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他嗤笑,看都懒得看她,不屑道:「是我要妳生她吗?无情?妳生个小孩,每个月就能跟我拿三万块安家费,这么轻松,算起来是赚到了。」
陈淑美看着他,寒着脸,冷冷笑。「你有没有良心?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阵子你有给钱吗?」
白御飞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恼羞成怒地说:「所以妳就故意带她来,让我难堪好威胁我?呵,这招厉害——」
陈淑美恨恨道:「白御飞,不要拿你的水准,来衡量别人的行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多心眼!」拖女儿就走,不顾女儿哭喊爸爸。
白御飞厌烦地别过脸去,不想理会,如今,每看见那个衣着邋遢身材臃肿的女人,他就反胃作呕。当初瞎了眼,才会和她交往,她却故意怀孕,硬要生下孩子来绑住他。昔日爱情,褪色后,变成他白御飞的背后灵,令他困扰不已,悔不当初。
「我不要回家,我都还没看,我不要——」嘉嘉挣扎踢踹,不肯跟妈妈走。
母女俩在美术馆前拉拉扯扯,嘉嘉的尖叫声,引人侧目。
「怎么啦?为什么哭呢?」曦西正要进展馆,就看见她们,过来关心。
是策展人?陈淑美注意到她戴的工作证。「很吵喔,对不起,我们要走了。」
「我不要!」嘉嘉跺足尖叫,陈淑美尴尬,半拖半拉女儿走。
「乖,听妈妈的话,乖喔。」曦西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小孩,她手忙脚乱,帮着安抚。
「啊!」嘉嘉坐下,两脚乱踢,其野兽状,成为展馆最受注目的「行动艺术家」。
陈淑美气急地吼:「闭嘴,闭嘴!」
嘉嘉尖叫。「啊——」
陈淑美扬手。「妳要妈妈打妳吗?」
嘉嘉大哭。「哇——」
曦西柔声哄着:「不哭不哭喔……」
「妈——」嘉嘉还在闹。
这两大一小乱成一团。
忽然,全安静了,都愣住。一只拇指大的小狗公仔,朝嘉嘉汪汪叫,还摇着尾巴。
嘉嘉蹲下,瞅着玩具,抬头,望向放玩具的男人。他好高好高,冷酷的表情有点吓人。嘉嘉鼓起勇气问:「叔叔?可以摸牠吗?」她不哭不闹,装乖中。
曦西看张摩尔拾起玩具,丢给女孩就走。
「好可爱,汪汪汪。」嘉嘉破涕为笑。
陈淑美望着那走远的高个子说:「真好心啊……他戴着工作证……他是……」
「是……我们其中一位艺术家。」曦西被张摩尔的行为弄糊涂了,好心?他会好心?刚刚在咖啡馆她才骂他卑鄙,这会又被他的举措惊骇。
「妈妈,我想带小狗一起看展览。」嘉嘉恳求。
「都说要回去了妳还讲。」
「妳们还没看展览吗?」曦西问。
「爸爸把我们赶出来了。」嘉嘉说。
「哦?妳爸爸还在里面?」
「我爸爸是艺术家。」
「嘘!小孩就爱乱讲。」陈淑美对曦西说:「谢谢,我们回去了。」
曦西看嘉嘉瘪嘴,泪汪汪的被妈妈带走,看了心疼,上前劝着:「展览六点才结束啊,妳们可以继续逛没关系嘛。」她蹲下,问女孩:「妳跟阿姨一样爱看艺术展吗?在二楼有一个阿姨将房间点了好多蜡烛,还有三个人高的大蜡烛,妳有没有看见啊?」
「没有,我好想看。」
「那阿姨带妳们去看好吗?」
「妈妈,」嘉嘉望着母亲,「可以吗?拜托!」
☆
「呵,我没受过这种气,你看,这么少人,我不是来陪新人做展览的。」墨霓跟白御飞抱怨。「你呢,你的展区人多吗?」
「多少受了影响,但应该是暂时现象,媒体都这样的,爱炒作新闻,好作品还是会——」
「晚上开会时,你不要再帮曦西讲话,我要她给我们一个交代,找我们展览,结果让我们受这种羞辱,难道这个展览是为张摩尔一个人办的吗?她应该想办法解决这种情况。她——」看曦西进来,墨霓住嘴。
白御飞震惊,注意到随曦西来的陈淑美和女儿。他脸色乍变,女儿一看见他,忘了叮咛朝他喊:「爸——」
没留意到白御飞惊慌的眼神,曦西看了看里面,问嘉嘉:「喔,哪个是妳爸爸啊?」
嘉嘉伸手指白御飞,陈淑美忙制止。「嘉嘉!妳又忘了妈妈说的话吗?」
在白御飞注目下,陈淑美紧张地朝曦西说:「我带她去看蜡烛喔。」拉女儿到角落去。
白御飞暗松口气,心神不宁。
曦西过来和他们招呼:「你们都在啊,还顺利吗?」看白御飞跟墨霓在一起,曦西尴尬,笑得不自然,还是忍不住会想到张摩尔说的话。
「顺利?妳没眼睛看吗?我的展览从没有这么冷清,萧禾跟巴熙那边也好不到哪去。白御飞,你呢?」
白御飞恍惚,注意着陈淑美跟女儿,担心她们乱讲话。墨霓喊他几次,他才回过神,参与讨论。
「也许可以考虑看看别的宣传办法,但只剩三天……」
最后,曦西说:「在我的立场,你们的作品当然比张摩尔优秀,媒体冷落你们我也觉得很抱歉,我已经打电话约广告公司晚上开会,打算——」
滋滋滋……
天花板忽然响起异声,众人往上看,一盏美术灯短路,闪着火花,火花忽然触及清洁防护网,瞬间燃烧。
有人尖叫:「失火啦!」
众人乱窜乱逃,工作人员忙制止,火苗沿天花板燃烧,一名男生逃跑时滑倒,撞到了燃烧中的大蜡烛。
墨霓惊呼:「我的作品!」
蜡烛倒下,众人尖叫,嘉嘉还愣在原地,被吓得动弹不得。
曦西冲过去。「小心!」她一把拽开嘉嘉,同时蜡烛倒地,喷溅的烛液,烫伤曦西左踝,曦西痛叫蹲下,怀中的嘉嘉大哭失声,火势从天花板迅速延烧开来,现场一团混乱。
「妈,爸爸——爸爸——」
曦西被烟呛得猛咳,泪眼模糊中,看人们朝门口逃去,看白御飞也跑向门口,她喊:「白御飞……白——」
她骇住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白御飞明明听见她呼救,回望她,却又视而不见,转身,和人们跑出去,撇下她们。
「爸爸,不要走,不要,爸爸救我!」嘉嘉朝白御飞嚷。
「谁?」曦西瞪住嘉嘉。
「穿白衣服的是我爸爸,走了他走了!」嘉嘉指着白御飞哭。
「来,我们走。」曦西挣扎站起,忍住痛,拉着她往外跑,烫伤的地方,像被尖针扎着,每走一步都教她痛出泪来。
混乱中,陈淑美找来,一手抱住女儿,一手拉着曦西往外跑,人群互相横冲,踩痛彼此的脚,慌乱中,曦西被人群冲散了,独自陷在黑色烟雾中。她扶墙站着,渐渐听不到奔跑呼救的人声,黑影幢幢中,只听到耳畔烈焰吞噬的嚼滋声。她头昏目痛,肺闷得快炸开,喉咙干,看不清楚,不停流泪,扶着墙走,寸步难行。
「救……救我……咳……咳咳……」好热,我会死在这里吗?救命……曦西意识昏茫,呼吸困难,地板因烈焰热烫,她恐惧颤抖。
忽地有人冲来,一把将她拉起,那人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拉住她,走向逃生门,往楼上跑,火不断追焚过来,像饥兽要吞噬他们。
曦西脚步踉跄,跟着他跑,浓烟密布,在火光中,看着他背影,看他动作敏捷地带她往上跑,脚步笃定,像完全知道该怎么做。而她,也全然地信任着这个人,让他带着跑,这个她骂过气过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啊,为什么会在所有人逃走时,却现身来救她?
逃到天台,曦西按住膝盖,咳喘。同时,被眼前景象震慑,惊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逃不出去了,天空被火光映红,四周冒着烈焰,他们被火包围,消防车呼啸,像死神在呼唤他们。
曦西瘫软在地,呆望窜烧的红火。「完了……」她颤抖着,啜泣着:「完了……」
张摩尔望着烈焰,眼里闪着诡异的光,他的表情,异常镇定。他走到天台边,俯望下面情况,又回望她说:「过来,我们往下跳。」
十层楼高?不可能!曦西直摇头。
「下面在打气垫了,快过来。」
这个小她四岁的男人,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权威而不容拒绝的。
「不要,我怕高,我怕,你跳,你不用管我,你快跳。」
他目光一凛,知道她有惧高症,但这是唯一办法。他大步过来,拉了她就往边缘拖。曦西大叫挣扎,他不理她的哀求,不管她抖得厉害,将她硬拉到墙边处,曦西瞥见底下深渊,一阵腿软。
他扶住她说:「不要看下面,看着我!」
曦西望向他,眼里蓄满惊恐的泪。她看见他对她笑了。
「妳看——」他从罩在她身上的外套,取出公仔。
曦西愣住,那小公仔的模样,竟是大学时的自己,衣着打扮,是她最爱的风格。看到迷你卓曦西,她呆住。这是……
「很像妳是不是?」将公仔塞入她手里,他凑近她的耳边说:「老师,妳忘了妳的学生吗?」
学生?曦西震惊,看见那双黑眸,被火光耀亮。他脸上,浮现诡异的笑,趁她失神,猛地抱住她,身子往前扑,往下跳。
曦西尖叫,在急速下坠中,看见火红天空,看见他一双黑色眼睛,她昏眩,在紧抱她的有力双臂中,渐渐失去意识。
热风灼痛肌肤,底下人们惊呼,他们看着那坠楼的身影,穿过黑烟,往水泥地,往尖锐的灌木丛,往压克力透明遮雨棚,往窗架,往这些危机四伏处下坠——
人们尖叫,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厥过去,然后砰地一声巨响,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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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约记得,窗外有白桦树,书桌是檀木制的,午后,阳光斜入窗内,映着桌面,被烘暖的书桌就呵出檀香味,还有,这间书房超大,总是摆满茶水点心,佣人不时进来换茶水……
她记得这些,却忘了面目模糊的学生,以至于后来没认出他长相,也没认出他名字。当年,那儿气派豪华,却不是她爱的调调,教了两个多月的英文就不去了。
她记得那里很闷,她的怪学生,苍白瘦削,阴郁寡言。她别的学生,跟她互动热情,有说有笑的。但这个怪学生不一样,他安静内向,害得她每次都像在演独脚戏。他的沈静令课堂弥漫窒息的气氛,有时甚至怀疑大书房只有她在自说自话,后来实在是被怪学生闷怕了,只好狂介绍自己热爱的西洋艺术史……
这是她大学生涯的小插曲,早淡忘了。直至今日,张摩尔带来迷你版的卓曦西公仔,他喊她老师,才勾出回忆,那个带点自溺神态的病态少年浮现脑海。他为何在多年后,来到她面前?为什么?曦西昏沈地想着。
急诊室闹烘烘的,护士医生来来去去,她和他的病床相邻,她左踝烫伤,没有大碍,张摩尔比较严重。逃命时,他把外套给她了,结果背部二度灼伤,需趴在病床,光裸着上身,让护士缠绷带。
她侧躺着,看张摩尔双手迭在下颚,瞅着面前墙壁,不发一语。他跟她一样,脏兮兮的,像被人从煤堆翻了几翻掘出来。
曦西问他:「很痛吗?」
「唔。」张摩尔闷哼。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住阳明山对吧?你家花园好大,种很多白桦树。」
终于想起来了!张摩尔看向她,但愿看见她眼中有更多对他的情感,但她只是笑笑地,像个朋友。他心里一阵苦。算啦,想起来又如何,他已经看开了,她是不爱他的。
曦西盯着他问:「在咖啡厅说的话,是故意气我吗?如果真的只想利用我,又怎么会冒险救我?还有这个——」摊开手,掌心是迷你的卓曦西。「为什么有这个?刚刚巴熙还告诉我,当时你已经逃到外面,但看我没出来又冲进来救我。是这样吗?是为什么?」
她好感动,但又很困惑着。她始终不明白张摩尔的行为,他总是教她意外。十多年不见的学生,忽然成为画家,千方百计参加她的展览,是偶然还是刻意?如是偶然,那么,如何解释这个小公仔,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他看着她,沈默着。眼色哀伤,衡量着该怎么说好。当她心里只有白御飞,说「我爱妳」已太多余。在咖啡馆时他已经决定了,对她的情感要藏心里,没想到发生意外,对她的情感曝光了。现在对着那双灿亮的眼睛,他的内心沸腾,欲言又止。她会接受他的感情吗?不,他没把握。
「怎么不说话?」她追问:「为什么有这个?」晃晃手中公仔。
「我让人做的,我另外有别的工作,我卖玩具。」
「卖玩具?你做这个……来卖?!」
「不是……」又去瞪墙壁了,唉!「这个只做一个,这一个不卖。」
「噢。」曦西怔怔地,闭上嘴。做跟她一样的公仔,穿当年和她如出一辙的衣服,答案很明显——他暗恋她?!曦西惊讶,脑袋混乱。这小她四岁的男人喜欢她,所以……想着张摩尔的种种行径,渐渐理出模糊的逻辑,却更心惊。
「你参加展览……是为了想出名?还是……有别的原因?」
知道是瞒不住了,干脆道:「为别的原因。」
她瞠目。「那个,那个别的原因该不会是……跟我有关?」好混乱!「但怎么可能?不,不对,难道连画画都因为我……不,不可能,十年欸,而且那时我只教了你两个月又不熟,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算了,摊牌吧。「妳希望这原因跟妳有关,还是无关?」他盯着她,问得很直接,他也不想变成令她为难的问题。爱,能不能被成全是个谜,可这阵子,他隐约已参透谜底。
卓曦西不爱他,这就是谜底。
现在呢?难道救了她,谜底会改变?她会爱他吗?还是变成她心里的负担?变成她会怜悯、会感到内疚的一个她不爱的恩人?
不,不想扮演那可怜角色,所以试探地问了这一句「妳希望跟妳有关?还是无关?」,他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会怎么说呢?张摩尔看她垂下眼睫,掩住美丽的眼睛。看她蹙起眉头,在她脸上看见了苦恼,从她美丽的脸,他读到这些情绪,就是没读到喜悦或高兴。他移开视线,将脸重重埋入双臂间,深抵着床铺,医院的床单,冷酷的消毒水味,他的浓情,彷佛也被这刺鼻的气味毒灭。
无意识地,他揪紧床单,她还没回答,自己先说:「算了,为了什么原因不重要啊。」一开始这就是自己的问题,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的梦想,梦碎了,也是自己的苦痛,与她无关。
曦西不知该说什么,得知这份惊人秘密,她好震惊,不可能接受他,更何况他还小她四岁。即使救了她,她感动莫名,可是爱情没办法拿来做报答,感情不能勉强,更怕他继续陷下去……十年?天啊,他疯了吗?花十年追她?太笨了。
曦西斟酌着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勉强地安慰道:「我想……我跟你,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听了,除了背很痛,心,也被这无望的爱灼痛。他苦笑,庆幸有双臂做掩护,她不会看见他表情多痛苦,要是能哭出来就好了,这阵子胸口总是闷着,喉咙苦着,偏偏眼泪倔强到流不下来,憋着,心更痛啊,好痛好痛啊!
他很难过吗?曦西凛注目光,不知为何,忽然好难过好难过,心拧紧了,看他趴在床上,看着他颓丧的身子,看着那揪紧床单的手,她的眼睛起雾了。
「对不起……」她哽咽。
张摩尔愣住,转过脸,看着她。他很震惊,竟看见一双湿润了的大眼睛。「怎么了?」
曦西凝住眼,忽然掩面哭起来,泪水拦也拦不住。「对不起啊……」
「干么哭?」该哭的是我吧?他呆住。
曦西慌乱地揉眼,抹泪,哭又笑,尴尬又抱歉地拿面纸擦泪又擤鼻涕,她歇斯底里地哭着说:「只要想到你……那么久的时间,是怎样……怎样努力着……结果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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