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边走了上来,拱手唤了声:“殿下。”
姜恪仍望着华婉离去的方向,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滕敬先自己为人古板,生出的女儿倒是有趣得紧呢。”
蓝袍男子慎迟若有所思的低声道:“奴才听闻腾远侯最疼爱这庶出的四女儿,她名唤思川,性子纯善不懂世故。今日见着,怎么与传闻的不一样呢?”
姜恪只笑了笑,回身在海棠树下站了片刻,进屋里去了。
☆、3第三回
华婉从明殊别院出来,看了看日头,时辰已经不早,再不回去,菲絮该派人来寻了,便沿着小径往回走去。一路走着,也没了再观赏路边景色的兴致,想着方才见到的那姜公子,他话语轻佻,那双招桃花的眼眸幽深邃邃,隐含着威仪,装饰佩戴都是上乘的物件,身上散出的贵气仿佛与生俱来般自然,定不是寻常身份的人。想了一圈也寻思不出究竟是什么来头,浙东这一带,最尊贵的就是她那未曾谋面的爹了,华婉回想他那双桃花眼与轻浮的动作话语,下了个结论,想必是富贵商贾人家的子弟吧,人模人样的渣男,只盼今后都别再见。
回到小别院,菲絮果然等得急了,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伸着脖子张望着,一见到华婉进来,忙迎了上去,口中埋怨道:“小姐,您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急坏奴婢了。”华婉一笑,走进屋里坐下,喝了口茶才道:“佛门圣地出不了乱子。”
菲絮在一旁站着伺候,听了她这话,嘟哝道:“从前一步都不敢乱走的,如今给那贼匪一吓,小姐的胆子越发大了。”华婉心想两个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胆量了,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又提醒自己要小心,千万不能给人发现这身子已经换了个里子了,面上若无其事的转了话头问道:“那姜公子的谢礼可送去了?”
菲絮不知道对这件事不上心的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了,下意识的就答:“早些时候就送去了。”正要取来礼单给自家小姐过目,华婉放下茶瓯,阻止道:“不忙。”菲絮做事她自然是放心的。侯府的谢礼必然不会寒碜,那姜公子先得了礼物,今天又调戏她说是谢礼,真是无赖地痞,白长这么好看了,华婉愤愤的想。
菲絮见她满是不忿的脸色,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么?”华婉摇摇头,将姜恪从脑海里一脚踹出去不再去想,问起了正经事:“祈福的事可安排好了?”菲絮见她不讲,便也不敢问,回答道:“都安排好了,慧云主持说五日后是个黄道吉日,万事皆宜,届时将在大雄宝殿行祈福大礼。此次小姐亲自来寺里为侯爷祈福,奴婢都吩咐准备了,不会出差错的。”
“嗯。”华婉点头,这遭是来祈福的,先把思川的事了了吧。做完正事就该回府了,想到这儿,华婉有些迷惘,她就要代替思川生活在这大穆朝了么?
用了午膳,华婉歇了午觉,半下晌起来后在院子里坐着喝了会儿茶,用了些点心,别说,菲絮请来的厨子厨艺极好,寻常菜肴做得好不消说,连糕点都十分爽口,诱得华婉多食了好些。
然后就在树荫下看书。她先找了唐诗宋词来看,大穆朝流通文字乃是繁体字,她凭着对唐诗宋词的熟悉和思安留下的记忆,边看边熟悉,几天下来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又将思川的记忆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对大穆朝的风土人情,礼节仪制大概都了解了。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尽力过的最好。
她在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除了几个朋友,没有什么牵挂,所以可以安心的在这陌生的时空好好的活下去。
在房里闷了两日,华婉带着菲絮出院子,四下里走走看看。菲絮比同龄女子成熟点,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看到好看的风景睁大了眼睛啧啧称赞。华婉浅笑着,一路走着,时而给菲絮说说一些花花草草的名称种类,也告诉她一些相关的典故,小丫头听得入迷,两人不一会就走到了一处大相国寺北面的小花园里。比起那日清晨一日独行,两个人又有不同的趣味。
华婉带着菲絮走进花园南侧的延睿寺歇歇脚,亭边一株绿色的植物引起了她的注意,只此一株,看来是种子意外落到了这里生长出来的。菲絮看了那不起眼的植物一眼,纤细柔弱的样子怎么就让小姐这样细观了?
“小姐,这是什么?”
华婉弯下身子,答道:“它还没长大。到了秋季结出果子来,你就知道了,这是红豆。”菲絮“啊”了一声,仔仔细细地瞧了两眼,红豆树嫩绿卵形的叶子,枝条细软,不禁道:“这就是相思豆啊。”
华婉点了点头,直起身来,脱口就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的《红豆》是千古绝唱,其中缠绵悱恻的情思最能打动人心。华婉穿着一身水蓝的罗裙,站在那株红豆树边,唇角些微勾起,眉目柔和,姜恪从亭边路过,不由止步多看了几眼,她这样婉约温柔的姿容和那日在海棠树下娇俏灵动的模样大不相同呢。
慎迟见他停下,许久不见动静,出声问道:“殿下可要过去?”姜恪摇头道:“与慧云大师约好了时辰,不可迟到。”说罢收回目光,抬脚走了。
华婉带着菲絮坐进了亭子里,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人看了她很久后不声不响的走了。
从慧云大师的禅房出来已是入暮时分,姜恪见天色不错,起了兴致,吩咐随从备了酒菜送去凌云峰上的松鹤亭里赏景独酌。凌云峰乃是大相国寺内的第一高峰,景致独到不说,到了天气晴朗的夜里更是别有风味。
回别院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姜恪便直往凌云峰上去了。慎迟想着夜深露重,命随侍取了件白羽墨缎披风带着。自己跟在姜恪身后近身护卫,见他满脸兴味,忖度了片刻,问道:“殿下出来有好些日子了。如今代太后娘娘进香论禅的差事已了,预备何时动身回京?奴才也好早做准备。”
“不急。”姜恪摆摆手,山间清风拂过他的面庞,清新凉滑,舒心的很,声音中不觉便添了几分松快道:“江南风景好。本王要趁这趟好好赏玩赏玩,方不枉来了这一遭。”
豫荆已不知堆了多少事等着殿下去处理,偏生出了那些个扰人闹心的麻烦事让殿下避之不及,好不容易借着为太后娘娘问佛的由头,向皇上请了旨微服出京,哪能不避过这一阵子再回去?即便回去晚了皇上怪罪,至多不过下旨申饬几句就过去了。殿下的这点心思,从小伺候的慎迟还是能揣摩出一点的,只是……
姜恪瞥了他一眼,脚下不停,随口问道:“出来时,母后吩咐话了?”慎迟知道瞒不过自家主子,当即便小心地觑着王爷的脸色承认了:“太后娘娘命奴才劝着殿下早些回京,旁的便没有了。”
“嗯。”松鹤亭就在眼前,姜恪应了声,加紧了步子。慎迟松了口气,王爷既然不提了就是不怪罪了,只是给他提个醒儿让他下次留神。
松鹤亭里的圆形石桌上已备下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与一壶陈年桂花酿,随侍四角候着垂手而立,近旁一个清丽的人儿,见他们来了,笑着迎上前福了一福,口道:“殿下万安。”
姜恪一抬手道:“免了,在外头,别讲这虚礼。”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了,芷黛走到他身边,给他满上酒,又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夜色中的凌云峰,四周云雾缭绕,升到中天的月亮散出一层一层连绵不觉的澹澹光华,让那絮白的云海涂上了一层莹光,这罕见的人间美景引得人如痴如醉,几个侍卫随从见了都不由露出惊叹之色。姜恪起身走到崖边背手而立,眼眸幽深,脸上淡淡的,仿佛眼前的景观不过是日日可见的寻常景色。
☆、4第四回
五日的时光,晃眼间就过去了。
此时重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大雄宝殿内,华婉端跪在殿正中一尊金塑本师释迦摩尼的佛像前,双手合十,眼眸轻阖,神色虔诚庄重。她的身后是八八六十一的寺僧行阵,皆都盘腿而坐在草蒲团上,诵经敲击木鱼。慧云大师袈裟加身,在最前头领诵。
朗朗的诵经声与笃笃的木鱼声在殿中经久不绝。华婉仗着自己闭着眼睛,没有人会发觉睡了一觉又一觉。祈福以心诚为要,自早间辰时起至傍晚酉时三刻,才算完,期间不得进食更不能起身离开。
日色偏晚,终于,慧云大师唱了声法号:“阿弥陀佛。”祈福大典正式终止。
华婉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在菲絮的搀扶上极为艰辛的站起身来,腿脚腰背都酸痛到麻木了,肚腹空空,简直变成饥累交迫的难民了。牙都要咬碎了,面子上还要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唇边带着深浅得宜的笑容,而眼底因为思川素来胆小的性格带着点不易觉察的瑟缩,倚在菲絮的身边。
和慧云大师一起走到大雄宝殿外的青石栏杆边,华婉真诚地说:“今次多谢慧云大师费心主持为家父与寒舍祈福。还有先前,思川为贼匪所伤,亦要感谢大师相救,容许思川在寺中多日叨扰。”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又不失冠冕得体,既不辱没侯府门第,又显出了感激之情,只是她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细不可察的颤抖。
就像是面对生人的胆怯。
“阿弥陀佛。出家人行善举乃是本分之事,施主无须挂怀。”慧云大师是得道高僧,白须白眉,慈祥和蔼,他的手里挂了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拈着。腾远侯府上的四小姐胆小怕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尽皆知,只是不知为何,他看四小姐的面相,较之两年前所见有了许多变化,大大的不同了。慧云端详华婉的面容,继而道:“可否借滕施主的掌心一观?”
华婉一怔,大师这是要给她看手相了?慧云大师佛根深修,从没有看差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此下他主动提出要看,自然是好事。华婉看了菲絮一眼,眼中的怯怯明显了点,徐徐的伸出右手。
菲絮原还奇怪小姐这一劫后胆子怎么大了,现下一看,小姐仍旧是那个在陌生人面前紧张害怕的小姐。不禁怪自己疑神疑鬼的瞎想。
慧云大师清越的双目在掌心上逡巡片刻,双眉倏然紧蹙,眼中迅速闪过不可思议。不知他看出了什么,华婉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捏着手绢。
“思川施主身世不凡,来日必定会大富大贵。”过了好半晌,慧云松开华婉的手,平淡的笑着。
华婉知道大师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不肯言明罢了。她是侯府的四小姐,身世自然不凡,至于来日,她的便宜老爹封侯封爵,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大富大贵不在话下。
“多谢大师吉言。思川便不打扰了。”华婉福了一礼道。
“施主慢走。”
慧云看着华婉走远了,方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位四小姐的命格奇殊,只盼她自己往后能多加小心才好。
华婉在菲絮的搀扶下,走到没有人的拐角处,才倚到边上的石狮子上,道:“让我歇歇。”菲絮弯下、身子,一面给她捶捶腿一面抬起头心疼道:“小姐这一日下来一定是又饥又累了,奴婢晨间吩咐厨房做好饭菜等着,回去小姐就可以用膳了。”
她是细心体贴的,华婉对着她笑了笑,正要拿话夸奖她,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华婉止了话,就着菲絮的力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去,那脚步声渐渐走近,不紧不慢的步调,不多久就到了她的身边。菲絮似乎很是惊喜,声音里颇为高兴,给华婉介绍道:“姜公子。小姐,这便是救了咱们的姜公子。”华婉的眼角抽了抽,转过身,看了姜恪一眼,低头福了一礼道:“姜公子吉祥。”
姜恪一挑眉,唇角微悬着颇为玩味的笑意,道:“不想在这遇上两位姑娘了。在下和滕小姐真是有缘啊。”
见他没说出那日偶遇的事,华婉放下心来,若是让菲絮这丫头知道了她和陌生男子说话,指不定会怎么念叨呢。抬起头就见姜恪笑得不怀好意,便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心中腹诽道,倒霉催的,又遇到了,谁要跟你这个无赖有缘?!
菲絮见华婉垂首不言,想到自家小姐怕生,加上,未出阁的姑娘和陌生男子不宜在一处久待,忙福了福身说:“我家小姐还有事,不好久话,姜公子担待。”
“两位姑娘自便就是。”姜恪侧开身子,彬彬有礼道。
华婉巴不得离这个地痞无赖远点,听他这么说,忙就和菲絮一起走了。姜恪看着她显得略微急切的身形,唇角那点还算含蓄的笑意逐渐扩大扩大扩大,直到了最大的程度。
当晚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腰酸背痛腿抽筋三样全占遍了,华婉让菲絮好好的捏了捏,休息了一日,到第三天按照计划,修整了行装,回府。
来时路上遇上如此凶险的大劫,回程时,腾远侯派来的众多护卫紧紧的守着车驾,个个儿都手按冰刃,面容警惕,如临大敌。倒是华婉,一点也不担心的侧倚在软软的垫袱上,手中执了本书,喝茶看书,间或和菲絮小姑娘说说话,悠哉的很。
菲絮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官道上车马往来,见到侯府的车驾,都识趣的远远避让。她放下窗帘,回头道:“小姐您也不怕,万一那伙贼人再来一次可怎么好?”华婉将书本放到一边,笑道:“不是有这些个护卫么?”按照腾远侯思川这庶女的疼爱,派来的护卫恐怕都是平日里自己使的贴身精兵,电视里说,这种士兵的战斗力都是一个顶两的。何况,那伙人刺伤了侯爷千金,本地辖区的地方官正出动兵力捉拿呢,他们逃还来不及,哪能转个头又来“劫道儿”?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菲絮一想起那次,小姐在姜公子的怀里满身是血的样子,便忍不住心惊后怕,小姐好了是福厚,若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对得起小姐素日的疼爱,怎么回府见侯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菲絮是怕了,便又掀开门帘去吩咐好好的打起精神,等回了府,自有厚赏。
华婉只笑不语,由得了她去,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行了一整日,总算是到了。
腾远侯府坐落于临安府中心地段,府门高阔气派,门口两只大石狮子狰狞庄严,两侧四个侍卫一动不动的守卫。管家和两个小厮在门口等得有些心灼,一见到四小姐马车,忙迎上来。
华婉下了马车,管家打千请安后,一面吩咐小厮把四小姐的物件都搬紧府里,一面躬身关心道:“四小姐可回来了,夫人等得可心焦,一下午不知遣了几次人来门子这打探四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奴才也着急,小姐身子可好了?”
华婉看了看府门口,只有四个侍卫坚定执守一动不动的站着。从思川的记忆来看,这林管家是个能干又慈祥对自己很好的下人,侯爷夫人作为嫡母,也对她很好,可现在来看,虽不能说全不详实,但肯定不是真如单纯的思川以为的这样。
“好了,谢谢管家挂心。”华婉轻声慢语。
林管家依旧是一副慈爱的面容,带着对主子的尊敬道:“四小姐说的哪里话,折煞老奴咯。”接着一拍额头:“瞧老奴糊涂的,四小姐舟车劳顿,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理。”说罢,忙不迭的命人抬软轿来,送小姐回院。
华婉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菲絮掀开轿帘,说了声:“小姐,到了。”伸手搀着华婉出来,抬轿的小厮忙压轿。
思川住的是一个小院,名唤淼淼居,四面环水,拱桥相接,绿柳相依,木映花承,是个极清雅的地方,江南婉约的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