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景明失笑道:“好了,此事本王自有分寸。李大总管你就管好王府的杂事,本王的私事,就不要过问了。”
李福顺一脸的惶恐:“殿下,咱家只是——”
司徒景明挥了挥手:“你怕什么,本王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来,坐下来,陪本王喝两杯。”
“咱家不敢……”
“本王的话,你敢不听?”
“……是。”
叫人添了碗筷,李福顺屁股边儿挨了石凳,战战兢兢地坐下。司徒景明没有再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喝酒吃菜,说是赏月,却并未看空中的月亮一眼。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菜都吃完了,司徒景明也不叫人传,便不断地喝着酒。眼见天色已晚,李福顺便有些坐不住了。
“殿下,这月已中天,殿下是否要回房歇息了?”
司徒景明咬了酒杯,含糊不清地道:“再等等。”
李福顺不解道:“殿下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呐……”司徒景明放下酒杯,悠悠地道:“等一个不速之客。”
李福顺心中一紧:“不速之客……殿下指的是?”
司徒景明没有回答,却似不经意地道:“你方才少说也陪本王喝了一坛子酒了罢?你这脸色如常的,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你根本不曾喝酒呐。”
李福顺小心地道:“回殿下,咱家自小酒量便好,喝酒之后,脸更不会红,所以……”
“依本王看,你不是酒量好,而是功夫好。”司徒景明将双臂枕在脑后,靠了亭柱,眼中露出几分醉后狂态:“你这身内力,少说也有二十年的火候了,平日没有留心,可真看不出来。”
李福顺面色一变,强词道:“殿下慧眼如炬,咱家确实学过几年功夫,入不得殿下法眼。”
“入得,怎么入不得?”司徒景明悠然道:“你的这身功夫,可比这些年行刺本王的那些人高多了,倒真不愧是他们的首领。你说是么,李总管?”见他霍然站起,司徒景明露齿一笑:“不,暗影排行第一的‘影连城’。”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福顺咬了牙,脸色很是难看:“殿下怀疑咱家是暗影的刺客?”
“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装下去么?”司徒景明摇头晃脑,仿佛不是面对此刻,而是在唠家常一般:“你要取本王性命,本王如今就在你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还怕什么?”
李福顺摇头道:“殿下误会了,咱家并非什么‘影连城’,暗影的第一杀手,也决计不会是个阉人。”
司徒景明耸了耸肩:“你们刺客为了完成任务,一向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这点牺牲,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本王听闻,昔年武林之中曾出过一门神功,叫《菊花宝典》还是《葵花宝典》的,那秘籍卷首第一页,写的便是‘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她笑嘻嘻地道:“或许影兄你正是个中高手呢?”
李福顺只觉胸中一阵气闷,被她这番话给呛个正着:“咱家跟随殿下多年,可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住殿下之事,殿下为何要无端猜疑咱家?”
“很简单,因为你的行踪实在太诡异,你每日徘徊在本王附近,连夜晚也不放过,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这厮武功高得很,连她家爱妃都没有发现。这还是当年爱妃的师兄来王府时察觉到的,这才告诉了爱妃。若非如此,她岂不是被暗算了还糊里糊涂?
“那是——”李福顺又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总之这酒里下了化功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四肢百骇软绵绵地,提不上劲来?”司徒景明得意洋洋:“想杀本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李福顺果然面色一变,身子晃了晃,歪向阑干:“殿下,你……你……”
司徒景明伸了个懒腰,喝完剩下的酒,向亭外走去:“收工收工,回房睡觉去咯。”
“殿下,你听我说啊——”李福顺情急之下,连敬称都顾不上了。
“不听不听~”司徒景明不耐地挥了挥手:“看在你服侍本王多年的份上,本王只是废去了你这身武功,没有取你的性命。影连城,你该感谢本王了。”
“影连城的确应该感谢殿下。”
耳旁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司徒景明下意识地向旁边闪过,就见寒光一闪,她原本的位置上已多了一排寒光闪闪的细针。
“暴雨梨花针?!”司徒景明脱口道。
“殿下好见识,竟认得这唐门第一暗器。”一个黑衣人缓缓自黑暗的角落走了出来——没有蒙面,却是看过一次便会忘记的平常面容。
“你……你是何人?!”司徒景明似是害怕了,便挪动步子,向凉亭靠近。
黑衣人没有阻止,却慢慢地向她靠近:“好说,在下便是殿下口中那位‘影连城’。”
司徒景明瞪大了眼:“你是影连城,那李福顺又是谁?!”
黑衣人摇了摇头:“在下不知道李总管是谁,但至少,他决计不会是影连城。”
“影连城,你……你是来杀本王的?”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司徒景明一脸的惊恐,颤身道:“不、不要杀本王!本王有钱,很多钱,太子给你多少酬劳,本王便加倍地给你,你、你放过本王罢!”
“抱歉,暗影不事二主,亦绝不会背叛主上。主上要你死,你就必须死。”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食中二指之间,夹着一片薄薄的利刃:“说起来,还要多谢殿下为我除了李总管这个威胁。这些日子在下潜伏在王府四周,若非李总管时时在殿下左右护卫,殿下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如今殿下替我化了他一身功力,倒省却在下的一番苦功了。”
“你——”司徒景明怒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本王么?只要本王大呼一声,王府侍卫便会在数息间赶到。你纵然武功高强,难道能敌得过强弓人海么?”
黑衣人这样的威胁早已听得腻了,声音里丝毫不带起伏:“殿下信不信,只需一瞬,在下便能取殿下头颅,并在侍卫赶到之前离去。”
司徒景明咽了口口水,慌叫道:“你、你别再过来了啊!再来我可要喊了!”
这蜀王……怎地一副要被非礼的表情?
黑衣人暗暗摇头,脚下却丝毫没停。
“别、别过来!”司徒景明似乎快要哭了:“救、救命啊!兰兰、爱妃,救命啊!”
此刻就是叫爹也没有用了。黑衣人缓缓举起了手,薄刃在月光下倒映出一片银光。
“爱妃,你来了!”司徒景明忽然面露喜色,喊道:“快攻他背后!”
黑衣人心中一紧,少不得将些许注意转到了身后。就在这时,凉亭之中轻哧一声,一颗石子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手腕上。他手上吃痛,薄刃脱手落下。
司徒景明不要命似地朝前一扑,口中大喊道:“爱妃,救人呐!”却不虞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黑衣人哭笑不得,感到背后并没有人,便将注意转向了凉亭——那弹石子射落他兵器的,你道是谁?却正是“内力全失”的李总管李福顺!
“你?你没有吃下化功散?”黑衣人脑子有些不灵光了。
李福顺微笑道:“这酒可是纯正无比的竹叶青,哪里有什么化功散。便是有,殿下也要留给阁下这真正的‘影连城’的,又怎会赐给咱家?”
黑衣人究竟是出色刺客,很快便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就算没有散功,阁下以为自己能阻得了我么?”
李福顺摇头道:“仅咱家一人,自然不成。”
黑衣人四处一看,确定以及肯定方圆之内,并无第三人在:“此地除了你我,更有何人?”
“还有本王呐!”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腿上的酸麻感,由小腿一路向上,直点到了胸前大穴,黑衣人顿时动弹不得。
司徒景明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来。见黑衣人正运功冲穴,她得意地道:“连城老兄,本王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劲了。本王这点穴手法可是经过专门改良,普通的法子,只会越冲越紧而已。”
笑话,不用特殊手法,如何点得住她那武功日高的妖孽爱妃?这一手点穴功夫她可是日日用夜夜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用。要说点穴,只怕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快,比她更精了。
“你们……”黑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栽在了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手里!
“为了把你引出来,咱们几个可筹划了好几天。”她探头一看,喜道:“爱妃爱妃,你来了。”
顾楼兰看了被点住了黑衣人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你们手脚倒快。”
“哪里,都是爱妃的功劳。”是你多年做靶子的功劳:“爱妃呐,外面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顾楼兰口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那这只大的,该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慢慢审问。”顾楼兰冲着刺客微笑:“影先生不必忙着自尽,若你死了,我便让人传言出来,说此番刺客全军覆没,皆是你影先生倒戈的功劳。到时候,你那唯一的妹妹会有什么下场,可就难以预料了。”
黑衣人身子一抖,额上冷汗滚落下来。
“李总管,有劳你将他带到地牢去。”
李福顺应了一声,轻巧地提了黑衣人,便离开了花园。
顾楼兰上前两步,伸袖抹着司徒景明的面颊:“看你,弄得灰头土脸的。”
司徒景明与她也有多日未见,此时见了,便只顾着傻笑了。
在她面上轻扯一下,顾楼兰目光柔和地道:“走吧,咱们回房。”
被她拉着走开两步,司徒景明忽然回过神来,挣脱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道:“爱妃呐,本王与你不是已经分了房么?这要是一起回房,让旁人看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顾楼兰轻轻咬了咬牙,嫣然笑道:“殿下……这是打算回书房去睡了?”
“不错,长夜漫漫,正是读书的好时机。”司徒景明严肃地点点头。
顾楼兰笑得愈发灿烂:“殿下如此上进,妾身倍感欣慰。”
“哪里哪里,是爱妃教得好才是。”司徒景明自要谦虚一番。
“长夜漫漫,妾身就自行回房了。殿下彻夜苦读,也莫要忘了休息。他日有暇,妾身再向殿下请教个中心得。”她笑语盈盈。
司徒景明面色一僵:“是……”
见顾楼兰终于离去,司徒景明暗暗松了口气。
回房?那“一月在下”的赌约还在她头上压着呢,此时回房,岂不是引火自焚么?
不成,决计不成!
她得怎生想个法子,让爱妃改了赌约才是。
91
91、先见之明 。。。
“这是各地青楼传来的情报,请殿下过目。”
倚香楼中,香妈妈恭恭敬敬地捧了一叠信函,呈给司徒景明。
司徒景明随手取了几封,拆开蜂蜡,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看来这李家数百年间经营的势力,倒也不容小觑。”司徒景明对着一封信直皱眉:“这各道各州,至少有两成是听命于李氏皇族……这也相当不容易了。司徒承基利用储君之位大肆揽权,只说这地方,便有三成半的势力是依附太子的。余下的四成半中,一成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一成还在观望,只有两成半是反对太子独裁的。”
香妈妈笑道:“殿下也说了,两成已是不易,两成半,却又更加不易。”
“可这两成半之中,又有多少是真心支持本王的呢?”司徒景明扬了扬手中信函:“他们无非是不满自身现状,想要过一把扶持新君的瘾,好趁着拥立之功,爬上高位。本王若过分依赖他们,只会失了身段,沦为傀儡,这又与此刻何异?”
“然而皇后娘娘当年也为殿下留了不少暗着,这两成半中,至少有一成,是可以信任的。”
司徒景明微微一笑:“本王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本王那大皇兄虽然势力遍布朝野,却没有多少心腹在军中。龙武大将军张既是中立派,将来内乱,他不会偏帮哪方;龙牙军大统领是父皇亲信,自然也不会为他卖命;而北关军……也算是中立。仔细想来,他这堂堂太子,竟无兵可用,他日战火一燃,他岂不是要焦头烂额?也难怪他处心积虑要拉拢军方将领,还让苏黎做了龙牙军副统领。”
听她说到司徒承基,香妈妈娇躯微颤,神色有些不自然:“而皇后娘娘为殿下留下的这些人,无一不是手握各地兵权,振臂一呼,随时便可为殿下组织一支军队。”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娘娘在时,对军方将领多有恩惠,当真打起来,只怕还是向着殿下的多一些。”
“本王有些不解……”司徒景明扬眉道:“母后当年所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何本王感到,本王走到今天这一步,都在母后的预料之中呢?”
香妈妈强笑道:“殿下多虑了,皇后娘娘既非仙神,也不能未卜先知,又怎会知道十数年后的事情。”
“说得也是。”司徒景明释然点头:“那么母后当年无意中的作为,却是帮了本王很大的忙。”
“皇后娘娘泉下知,自也是高兴的。”
“只是本王还是不明白,母后既是皇后,出身世家大族,手下又如何会有这样一个青楼组织?”虽然这个组织帮了她很大的忙,但她还是心存疑虑。
印象中那风华无双,高贵端庄的母后,怎会和这青楼扯上关系的?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香妈妈笑道:“皇后娘娘自有她的本事,她才智高远,又岂是我等能够猜透的。”
是啊,貌似她这个女儿一点也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优点,无论是气质还是才智……除了那手画。
司徒景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了,你楼里那位小红怎么样了?”
香妈妈掩嘴笑道:“方才我谴了她去楼下打扫房间,又不许她掌灯……此刻怕是还在摸索罢。”
司徒景明哈哈一笑:“得罪了妈妈的人,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看来本王今后要小心了。”
“哪里的话,妈妈又怎会拿这些小伎俩对付殿下?”香妈妈看着她,目光很是柔和。
“对了,本王与王妃之事你也知道了,眼下有一件要紧的任务,要妈妈你帮忙。”
“殿下请说。”
“蜀王与蜀王妃已经分房了,如今还需要更大一些的刺激,让她们彻底闹翻。”
“殿下的意思是……”
“追根到底,王妃气的是什么?妈妈便从这方面着手,为本王解忧罢。”司徒景明含笑看着她。
她一向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这局面闹得越大,她自是越开心。
香妈妈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殿下请放心,此事我会办得极妥,保管殿下满意万分。”
“妈妈办事本王一向放心得很,”司徒景明伸了个懒腰:“对了,这些年各地青楼的收入,妈妈可记在帐上了?若是拿来支付军饷,可足够么?”
香妈妈道:“殿下放心,这些收入,足可支持百万人的军队打十年的仗,可以供天朝五十年的国库开销。”
司徒景明张大的嘴,便怎么也合不拢了。
母后哟本王的亲娘……您到底给本王留了多大一笔财富啊?!
果然这世道最有钱的不是经营盐铁兵器,而是开青楼啊。
若是这青楼开遍了天下,那这钱,怕是数一辈子都数不完了。
见她仿佛掉进钱眼里似地两眼放光,香妈妈微微一笑:“殿下,王妃待你可好?”
司徒景明回过神来,茫然答道:“好啊。”
香妈妈叹道:“她倒是个好女子,只可惜殿下并非男儿身,耽误了她的终身幸福。”
司徒景明正色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