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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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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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广东话了。“撞车啦,他跟人家撞上了,已经不行啦。”

我问清楚医院,立刻便打车去了。

冲进医院时,阿三正手忙脚乱地在医院楼道里走溜儿。“到底怎么会事?”我一把揪住他的脖子。

阿三看见我,眼泪终于流出来,他抹着眼睛说道:“别提了,他跟人家打赌,赌十万块钱,两辆车对面地开,看谁先躲开,先躲开的输。结果谁也没躲,那个人当场就死了,山林还没断气,刚送进去。”我红着眼看了看手表,自从阿三呼我,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怎么刚送进去?”

“谁知道会有这事?他们在山林他身上找到我的号码,可我身上就没带钱。女医生要红包,不给红包不管治,我没办法就跑到外面去把手表押在一家饭馆,才换了五百块钱。”阿三一脸惶恐地说。

我狠狠咬了咬牙,阿三的表很值钱,押五百块的确是饭馆占便宜了。“有救吗?”说这句话时,我竟有些哽咽了。

阿三舔了舔嘴唇:“脸已经撞得不成人型了,我来的时候他还认识我,送进去的时候就只能倒气了,刚才他说叫你照顾他爸。”

我终于忍不住了,鼻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眼珠翻了半天泪水才没流出来。我一只手不得不撑在墙上,全身快散架了。记得当年在公主号上,山林动刀前也是这样说的,那回他逃过一劫,这回呢?

此时阿三突然叫了起来。“出来啦,出来啦,就是那个医生。”

我强打精神向医生走去,那是个女医生,戴着大口罩,白大褂上有不少鲜血。我当时的目光有些迷离了,一个劲地往医生身后看。阿三比我走得快,先到了医生身前:“医生,他怎么样了?”女医生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忽然她把口罩摘下来。“张东,你怎么在这儿?”

我惊鄂了,女大夫竟是精卫。我半张着嘴,许久没说出话来,精卫的确不是以前的黄毛丫头了,用光彩照人来形容她毫不为过,她身上无一处不洋溢着出成熟的美,我甚至觉得一丝优雅随着她动人的面容飘过来。很快,我便从浮想联翩中逃了出来:“伤员怎么样了?”我再次向她身后打量,除了长长的走廊,什么都没有。

“他是你们家的人?”精卫的脸色变了,她近乎仇恨地瞪了阿三一眼。

“他是山林,他到底怎么样了?”我低声吼着,两只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裤脚,我担心如果撒手就会扑过去,掐住精卫的脖子。
北京爷们儿全文(90)
    “伤太重,一会儿就推出来了。”精卫低下头,戴着手套的手不知所措地摆弄着大褂上的扣子。

“已经死啦?!”阿三先叫了出来。

我再也支持不住了,腿一软竟瘫到在地上。周围传来一阵惊呼,不少人过来搀我,可我的腿竟像绑了铁棍子,怎么也转不过弯儿来。最后阿三照我腿弯里狠狠踹了两脚,我憋在胸膛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在那一刻,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满眼都是山林的影子,跟放电影似的,最后我又看到了梦里那个葬礼,我知道身边那个小男孩是谁了。

远方传来精卫温柔的声音:“伤太重,谁也没办法,你要保重啊。”

我抬眼望去,精卫坐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那美妙侗体散发出的阵阵温暖。“是不是早进去一个钟头还有救?”我把嘴伏在她耳边,口中竟发出了金属撞击般的铛铛声。

精卫拿出一叠钱,默默地塞到我手里。“我不知道他是山林……”

“就算是别人,你这样做是不是就理直气壮呢?”我装出微笑的样子。

“现在医生收入很低,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我靠在长椅上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我站起来,狂燥地在她面前转着:“嫌收入低你可以去做鸡嘛!嫌收入低你为什么要当医生?拿别人的生命挣黑钱,你还不如去劫道呐!”我红着眼睛厉声怒吼着,医院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竟觉得这和那次开团员发展会的情景很相似。“你这么做就是对社会有用啦,你这样就是有作为的人啦?幸亏我没上大学,成了你这样的人我得后悔死!你们好象是典范,是精英,原来你们肚子里全是屎,连人屎都不是,戴个眼镜你们就以为自己是人啦?”我单臂一抡,指着所有医生骂道:“我一辈子没揍过你们这样的人,其实像你们这样的最欠揍!”说着,我浑身哆嗦着抄起了一个垃圾筐,一下就扣到了站得最近的一个男医生脑袋上,他兔子一样的跳着跑了。阿三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另外几个医生也向我扑来。我死命一甩屁股,阿三蹬蹬蹬倒退几步,仰面摔在地上了。我狞笑着伸手向腰间拔去,神智错乱的我早忘了,自从干上正经生意后,早不带刀了。

医生们把我按倒了,恍惚中我听见精卫叫着:“别打,别打……”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病床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阿三正坐在旁边打瞌睡。“我怎么在这儿?”我一巴掌打醒了阿三。

阿三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是自己昏倒的,医院说是悲伤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坐起来,腰疼得厉害,我把身上的钱都交给他。“我走了。”说完,我便起身出门,阿三说了几句什么,可我没听见。

出了医院,我找了辆面的,要他把自己拉到南城去。

当晚在护城河边有个孤魂整整转了一夜。我无所事事也无家可归。

走路对于只是源于本能的行动。因为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注意某些东西,而什么东西都能成为联想的源头。我平时总恨自己太多愁善感。,今天好了,独自行着,什么心思都随夜色而逝。空白、可怕的空白、近乎纯洁的空白。此刻我终于理解,行尸走肉也是人生的一种状态。哀大莫过心死。这恰恰说明也曾活过。

最后我倚着河边的一棵树坐下了,护城河正在清理淤泥,据说清理完还要建造水泥河堤。

看着支离破碎的护城河,我突然笑起来。山林死了,二头成了洋奴,狼骚儿离死也不远了。似乎只有自己活得不错,难道自己就那么窝囊吗?

秋风很凉了。我突然想起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圣诞节,自己好象对着天上的月亮发过个誓,是什么呢?不,好象那天也没有月亮,是在一条船上。

我不明白怎么会想起这件事?













第二部:关于方路的故事

第一章

混蛋

在押回北京的路上,好几次我都想从车上跳下去。然而面对疾驶而过的路基,深不可测的沟壑,巨大的、棱角锋利的山石,我还真没那个胆子。再说狠着心跳下去,摔死当然好,摔个半残可怎么办?老爹老妈的一番心血岂不就白费了?他们坐着硬板从北京跑到四川。上下打点,做尽人情,一万多块钱扔进去换得下三烂的儿子回原籍服刑,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少受点罪吗?这么跳下去,那万把块钱岂不就喂狗了?喂狗还能听声叫唤呢。

据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第一种人知道自己是混蛋,第二种人不知道自己是混蛋。而坏事则大多是第二种人干的。就这个问题我跟自己探讨过好几次,最终楞没得出结果。现在问题简单了,进监狱的人难道还不是混蛋?全世界都认可的事咱们也就不用再操心了,至于大家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混蛋的?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春节从北京回来之前,大家肯定都知道了。

我在北京站上车时,心情挺复杂。倒不是临行时老妈再三嘱咐,千万不要惹事生非。而是刘萍的不辞而别,让我感到某种不祥。

火车五点多钟到宝鸡。我把头伸出去,清冷的山风吹进肺里,那种淡淡的甜意有益消化,不一会儿肚子叫唤了。我一直想看看秦岭深处是什么样子,但路过几回都在晚上,屁嘛儿没看到。从工地远远望去则山影朦胧,云雾缭绕。独自进山等于送死,同事又没人有这份闲心。这回总算如愿了。

不久,列车象位负重过量的壮汉在爬坡,声如牛喘,行进艰难。内燃机的吼声越来越粗重,车体也随着山势迂回而叮咣叮咣地晃悠,车厢间由于受力不均咣咣咣地相互撞击,杯里的水好几次都差点洒到裤子上。
北京爷们儿全文(91)
    我倚在车窗边,一幢幢峭立的巨峰急速向列车撞过来,人们都不自觉地侧着身子。巍峨、壮丽、层层无尽的峰峦无边无尽地向天外延展着。几搂粗的参天大树此刻如小草般柔弱,而远方山谷里湍急的巨流竟小溪般偷偷摸摸地穿行着。天空呈现出鲜红的色彩,艳丽壮阔的朝霞似大山的锦被,于山峰间铺展。群峰没有边际正如天空没有边际,几处拔地而起的巨峰似利剑,刺向天空,那削石迫云的锋芒连太阳也不得不躲躲闪闪,刚一露头就又被削去了半张脸。

列车呼啸着,怒吼着,喘息着,奋力在重林巨莽间辟出条风的走廊。我的腿瑟瑟颤抖,刚驶出一个山洞还未见到阳光“呼”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而列车再次奔出时,脚下的万丈深渊还没让人惊出汗来,视野便又闯入阴暗的密林,树枝密密麻麻地遮住天空,焦黄的树叶在路基边飞舞着。“过山车!大过山车!”我的心揪了起来。蜀道,真是难!听说这一带还有古代人用木桩子打出来的几百里长的栈道。这玩意儿不比修铁路还难?怪不得日本鬼子打不进去,而那么多四川姑娘铁了心地要出来。

想起四川姑娘,我就很自然地想起刘萍。她中途下车,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没得罪过她?想不出其中原委,而她纸条上留给自己的话又根本不能信。车轮突然吱吱怪叫几声,脚心麻飕飕地难受。小县城快到了。

我所在的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在川北施工,基地就设在小县城城郊。小县城象所有南方小城市一样,喧闹、嘈杂,满地都是泥坨子般的破皮鞋。自从玉玲回北京后,小县城的大街小巷我已经摸得烂熟了。几乎每天晚上咱都跑出去喝几口,城里几家象样饭馆的老板都认识我。

走出车站没多远,我便看见西关饭馆的老板骑着满载猪肉的三轮车,慢悠悠地过来。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老板已看见我了。“回——回来啦?!”老板的嘴咧得倍儿大,活脱一副哭相。没等我搭腔,他便狠蹬几下车,跑了。

“这家伙吃错药啦?”我挺奇怪,他为什么绕路回去?不一会儿我又看见阿六,阿六是刘萍矿上的小伙计。平时见了我点头哈腰,巴结个没完,今天倒好我还没开口,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掉脸就跑。我大张着嘴呆在当地,本想问问刘萍的去向,可狗阿六也跑了。怎么回事呢?难道今天是四川人什么特定的节日?不能跟外地人碰面?

我气哼哼地往基地走。又碰上几个熟人,可个个都跟见了债主似的大老远就躲。快到基地时我气得牙根疼。

春节刚过,同事们都没回来,伙房冒着烟,那是徐姐取暖用的。如果不是急着想见刘萍,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徐姐。”我推开伙房的门。 

“方—方路?”徐姐是基地管伙食的,四十来岁,人缘特好,平时总给我们这帮懒鬼烧洗澡水,这回为了加班费特地留下来看摊儿。而此刻徐姐挺和善的眼珠子快从眼眶里胬出来了。

“徐姐,你怎么也这样?偷辣子吃了吧?”我打着哈哈,却笑得很不自然。

“你—你,你小子怎么还敢回来?不是大姐说你,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大得都邪乎!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们也能做得出来?太没谱了!咱们单位还没出过这种事呢……”

“您慢点。”我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噎个好歹。“唱的哪出啊?工程质量出问题啦?砸着人啦?”

“砸着人有头儿管,你操什么心?”

“那您是干吗呀?”

“你—”徐姐突然扒着窗户向外望了几眼。“你他妈还不赶紧跑?”

“为什么呀?”我也觉得事情不太妙,可为什么呢?

“前天来了两个警察。”徐姐又向外看,脸上的肉直突突。“专门来找你的,还说要去北京逮你呢。”

“不对?”我根本不信,警察吃饱了撑的,找我干什么?“我没事,警察肯定找错人了。”我此刻终于找到了大家回避自己的原因。

“怎么不抓别人去?你小子还不快跑?”徐姐伸手向外推我。

“您别一惊一诈的好不好?”我被徐姐推着向后挪。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基地外面传来哒哒哒的摩托车声。两个警察威严的出现在基地门口。我呆立着没动,难道这是真的?警察来到面前,由于个子矮,不得不仰着脖子看我。“你就是方路?”

“啊!”我扭脸看看徐姐。徐姐面无人色了,她可能头一次见这阵式。                                                                                                       

当晚我被带进审讯室,这时我早定下神来,倒是对面的大灯照得脑袋发昏。

审讯员是位三十来岁的川籍民警,有着典型四川人的圆眼睛和宽腮帮子,旁边的书记员是个新兵蛋子。

“你就是方路?”本来挺严肃的语气夹进了川味,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是。”我真是严肃不起来。“我保证你们是抓错了人。”

“少废话!”书记员拍了下桌子。“问什么就答什么。”

“看你油头粉面的就不象好东西。”民警拿笔点着我。“我们会随便抓人吗?”他斜了书记员一眼。

此时我适应了灯光,不禁仔细瞧了审讯员几眼。这家伙圆头圆眼,短胳膊短腿,挺细的脖子顶着大盖帽,活象个前清的轿夫。“抓我总该有原因吧。”

“你自己做的事会不知道?”

徐姐也是这么说的。我明戏,这叫诈,有事没事先诈一诈,胆小的没准连十年前随地吐痰的事都得说出来。“我什么也没干,也没工夫跟您斗嘴!”
北京爷们儿全文(92)
    书记员看了审讯员一眼,他显然没听懂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审讯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微笑,他的话居然也是笑着说的。“坦白从宽,抗拒可要从严,我要是提醒你,就不算坦白了。你自己想想清楚,看样子你也不傻!”

“我傻!咱要是不傻的话,还用您苦口婆心地开导吗?”我更觉可笑,这帮家伙肯定是抓错了人,又不好意思认错,非整出点事来下台不可。“我总不能给自己编排罪过吧?人民民警爱人民,就是抓错了也是工作中的无意过失,劳动人民可以理解。”

“这北京人真讨厌!”审讯员龇牙咧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向书记员挥挥手。“给他读读。”

“方路,男,二十二岁,北京人,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川北项目部施工员。”书记员眼角扫着我。“没错吧?”

我歪着脑袋听,真糊涂了。“没错,可什么事啊?”

“这小子快气死我了。你不就是北京来得吗?再不交待,看我怎么收拾你?” 审讯员从桌后窜了出来,他本来想给我一记耳光,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

我摇摇头,极其诚恳地说:“警察同志,我求您了。我这人从小就老实,经不起吓唬。咱一不偷二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连工地的一颗钉子我都没偷着卖过。您好好查查,没准是抓错了。”

审讯员连晃了七、八次脑袋,大盖帽差点掉了。“我,我他妈得去趟厕所,这小东西!”他摔门而出,看来是气坏了。

“你的同事脾气太大了!”我向书记员笑笑,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看您就是好人,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从书记员嘴里套出点话来。他年轻,可能还没我大呢。

“实话实说吧,何必呢?”

“怎么都是这句话,就跟哥们儿真干了什么似的。”我急得快哭了。替人被黑锅真难受,怪不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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