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真价实,美国配方,专补自行车车胎。知道吗你?”
“拉倒吧您,就您这模样我能人错喽?我问您,人家美国人补自行胎吗?我上回就信您的了,没三里地车就完了,再回去找您早就没影了。我他妈是骑车圈回去的,一到家我媳妇骂我是傻二子。找了您好几个月了,原来您在这儿猫着哪!我告诉您这东西我早弄明白了,整个是糖稀熬的,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母配方,缺了大德了……”来人看到人多立刻来了精神,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此时周围人见事不妙,稀稀拉拉地都走了。八爷见跑了生意,火儿立刻冒上来了,他抡开大胳膊一下子就把来人推出了一溜儿跟头。“捣什么乱呀你?你媳妇骂得对,你就是傻二子,车胎完了活该,告诉你少在我这儿找便宜,大爷今儿让你知道知道。”说着八爷解开汗衫扣子,露出一扎多宽的板带和满肚子的刀疤。来人不服气,又站了上来,八爷叉着腰,一挺肚子就把来人又顶了出好几米远。
“嘿,玩儿横的?我妹夫可是警察。”来人见八爷虎目圆翻,大脸通红,先有点儿腿软了,不得不站在远处嚷嚷。
“好哇,警察好哇,他们就是养不起我才把我放出来的。”八爷铆足了劲,冲过去照来人胸口推了一把,这一下来人又滚了出去。
“有种你等着,你等着。”来人推起自行车就跑。
八爷自然不会在这里傻等,他知道自己腰不好,根本没办法和人动手,于是转了几条街又把摊儿摆上了。
本来八爷不怕招事,可找回来算帐的主顾越来越多,自动补漏灵渐渐不灵了,此时八爷只得开始另谋出路。有一次他跟独眼儿麻六聊天时得知,现在藏药西黄丸稀罕得很,在北京三十多块一支,可要是倒到日本能卖出三百多。“西黄丸是什么东西?”最后八爷才想起问这句话。
北京爷们儿全文(177)
“治癌症的,日本人最认了。”麻六是个传奇人物,文革时独自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没有他不门儿清的事儿。
“治得好吗?”其实八爷一直不相信什么灵丹妙药,世界上要真有这玩意儿,怎么那么多皇上全死了?
麻六嘿嘿一阵笑,他一扬手按了按那只假眼。八爷知道麻六那只假眼是塑料球的,动作一大特容易从眼眶里滚出来:“狗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管用,反正听说有人给治好了。咳!你管那么多干嘛,能赚钱就行呗,这事又不犯法。谁要是给我弄一箱来,我在医药公司的朋友三十九块钱收他的,听说在产地这东西才两块多钱一支,多大利呀!”
“狗屁!你那是满地拣银子,真有这美事钱都成你们家的了?”八爷心里一算计,一箱是一千支,那不就是三万多吗!
“真的,谁他妈还骗你,不过就是阿坝出的西黄丸才值钱,贵州、云南的货全没戏。”麻六很怜悯地看着八爷,似乎想激起他的勇气:“老弟,货要是好弄不全发了?那不就是弄不出来吗?”
“国家专控啊?”
“那倒不是,主要是没人敢去,阿坝那地方太偏僻,没车根本去不了,咳!有车也够戗。再说藏民都是吃生肉长大的,弄死个人跟掐死只小鸡子似的。我这岁数是不成了,你要有种就自己去。”麻六挑战似的盯着八爷。
八爷眨巴眨巴眼睛,他是真动心了。眼看自己已经三十多了,媳妇等了自己好几年总得有个交代吧?而且腰上还有病,他真是一门心思想弄点儿钱花。回到家他合计了几个晚上,最后决定——干!于是他找朋友借了辆212吉普车,带上所有的钱上路了。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事,中国西部的交通还很不发达,位于川西、甘南交界的阿坝藏族更是偏远得近乎封闭,这一带是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地方,也是藏药最重要的产地。
八爷先是开车到的成都,他本来不会开车,更没车本儿,但他在青海开过几年拖拉机和推土机,这次出来全凭胆子大。反正谁拦都不停,警察尤甚。他经河北、山西、陕西,一路狂奔,道路情况也不错。但在翻越险峻的秦岭时,八爷可真被吓坏了,那些险恶的胳膊肘弯儿简直不是车走的路,而路下的悬崖就跟没底儿似的,好几次他都险些把车开到山涧里去。三、四百公里的路八爷竟跑了整整四天,到达绵阳时眼珠都不会动了。
八爷在成都住了一天,在小饭馆吃饭时听说阿坝有什么康巴美女,成都小老板说那一片儿的姑娘个顶个儿的漂亮。八爷大瞪着眼睛问人家是为什么,成都小老板一脸坏笑地说:“水土好,当年,当年……”后来八爷拿酒灌他,成都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说了。
第二天,八爷满脑子琢磨着康巴美女上路了,他经彭县、理县然后直奔壤口。过了中壤口,八爷就看见了茫茫草地和皑皑雪山,不要说美女,连人烟都越来越稀少了。八爷独自开着车,越开越心虚,当时的公路上没有路标,由于语言不通,他几次向藏民打听路,都被说了个丈二和尚。后来他干脆不问了,反正这路上拐弯的地方不多。从成都出发的第三天下午,路况越来越差了,最后八爷把吉普车开进了沼泽地,没多久车就陷到了泥塘里。他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无奈他只好把车上的宽木版垫到了底盘下,这样车就不至于整个陷下去了。其实在视野之内就可以看到牧民的帐篷,可他怕走到半路陷下去,那样就死定了,再说天也快黑了。最后穷途末路的八爷想出了个求救的办法,用车上的大灯一个劲照着远处的牧民帐篷。
不久有几个骑马的当地小伙子举着火把跑过来,其中有一个会说汉话,八爷便告诉他自己要去阿坝。小伙子上下打量他几眼说道:“阿坝在北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再走几十公里就到毛尔盖了。”八爷一听大急,赶紧央求人家帮忙把自己的车弄出来。小伙子道:“天已经黑了,只能明天借公社的拖拉机才能拉出来,今天你到我们那里去住吧。”
其实八爷心里是真害怕,天知道这些夏天还穿皮袄的藏民在琢磨什么。可看看黑漆漆的旷野以及耳边吹过的狼号般的风声,他知道自己只好跟人家走。本来八爷想和小伙子同骑一匹马,可那匹看起来挺健壮的马却死活不走,小伙子说八爷太重了,无奈只好自己上了另一匹马。路上小伙子打趣道:“幸亏你开的是辆吉普车,要不早没命了。”八爷问人家为什么。健谈的小伙子指了指脚下的草滩:“这地方只能开吉普车,也只有越野车能开这么远,要是别的车早就陷下去了,根本就上不来,弄不好还能把人一起带下去。”
“我开这种车不也陷下去啦?”八爷不服气。
“你不认识路,认识路就没事。”小伙子道。
八爷跟着小伙子来到藏民的住处,小伙子听说八爷是北京的便兴奋地告诉他,自己正上高中呢,特想考北京的民族学院。八爷听到这话心里总算塌实了些,想考大学的人总不至于坏到哪儿去的。本来小伙子家已经吃过晚饭了,但看到来了个北京大胖子来,小伙子的母亲一句话没说便拿出了酥油茶、烤肉和糌粑。吃晚饭时,八爷看见小伙子的父亲拿着一个瓷碗,然后掀起裤腿,用碗一个劲儿在膝盖上蹭。八爷迷惑地看着小伙子,小伙子笑着解释说:“这是我们藏族迎客的礼节,如果是邻居、朋友来我们就用干牛粪擦碗招待客人,尊贵的客人就用膝盖擦。你是北京来的客人,自然是尊贵的,所以我父亲用膝盖为您擦碗。”
北京爷们儿全文(178)
八爷的舌头差点儿掉出来,他想:幸亏自己不是邻居,要不这酥油茶还真不知道怎么喝下去。“可你们为什么用牛粪为朋友擦碗呢?”当时藏民的风俗习惯还很少为内地人所知,八爷认为牛粪应该是很脏的东西。
小伙子很惊异地看着他,似乎觉得这个北京人蠢得厉害。他拉着八爷来到帐篷外,指着帐篷墙上一滩滩泥巴一样的东西:“这都是牛粪,牛粪是好东西。我们把牛粪粘上墙上晒干,然后收集起来。”
“收集它干什么?”八爷跟着他走进帐篷,虽然他在青海待了好几年,却是劳教所里度过的,当地的风俗一点儿都不懂,更不清楚牛粪的妙用。
小伙子摇摇头,他指着帐篷中间的火堆说:“看,这里烧的就是牛粪,牛粪就是我们的煤呀。”八爷的目光随着火堆向上望去,只见帐篷顶的正中间有一个天窗,烟气被天窗吸到了外面,屋里居然一点烧牛粪的臭味儿都没有。八爷感慨地摇头,劳动人民真伟大!
那天八爷吃了一顿地道的阿坝家常饭,当夜,他就睡在藏民的帐篷里。本来他多少还有一点戒备心理。可奔波了一天,头一碰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藏族小伙子晃了半天才把他弄起来,原来小伙子已经把公社的拖拉机借了来。
后来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把212吉普车拉了出来,小伙子对他的吉普车特感兴趣,八爷便带了他耍了一圈,最后小伙子说等将来自己以了钱一定要买一辆能开进沼泽的吉普车。八爷离开藏民小村时,几乎有些依依不舍了,多么淳朴的藏民!他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了小伙子,叮嘱他要是考上民族学院后,一定要去找他。实际上回到北京没几天他就搬家了,那个藏族小伙子永远找不到他了。
当天八爷就赶到了阿坝,那叫什么城市,根本就是一片儿土房子。在阿坝他没费多大力气就从地区制药厂买了10箱西黄丸,总共花了23000元。然后八爷一路狂奔,直向成都。出了藏民区,八爷心里塌实了,他知道这车上的货回北京就可能是几十万的收益,想到这儿他就憋不住地乐。
212离成都还有不到100公里的地方,八爷突然发现前面路上有情况,几个当地农民正搬着几根树干往公路中间放。八爷是街面上混的人,他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这些人大多是当地痞子,弄些破木头堵路然后向过往车辆敲诈钱财,有的干脆就是明抢。八爷看到这帮人的木头阵还没摆好,中间有道缝隙可以开过去,于是加大马力向前冲。农民见有车来,赶紧加快了手里的工作,等八爷赶到时,已经有一跟碗口粗的树干把缝隙堵住了,农民们则一脸笑意地在路边看热闹。
八爷是开拖拉机出身的,车技不高却什么都敢撞。他知道这帮人不敢上来堵,便减慢了速度,等快开到树干时,农民们都以为他要停车了。八爷却挂上了一档,脚下一给油,吉普车咣铛几声就从树干上冲了过去。树干被撞得横着滚了出去,八爷在反光镜里看见,一个家伙险些被树干扫到路边的沟里去。八爷逃过一劫,便拼命地向成都跑。
车到成都后,为了预防万一,八爷把西黄丸用火车托运到北京,自己开车回去了。这就是八爷的发迹史,据说那一笔他就挣了30多万,出生入死挣来点儿钱不容易,他怕有人惦记着自己,便带着新婚老婆跑到涿州开了几年饭馆儿,现在胡汉三又回来了,而且是衣锦还乡。
第二卷
歪瓜裂枣
第一部分
又回来一个
一
都市繁华
也许真的有世界末日,但那对现世中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个可笑的神话。在经历了军婚那次变故后,所谓末日对方路来说连神话都算不得了,世界末日就是世界人民最后一天的最后一“日”,痛快一次拉倒,绝对壮观而雄浑!至于其他的全是狗屁!其实每一天醒来照样太阳高挂,有本事你把它射下来,没那个本事,连末日的事都别想。
拘留所对方路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可这个拘留所的条件相当不错,与他上次进的那家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儿不仅居住条件好,三天一换床单,连澡都能洗,全是淋浴,每次可以洗二十分钟。方路头一回去洗澡的时候,刚扭开喷头他就被股力量奇大的水柱顶了出去,整个身子相片似的给贴到了墙上。他连冲了几次才从水幕里冲出来,前胸都被水冲红了。方路围着喷头转了好几圈,沿着铁水管爬上好几尺才看出点儿门道来,原来喷头用得太久了,水碱把喷头周围的水孔都封住了,只剩下中间几个针眼似的小孔,于是所有压力都从这几个眼儿喷泻出来。水柱玩儿命的一冲,不仅眼睛睁不开连一步都动不了。后来方路试试别的喷头,看来有毛病的就这一个,他总算洗了个塌实澡。
第二次洗澡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方路早忘了那个喷头的位置,于是磨蹭了半天,终于选中了一个喷头,结果他又被贴在了墙上。真倒霉!方路气得差点儿坐在地上大哭一场,自己招谁惹谁了?躲都躲不开。他是越想越窝囊,头一次碰上个军婚,就算自己是活该吧,可这回呢?人家当官的想要钱,咱有什么办法?谁知道行贿也犯法?真他妈倒霉!
回到牢房,方路的喉头是咸的,嘴里特不是滋味,最后他竟躺在床上痛哭了一顿。当然光是为洗澡的事方路是不会哭的,其实前几天他就知道父亲去世了,当时方路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就再也哭不出来了。不知为什么,他对老爹的死一点儿感伤都没有,从小他和父亲的感情就不深,自从到西安上学后父子俩就更是没说过几句整话。上次因为军婚的事给判了三年后,父亲就更不愿意搭理他了,刚出来那几个月简直是形同路人。去年父亲的肝病到了腹水的程度,开始住院那几个月,他没少往家里扔钱,可父亲一知道这钱的来路后,便当众宣布与方路断绝父子关系。方路有时竟为老爹感到庆幸得很:这次老爹死了,终于不用再面对自己了,对他,对自己也许都是件好事。
北京爷们儿全文(179)
由于律师的努力,方路在拘留所里住了几个月后,果然被弄了个缓期执行,出狱那天他居然一点儿都不兴奋。
那天已经快入冬了,五六级的西北风跟吹哨儿似的,刮得人骨头缝里都疼。路边的土已经越来越黄了,一层薄薄白霜附在土块上像小时候吃过的盐粒子。土地似乎要将夏天仅剩的那点儿潮气挤干净,而干树枝子上全是土灰色的塑料袋。方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狱总要赶上冬天,倒霉的冬天!
刚出拘留所大门,方路就看见徐光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昨天在电话徐光说来接他,也不知这小子等多久了。
“现在也就你还能想着我了。”方路走过去问。“张东呢?”
“比尔·盖茨一发财张大爷就不平衡了,人家想跟比尔·盖茨比比,看看到底谁聪明。人家说:要断绝一切杂念,专心发财。”徐光嘴里说着,眼睛依然在方路脸上转悠。
方路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你看什么呢?”
“你气色挺好哇?”徐光把他带到了一辆桑塔纳旁边。
“我要是再进去几回气色就更好了。”方路围着轿车转了一圈:“你们这帮假洋鬼子也太过分了,自己都有车啦。二手的?”
“是我从单位借的,您老人家有功,怎么着也得有人接你呀。风太大,咱们上车吧。”徐光把他让到车上。
“有烟吗?”方路从手扣里找出盒烟,正要点上,手却突然停住了。原来他从后视镜里发现车后座上还有个女人,她一直盯着自己。没错,那是刘萍,那个曾让他梦绕魂牵的女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微微的呼吸从脑后吹过来。“你怎么在车上?”方路头也没回地问。
刘萍默然地看着他,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声音。
“昨天刘萍就找到了我,这回为了捞你,人家可没少费劲,律师和她两头使劲才把弄出来。”徐光在一边打着圆场,忽然他小声道:“人家肯定花了不少钱,要不能这么痛快吗?”
“请她下去。”方路还是没回头。
“过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