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素美气呼呼地走在街上。
刚才在绿地里撂下话,要她的学生不再到绿地去,现在她要付诸行动。
首先,她还是照原计划,找了家大餐厅大吃一顿,然后去看了外科医生。结果十分的不好,医生对她说,她脸上的瘀血至少要一个星期以上才会完全消去。医生还建议她最好去看个眼科,确定眼睛在遭到重击之后是不是有受到伤害,免得日后产生后遗症。她马不停蹄地又去挂了眼科门诊,幸好,一点事都没有;不过这倒给她一个灵感。
她到药房买了一打眼罩,当场戴上一只。
“这下子应该可以完全遮住这一大块瘀血了,也不会再让人指指点点的了。”她信心十足地走进南阳街的书店,开始大肆采购参考书。
吴素美认为,身为一个老师,如果直截了当地下禁令不准学生做一些事,实在是太不高明了;能让学生自动地知道那些事情是他们不应该做的,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老师。
吴素美的计划是——慢慢加重学生的课业,让她们感觉自己的不足,这样一来,她们再也没时间去看那些课外读物,自然也就不会再到绿地去了。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公寓的走道安安静静的,她提着两袋的书,困难地掏出钥匙开门。半个身体才挤进门内,又听到有人喊了声“小姐”。是喊我吗?她心里一惊,直觉是对门的流氓正开门走出来,也来不及求证,迅速地连人带书钻进屋里。
住在吴素美隔壁的男子也才回到家不久,忙了一个晚上,连晚餐都还没解决。出国一个多礼拜,冰箱里空荡荡的,剩下的全是些过了期限的食物,不得已只好求救于附近的便利商店。才一出门,正好看见他的新邻居正提着两袋重物困难地想挤进门。她手中的东西明明就卡着门了,也不会先放下。怪邻居!他在心嘀咕着。
想起昨晚,因为自己太累了,所以她晕过去时,他只是“青青菜菜”地把她拎进屋里,随便地搁置在沙发上;没有等到她醒来,只是帮她随便地擦了擦鼻血就离开了,良心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他生性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会这么做纯属无奈,他自我安慰着。现在上天又给了他一个弥补过错的好机会,是该好好地把握。他朝着吴素美喊了声:“小姐!”没想 到这么一出声;她像受了惊吓一样,急急忙忙地挤 进屋里,碰的一声,把门紧紧的带上。
“小姐,你别怕,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想问你昨晚没事吧?”他轻拍着吴素美的大门,许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深夜时分,一个自称是邻居的男人跑到女孩子家去敲门,也难怪得不到回应。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鲁莽。
想了想,敦亲睦邻的工作固然重要,还是先解决自己的民生问题才有力气帮助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和笔,迅速地写下自己家里的电话,由门底下的小缝塞进吴素美屋内,然后又说道:“我留下我的电话,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或是帮忙的地方,可以打电话找我。”说完就离开。
吴素美站在门边聆听动静。什么时候她又多出了个邻居,还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整天下来,她一直拒绝去回想昨晚不堪回首的肢体冲突事件,现在想起来,还真有许多的疑点……我和那个流氓产生了肢体上的冲突,然后那个流氓就不见了,换成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自称是邻居的人吧!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又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家里的?为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是不是那个流氓又出其不意地突袭我?我有没有被占了什么便宜?她愈想心愈慌。
她拾起地上的纸片,上面果然写了一组电话。
她心想,一定要找个时间问清楚。
第二章
早晨,吴素美比平时更早到学校。
她请假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学校上下高度的注意,现在销假上班又戴上了眼罩,果然引起不少同事的询问。一大早教国文的周老师就虎视眈眈地等着她。
“哎呀!吴老师,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挺严重的耶!”周老师对于教学的事情马马虎虎,关于八卦的事情却异常的热中。
“没什么,只是发炎而巳。”吴素美搬出预先想好的理由。
“发炎?”周老师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吴素美,半晌,才紧张兮兮地问道:“会不会传染啊?”
吴素美知道,凡是经由周老师口中传出去的话,必定加油添醋一番。既然如此,不如逮住这次机会,好好地吓吓她:“当然会传染了,所以我才戴上眼罩。周老师,你要不要帮我看看严不严重?”她作势要取下眼罩。
周老师赶紧退了三步,还拿出手帕掩住口鼻,生怕一呼吸就会传染似的。“不用了。我身体本来就虚弱,容易感染,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了!”说完,扭腰摆臀地快步离开了导师室。
上课时,学生们小心翼翼地套问老师请假的原因,主要目的还是对昨天的事心存芥蒂。
吴素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轻描淡写地解释她请假的原因,就开始一如往常地上课,学生们高悬的心总算完全放下。
就在下课前,吴索美发完先前改好的考卷,面色凝重地对学生说:“你们看看自己的成绩,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学生们各自看着自己的分数,果然大部分的人都退步了不少。大家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吭,因为她们知道老师正在生气。
“看了你们最近的表现,我实在很失望——”语气一顿,吴素美终于宣布:“所以我决定,从明天起,我们要利用早自习考数学,考不及格的同学放学后留下来补考,考到及格为止,有没有问题?”
听到这么可怕的消息,有些学生忍不住发出“啊——”的一道长声;但这也只是最后的小小挣扎,她们唯一能作的抗议。她们都清楚地知道,吴素美老师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与其想和老师对抗,还不如趁今天把握这最后的自由日。
王云将昨天才租借的漫画还回绿地,除了她之外,一到三年级有上吴素美数学课的学生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到绿地集合了,她们个个愁眉不展。
“老板,我会想你的……”曹小慧眼泪含在眼眶中,在她 把书递给陈水谋的那一瞬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陈水谋觉得气氛真是怪异到极点了!平时叽叽喳喳的女学生,今天怎么看起来都泪眼汪汪的?“怎么了?你们怎么都怪怪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和阿美老师有关系。会不会是她禁止学生再到这里来?他犹记得她昨天曾说过这句话。
王云义愤填膺:“还不是我们那个老古板的阿美老师,她要我们每天利用早自习时间考数学,考不及格的放学后还要留下来,考到及格为止,以后我们就没有时间再来借书了!”
陈水谋没想到阿美老师会用这一招——加重学生的课业,让她们没办法来绿地。他很佩服她做事的效率,能在短短一天里想出这样的方法对付学生;可是,他也有方法对付她。
“数学很难哦,你们实在很辛苦。”他一副难过,同情的表情,让女学生们看得心都碎了,接着他又说:“不如这样,如果你们在课业上有任何的问题,可以来问我,我想高中的课应该难不倒我。”
他并不是空口说白话。事实上,他也是师大的毕业生,没有学以致用成为老师,是因为在实习期间,太多女学生对他主动示好;让他困扰不已,从此他就对女学生们避之惟恐不及。没想到自己创业,还是避不开这些小女生,真是命中注定!
“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提出问题吗?”
“当然了!”陈水谋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自讨苦吃的事情,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吴素美相抗衡。
女学生们欣喜若狂。若不是和陈水谋隔了一座柜台,她们可能早就一个个冲上前献上热吻了。这也是绿地的柜台特别宽大的最大原因,帮英俊的老板阻挡了不必要的困扰。
陈水谋一想像吴索美看到绿地依旧高朋满座时的表情,他就觉得事情愈来愈有趣了。
吴素美手拿着电话的纸条。
她已经对着话筒演练了许多次,不过她还是迟疑着。
不过是打通电话,问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有什么好紧张的?把那个人当作自己的学生不就好了?她再次安慰自己。
吴素美是那种属于神经质的个性,容易紧张;尤其在面对陌生人时,常常言不及义。所以在教学时,她必须板着脸,掩饰自己的紧张,那是她的保护膜。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按照纸上的号码一健一健地操作。
电话通了,响了好几声,长久的等待令吴素美几乎想挂上电话;终于,地板上传来一阵小跑步的振动,电话也被接起,是低而缓的男声:“喂,请问找哪位?。
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让吴素美越发的紧张:“您好,我住在您隔壁,昨天您留了电话给我。”因为对方礼貌性的问话,令吴素美不如不觉也跟着客套了起来。
“你好,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男子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他通常都是这个时候才回到家的。
吴素美被这么一向,才发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而她,一个女人在深夜打电话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实在有点大胆,至少她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她急忙地想挂上电话——“啊!对不起,这么晚了,我还打电话给你,真是——太失礼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而且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也还没达到。
“没关系,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只想谢谢您。”吴素美不知道该怎么启口问那天晚上的事情。
“哪里!邻居守望相助是应该的,你不怪我就好了。”他由衷地说道。
“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天你晕倒了之后——”
“我晕倒了?什么时候?”听到“晕倒”两个字,吴素美终于明了自己为什么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一看到血就晕倒了。”男子觉得很好奇,晕倒的人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吗?那为什么小时候他的母亲被他气晕了之后,再醒来时还是记得痛殴他一顿?
“我不记得了,那之后呢?”知道自己那晚曾经不省人事,吴素美越发的担心,担心自己在那时候被占了什么便宜。
男子不好意思自己连拖带拉地把她丢到沙发上,心虚地简短回答:“之后我只好‘送’你回家了。”
“你送我回家?那你有没有做什么?”吴素美顿觉自己失言,又改口道:“呃——我是说,那时候我一定没有办法好好地招待你,你有没有自己倒茶喝?”
男子不禁发笑,又必须顾及礼貌地忍住,那笑声有如偷偷放屁的人一样,是一点一点慢慢地释出。“呃!因为我看你好像很忙,所以我也没有多作打扰,就回家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吴素美终于也忍不住为这个邻居的幽默笑出声。她打开心里的一道防卫锁,真心想和他做朋友。“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问到姓名,男子显得有点踌躇:“我姓陈。”他只透漏自己的姓。
“陈先生,我姓吴。”因为对方只说出自己的姓氏,所以吴素美也就跟着只说自己的姓。
“吴小姐,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打电话来,我会尽力帮忙的。”陈先生也很高兴有个这么有趣的邻居。才交谈不到几分钟,他已经把她当作妹一样了。
“我还以为我的邻居都像对门的流氓一样,幸好你不是!”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陈先生语气轻松地问道。
“从你的谈吐听出来的。最近我遇到太多无礼的人,让我学会了怎么由说话中分辨一个人的好坏。”她口中无礼的人指的包括那书店的老板。
“这么厉害?那下次要向你讨教讨教了。”
“好说。”
两人的谈话在极为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朋友。
几次的数学成绩下来,学生的表现令吴素美还算满意,至少每个学生都有明显的进步。她相信从现在起,放学后的绿地应该是清清淡淡的,生意少得可怜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地想狂笑。在她严肃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偶尔也会使坏的心;尤其遇到的是那种轻浮的人,更令她无法抑制。
最后一堂课,学生们开始浮躁了起来,王云和曹小慧更是明目张胆地传纸条。
“王云、曹小慧,把东西交出来!”吴素美将课本往讲桌上重重一放,学生的注意力顿时都回到讲台上。
有的人紧张兮兮地怕自己是老师下一个开刀的对象,有的则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
王云和曹小慧都都立刻起身。这时候如果还坐在位子上,待会就会死得更难看。曹小慧的脸都吓白了,低着头,牙齿紧咬住下唇;王云嘟着嘴,眼睛看都不看讲台上的老师,两个人谁也不把纸条递上去。
“交上来!”吴素美又重申一次,她的脸色愈来愈可怖。
王云这才走出位子,把紧握在手上纸条交到吴素美手中。其实她心里是惧怕的,但自尊心使她仍假装无所谓。
吴素美展开那一团皱巴巴的小纸条,上排是曹小慧的字,下排是王云给她的回应。
云:好兴奋哦!我快要下课了,等会我们一起再到绿地去,你可不要先跑哦!顺道问佳家要不要去?
小慧:收到!不用问佳家了,她不会去的啦!真搞不懂阿美老师,同样的题目可以讲那么多遍,还不如提早下课,我都快等不及了!还有,我觉得老板讲解得比阿美老师还要好,对不?
云笔吴素美看完脸都绿了。“绿地”、“老板讲解得比阿美老师还要好”每个字都直击她的心脏!若不是她的心脏功能还算强劲的话,可能已被气得吐血了。
她把纸条拿在空中抖了抖,冷笑一声:“你们很想提早下课是吗?好,就提早下课!”说完,连课本也没有拿,就转身离开教室,留下整班的学生,一动也不敢动的,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老师发这么大的脾气。
班上的同学离开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纷纷开始不安地蠕动着。她们彼此互间怎么办?却怎么也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此时陈佳家走到讲台上宣布:“我们现在召开紧急班会,有事情的人可以先回家,不过后果自行负责。”
她停了几秒,没有人收拾书包,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首先,我们要向老师道歉,有没有自愿的?”这句话是白问的,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傻到自愿接这个苦差事,而且犯错的人又不是自己,大家的眼光一致望向王云和曹小慧。
陈佳家笑了笑:“那就由王云和曹小慧负责去道歉,必要时还得向老师撤撒娇,有没有人反对?”
王云和曹小慧立刻举起双手。
“没过半数,就这么决定了。”虽然是要好的朋友,但处理事情的时候,陈佳家还是秉持公道。
“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不可以回家了?”其中一个同学举手发问。
“刚才讨论的只是治标的方法,我们还要针对老师生气的原因,讨论出一个治本的方法,不然以后还是没完没了。”陈佳家有条理地回答。
身为班长,她对于班上同学最近常到绿地去租书这件事也相当的心烦,她也发现最近同学常在上某些老师的课时,偷偷看漫画书;不仅如此,班上同学的平均成绩亦有明显的退步。她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苦无解决的对策,又不能向老师打小报告。在她心里,那是无能的班长才会做的事。
“有没有同学有好的建议?”陈佳家拿起粉笔,准备在黑板上写下同学们的意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佳家高举的手都酸了,还是没有人提出建议,只因她们习惯先听班长的意见。
“都没有的话,那我先提出我的建议。我想我们应该立一个班约,不要再到绿地去了。”
话一出口,全班同学一阵哗然,反对的声浪齐发——“不要啦!”
“太残忍了!”
“反对!反对!”
这是陈佳家预期的反应,她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