她这委屈的样子,也可知道在陵州时,那蜀王景明是这样折磨于她了。这样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美人,却在那恶棍的身下饱受□……想到这里,薛权便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司徒景明生吞活剥。
“可是……”
“小姐莫怕,在下虽然不才,但无论如何也会护小姐周全的。”薛权信誓旦旦地道:“家叔乃是堂堂中书宰相,手握大权,又岂是那朝不保夕的落魄亲王可以比的?”他重新抓了顾楼兰的手,贴在心口,款款深情地道:“小姐放心,那蜀王肯识相自是最好,如若不然,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在下自请领军,平了那陵州,为小姐出气。”到那时候,蜀王的休书,可就要用血来写了。
顾楼兰眸中泪光闪烁,似已动容:“薛公子如此厚爱,教小女子如何受得?”
薛权含情脉脉地道:“为了小姐,做这些又算得什么?小姐可知,自打在下第一见你,便已深深为你着迷……天可怜我薛权,终教我与小姐缘分成双,得成眷属。”
“有公子这句话……”顾楼兰亦报以含情的目光:“小女子此生足矣。只盼公子带兵血洗陵州,为我侄儿嫂嫂报仇,那样,小女子亦能安心嫁入薛家。”
“这是自然。”得她亲口允诺,薛权喜得连连点头,暗自决定发兵之日,自己怎么也要随军出征才是。
天色将晚的时候,薛权亲自将顾楼兰送回了府,这才满心欢喜地回了家。
顾楼兰回到家时,陆青弛已等候多时。
见她进来,陆青弛慢悠悠地品着手中香茗:“回来了?”
“嗯。”她简洁回答,将自己扔进椅子里,一脸疲倦。
陆青弛侧目打量她片刻,道:“事情进行得如何?”
“总算好说歹说,将那薛大公子糊弄住了。”她叹了口气,伸手在脸四周揉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阴沉的男子面容来:“这扮女人,当真是世上最痛苦之事,尤其是小姐这样的美人。”
陆青弛见他从衣服底下摸出两个圆鼓鼓的馒头,便忍俊不禁道“千面乔三,果真是扮什么像什么,便是小姐这般,竟也能装得惟妙惟肖,不露破绽。”
那被唤作乔三的人泄愤似地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用力咀嚼:“好在此番去的不是小姐,否则若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去,可怎么得了!”
陆青弛咳嗽一声:“乔兄,你……失身了?”
乔三呸了一声:“屁的失身!只是毛手毛脚的,被那小子摸了几下。”
陆青弛哈哈大笑,连茶盏也险些砸了:“乔兄啊乔兄,当真为难你了。”
乔三一脸晦气,三口两口啃完了馒头,抓过一旁的冷茶灌了下去,才道:“小姐还没回来么?”
陆青弛摇了摇头:“她进了秦王府,只怕与那秦王妃,还有好一番交流。”
顾楼兰缓缓收回了手,将苏毓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神色凝重。
苏毓微微一笑:“兰儿,姐姐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必忧心。”
“苏姐姐,兰儿当时便说过,你的身子只能养着,不可劳心劳力,如今变成这般,却又是为何?”
苏毓轻叹一声:“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若不奔波走动,只怕我家殿下便……”
“苏姐姐,我自是知道你的苦衷。”她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可是身体是一切的前提,若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将来?”
她当然能够明白,因为苏毓与她一样,都在为自己所爱之人的将来奔走,用尽一切手段,只求为他们的生存多几个筹码。
苏毓淡淡一笑,仿佛病的不是自己一般。她拍拍顾楼兰的手背:“顾神医,我这命,可还有得救?”
顾楼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方道:“苏姐姐积劳成疾,已伤了脏腑,以兰儿所学,怕是无能为力……”
苏毓笑容不变,轻轻“嗯”了一声,道:“无妨,我早知如此。”
顾楼兰咬了咬牙:“不过我师傅医术天下无双,门派之中藏典无数,必有救你之法。苏姐姐勿忧,回头兰儿便传书回去,请师傅他老人家下山,为你瞧病。”
苏毓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道:“却是有劳你了。”
“苏姐姐说哪里话,你我姐妹一场,又嫁了那对混蛋兄弟,还分什么彼此。”顾楼兰按住她的手,输了些内力进去,为她调息。
苏毓的面色好了许多,笑道:“你说得是,既是姐妹,我也不与你客气。我家那位是个冲动的,将来若是姐姐有什么万一,你这做嫂子的,可要帮我劝住了他,莫要让他任性胡来。”
“苏姐姐……”
“姐姐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顾楼兰忍着心酸,强笑道:“苏姐姐放心,便是我不照顾他,他四哥也不会不管他的。”
苏毓点了点头,似是有些疲倦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自枕下取出了几张纸:“这是苏家的暗着以及这几年我努力的成果,你记下之后,便烧了罢。”
顾楼兰接过纸张,仔细浏览起来。
“今后若有需要,便与毅叔联系,苏家那边,会听你猜谴。”苏毓虚弱地道:“兰儿,我虽不知你身份,但我想,你我的目标定是一致的。姐姐有心无力,只能这样帮你了。只盼你辅佐蜀王取了这天下,让姐姐能安心离去。”
“苏姐姐,”顾楼兰握紧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你不会死的,兰儿保证,你一定不会死的!”
苏毓摇了摇头:“人固有一死,生死之事,强求不来。只盼我还能撑着身子,生下孩儿,看到这太平盛世……”
“苏姐姐……”顾楼兰低下头,眼中酸涩难当,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喉间,化作一声呜咽。
“兰儿,听说你要嫁给薛仪的侄儿了?”苏毓忽问道。
顾楼兰伸袖拭了拭眼角,强笑道:“为了取信太子,只能先应下婚事,能拖便拖罢。”
“这薛权的名声我也听说过,纨绔浪荡,贪花好色,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好人,与他相处,你可要小心一些。”苏毓有些不放心。
想到自己的巧妙安排,顾楼兰忍不住一笑:“苏姐姐尽管放心,薛权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苏毓对她的能耐倒是很有信心:“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太子登基在即,各地的起事也在准备之中。我想到北边走走。”
苏毓很快便抓住了关键:“你要去北关?”
顾楼兰摇头道:“不,更北的地方。”
苏毓动容道:“鞑剌?!”
“不错,我要出使鞑剌王庭,拜会拜会鞑剌单于。”顾楼兰笑得胸有成竹。
百多年前鞑剌王族许下的承诺,是时候兑现了。
“你若离了京,岂非引人怀疑?”苏毓紧了紧她的手:“此刻正是要紧的时候,可莫要轻举妄动。”
“苏姐姐,兰儿手下有一位易容高手,今日正是由他易容成我的样子,去赴那薛大公子的约会的。若非如此,兰儿又怎敢贸然潜进你这秦王府?”顾府周围每日也不知有多少暗探在潜伏着,一举一动只怕都会为那人所知晓。
“易容高手?”苏毓赞许地点点头:“还是兰儿想得周到。唔……你这高手他日可否借我一用?”
“苏姐姐但有需要,只管吩咐一声便是。”她目光奇特,不知想到了什么:“苏姐姐可是想……”
苏毓含笑道:“你这鬼精灵,真真什么也瞒不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薛炮灰乃悲剧了……保佑你别兽性大发了……
109
109、蜀地来书 。。。
阳光正好,司徒景明在倚香楼顶的露台张了躺椅,懒洋洋地瘫在躺椅上晒太阳。躺椅旁有一张小几,几上是一盘的包子,一壶竹叶青。
这倚香楼的露台位置甚高,她不必担心自己悠闲自在的样子被旁人看到。而不得香妈妈允许,也不会有人上到这里来,撞破她这遇刺王爷其实活得好好的事实。
见她尽情享受,香妈妈悬了多日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那日端了食物进来,见司徒景明靠在窗前,一副天打雷劈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辛苦要瞒的事情已兜不住了。
一时想不出要如何劝慰她,她却以冷静得令人心惊的声音让她离开,她想一个人待着。
她放心不下,便一直在屋外守着,她却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亦没有大闹——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分外地不安。
直到今日,她才出了房间,到这露台上来坐坐。而看她那享受的样子,并不像是强装出来的?
“殿下今日倒是好兴致。”她目光温和地看着从小带大的孩子。
司徒景明也不拿酒杯,拎了壶把,咬着壶嘴便灌。闻言含糊答道:“今天太阳好么……再不出来,只怕连太阳晒在身上什么感觉都要忘了。”
香妈妈仔细揣摩,却发现自己分辨不出她这句话里是否有什么别的涵义。无奈之下,她只得道:“那么殿下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伤口不疼了。”她松开壶嘴,一滴酒液自嘴角淌下,顺着脖子,滑进了衣服里。
那么心呢?
香妈妈苦笑一下,不敢顺着她的话深究下去:“殿下的功力……”
“那药厉害得紧,本王还是提不起劲来。”司徒景明放下酒壶,抓起一个包子:“香妈妈,能否麻烦你为本王再取些酒来?”
她叫她香妈妈,这是否说明她又将自己的真实情绪伪装起来了呢?
香妈妈低声道:“殿下,喝酒伤身。”借酒消愁,只会愁上加愁。
司徒景明扬起无奈的浅笑:“香妈妈,本王这才喝了一壶而已。”
香妈妈只得道:“殿下稍坐,咱们去拿便是。”
见香妈妈匆匆离去,司徒景明耸了耸肩,咬了包子,惬意地靠回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很久没有这样舒心过来,看来这人要是想通了,心情果然就不一样了。
天上飘着几朵浮云,她的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空落落的,寂寞非常。
啊,突然之间,就很想很想那个人了,也不知道她在长安过得好不好。
每日里要出没于各种权谋与争斗之间,想必过得很是艰辛。不过她天生就是游离于纷扰之上的天之骄子,说不定这种境况于她而言,反倒是如鱼得水呢?
以顾楼兰的聪明机智,时常将她捉弄得哭笑不得,那个薛大公子胆敢招惹于她,只怕此刻正哭爹喊娘的吧。
正走神间,香妈妈已端了酒上来,那托盘里除了酒壶,尚有一封书函。
司徒景明第一时间接过了酒,然后对着那书函挑了挑眉。香妈妈便主动解释道:“这是京城的来函,李总管托人转交过来的。”
司徒景明“哦”了一声,自顾自地灌起酒来。
“殿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