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是一段生命中小小的插曲,每个人都可能曾经有过的经验,不在意的人,会让它很快的擦身而过;而在意的人,却刻意将之化为永恒……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发生在一个七岁小女孩的身上。
城市近郊,有一栋占地三百坪的花园别墅,里头金光闪烁的,到处都是衣香鬓影──一场盛大的结婚宴会,汇集了地方上的达官显要、绅士名流,共襄盛举。也幸亏有这种机会,让他们可以放肆炫耀身上的金钻、名表。在这般“重量级”的宴会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背地却暗自忧心,怕说得比别人少了,排场就不够似的,整个会场里弥漫着喧闹、嘈杂的气息。
暗暗的角落里,有一个梳小马尾扎上红色大花蝴蝶的小女孩,偷偷从宴会里溜出去,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在意。
她边跳边跑地四处游荡,一双大眼睛透露着早熟的迷惘。这场婚礼的男主角正是她父亲,而女主角则是她记忆中数不清的许多阿姨之一,所以对于父亲第三次的婚礼,她显然已经兴趣缺缺。
大人有大人的快乐,小女孩的世界有小女孩的快乐,所以她拋开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大人们,开始专心寻找着能让她快乐的事。
突然,轻快跳跃着的步伐停止了,某种奇特的束西,吸引着她的注意。
在那儿,她看到一位落魄书生蹲在街角。
这样形容男孩并不过分,因为他穿著灰暗老旧的卡其制服,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像极了电影中百试不举的落魄书生。可是当小女孩看到地上的水渍有他的脚印时,才知道原来他曾在此跌了一跤,看起来才会这么落魄。
男孩没有发现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因为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还不时打着呼。
他正作着好梦……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腋下还夹着几本参考书。
小女孩看了他老半天,见他毫无动静,最后忍不住踢他一脚。
这下总算把男孩从美梦中惊醒。张眼一看,发觉自己的世界多了个陌生人,他并没有拍掌庆贺她的到来,反而跳起来劈头就骂。
“妳有病啊,把人家从好梦中惊醒!”
几乎,这是所有沉睡者被惊扰的严重抗议。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妳管我,真是人小鬼大的管家婆!”他瞪小女孩一眼,继而不理她,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小女孩跟上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她又问了一次。
他突然停下脚步,小女孩一不留神就撞上他的腰,她那七岁的小个子,小得只到他的腰部,更令他瞧不起。
“我喜欢、我高兴,不行吗?”他龇牙咧嘴低吼,想吓一吓她。
小女孩可一点也不害怕。
“你不喜欢、也不高兴,因为你的唾姿很痛苦,而且你是蹲着睡,看来一点也不舒服。”
她说话的语气有条不紊,像个十足的小大人。
可惜,他并没有赞美她的早熟,而且他最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小大人,于是他扠着腰,神情像是在警告她,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大人。
“我可没空和妳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小女孩眨动受伤的大眼睛,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侦探。可能是这种无辜可怜的姿态引起男孩莫名的悲悯,他的口气稍稍软了下来。
“好吧,我告诉妳,我逃学了可以吗,我从补习班逃到街头流浪,可以了吧!”
“为什么?”她还是不死心。
听了这一连串的“为什么”让他心烦不已,他突然勃然大怒起来,而原本压抑许久的怨恨也一触即发──“因为我讨厌被迫来到这世界,我本来可以是只鸟或是条鱼,在天空翱翔或在水里嬉戏,但是我却是人……,我注定要在别人的呵护下才能成长,注定背负一辈子道德礼教的约束,我不可能有自由,人形躯壳是我的包袱,物质欲念是我的累赘,反正我要做的、想做的都会辜负别人对我的期待,因为我父亲是屠夫,祖先是遥不可及的圣人,我永远不及他们所期待的十分之一,无论我再怎么努力……。”
他这番激昂愤慨的言辞,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共鸣,因为小女孩正用双似懂非懂的眼光看着他。他有点力不从心。
“妳知道吗?我是个天才画家,假以时日,大家一定会后悔埋没了这样的天才……。”
“什么叫做天才?”小女孩忍不住插嘴。
“天才……,天才就是不用学习,不必经过程序的折磨就可以发挥的专家。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大家这么认为。”
这么深奥的回答,对小女孩而言是个难题。
“不用学习?不必经过折磨……,我不相信!”她天真地回了嘴,却引起他的不满。
“妳不是天才,当然体会不出其中的道理……,算了,跟妳说也是白说。”他的语气无力的软下来。
小女孩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眨动着,每一眨似乎都想读出他内心的故事。
“你相信一见钟情的事吗?”
忽然间,天地好象传来一声惊响,他吓一跳,四处寻找声源,最后发现她脸上飞来两朵红晕。
他愣一下,原来是她说的话,一见钟情?男孩夸张的仰天大笑。
“妳在说我吗?我看妳是童话看太多了。现在的妳,当我的女儿绰绰有余。”
“未来呢?”
“未知生,焉知死?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谁还在乎未来呢?”
“我看得到,因为我从现在这一刻起开始在乎!”
她坚定的小脸染上了一层光晕,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彷佛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的唇运挂上笑意,那笑靥令他迷茫,依稀中他见到她好象长了两只小翅膀,变成了天使……“我看得出你不快乐。”
她的低语似梦在飘浮,让他有点晕然,他用力摇摇头,想脱离这种不受欢迎的感觉。
“天使……,妳想做什么?改造我吗?”
她用力点头。
“如果真的能改造我,那妳就是天才了!”
“一定要是天才才能改造你吗?”
她稚气十足地曲扭了他的意思,他却用力的点头。这是他的恶作剧,他想在这短短的一次谈话中,给她一辈子想不通的难题。
“天才……,就是在她设定的世界中能做任何事,如果我出现在妳设定的世界中,妳就是天才了。”他认真地告诉她。
她真的无助又迷惘了……
她当然听不出他话中的矛盾,因为在自己设定好的世界里当然能做任何事,只是,没有人能摆脱世俗杂念,专心为自己设定一个世界……这种人有,但是被人称之为疯子。
事实上,他是骨子里暗笑她是疯子。
“告诉我,妳多大?”
“七岁!”她神气地告诉他。
他想了一下,再对她说。
“很好,妳可以先当我的女儿再当我的天才。”说毕,他又仰头大笑起来。
她张大眼睛,那认真的表情,彷佛已经在为他设定一个世界了……他笑得嘴酸了,觉得这个游戏不再有趣。他想起明天的小考,后天的大考,还有七月初要人命的联考,就再也笑不出来。
“妳慢慢去设定妳的世界吧,而我,还要忙着和世界作战呢。”
他无奈地向她摆了手,这份人生路途上的擦肩而过,在他挥手之后就会消失在记忆中,而她,却又跟了上来。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追着他的步伐。
他摇摇头突然有些凄凉的感觉。
他们只不过在这一辈子千万日子里的其中一天、一小时内,忽然相遇了,然后各自分道扬镳,从此化做空气中的两粒灰尘,谁也不会记得这一天,所以,彼此又何必在乎今天说了什么?
“告诉妳我的名字何用?妳不会记住的,下一秒钟妳就忘了。”
她瞠目不语,可是不必他说她也知道了,因为他的制服清清楚楚绣着他的姓名。
他对她做最后一个回顾,代表他曾拥有这一天,而她的模样和所有天真、漂亮、无忧无虑又有钱的小女孩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她不是天使。于是他甩开头,掉头离去。
可是她又不知好歹跟上来,令他生气。
“不要跟我,我要继续走我的路!”
“我想知道你……”她急着说。
“知道我?妳已经是天才了吗?妳只见过我这次面,就要知道我全部?”他讲了非常大人的话,却忘了对方只是个小女孩。
“我想知道的全部。”她坚定不移地重复他的话。
“好吧,让我告诉妳……,等妳变成天才时再来找我!”
她果真被难倒了,站在原地不动,而他则继续往前走。蓦地,觉得有点不忍心,他回过头再大声说一句。
“先当我的女儿吧!等我自立后,我会考虑领养妳这个小可怜当我的女儿!”
这算不算安慰?不过他已经尽力了。
他自顾自往前走,直到连地上倒映的小黑点都看不见了……这次,她没有跟上去。
因为,她记住了。
第一章
平淡的日子产生严重的变化,因为……
赵子言的世界里,将会突然多了个玛璃!
玛璃,玛璃,这个名子平凡得让人记不得也忘不掉,他保证如果在街上随便叫声玛璃,会有一百个人同时回头,包括两只猫和一条狗。
而这个叫玛璃的,不是一只可爱的波斯猫,也不是一条淘气的博美狗,更不是一只会耍把戏的猴子,而是一个有着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道道地地、实实在在的女人。
赵子言的玛璃,不是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他的妻子,更绝对、绝对不是他的亲密爱人,赵子言的玛璃,“居然”将是他的女儿!
说居然一点也不为过,赵子言才三十岁(虚岁三十一),居然将拥有一个十八岁大的女儿,说来还真骇人听闻呢!
当然,玛璃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赵子言认识玛璃,都怪可怕的命运作弄……赵子言和玛璃非亲、非故、非朋、非友,她是他即将办理领养手续的女儿。
这会儿,赵子言有苦难言了。
一个差点被社会遗忘的穷画家、穷教书匠,自己都快要养不活了,哪还有多余的爱心领养别人的女儿,莫非他是疯了还是病态?当然也都不是,赵子言身体健康、思想正常,这些医院都可以开出证明,只不过,他是情非得已的。
因为他需要钱,一笔能让他活下去的钱。
开什么玩笑,领养一只超级大米虫居然还有钱拿,岂不是痴人说梦话的天方夜谭?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只要拿到玛璃的监护权,确确实实就可以得到一笔钱,一等可以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生活抚恤金……对一个即将饿死、穷死的教书匠兼无名艺术家,这份意外的赠予,无疑是赵子言绝望时乍现的曙光--虽然这也可能是一束来自地狱的光芒。
人生的际遇,似乎冥冥中摆明了作弄赵子言……八年前,他从学校毕业,学的是教育,却热爱艺术。
别人看赵子言是个疯子,连他自己差点也以为自己是个疯子,如果不是如此醉心于艺术,谁愿意甘心做个疯子呢?可是这份理想和执着却害惨了赵子言。
高中毕业后他被家里逐出门,只为他不愿继承赵爸爸的职业:杀猪。
杀猪乃农业社会最基础的工作,没有猪的牺牲奉献,哪有今日脑满肠肥的一群人?不幸赵子言乃笃信上帝的虔诚教徒,岂可举起屠刀残害无辜无孽的猪仔们?是故从小到大,他过着“从猪缝中求生存的日子”,为的是为人类争一口气。
“你这一辈子,只能靠猪吃饭、靠猪生活、靠猪发大财,其它的,别奢想!”
父亲严厉的声音一直回响在他的童年里,可是他还是保留了一丝挣扎。
“我想画画……。”
话题总是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是他被乱棍打得三天爬不下床。
虽然赵子言的父亲坚决反对他学画,但是赵子言还是在乱棍的追逐下偷偷的画,画了一张又一张,画尽他的梦想和抱负,画出他的辛酸和泪痕……但是日复一日过去,赵子言的父亲坚决不肯妥协……,直到赵子言稍微长大一点,父亲的棍棒打得吃力了,事情才有那么一点转机,他让赵子言画了,但是只能以猪为唯一素材,所以赵子言心目中的美景,变成一只只咬牙切齿的猪仔们,直到他再也忍无可忍……父子因此而反目成仇了吗?
不可能!因为赵子言面对的是孔武有力的大刀王五。
当赵子言义正辞严、豪气万丈向父亲提出到城市习画的“可能”时,赵爹一句话也不吭,反手就给他一巴掌。
别小看这一巴掌,杀猪者的力气岂是吃肉的我们可以想象,赵子言本想以英雄气概接下这一招,没想到这一掌竟把赵子言从内室打到了前院;连同行李皮箱一齐踢了出去。
而且难以想象的,踢他行装的,居然是他亲生的母亲。
赵子言还以为古代的母亲,总是温柔、慈祥又含着泪水望着那位背叛家门的孽子,可惜她嫁的是杀猪户,和猪眷处久了逐渐也忘记女人温柔的美德,她恨得比赵爹还凶,只差没把逆子“拆吃落腹”。
于是赵子言离乡背井在外求学,并先在补习班混了一年。
一个被家庭拋弃的大男孩,居然还能不愁吃喝度过这一年?因为赵子言在行李中找到了两个金块。
就当它是上帝怜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吧!当时赵子言如此安慰自己,但是上帝他从未见过,却经常在他住处的窗口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是他可恨又可怜的双亲。
联考过后,只懂得吃饭、看书、瞌睡的赵子言,当然没能考上第一志愿,自然也没能进人心目中想要的艺术科系,不过他还是十分侥幸地上了最后一个志愿,某私立“吸血”大学的教育系。
算了,赵子言的仕途原本就坎坷,又何苦汲汲于“学历”的追求。
但是他又错了,没想到社会并没有赵子言这般宽容的心,毕业后赵子言失业了一年,只因为他不在乎学历的追求。
在他用完了金块,又失业一年零一十八天时,赵子言回家了。
☆☆☆☆☆☆☆
那一景一物都触痛赵子言稚弱的情感,宽大的草坪依旧传来阵阵的芳草香,白色的泥墙涂满孩提时的梦想,还有老树下的秋千,是赵子言幻想成为伟大艺术家的所在,只有后院猪圈传来阵阵的哀鸣破坏少许的美感以外,一切与他离去前没有两样……当他张开手臂,满腔热泪急着奔回双亲的怀抱时,赵爹又赏了他一巴掌,不同的是,把赵子言从前院打到马路上。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得到的居然是这种待遇……,即使没有金换,总也给个几百块救难吧(人在快要饿死之际,别奢望他还能想到礼义廉耻、四维八德的),赵子言再一次满怀希望在行李里东翻西找,却只找到只被压死的蟑螂,再也没有金块。
于是赵子言再度被赶离家园。
他父亲的理由是:有勇气走出这个大门,就不要回来。
他母亲持的理由则是:等你爸气过了再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再没有血气的男儿也不敢走回头路了,就这样赵子言注定成为一个被家庭拋弃,被社会遗弃,被爹娘厌弃的穷画家了。
可是,被爹娘厌弃这一点还不能证实,因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