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是同道中人!”顾楼兰面上一热,嗔道:“堂堂亲王,出入这些风月场所,成什么样子?”
“好啦好啦,平日里有一个赵龙城时刻提点着我就够了,顾小姐也想做第二个赵龙城么?”司徒景明一脸不快:“要么小姐就留下陪我喝几杯,要么小姐便先行回去,且勿多说。”
好不容易有和他独处的机会,顾楼兰自然不会离开。于是司徒景明面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说起来,顾小姐,这几日在王府中,可还住得惯否?”
“有劳殿下挂心,”顾楼兰微微一笑:“殿下府中膳食器用都是顶好的,小女子便是想挑剔,怕也无从下手。”
“如此甚好,”司徒景明点了点头,主动邀约道:“明日本王要出城狩猎,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一道前往?”
狩猎,扰民,逛青楼……这个闲王能不能有出息一点啊?
顾楼兰秀眉微蹙,却仍是应道:“殿下有命,小女子怎敢不从?”
司徒景明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容也就多了:“那么明日一早,本王便让李福顺来唤小姐……”
“殿下,”顾楼兰忽道:“你我认识也有十来日了吧?”
“不错,”司徒景明诧异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顾楼兰笑道:“小女子与殿下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之后虽有些‘小误会’,但以殿下的宽广胸怀,自是不会计较的,是么?”
司徒景明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是不计较,就不知道你顾大小姐计较不计较?
“你我也算交手过一场,又‘志同道合’地逛过青楼,说是朋友,亦不为过吧?”
司徒景明垂下眼,掩过一抹深思:“可以这么说。”
“既是朋友,殿下以小姐相称,岂非太过见外了?”顾楼兰盈盈笑道:“殿下若不嫌弃,称小女子‘楼兰’便是。”
司徒景明笑道:“如此说来,楼兰也不该以殿下相称了,不若便呼本王‘四郎’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郎。”顾楼兰托起酒杯,目光若秋水盈盈,直望进了司徒景明眸子深处。
他却垂下了眼,避开她的目光,兀自笑道:“来,本王先干为尽。”说着仰起脖子,将杯中酒饮尽。
顾楼兰心中轻叹一声,也将杯中酒饮尽:“四郎,请。”
几杯酒下肚,司徒景明愈显热络,拉着她一个劲地介绍陵州的风土人情,话中提及自己历年来“胡作非为”之事,司徒景明难免得意洋洋,引以为豪。
顾楼兰却越听心中越是难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借此就能看穿他的内心。
十年时光里,是什么将从前纯善的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像这种欺市霸民、嚣张跋扈的行为,你为何能这样毫不在乎地说出来呢?莫非你心中早已泯灭了良知,自甘堕落,做一个万民厌弃的小霸王么?
是你变了,还是我根本未曾看透过你?
“……你是不知道,那日本王穿了州兵的服饰,带人冲进那个农家,自称自己是征兵的。结果将那家吓得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地求本王开恩,放过他们家唯一的儿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楼兰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楼兰?”司徒景明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怎地不笑?”
“你认为……这些事情很好笑?”顾楼兰冷冷地道。
“当然很好笑,本王最爱看别人惊恐无助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司徒景明似乎真觉得好笑了,抱着肚子笑倒在了桌上。
顾楼兰陡地握紧了手中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拍,上好的白瓷顿时化作粉末:“够了!不要再笑了!”
司徒景明愕然抬起头:“你怎么了?”
顾楼兰忍无可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拽过了整张桌子:“劳民伤财,只为一己之私,你觉得很好笑?纵兵伤人,只图自己开心,你觉得很好笑?陵州刺史每年因你要受皇帝陛下多少责斥,朝廷每年有多少大臣在弹劾你……这些你统统觉得很好笑是不是?你……司徒景明,你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真是——”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整整十年对你念念不忘!
“扶?”司徒景明缓缓拉下她的手,冷冷地道:“本王为何要人扶?你又想将本王扶到哪里去?够了,顾大小姐,你回去告诉你的兄长,告诉太子殿下,本王对他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大可不必千方百计地找人试探于我。他若是还不放心,尽管向父皇请旨,将本王贬到涯州做大都督便是!”袖袍一挥,将满桌酒菜拂落地上,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顾楼兰双脚一软,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呆滞,盯着菜汤淋漓的桌面。
这十年来的挂念,终究是一个笑话么?
方才他说话时,眼眸中流露出令人心颤的绝望与癫狂,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楚地感受到司徒景明对她的深深戒备与防范。他究竟在怕什么?在戒备什么?自己又怎会害他呢?
罢了……既是一拍两散,她还去想这些做什么?明日一早,她便收拾东西,和陆青弛回京去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要下楼,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惶急的厉啸,顾楼兰听出那是司徒景明的声音,心中一紧之下,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在窗台上一借力,她已乘风飘出老远,向声音传来处跃去。
司徒景明,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此刻已是深夜,河畔几乎见不到闲人。顾楼兰赶到时,司徒景明正在与一个持着细剑的黑衣人缠斗,但见他步伐混乱,身形狼狈,左手捂着右臂,显然已受了伤。
顾楼兰眼中一热,娇叱一声,身形如风,硬生生插入了战局,将黑衣人刺向司徒景明胸口的一剑挡了下来。
黑衣人见来了帮手,剑法丝毫不乱,连出三剑之后,趁顾楼兰后退时,足尖轻点,飘入了树林中,借夜色遁去了。
顾楼兰正待追上去,司徒景明已叫道:“不要追了!”
顾楼兰回过身,只见他左臂上鲜血淋漓而下,顺着指尖,滚入泥土中。顾楼兰暗恨自己的心疼,掏出丝帕,上前捂住了他的伤口:“你的伤……快回府传大夫医治吧。”
“无妨,”司徒景明神色淡然,浑然不似在生死边缘上走过一遭的人:“死不了。”
顾楼兰顿了顿足,急道:“不行,快随我回去!”
司徒景明满不在乎地一笑:“我说过死不了的,这种程度的伤,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习惯了。”
“你……”他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因为她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绝望与无助。
“顾小姐不是要与本王绝交了么?怎地又追了上来?”司徒景明望着她一笑。
顾楼兰忽然盯住了他,认真地道:“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不错。”
“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顾楼兰一本正经地道:“我现在要你回府处理伤口,你必须听我的。”
司徒景明愕然看了她半晌,耸了耸肩:“罢了,本王听你的便是。”
9
9、请君入瓮 。。。
最终,司徒景明并未派人去请大夫,而是悄然回房,关上房门后,从橱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药箱,打开箱子,里边林林总总的全是各种内外伤药与五花八门的解药,有一些药,甚至连顾楼兰也没有见过。
见他费力地撕扯着衣袖,顾楼兰主动上前帮忙。将适才用来按住伤口的丝帕丢过一边,她轻轻扯开衣料,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在盆里沾了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起伤口来。
司徒景明默默看着她,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系列动作顾楼兰做得极是利索,司徒景明忍不住道:“你……时常给人处理伤口么?”
顾楼兰道:“小时候练功总是受伤,都是我自己处理伤口的。”
“哦……”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处理过伤口后,顾楼兰顺手将染血的丝帕丢开,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司徒景明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块丝帕上,歉然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丝帕。本王明日便着人送些上好的丝帕给你。”顿了顿,他又有些好奇:“顾小姐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丝帕么?”
顾楼兰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十年来都这么带着,习惯了。”
“这是何故?”司徒景明更加好奇。
“小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男孩……他受了委屈,从不在人前表露,却会在没人的时候难过。我备着两块丝帕,是希望有一天见到他哭泣时,能用这丝帕为他拭泪。”她直直地看着司徒景明,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一些端倪。
谁料他只是点了点头:“小姐将手帕带了十年,定是因为很喜欢这个男孩了。”
顾楼兰微叹一声,心中有些失望:“……大概是吧。”
“这个男孩真是幸运。”司徒景明突然感叹了一声。
顾楼兰没有出声,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司徒景明有些坐不住,便站起身来,换去了满是鲜血的外袍。顾楼兰默默看着他,待他重新坐下,她才问道:“适才你说,你从小到大,总是受伤?”
司徒景明故作轻松地道:“这些刺客大哥和本王是老朋友了,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们要来找本王交流感情的。”
顾楼兰的心猛地一揪:“既是如此,你为何出门却不带护卫?”
“带护卫?”司徒景明面色微苦:“我宁可这些刺客明目张胆地来找本王,也不要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没了脑袋。”
“你是堂堂的亲王,如何能招惹来这么多刺客?”顾楼兰一想到他这十年都在这样的危险中度过,心中便难受之极。
“自然是因为有人要我的性命,”司徒景明看她一眼,目光转开了:“顾小姐不是最清楚的么?”
顾楼兰柳眉一竖:“蜀王殿下,你最好说清楚些。小女子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害你的事,为何你话里话外,总是针对我而来?”
“顾小姐,本王并不想针对什么人,”司徒景明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与立场,小姐身为顾太傅之妹,就注定了你我之能做泛泛之交。小姐的确不曾害过本王,本王也并非不想与小姐倾心相交……这些日子,本王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小姐,所以只能避而不见。你我立场不同,便,只能缘尽于此了。”
“什么立场身份的,”顾楼兰面露疑色:“你我之间交情如何,与我兄长又有何干?”
司徒景明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此事天下皆知,小姐何必假作不明。也罢,小姐若是心有疑惑,不妨去问问令兄。”
“蜀王殿下,我虽不明就里,但却仍是那句话,我是我,家兄是家兄,家兄的立场,未必便是我的立场。”
司徒景明心中微微一动,却仍是道:“这句话,待小姐上京见过令兄再说不迟。”
顾楼兰认真地看着他:“不必了,我说过的话,决计不会收回。我与殿下相交,并非因为身份与立场,也非因为任何人的授意。我,只是想与你结交而已。”
司徒景明笑了,眼中却是波澜不兴:“与我结交?顾小姐,你告诉本王,本王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结交?这天下谁不知道本王贪酒好色、玩世不恭、不可救药?顾小姐这是看中了本王身上的哪一点,嗯?”
“不,”顾楼兰缓缓地道:“我相信真正的你,并不是这样的。原本我也同旁人一般误解了你,但今晚之后,我却有些明白了。”
司徒景明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明白了什么?”
“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定是曾经历过什么,你,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司徒景明轻哼一声:“说得好象你有多了解本王似的,你认识本王很久了吗?”
“是很久了……”顾楼兰苦笑。
久到你都记不得了呢。
“总之,本王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干。顾小姐若是觉得本王碍眼,本王这就遣人护送你上京。”
只怕……是你觉得我碍眼吧……
顾楼兰垂下眼,没有说话。
司徒景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道:“顾小姐,本王就实话说了吧,你那日在城外对付本王的手段,本王至今还心有余悸,你这樽大神,本王实在供不起啊!”
顾楼兰扑哧一笑,酝酿好的忧伤气氛被他一句话破坏殆尽。
见他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顾楼兰不由得想起他扮山贼被她捉弄时,他那笨拙狼狈的样子。这个王爷啊,就算会点功夫,只怕也是三脚猫吧。
“你想不想学武功?”她突兀地道。
司徒景明一怔:“学武功?”
“我看你也是有些武学基础的,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了。若你练出一身高绝武功,还有谁能伤得了你?”
司徒景明皱眉道:“王府里也养着一些武师,但他们身手平平,让本王找何人学去?”
顾楼兰嘴角上扬道:“眼前就有一位高手愿意教你武功,就看你愿不愿学了?”
司徒景明眼睛一亮:“高手何在?”
顾楼兰微笑不语。
“你是说你自己?”司徒景明愕然。
“怎么?我不像高手?”顾楼兰扬起了眉,气场十足。
“不,我是说,你为何要教我武功?”司徒景明按了按臂上伤口,皱眉问道。
“你莫管为什么,只问你敢不敢学。”
司徒景明心中尚有疑虑,闻言扬眉道:“这有何不敢,只要你到时候别藏私就成!”
“不过,教你武功,我有两个条件。”
“哼,果然有条件,说来听听。”司徒景明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
顾楼兰无视他戒备的神情,淡然笑道:“第一,练武须持之以恒,从明日起,你每天必须抽出三个时辰来习武,你可做得到?”
“三个时辰?!”司徒景明的脸垮了一半,但见她眼中隐隐透出些轻视来,不由得又挺直了脖子:“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她狡黠一笑:“你既随我学武,便该拜我为师才是。”
“什么?拜你为师?!”司徒景明一脸的不情愿:“你看起来比本王还小,本王怎能拜你为师?”
“我比你大了一岁零五个月,”顾楼兰一本正经地道:“你不想拜师也可以,但我教你武功,好歹也是你的半师,习武之时,你必须完全听我的话,不得有违。”
“这……”
“怎么?做不到?”顾楼兰摇头道:“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你又怎可能学到真本事。”
“好罢,我答应便是,但你可不许滥用权利,无理取闹。”司徒景明不情不愿地道。
“你尽管放心便是。”顾楼兰嫣然一笑,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握之中。
司徒景明心中虽觉不妥,却一时没有头绪,只捂着手臂在哪里发呆。
顾楼兰察觉有异,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无妨,只是有点发热。”司徒景明动了动受伤的手臂,浑然不在意地道:“你且先说说看,明日要教我些什么?”
10
10、各有所思 。。。
顾楼兰看着床上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的司徒景明,心中很是无奈。
事实证明,那刺客的剑上是抹了药的,只是这药并非毒药,却能悄无声息地腐蚀血肉。因为不是毒,所以包扎伤口时顾楼兰竟也没有察觉,后来司徒景明的伤口实在热得难受了,拆开来看时,才发觉伤口竟已腐蚀得隐约可以看见骨头了。
重新处理好伤口后,司徒景明却发起高烧来。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