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得很起劲嘛,是乱打假装的吧?「可以了,我信啦,哇,妳好有骨气哩!既然电话不通,算了是不是,这件事我们只好认了——难不成我们还飙过去把钞票砸他脸上啊?」
「好主意。」
「啊?」
「砸他脸上。」
带上张摩尔的地址,秀兰被曦西硬拖出工作室,塞入车内。
「今天,让妳知道我卓曦西的气魄。」曦西坐入车内,发动汽车,挺起肩膀,愤怒燃烧起来。「张摩尔算什么,我拿钞票砸他的脸给妳看,打他我都敢!」
人是不能被激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人被激得太过分就抓狂。殷秀兰这下笑不出来,肥身缩在车门边,瞅着盛怒的曦西,像在看个陌生的物种。她惊恐地看曦西油门重重一踩,迷你YARIS像火箭飙出去。
「冲啊!」曦西吶喊。
「死了。」秀兰哀鸣。
※。4yt。※※。4yt。※※。4yt。※
一路杀到中和华新街,天色昏暗,街道上弥漫着咖哩味。
「这里怪怪的啊……」秀兰忐忑,店家招牌,文字很怪,迎面男女,讲他国语言,这儿不像在台湾。
「妳不要大惊小怪好吗,中和有一条缅甸街,应该就是这里啦!」曦西拿着抄下来的地址,比对门牌。「快帮我找,砸完张摩尔就可以走了。」
老天,她还没消气啊?!「曦西,做人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吗?冲动只会坏事……」秀兰苦口婆心劝,就怕天这么黑,风这么大,曦西砸钱去,再也回不了家。「妳忘了?将来妳想当白御飞的老婆啊,所以——」
「到了。」曦西停在一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公寓外,灰墙斑剥,爬着老藤,外观破烂。奇怪,黑道老大的儿子住破公寓?很难将张摩尔跟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想在一起。
曦西闯进阴暗的楼梯间,秀兰巴在楼梯口。「妳去就好了,我在这里等。」
「一起来!」曦西硬拖她上楼。「之前妳怎么笑我的?就是要修理张摩尔给妳看啊!」
随目标接近,曦西心跳激狂,血脉沸腾,有点喘。其实,很害怕,平日少对人发飙,这会赌上一口气,曦西也实在是受够自己的好小姐脾气了,白御飞常怠慢她,殷秀兰爱取笑她,连新人张摩尔都敢跟她乱呛声,今天连他老妈都来羞辱她,可恶!她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为什么大家都不怕她?她的底线,在今日很光荣地让殷秀兰踩爆了,她要轰轰烈烈地反击张摩尔,教殷秀兰从此打心里尊敬起她这个老板。
「就这里!」来到23号门前,往门铃就要按下去——
「等一下!」秀兰及时抓住她的手,这是善良助理的最终警告。「想清楚,想清楚再按,对方是东海帮老大的儿子,黑社会有看噢,惹毛黑道的下场想过没有?听我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抽手,深呼吸,缓吐气,渐渐冷静。
「是,就是这样,乖。」抹抹额上冷汗,秀兰说:「多深呼吸几次,就不气了,我们回去,我请妳吃饭,把我之前对妳不尊敬的话都忘记,就像你平时忘东忘西那么容易。」像牵着小孩,肥壮的殷秀兰牵着曦西下楼,感谢老天,曦西迷途知返。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边下楼边思索着这句千古名言。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秀兰边下楼边努力催眠她。
水泥墙散发潮湿气味,一盏灯泡,吐着幽光。一个阶,两个阶,三个阶,下到第四阶,曦西忽地停步。「但是……退一步,也可能摔进大海,惨遭灭顶。」
「啊?」失策!秀兰一闪神,曦西甩开她手,奔上去。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关系的啊!曦西一鼓作气往门铃按下去——
「不要啊!」穿高跟鞋还跳那么高要死啊——秀兰冲去拦腰就抱,但来不及了,门铃大叫。
喀!门打开,张摩尔现身,看见曦西,一时也怔住了。
「张摩尔……」曦西僵在原地,咚咚咚,好刺激,心脏剧烈跳。她即将要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盯着那张瘦削,轮廓深邃的脸。
张摩尔还没搞清楚状况,看曦西后退,看她扯开外套,手往里面伸,他扬起一眉,正感奇怪,忽地唰一声,一大迭钞票迎面砸来,啪!正中额头。钞票飘散一地,张摩尔被砸得莫名其妙。
卓曦西砸得非常痛快,秀兰腿软跪下,觉得完了,但还没完,还有更腿软的事。卓曦西显然发飙发到开窍了,秀兰听曦西不只是砸完钞票了事,她还朝张摩尔大骂——
「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字!」回过身,对秀兰挑挑眉,得意地笑。「怎样?」但秀兰不但不赞美她,还立刻躺下装死。曦西喊:「喂——」
绝不能起来,因为秀兰看见个非常恐怖的景象。从张摩尔身后,有人走出来,那正是之前才见过面的夫人。
「怎么回事?」陈丽丽听见吼叫,出来探望。「卓曦西?」
曦西回身,倒抽口气,看见张摩尔的妈妈。真有缘欸,一天见两次,呵,接着,从他妈妈身后出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黑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原班人马都在此。她难得展现气魄,没想到观众这么多。
陈丽丽厉声问:「妳对我儿子做什么?!」
曦西呆住,气魄飞灰烟灭,兄弟们将她跟秀兰团团围住。
「我只是……那个……」不妙,曦西语焉不详,气势萎缩中。
「她用钞票砸我。」张摩尔不疾不徐地重复曦西呛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老妈听。「她骂我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字。」
曦西流下两行清泪,很好很好,他作品烂,记性倒是不赖。看陈丽丽听完脸上青筋浮现,鼻翼呼呼喷气,曦西秀兰屏住呼吸,两人手牵着手准备一起下地狱。
陈丽丽指着曦西,对手下命令:「给我宰了她们,扯光她们的头发,拔掉她们的舌头,戳瞎她们的眼睛,折断她们的手骨,挑断她们的脚筋!」
听起来那过程很需要一点时间,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赶快说:「对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纯真无邪又可爱,彷佛谁要伤这美丽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来,乖乖捡钞票,收拢好,递给夫人。「我来还钱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请大家吃饭,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软的嗓音,兄弟们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赏曦西灿烂的笑容,目送曦西离开。
「还不动手!」陈丽丽吼。
兄弟们猛一回神,冲向曦西。
「逃啦——」秀兰拽住曦西往楼梯跑,兄弟们堵住去路。往上一层楼跑,兄弟们拦下她们,只好往……
「窗户!」秀兰一马当先,开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随后,也爬上窗户,但挂在窗沿,朝远去的秀兰喊:「我有惧高症啊,秀兰~~」叫得真响,有人扣住她的脚踝。「不要挑我脚筋——」有双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将她硬是从窗沿拽下来,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软,那人扶住她,抬头,看见是张摩尔,他俯望她,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
「有惧高症?」他问。
「欸……」
「搭飞机怎么办?」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呛先赢,曦西开口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喔;我叫警察抓你们。知道吗?」她边讲边抖,忽然愣住,看见他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咦?他没有在生气?
将曦西环在身旁,张摩尔瞪视母亲,问:「陈女士,这好玩吗?」
陈女士?喊妈妈陈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陈女士。
陈女士怔怔地,蓦地眼眶泛红了。「我是你妈妈,你叫我陈女士?」陈丽丽哽咽地说:「你啊你就不怕妈妈伤心,你从来不把我当妈妈看。」
「呃,他应该没什么恶意,妳不要难过啊……」曦西看了跟着难过,竟劝起陈丽丽了。
「三月二十九日——」张摩尔看着手表说:「晚上七点五十分零八秒,好,从现在起,我要跟妳断绝母子关系。」
曦西惊讶得叫出来。
陈丽丽嚷嚷:「又要断?今年我们都断过七次了,你生气吗?我这次没做错什么啊?」
曦西仰望着张摩尔。「没这么严重吧?还不用断绝母子关系吧?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造孽啊,为了她这一闹,母子反目,怎么得了?
张摩尔盯着母亲,目光冷冰冰,讪讪地说:「妳不应该骚扰她。」
「我是去跟她培养感情,不是骚扰,说不定将来她是我媳妇……」
说什么咧?曦西傻了。
张摩尔质问母亲:「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没有啊,我怕你伤心,所以拜托卓小姐让你参展,医学报导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我担心你啊,小帮一下,让卓小姐了解我们热心艺术……」
「妳拿钱收买她。」
「错错错,我是捐钱赞助她。」
听着听着,曦西恍惚起来,他们母子,对话好怪,儿子口气不像儿子,妈妈反应不像妈妈,曦西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下会从床上醒来,这些人全消失,发现一切是昨夜恶梦,这些对话全是梦里情景……
张摩尔说:「妳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吓人?」
陈丽丽哀怨道:「你这么说我很伤心,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你忍心这样对妈妈?」
「妳还乱说了什么?」
「没有,你放心——」陈丽丽眨眼道:「那个我可没跟她说。」
哪个?他们似乎在讲个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关。曦西警觉起来,这个梦越来越诡异……
陈丽丽对儿子嘿嘿笑。「往好处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现在会在那里?」
陈丽丽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这才发现张摩尔的手臂,一直环在她腰上,这不是梦!温热的触感太真实。
曦西一把扯开他的手臂,叫起来:「两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来开个会好吗?我听得都混乱了。」
第三章
张摩尔将母亲的手下支开,不希望曦西有压力。
危机解除,曦西打电话叫逃远的秀兰回来,待她踅返,才一起进张摩尔屋内。
在那之前,已经先进来等的张摩尔跟他母亲,好像都没讲话,屋内很安静,陈丽丽端坐在沙发,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刚犯错等训斥的小学生。对照盘坐在地的张摩尔,他显得冷酷无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进门,为了取悦儿子,陈丽丽好热情地挥手招呼。「来,卓小姐快过来坐,喝茶喝茶,我刚泡的。」
曦西走过去,沙发后,有一长排敞开的窗,没安纱窗,窗框墨绿色,三只野猫,白黑花色,伏在墙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为着屋内的简陋吃惊,秀兰也频频张望。这就是东海帮张拓儿子的住处?墙刷着暗蓝色油漆,都斑剥了,皮沙发不知用了几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家具不成对,随处乱站。椅有方圆,杯有欧式中国风日本的。这里面的东西全像是到处凑来,像个穷艺术家不得志的寄居之处。
张摩尔就跟母亲说:「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没对她怎样。」
「妳希望我搬去更远的地方?上海北京还是非洲?」
「呜……」一对上儿子,陈丽丽就变爱哭鬼。曦西跟秀兰惊诧地看她眼泪说来就来,像个小女孩似的跟儿子跺脚耍赖。「你真的很讨厌,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这样我会想哭……」
曦西跟秀兰打个冷颤,被她「装小」的姿态吓到。
陈丽丽转过身,面对曦西,泪眼婆娑。「对不起卓小姐,我不应该……不应该给妳钱,都我的错,我是个很糟糕的母亲……」悲哀喔,给钱也要道歉,没天理。
「别说自己糟糕,其实我看得出来,妳是个好母亲,不要哭。」曦西被眼泪攻击,坐立难安。
秀兰瞪她,白痴,人家是在道歉,她竟还乱赞美个什么?
「真的吗?」陈丽丽听了,大力地握住曦西双手。「妳觉得我是个好母亲?噢,我第一次听见人家这么肯定我,那么我拜托妳,还是要让我儿子参展喔,一定,好吗?」
不好,之前怎么撂狠话,说不让张摩尔参加,不让黑道污染艺术……秀兰瞪曦西。
曦西机动性强,说变又变。「好啊,我本来就答应了嘛,其实妳根本不用来威胁我,我只是对这点不高兴而已,把钱拿回去就好,我不气了。」
妳看妳看,没原则啊!秀兰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兰抗议的眼光,马上挺直腰杆,亡羊补牢,画蛇添足地跟陈丽丽强调:「不过妳要明白,我答应,不是因为怕黑道,而是为了证明我有实力捧红一个新人,和妳威胁我无关,妳懂喔。」
「当然当然,呵呵呵。」陈丽丽大姊头地拍拍曦西的脸。「有骨气、有气魄,我欣赏妳,拿钞票砸我儿子,妳了不起。」
听见没?曦西觑秀兰一眼,像在说「下次还敢瞧不起我吗」。
搞了半天,她还是要让张摩尔参展?秀兰苦笑。
曦西带助理离开,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第一次大发飙就有不错的成果,过瘾。这一高兴,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张摩尔跟陈丽丽的对话中,为何有「媳妇」两个字?为何对话像怀有大秘密?
张摩尔倚在窗前,一只手,伸出去懒洋洋地轻抚矮墙上猫咪,软毛搔痒指腹,猫咪喜悦呼噜。他看着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听见身后母亲叹息道——
「唉,她已经忘记你了,连我都不认得,为什么你还这么喜欢她?那时候,我记得她才当你两个多月的家教,有这么难忘吗?」
黑夜笼罩长街,月色华美,铺展开来,卓曦西在月光里行走,张摩尔看她和助理有说有笑,走向汽车。不知她正说着什么,助理板着面孔,她却笑开怀,她不像老板,没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灿,天地一剎那烁亮,连板着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觉缓了脸色,跟她一路打打闹闹。
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她穿着的咖啡色荷叶边上衣,喜欢她一袭方格纹软长裙,裙襬及地,随脚步飘动,软裙拂过地面,姿态柔美又性感。要他怎么忘记?他早在心中认定的美公主。目光追着她,心头秘密躁动着,煽情地想象几千万遍就是渴望拥她入怀里,要天天抱着睡再抱着醒,强烈想呵护她像呵护个珍贵易碎的宝贝,这心情,没人懂,说出来,他们只会笑他蠢。他听见母亲又说——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诉你,这样暗恋没有用啦,要嘛干脆告白,就算被拒绝,你可以赶快再找别的女孩啊!」
「不行。」没有别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只喜欢艺术家。而他,努力很久,结果只能卖玩具,苦心创作的作品,在她看来竟然烂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记着当年卓曦西最喜欢在英文课里介绍西洋艺术,让他认识。曦西对那些艺术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她曾目光烁烁,狂言道:「将来老师要为艺术家们办展览,你看,他们创造出这么多美丽的东西。」
张摩尔曾试探地问:「所以,老师以后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艺术喽?」
「当然,不只要懂,他要是很有才华的大艺术家,这样我才会欣赏他啊。」
果然,她热爱艺术家。
那日鼓起勇气进餐厅见她前,就在外头观察良久,她像在等个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时而傻笑,时而流露焦虑,当他走到她面前,她抬头就笑。
她喊「白御飞……」,发现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显。
回来后,张摩尔难受得睡不着,吃不好。他知道白御飞,国内最有名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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