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处理好伤口后,司徒景明却发起高烧来。
这个王爷,还真是多灾多难!
顾楼兰轻叹一声,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虽然烧得高了些,却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先前酒喝多了,又到河边吹风,接着又受了惊吓,还受了伤……几番折腾下来,便是铁人也要撑不住了。
握着他的手,悄悄给他输着内力,为他排毒。很快,司徒景明额上见汗,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顾楼兰舒了口气,停止输送内力,却并未放开他的手。
十年来,头一回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顾楼兰心中百味陈杂。
十年前见他时,他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成熟,那时他们虽站在一起,却仿佛离得很远很远。这十年里,他便如同她的梦魇,始终伴随她成长。想象中的他,机敏、聪慧、高贵、完美……虽一直停留在梦中,却始终是供她仰望的。
十年后见他,却是与梦中全然不同的形象——纨绔、任性、胡闹……却出忽意料地亲切。当她知道那位被她戏耍了一遭的“山大王”正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时,失望的同时,却隐约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已不再是高居云端的影子,而是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儿。
虽说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令她失望,但至少,他还不算无可救药。
正如她所言,司徒景明今年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真的性子恶劣,只要有人耐心地教导,也不是不可以改邪归正的。
而她,恰恰就是那个有耐心的人。
今日她套得他答应随她习武,待得她耐心调…教,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下来,保管这蜀王殿下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她正在这里美滋滋地想象着,床上的司徒景明突然动了动。
“不要……”
他嘴唇颤动着,吐出两个字。
“什么?”顾楼兰忙凑近了他。
“不要……杀我……”他眉头紧锁,额上汗越出越多:“我……我不想……死……”
顾楼兰一时怔住了。
“皇兄……大皇兄……不要杀我……太子哥哥……”他浑身都开始发颤。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偏心……”他呜咽着。
“殿下、殿下?”顾楼兰伸袖为他拭着汗。
“太子哥哥……求求你……不要……”司徒景明眼角渗出了泪珠:“不要伤害五弟……”
“殿下?景明……”发现泪只是越拭越多,顾楼兰心如刀绞,终是忍不住将他搂进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头。
司徒景明将脸埋进她怀里,很快,汗水与泪水便将她胸前浸透。而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手轻抚着他的黑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景明终于平静下来,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顾楼兰低头审视着他,抚摩他头发的手顿了顿,慢慢游移到他脸上,轻轻摩挲着。
究竟是什么,使得堂堂亲王成日活在死亡的恐惧中,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结合十年前那惊险的一幕,顾楼兰心中渐渐有了头绪。
太子。
司徒景明的梦魇,定与十年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有关。
指尖缓缓落到他唇角,顾楼兰凝视着他苍白的俊颜,一时间,仿佛痴了一般。
没有关系,景明,就算你这十年来一直生活在难以平复的噩梦中,从今以后,你却再也不必害怕了。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你,我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帝,都休想再动你分毫。
她的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这一刻,仿佛怀中少年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
我会保护着你,所以,请不要再疏远我。
司徒景明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自打母亲过世,他便再也不曾感受过如此的温暖——这样烫人心窝的温暖,直让他想永远如此沉睡下去,再也不愿起来面对残酷的世态炎凉。
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缠绕一夜的臊热已然退去,他慢慢睁开眼,就看到顾楼兰歪着身子伏在床边,清丽的面容疲惫而安详,长长的青丝披散下来,仿佛一匹黑珍珠光泽的绸缎将她包裹着,绸缎中,是美得惊心动魄的睡美人。
她在这里待了一夜么?司徒景明微微蹙起眉。
依稀记得他昨日受伤回来,伤口上似乎还带了什么毒,接着他便不省人事了。
昏迷中,脑海中闪过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都是他平日里万万不愿提及,也不愿意去想的。可是后来,这些噩梦都在一片温暖中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安宁。
这份温暖……会是因为她么?
坐起身,他细细审视着着眼前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很精致的脸,每一处五官都在它最应该在的地方,既不能多一分,亦不能少一分。这张脸上,曾有过娇柔、有过调侃、有过狡黠、有过愤怒……但此刻,却只有宁静。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直觉地感觉到危险,不是可以取他性命的危险,却是比这更加可怕的万劫不复。
他疏远她,防备她,刺激她……可她却像是铁了心要搅入他的生活,无论他如何作为,就是不肯远离。
真是糟糕……他苦笑,越来越下不去决心针对她了。
再这样下去,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心中警铃大作,却仿佛被蛊惑了,手已不由自主地探向她红润的俏脸。
“嗯……”她鼻端轻轻发出一下满意的哼哼,转了下头,又重新陷入沉睡。
他猛然惊觉,触电似地缩回手,弹身下了床。
不行,这个女人实在太危险了,他应该赶紧远离才是明智之举。
他紧了紧衣襟,来不及穿上外袍,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11
11、自强不息 。。。
第十一章自强不息
事实证明,蜀王殿下的恢复能力极强,哪怕昨天少了块肉,第二天也照样活蹦乱跳,精神头比熬夜后的顾大小姐还要好。
当然,到底还是掉了块肉,活动不便,第二日的狩猎行程只得被迫取消,顾楼兰的“调…教计划”因此得以顺利实施。
一大早就缩在王府校场中,歪在太师椅上看侍卫摔跤的司徒景明被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顾楼兰吓了一跳。
“顾小姐,你、你这是……”看着她手中厚厚一叠纸,司徒景明心惊胆战。
顾楼兰面带微笑,气定神闲:“殿下莫不是忘记了昨天说的话?”
“话?什么……话?”司徒景明面色微便,似乎想起了什么。
“殿下说要拜我为师,从今往后任我差遣,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司徒景明眼都直了,气急败坏地道:“胡说!本王明明是说向你学武,凡事听你安排,何曾说过要拜你为师,做牛做——”做到一半,他终于反应过来,气呼呼地住口不言。
“原来殿下都记得嘛,”顾楼兰抿嘴轻笑:“既然殿下记得了,那便好办了。”
“你……你想做什么?”司徒景明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狂响,警告自己迅速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方是上策。
“我且问殿下一句,殿下的话,作不作准?”
司徒景明转了转眼珠子,很想矢口否认,但这校场上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又怎好反悔:“自然作准。”
“很好!”顾楼兰笑吟吟地晃了晃手中那叠纸:“我对殿下的要求,全都写在这里了。”
司徒景明顿时软了脚,颤声道:“这、这么多?!”
“殿下何不过目一番,”顾楼兰的目光仿佛恶狼看着口中的猎物:“个别条款,也不是不可以协商的。”
司徒景明颤巍巍地接过,目光迅速在四周瞄了瞄,咳嗽一声,假仙道:“本王与顾小姐有要事商议,尔等,先行退下。“
待侍卫们退去,司徒景明翻看着那叠纸,才看了几个字,脸白了:“学琴、下棋、练字、作画?本王……本王记得自己是来学武的吧?”
顾楼兰一副“早知你会如此问”的样子,拍了拍手,赶车小哥陆青弛抱着一大堆物仕走了进来。顾楼兰先取过瑶琴,纤指轻拨,几道内劲随琴音而生,将远处的大石击得粉碎。在司徒景明惊骇的目光下,她又拈了几枚黑白子,随手一挥,棋子纷纷钉入木桩中,仿佛这木桩是豆腐做的。她随即又抓起未沾墨水的毛笔,凌空挥洒几下,沙地上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这……这……”司徒景明早已看直了眼。
“琴棋书画,皆是武艺。”顾楼兰一派高人风范:“殿下可要学?”
“要、要!”司徒景明猛点头:“学了之后,本王也能如你一般厉害?”
“只要殿下持之以恒,自能化腐朽为神奇。”顾楼兰微笑着放下笔。
“但是这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一可强身,一可养性。出色的武功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持,而修习内功,关键便在于心性。”顾楼兰轻飘飘地出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却将太师椅足足震出了丈许远,椅腿在沙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司徒景明眼睛大亮,乐颠颠地跑回来,一脸的羡慕:“这便是强大的内力能做到的?”
“我只用了一成功力,”顾楼兰道:“内力高强者,可以开碑裂石,百步之外,置人于死地。”
“我要学我要学!”司徒景明只差背后拖条大尾巴晃来晃去了:“不过既是学武,为何还要读书?”
顾楼兰正色道:“殿下学问如何?”
司徒景明有些尴尬地道:“唔……从前在弘文馆学了些……但都不大记得了。”
“高深的武学大多出自秘籍之中,殿下若是认字不全,又或者对其中某些深奥的语句一知半解,那练功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死。”
司徒景明瞪大了眼:“当真……当真如此厉害?”
顾楼兰点头道:“自然不会欺骗殿下。”
“本王……本王信你便是,”司徒景明咽了口口水,终究是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想占据了上风:“顾小姐总不会害本王。”
顾楼兰轻柔一笑:“殿下明白就好。”
“唔……敢问小姐,这最后写的‘待定’……是何含义?”
顾楼兰理所当然地道:“待得殿下做到了纸上了要求,自然要增加一些安排,让殿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司徒景明顿时感到颈后凉嗖嗖的。
“既然殿下没有异议,咱们这便到书房去吧,今日要读的,是《论语》。”顾楼兰的笑容纯真而无害。
心中默念一百遍“每个高手都是从知识分子成长起来的”,司徒景明斗志十足地跟着顾楼兰去了。
陆青弛捧着琴棋书画目送他们远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笑了起来。
“这进去容易出来难,蜀王殿下如今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第一天,司徒景明耐着性子读满了三个时辰的《论语》,被之乎者也绕得晕头转向的同时,自以为朝着高手的方向迈了一大步。
第二天,在书房里等着他的,依旧是《论语》。
第三天,第四天……还是《论语》。
到了第五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去找顾楼兰理论时,顾楼兰正在房中弹琴。琴声清雅动听,激得满屋子能动的东西都在天魔乱舞,吓得司徒景明缩在门口,半步也不敢迈进。好不容易等到她弹完收工,这才悠悠问道:“殿下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司徒景明忍气吞声,乖乖地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他终于不必读论语了,这回在书房里等着他的,是《孟子》。
在读《孟子》的第七天,司徒景明再次按捺不住,想让顾楼兰放他几天假休息休息。转遍了全府,他终于在后花园里找到了顾楼兰。这一回,她在下棋。
后花园的青石棋坪上,顾楼兰一脸悠闲地自弈着。
“殿下的书读完了?”将一颗白子放在棋坪上,顾楼兰抬了抬眉,问道。
“没有……”司徒景明的目光落在那颗没入石坪的棋子上,明智地答道。
第二天,他又换了课本,改读《易经》了。
在“见龙在田”、“利涉大川”中纠结了十天,他终于崩溃了,抓起书就要一扯两半时,却见陆青弛翩然走了进来,手中还捧了一个卷轴。
“这是我家小姐偶得的一幅字,说是要送给殿下。”陆青弛淡淡地笑着。
打开卷轴,上面开阔睥睨、纵横交错地写了几个字:
岁煞南,宜杀生、宜动土。
哇,好福利啊,杀了还顺带有得埋……
司徒景明打了个寒噤,拾起差点牺牲掉的《易经》乖乖读了起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送走了《易经》,又迎来了《大学》。
当司徒景明渐渐由一个恶少蜕化成为一个有点学问的恶少时,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了。
那夜,月黑风高。
他趁着顾楼兰外出,借酒壮胆,翻墙离开了蜀王府,直奔倚香楼而去。
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12
12、胆大包天 。。。
“哟~这不是四公子么?”香妈妈端着笑脸迎了上来:“一月没见四公子,楼里的姑娘们可想念得紧呐。”
终于脱出牢笼,司徒景明迅速恢复了其天下第一纨绔的嘴脸,大袖一挥,道:“香妈妈,将四大花魁都给本王请出来,今日本王不醉不归!”
香妈妈一脸谄媚的笑容:“是、是,四公子楼上请!小翠、小翠啊~快去将芙蓉、玉凤、如花、双月她们找来,快去啊!”
小翠应了一声,匆匆离去。香妈妈则亲自引他上楼。
“这几日本王在府中有要事,也不及派人来查你的帐,今日既然来了,你便将帐本呈上来让本王过目。”司徒景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是,四公子,帐本早已备后,就等四公子来查了。”香妈妈笑眯眯地为他打开了包厢的门,仍是那两个少女进来服侍他坐下。
“汉王殿下传信来说,回京之日临近,请四公子尽快动身前往汉中,与他汇合。”待香妈妈离去,一名少女低声禀报道。
“我知道了。”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心中大为意动。
原本想在封地多逍遥一段时日再前往汉中,谁料半路杀出个顾大小姐,将他的生活弄得惨绝人寰,如今他自是恨不得尽快离开这令人痛苦的地方了。
过几日便上路吧,他这样决定。
“京城那边,皇帝陛下已经准了太子殿下的要求,要将齐王殿下改封为吴王,楚王殿下改封为越王,汉王殿下改封为秦王。”另一名少女道。
司徒景明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奇道:“本王呢?”
少女低下头道:“据说皇帝陛下本想将四公子改封在鲁,却因为收到了许多弹劾四公子的奏书,大发雷霆,便打消了改封的念头。”
“鲁地……”司徒景明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无非是将西边改到了东边,又有何区别?也好,他想封,本王还懒得挪窝呢!”
两名少女齐齐垂下头,司徒景明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退下吧,记得传信给汉王,说本王不日便会启程。”
“是。”两人向他一福,退出了包厢。
环佩声响起,香妈妈托着高高的帐本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四名精心打扮的丽人,正是这倚香楼压轴的四大花魁。
但见这芙蓉自信,玉凤高雅,如花摄魂,双月妩媚,随便放哪一个出去,都能让天下的男子打破了头。这样的四位美人,却被倚香楼一并收了来,可见香妈妈手段不凡。
四位美人一进门,不必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