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琳抬头扫了他一眼,忽然有种控制不住场面的预感,也许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纯净。
不论是她把这盆脏水泼到他头上,还是他确实干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都无法承受。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尽量保持舒缓的神经和冷静的头脑。
“Frank!”她慢慢地问,“你是不是曾经强行登录过公司里的XX数据库?”
许维桀听她话锋忽然转到这上头了,表情微微一愣,但没有停顿多久,便点头承认了。
何琳深吸了口气,“你是怎么破解密码的?”
许维桀似乎没有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耸肩道:“网上破译密码的软件多的是,随便找个下来一试就可以啦!”
何琳搁下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许维桀惊讶地看着她阴沉的表情,“好玩而已啊!帮LT测试下他们的安全系统嘛!说实话,咱们公司的网络安全系统做得实在不怎么样。”
失望从心头涌起,何琳看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把公司内部的资料公开到网络上去,也是因为好玩了?”她铿锵有力的发问。
“呵呵。”许维桀喝着汤,脸上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但转瞬之间,他忽然回过味儿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把汤勺搁下,盯着何琳问,“那张帖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琳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吃的上了,她把手撑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许维桀,她要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他,测试他。
“你之前是不是在科林呆过?”
“是,呆过一阵。”许维桀似乎被她莫不着头脑的问题绕晕了,也不再关注吃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她,眼含无辜。
许维桀不再回答了,他在静静地思索她问话的用意,隔了片刻,他终于道:“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
“是。”何琳直言不讳。
她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无奈,然后,他依旧望着她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何琳看着他不说话。
“是,我是曾经浏览过公司的一些系统,但是我没有向外面的人透露过公司的任何信息,更别提那张帖子上的内容了——我上哪儿搞这些资料去?”他说道后面,仿佛觉得这事实在世荒诞不堪,令他啼笑皆非。
何琳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包括他那被冤枉了之后嗤之以鼻的笑容。
“你看着我。”她突然命令他。
许维桀正举了筷子去夹一块鱼,听到她如此郑重的口吻,表情略微一愣。被动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何琳,还有她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犹如末日审判一般的眼睛。
“你能向我保证,这件事跟你的确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用你的诚意向我保证。”
他盯着她不说话。
他与她对视,揣摩着她话中的涵义。
他忽然体味到,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
她要的,其实不光是他对这件事的保证,更是在拿他们之间那蒙昧的、如暗流般涌动的情感做赌注,她赌的,是她对他的信任。
如果他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那么,他们之间就彻底决裂了,不仅没有未来可言,甚至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
许维桀在短短的时间按内读出了她眸中所有沉甸甸的意味,他沉默得越久,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被拉得越远。
最后,他终于开口,“我保证。”顿了一下,他反问,“你信吗?”
何琳的眼中许久都没有别样的色彩,但是,过了片刻,她扯了扯嘴角,微笑了一下,“我信。”
他们这几句简单的承诺,似乎跟事件本身无关,更像是一场心与心的对垒与博弈。
第二天一早,何琳就去见赵勇。
“我问过了,不是他干的。”她很平静的向赵勇交待结果。
“我没让你去问他,你只需要劝他主动离职就行了。”赵勇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倔强。
“我没法全他走,我没有理由那么做。你提供给我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什么,而我也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吸了口气,又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出色的员工,但他没有犯本质性错误,更没有危害过公司!”
赵勇闭了闭眼睛,“你这是在逼我把事情闹大了?”
“我没这个意思。”何琳对他的曲解也有些愠意,争锋对道:“我只知道,凡事都得讲个理字,我没法说服自己去冤枉一个员工,用子虚乌有的罪名让他离开。着不是关乎钱的问题,而是眼下这么敏感的时候,你让任何员工离开,都会对他的名誉造成损伤!”
“所以我让你劝他主动辞职啊!”赵勇拔高了嗓门,他的忍耐已经到了一定限度。
何琳紧盯着他,“前提是我们能够确认他的确做过错事!”
赵勇咻的转身正对着她,“看来,这些年我把你给惯坏了!我一直把你保护得太好,给你由我的生存环境!可是,你看看,我换来的是什么?!”
“是啊!”何琳凄然一笑,“所以很多事情看着仁慈,其实反而是最大的残忍,也许,你不帮我,这些年下来,我会学会妥协。”
赵勇愣愣地瞪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仁慈与残忍,难道真的只是一线之隔?
“这件事,就得按我说的办。”他慢慢地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目光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如果你从前不懂妥协,那么,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学起来,我愿意教会你。”
他的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像无孔不入的气流一样慢慢灌入何琳的体内,直抵他的心脏,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被冰冻起来,僵硬地几乎要停止跳动,最终,无形中发出“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在里卖弄破裂了。
“不必了。”她说着,从文件夹里 取出一封信,抬手递了给他,“也许我永远也学不会。”
赵勇把视线调到信封上,一看那上面的三个字,他就明白了。
他没接,望着何琳问:“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何琳点了点头,“我无法把污水泼向我的员工,至于你会不会泼给我,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所求的不过是问心无愧。”
她呈上辞职信的动作一直保持不变,等着他的反应。
赵勇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伸手过去把信接在手里,“你觉得他值得你这么做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是在欺骗你怎么办?”
何琳转开了脸,她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一层,“人与人之间,总的有点起码的信任。”
她很快有面向赵勇,眼眸中充满了坚持,“我相信自己的饿眼睛。”
赵勇阴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颜色,过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希望你有勇气承担一切后果。”
7…4
何琳辞职的消息犹如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轰的一声响后,引起波涛滚滚——联创上下的人听了齐刷刷地发懵,谁不知道何琳是联创的元老级人物,又深得赵勇的赏识,有关他们两人的绯闻更是明里暗里炮制了不知多少!
“你疯了吧!”这是肖敬业听到何琳辞职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大多数人的反应。
“别人要走也就罢了,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即便要走,也得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说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也是要走,晚走不如早走。”他尽量堆砌出完美的笑容,可是哪里瞒得了肖敬业的火眼金睛。
“是不是因为网络泄密的事?赵总查到是你们部门的人了?”他两眼死死盯着何琳,“肯定不是你,对吧?你代人受过?还是不忍心把别人推出来?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死脑筋呢!”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了。”她胡乱搪塞着。
何琳打定了主意谁都不抖露真正原因,尽管他猜测肖敬业既有肯能从其他渠道打听到真相。
“其实,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说着,忽然感到一阵苍凉之感,放佛这句话已经深藏在她心底很久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产生了这种离开的想法?以至于当今天向赵勇提出来时,她感到的不是彷徨不安,反而竟有种卸下某种负担的轻松。
正如妹妹何静所言,能在一个企业做足七年,在如今的时代,她称得上珍惜动物了!
不舍终究还是有的,这里毕竟是她奋斗了七年的地方,它于她而言,某些时候,更有一些家的意味。
然而,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延续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躲不过一个“散”字。
肖敬业还在替她不值,不管她是以何种理由离去,是被逼也好,自愿也好,他都觉得她不值!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似地问了一句:“你辞职,赵总居然批了?”
赵勇不仅批了,还仅仅给了她一天的移交时间,作为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自由去意的那一刻起,他与公司的任何事宜都是接触的越少越好。
手续办得跟公司辞退极其类似,赵勇的用意不言而明,何琳窥在眼里,没有再由着性子提出抗议,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的她,俨然与赵勇站在了对立的面上,所以的谈话都是公事公办型的,不带一丝私人情感。
何琳自己想想都觉得无趣,可是她还能希翼什么呢》
他的挽留回事追悔?
她为自己的幼稚和多情感到可笑。
赵勇甚至提出要给何琳补偿金,被她婉拒了。当然,进公司初签署的竞业协议上所提及的赔偿金按照公司的规定领取了,这也意味着她在三年内不得进入同类行业从事与联创相似的职业。
整个下午,何琳都忙于各类手续,别说其他同事了,连跟本部门的下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一切搞定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她跟随一名安保人员回自己的办公室。
市场部的办公区域,四个下属没有离开,连因为即将离职而上班频频缺席的姜岚也闻讯赶来了。
可是他们都没能跟何琳说的上话。
在保安的监督下,她清理完所有私人物品,保安对她还是很客气尊重的,帮她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出来,在下属和本分尚未下班的员工的目送下,缓缓走出了联创的大门。
当何琳回到家,仰躺在沙发上时,她有种游走于梦中的感觉。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曾经以为很复杂、很纠结的事情也可以处理得这样的简单!
她没有平静多久,手机此起彼伏的响着,无数询问纷至而来,闹得她脑子发胀,她索性把手机关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安静,但是没隔多久,,门铃又响了起来。
走到门边,何琳从猫眼里朝外张望,门口站着的确实许维桀,她犹豫要不要开门。
许维桀等了片刻,不耐烦地抬手擂起门来,“Helen,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何琳扯了下嘴角,终究没有笑得出来,她伸手把门打开。
许维桀愣愣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忧郁而深邃,与往日截然不同,何琳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觉得与自己心底深处埋藏着的另一个许维桀是如此契合,意念力的他与现实里的他神奇的合二为一了。
这念头不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对自己此时还有如此的闲情雅致怅然失笑。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都不动。
眼神却在这无声的寂静中进行着他们独特的交流,仿佛她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而他也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最后,何琳开口道:“进来吧。”
她让到一边,许维桀低头进了门。
“坐。”她指指沙发。
可是他没有坐,站在客厅里,眼睛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走?”
何琳把头微微扬起,“我有我的道理。”
“我今天一整天,在公司里听到了太多的谣言,关于你走的,可是我都不相信。”
何琳走过去给他倒水,故作轻松地说:“那不就行了,你自己都说是谣言了。”
杯子力度饿水续满,她直起腰来,一转身,许维桀就站在她身后。
“是不是因为我?”他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她,眼里含着一丝下显而易见的激动,“是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问我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今天终于想通了!”
何琳一哂,把水杯递给他,“你想的太多了。”
许维桀把水杯接过来,反手就置在餐桌上,他伸手过去,握住了何琳的胳膊,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真正应该走的人是我,对不对?”
何琳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慢慢地道:“你跟我承诺过,不是你干的。”
“是!我没干过!”他忽然拔高了声调,因为愤怒,他的嗓音居然有一点恶狠狠地味道,“可这事也不是你干的!他这样对你,不公平!”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何琳没有随着他一起激动,她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被要求对这件事负责,你会愿意接受吗?”
许维桀愣住。
她缓缓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与其让我的员工觉得不公平,不如我自己来承担。”
“我的员工”四个字被她用缓慢的语调说出口,在许维桀的耳朵里忽然形成了某种刺激。
他咻的放开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何琳一惊,“你上哪儿?”
“我去找他!”他在门口停驻脚步,回身对她笑了笑,仿佛又恢复了昔日的不羁,“不就是辞职走人嘛!”
何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冲,她低喝道:“你给我站住!”
许维桀脸上的笑意凝滞,他机械的扭过头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何琳不得不深深吸一口气,让心情迅速平静下来,“你不要再去横生枝节,除非——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是在撒谎。”
她最后那句话在他眼里挑起一丝显而易见的痛楚,他赫然转身,眉宇间拧成一团,仰着头,狠狠闭上眼睛,犹如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做争斗!
何琳见他虽然心有不甘,搭在门上的手终于还是垂了下俩,她感到些许轻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倦。
7…5
晚饭是许维桀做的,简单弄了两样菜,一个汤,口味都偏清淡,他解释说他的手艺都是从姑母学来的,姑母是江浙一带的人。
“每次我们说才太淡,她必定纳闷‘我放了好多盐啦’!但是如果我们抱怨太咸,她一定又会说‘我才放了一点点盐呀’!所以我给她的总结的理论是:菜咸是因为盐放少了,菜淡市因为盐放多了。”
何琳听着,应景地笑了,她知道许维桀是想哄自己开心。
吃着饭,何琳又忍不住叮嘱他,“回去还是得好好做事,不要带什么情绪,即使要走,也等一阵子再说。”
许维桀一下子变得很乖,她说什么,他都答应,态度好得出奇,给她盛了碗汤,问:“你有什么打算?”
何琳想了想,“休息几天,再找工作呗。”
她忽然有些感慨,她把自己最好的纪念都奉献给了联创,“我在联创做了整整七年,其实,即使没有这次意外,我也想离开了。”
许维桀瞥了她一眼,“总在一个地方呆着,也会厌倦?”
何琳笑道:“要不然,你为什么喜欢跳来跳去?”
许维桀笑起来。
何琳抿了抿唇,偷偷打量了许维桀一眼,过了片刻,又道:“这阵子,我们也……少见面吧。”
许维桀脸色僵了一下,没吭声,听她继续说下去。
“联创现在的处境很微妙,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不能再有负面新闻了。”
她蓦的叹了口气,“其实赵总也挺为难的,出了这样的事,她得给董事会,投资人,还有国源方面一个交代。联创今年多灾多难,这一劫,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
许维桀听出她语气里分明有留恋的味道,一时难辨滋味。
吃过晚饭,天色完全黑了夏利,外面已是万家灯火的景象。
何琳收拾了餐具去厨房洗碗,许维桀端了杯水靠在门边陪她。
两人随意扯了会儿,何琳下意识地朝窗口探了探头,委婉的提醒他,“不早了,快八点半了吧?”
“恩。”他懒懒地应了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琳不好意思频繁崔他,况且,内心深处,她其实是很愿意有他陪着自己的。
沉默了一会儿,许维桀突然走过去,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