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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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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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唱民歌,批 评教授,埋怨社会,什么事都不懂,却目空一切!真的,韩青,那时的我们就是这样的,所 以我们会相爱。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同了。”“怎么不同了?”他追问:“除了一件,你 变得现实了!你开始追求物质生活了!”她抬眼看他,泪水冲进了眼眶。
他立刻后悔了。“原谅我!”他说,握紧她。“你使我心乱如麻,你使我口不择言,我 并不是要讽刺你,我只想找出我们之间问题的症结!”“你说对了!”她含泪点头。“我变 得现实了!我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绝对赶不上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我知道送一 束玫瑰花也要你有钱去买一束玫瑰花!我知道当两个人望着月亮互诉爱情的时候必须先吃饱 肚子!我知道你要一个如诗如梦,飘逸美丽的妻子,绝不要一个蓬头垢面洗衣擦地板的女 人……”“停!”他说:“我们的问题归纳到了最后一个字:钱”
她深深摇头,深深深深的摇头,她注视他的眼光,如同注视一个不解事的、天真的孩子。
“并不是那一个字。韩青,或者说,不止那一个字。还有其他很多东西。例如,我花了 很多时间学英文,学法文,我一直想去欧洲,一直想写点什么。你认为,我这种人——我并 不是说我很高贵,我只是强调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不能到屏东一个小乡镇上,去当个心满 意足的杂货店老板娘呢!去当你父母的乖儿媳妇呢!”
韩青面色转白了。“我从不以我的家庭为耻辱!”他正色说。
鸵鸵的脸色也转白了。
“假若你认为我说这句话,是表示我轻视你的家庭,那么,我们两个的境界就已经差得 太远了!”她沉痛的说,把手压在胃上,她的情绪一激动,那胃就又开始作怪了。“我从来 没有轻视过你的家庭,我只是举个例子,表示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以前根本没有去想过的问 题!人,不是可以离群独居的,人是除了夫妻关系之外,还要有父母,亲戚,朋友,和社会 大众的!你……你……”她说不清楚,泪水就夺眶而出:“你根本不了解我!”她站起身 来,往门外就冲去。
“慢着!”
他大踏步走过去,拦住她,他的眼眶涨红了,眼光死死的盯着她:“我知道我们之间已 有距离,不过,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距离。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他深吸口气:“鸵 鸵,你还爱我吗?”泪珠从她面庞上纷纷滚落。
“这就是我最大的烦恼!”她坦白说:“韩青,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从来没有!”
他静静的看她,认真的看她,深深的看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他说:“谢谢你!鸵 鸵。谢谢你这句话。我或者很天真,我或者很幼稚,我或者还没有成熟,我或者不能给你安 全感。但是,只要有你这句话,我的信心永不动摇。鸵鸵,你帮我做了一个决定,现在有三 个工作等着我去做,其中只有一家公司在南部,我决定回南部去工作了。我想,我现在也很 脆弱,我要回到一个宠我的家庭里去。然后,我在南部打我的天下,你在北部打你的天下, 我们暂时分开,让我们两个都认真的考虑一下,我们还有没有结合的希望。”他喉中哽了 哽,唇边却浮起一个微笑。“鸵鸵,你知道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她也微笑起来,虽然泪珠仍然晶莹的挂在面颊上。“八月二十四日,我们 认识,整整四十六个月了。”
“当我们有一天,庆祝我们认识四十六周年的时候,我希望你会对我说一句,你从没后 悔嫁给我!”他说。眼睛又闪亮了,面庞上又绽满了希望的光彩。“鸵鸵,记得我服役前 夕,你在我枕上留条子,你写着:”青,你要回来娶我,你一定要回来娶我!我等你!我一 定等你!‘你还写着:“我一字一泪,若神天上果有知,愿你成全我的心愿,我愿弃名利, 抛世俗,只愿与你比翼双飞,此生此世。’瞧,我都会背诵了。鸵鸵,你还记得吗?” “是,我记得。”她眼中又蒙上了泪影,声音里迸裂着痛楚。“记得每一句誓言,记得每一 个片段,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所有的点档滴滴。”“但是,那些山盟海誓,总不会随风 飘散吧?大学生的恋爱,再怎么不成熟,总不会只是儿戏吧?”
“不。韩青。”她咬紧牙关,蹙着眉,试着想让他了解。“我并没有否认我们过去的 爱,我并没有想抹煞我们那四年,你也知道,在这四年中,我做了多么完整的奉献,你一直 是我生活中的重心……”“现在不是你生活的重心了!”他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鸵 鸵,”他深沉的说,语气郑重,眼神愁苦。“坦白告诉我吧!不要用‘成长’‘境界’‘成 熟’这种大题目来挡住我的视线,坦白的告诉我,你生命里又有了别人,是吗?我们之间有 了第三者,是吗?”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
“你知道,我们之间一直有第三者,我不否认,目前还有别人在追求我。可是,这些年 来,我并没有背叛过你,也没有隐瞒过你什么,是不是?我一直是很诚实的,是不是?那些 第三者,也从没把我们分开过,是不是?”
“那么,”他屏息说:“我们的问题,确实是在我‘不够成熟’、‘没有长大’、‘不 能给你安全感’上?”“是。”“经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以后,用这些理由来分手, 会不会太牵强了?”他激烈的说,立刻,他又后悔说这几句话了,是的,他还不够成熟,说 这几句负气的话,就表示他还没成熟!他深深叹了口长气,接着说:“好!我承认我不够成 熟!但是,鸵鸵,”他加强了语气:“等我!等我!”他低语,热烈而诚挚,每个字都挖自 肺腑深处:“等我,我会很快的追上你的境界!走入你那个成人的世界!等我来娶你!我相 信,将来带你去巴黎的,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我!现在,我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去思考,让 我一个人去奋斗……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都需要‘孤独’一阵……”
“就像那个暑假,你拚了命去打工一样。”她回忆的说,唇边浮起温柔的微笑,眼底流 露着欣赏的光华。“你知道吗?韩青,那是你最深刻打进我内心去的一次!你那么坚强,高 傲,潇洒。整个暑假,你离开我,让我去面对自己!”
“现在,又是一次,该我坚强潇洒的时候了!”他凄苦的微笑起来。“最起码,我还懂 得一件事,‘爱’一个人,不要去‘缠’一个人,奉献自己,而不要去左右对方的意志!”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闪着光彩。
“你知道吗?”她由衷的说:“你实在是非常贩贩贩贩可爱的!”“你知道吗?”他也 由衷的说:“你也实在是非常贩贩贩贩可爱的!”他们又相对注视,彼此都在彼此身上、脸 上,看到那些逝去的岁月,看到那些已过去的欢乐,看到那些数不清的誓言,看到那些点点 滴滴,丝丝缕缕的爱。终于,韩青沉痛的把手压在她手上,握紧她,痛楚的从齿缝中迸出一 句话来:“鸵鸵,我们是怎么了?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我们还相爱,如果我们还彼此欣赏, 是什么东西把我们隔开了?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鸵鸵虚弱而诚实的回答。“我 想,这样东西的名字可能就叫‘考验’,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考验,才知道是否能共享未 来。”“难道四年多的考验还不够?”
“那四年,我们并没有面临‘考验’,我们只是忙着去‘恋爱’!如今,除了恋爱之 外,我们要面对的真实人生,这才是最重要的!韩青,我在信里写过,成长的每个步骤都很 痛苦,这考验也是痛苦的,熬过了,我们在人生的境界里,就真正可以所向披靡了。熬不 过,你就还是个大学小男生!而我… ”“你已经不是个大学小女生了。”他接口。
“是的。”她含泪点头。
“好!”他坚决的说:“给我时间!让我长大!让我来通过这段考验!让我向你证实我 自己!”然后,他又瞅了她好一会儿,就猝然转开身子,大声说:“在我‘缠’住你以前, 快走吧!”她挥去泪痕,再凝望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欲去。
“鸵鸵!”他背对着她说:“我爱你!永远爱你!”
她收住脚步,怔了怔。然后,她飞奔回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湿漉漉的面颊紧贴在 他的肩上,在他耳畔又轻又快的说:“谢谢你能了解我,谢谢你能体贴我,谢谢你能为我去 单独奋斗,谢谢你能这么深切的爱我,谢谢你给了我最快乐的四年,谢谢你一切的一切!”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回头去看她,不让自己再去抓住她。而泪水,却极不争气的往自 己眼里冲去。他觉得心碎了,心完完全全的碎了。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这场面像是在诀别似 的!她那一连串的“谢谢你”让他每根神经都绞痛了,他真想对她大喊:“不要谢我,只要 嫁我!”
不行!他知道。如果他这样说,她会轻视他!她会认为他肤浅,幼稚、不成熟。而现 在,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她轻视。他的腰杆笔直,身子僵硬,站立在那儿!他像个石像 般动也不动。然后,她又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你耳朵痒的时候,不妨打个电话给我!”然后,她说了最后一句:“再见了!韩 青!”
“再见了,鸵鸵!”他也哑声回答,依旧没有回头。
她放开他,转身飞奔而去了。
他依然挺立在那儿。听着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消失,一步一步的消失,一步一步的消 失… 似乎一步一步消失到了世界的尽头。每个脚步都踩碎了他的心,不知怎的,他就觉得 整颗心都撕裂了,都粉碎了。
人类的悲哀,就在于永远不能预知未来。假若韩青那时能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恐怕他 宁可被她轻视,宁可“缠”住她,也不会放她走的。但是,他不能预测未来,他竟然不能预 测未来!
匆匆,太匆匆  21
两天后,韩青回到了屏东,开始就任于某产物有限公司。受训一个月后,立即被编为正 式职员,负责推展业务方面的工作。韩青又像那个暑假一样,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工作状 态中。从早上八点钟上班,他下班后再加班,总要忙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回到家里,往往都 已三更半夜。韩青的父母,用慈爱的胸怀迎接着这在外已流浪多年的儿子,两老从不问什 么,只在韩青晚归时为他煮一碗面,早起时为他煮两个蛋。而在他深沉黝暗的眼神中,去体 会他这些年来在外面经历过的磨练。两老永远读不出韩青的心事,永远看不透他的哀愁,更 无法进入他那孤寂的内心,去了解他那内心中强烈的思念、渴望、痛楚,与挣扎。但是,他 们用单纯的宠爱,来默默的包容他,没有怀疑,没有要求,只有付与。两老从不要求韩青快 些“成熟”,快些“长大”!
韩青工作得那么累,那么辛苦,他几乎没有时间给鸵鸵写信。这段时间中,鸵鸵的来信 也很少,每封都好短好短。虽然如此,韩青仍然可以深切的感觉出来,自己的心脏中,像有 根无形的、细细的线,一直牵过大半个台湾,而密密的萦绕在鸵鸵的心脏上。每当夜深,这 根线会忽然抽紧,于是,他会遏止不住自己,而拨个长途电话到台北,只对鸵鸵说上一句: “没有事,只因为耳朵痒了。”
对面会传来一声低档的、悠悠的叹息。听到这叹息,够了,他不再想听别的。在他还没 有把握已追上她的境界,已经够得上成熟,已经让她在“爱”他以外,还能“尊敬”他的时 候,他不想再为自己多说什么。该说的话,似乎都在上次说完了。剩下的,只是该做的事。 于是,他会默默的挂上电话,而让无尽的相思,在无眠的长夜里,啃噬着他的心灵。
偶尔,他也会怀疑,鸵鸵身边已有新人了。在过去四年中,这种事是层出不穷的。但 是,如果经过这样轰轰烈烈四年的相爱,她最后还能移情别恋,那么,对整个的人生,韩青 还能信任些什么?不不,他把这层疑惑硬生生从心底划掉。可是,潜意识中,这层疑惑却也 根深柢固。哦,鸵鸵#####鸵……他心中辗转低呼,结束这种煎熬吧!结束我们彼此的 煎熬吧!鸵鸵###,鸵鸵!让我相信你!让我百分之百的相信你!不,不能怀疑她。鸵鸵 只是长大了,所以他也必须也要长大!鸵鸵会等他的,他深信,鸵鸵会等他的。他更深信, 即使她又有了新朋友,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更爱她,没有人能比 他更宠她。四年来,她也多次想从他身边飞去,最后,仍然飞回旧巢。这就是鸵鸵#一个永 远在找安全感,在找避风港,而又在找风浪,找挑战的女孩!但是,他有信心,当她飞倦 了,必定会飞回旧巢,不论何时,他都会张开双臂,迎她于怀,让她休憩下她那飞累了的双 翅。他等待着,很有信心的等待着。尽管这段等待的日子里充满了煎熬,他每天都要用最大 的克制力,不打电话给她,(偶尔,还是打了。)不写信给她,(偶尔,还是写了。)但 是,他总算做到一件事:不去台北“缠”她。尽管,他心底千遍万遍的呐喊着:“鸵鸵!结 束这种煎熬吧!结束这种煎熬吧!”
鸵鸵无语。两人间的“无线电”忽然有短路的情形。他收听不到鸵鸵的心声,不安的感 觉把他密密围绕着。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新的一年在煎熬中来临了,木棉花开过又谢 了。
他疯狂的工作有了代价,从职员升任到课长了。不能证明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境界有 没有追上鸵鸵?境界两个字好空泛,是一张无法得满分的考卷!鸵鸵啊!最起码,你看看这 张考卷吧!虽然不见得及格,我已经尽力去答题了!用我的血和泪去答题了。鸵鸵啊,你看 看考卷吧!
鸵鸵无语。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
不安和困惑把他牢览捆住了,而且#他恐惧了。恐惧得不敢再打电话给她,不敢再写信 给她,不敢去面对自己不知道的“真实”。然后,四月里,他在夜半忽然惊醒了。像有个人 在用线猛力拉扯他的心脏,把他从睡梦中痛得惊跳起来。坐在床上,他突然那么强烈的感应 到鸵鸵心声:韩青,你在哪里?韩青,你在那里?
他披衣下床,立即扑向电话。
铃响了好久,表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不行!一定要听到鸵鸵的声音!鸵鸵#接电话 吧!接电话吧!接电话吧!求求你!电话终于被接听了,接电话的不是鸵鸵#而是睡意朦胧 的小三。“韩青?”小三的声音怪怪的。“你……找我姐姐?她……她……”小三的语气含 糊极了,暖昧极了。“她不在家#她……她去度假了。”“度假?”他紧张的喊:“什么度 假?”
“哦,哦,”小三嗫嚅着。“她要我们都不要跟你说的!她……她去日本了,出国了。 大概一个月以后才回来!她回来后会跟你联络的!”电话挂断了。他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好 半天都没有意识。然后,痛楚把他彻底打倒了,他用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残忍啊,鸵鸵!你 怎能如此残忍?去日本了,出国了!你一个人出国吗?还是有人和你同飞呢?当然,你不可 能单独出国度假的,那么,是有人同飞了!鸵鸵#你忘了,你说过只和我比翼双飞的!你说 过的!他摇着头,满怀苦涩,满脸都爬满了泪水。
好久之后,他振作了自己。忽然想起捧着十二朵玫瑰花的鸵鸵#巧笑嫣然的鸵鸵#抱着 他的腰又笑又跳的鸵鸵#在海边唱万事万物的鸵鸵……他把手指送到齿缝中,咬紧了自己。 不,我不恨你!我不怨你!我无法恨你!我无法怨你!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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