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科室的人都收到一封邮件,上面列举了苏意浓从大二开始就被男人包养的证据,时间长短不一,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七八个。最近的是她和一个老男人的开房照,上面的女孩披散着一头漂亮的卷发,成熟妩媚,是她新烫的花式,更指出她的那辆车实际上是顾氏小开顾嘉臣付给她的分手费。
“真是够恶心的!七八个男人……天哪咱学校怎么会有这种人。”
“怪不得听到人家说她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时候那么激动呢,做贼心虚还倒打一耙。”
“她们宿舍的小雪以前就说过她经常彻夜不归,每次宿管来查宿都让别人帮着喊到。”
“上回还跟我显摆她那LV来着,我还以为她们家真有钱呢,她也好意思。”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千金小姐一转眼成了青楼名妓,戏文里的情节如今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好比一滴水掉进油锅,大家只管拍手叫好,哪里还在意会烫到谁,但凡跟男盗女娼沾点边的事儿都会让大家伸长了脖子往里瞅,更何况这林妹妹突然成了尤三姐,女人在这种事上总是变得非常大义凛然,曾经再好的情谊也抵不过她们这一刻的嫉恶如仇。
林思安成了消息散布者的第一怀疑对象,但大家都在忙着追逐讨论新一代的不要脸桂冠得主,懒得去追根溯源,即便有,估计也只会感谢林思安爆了这么大的料,在她们眼中,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每日都要有让她们说三道四的人,而林思安,因为疑似给了她们这么大的噱头,一瞬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苏意浓在医院如同过街老鼠,思安最后一次见她时,这个女孩狼狈而憔悴,眼里的恨意却像刀子一样,“林思安,我不会放过你的。”
实习生离开医院的那天莫童来跟思安道别,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可爱无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林姐,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知道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全家都很过意不去……您看这个,是我妈给您买的一对玉石耳环,我知道以林姐的身份肯定看不上,可是我妈嘱咐我一定要让您收下,您就当帮我一个忙呗?而且我觉得这玉可适合林姐这种气质好的大美人了!您带上肯定能迷死所有男人。嘿嘿……”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真是好功夫,哪里像个才毕业的孩子。林思安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在背后骂自己狐狸精的会和她是同一个人。
思安想起顾少的话,看来是真的要和源头进行一次深入探讨,“怎么会,你这么聪明,我哪里敢教,说起来倒是我应该谢谢你,是你为我洗刷了冤屈,救我于水深火热啊。”
“什么?林姐……”
“莫童,你的好姐妹找我理论那天,为什么和她形影不离的你没有去帮忙?”
莫童大惊摇头,“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林姐,您真不知道我有多崇拜多尊敬你,怎么会帮着苏意浓对付您呢?”
“是吗?我看你们在背后倒是挺喜欢议论我的,我记得你们刚来医院的时候还以为我是林院长养的情妇什么的,对不对?”
莫童的脸憋得通红,嗫嚅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还有,苏意浓在被大家孤立的那段时间,只有你一个人待她如常,这实在不像是看起来胆小怕事的你能做出来的,让我猜猜你这是为了什么,一来稳住苏意浓,不让她怀疑你,二来可以在大家面前树立你对朋友仗义相助,不离不弃的形象。是这样吗?”
“林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从来没有跟李主任说过苏意浓不配当儿科医生,是你在以讹传讹,大家要是知道我对医院人员调配的事指手画脚一定会很反感。你还告诉苏意浓我背后说她作风不正乱搞男女关系,你很了解她,知道她会来找我理论,而且一定不会把你供出去。那个发邮件的人也是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大家不会认为我无缘无故的污蔑苏意浓,早就已经对她有些怀疑,你不过是坐实这一切,而且还漂亮的推在我身上,你知道所有人感兴趣的是八卦本身,而不是爆料的人,有我替你挡着你根本不可能被发现,你真是深谙人心哪!”
莫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思安轻叹:“准确的说,是现在。”
莫童抬起头,脸上已是泪水连连,“没错!是我干的又怎么样?苏意浓她活该!她就是一个□!从开学第一天起我就想跟她做朋友,可是她从来没对我用过一丝真心,这么多年来都只把我当成一个跟班一个出气筒!我承认她漂亮,招人喜欢,有这样的朋友我本来很骄傲,可凭什么我买一件新衣服她就一定要嘲笑我胖,我丑?只要我对她说我喜欢上哪个男生她就一定要散播得人尽皆知然后再来骂我自不量力?实训课的时候总是她被老师叫到前面演示,明明我就坐在她旁边,明明我的成绩比她好!她抄我的论文,抢先拿给老师看,被我发现之后还说我斤斤计较!大家都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其实她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鸡!她总说留在这家医院的会是她,让我不要再白费力气跟她争,我就是要留在这家医院给她看看,我就是要让她输得比我惨!”
莫童已经泣不成声,肩膀抖如筛糠,林思安冷眼看着,实在没有心情安慰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是高兴大仇得报,还是回想起自己多年的委屈?反正一定不会是因为对苏意浓愧疚。
林思安慢慢摘下胸牌,照片的人摆着虚伪艰涩的笑,实在不像个白衣天使,她把胸牌放在桌子上,像是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样浑身轻松,“礼物还给你妈妈吧。我以后是真的照顾不着你了。”
12
林思安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在众人貌似惋惜的目光中收拾东西回家,出了医院大门觉得天都蓝了许多,心说这回可是我甩了她们,不是她们抛弃了我,抬起头做人的感觉真爽。
辞职这事先和林父打了个招呼,一开始还担心会把老爷子气个好歹的,没想父亲只是沉默了两秒,便叹口气同意了,倒把思安给感动坏了。父母大都希望儿女能继承自己的衣钵,那叫锦上添花,难得林父如此爱好医学事业,还能放过思安一马,没逼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林母自然没有意见,她向来不希望思安整日早出晚归,只是一听说思安开始找新工作的时候就立马不干了,拉着她一通批评教育,说什么咱们家不用你出去抛头露面的打天下,赶紧趁年轻找个好婆家嫁了然后抓紧时间生个儿子巩固地位才是正事。
“我一听头就大了,真奇怪我觉得我妈很时尚啊,美容院健身房咖啡厅就属她去的最勤,上回还拉着王阿姨李阿姨一起去KTV唱歌呢,怎么她在男女关系上的思想还停留在好几百年前啊,这亏了我爸老实,没养几个小情,要不然我们家这大太太肯定得弄出人命来。”
“那你现在每天都跟家干什么呀?不会读着诗词歌赋,品着毛尖儿普洱铁观音,兽性大发的时候再绣个鸳鸯小戏水吧?”
“等我再学会洗衣做饭煲汤,到时候唐健康还能看得上你?”
女人的领地意识极强,发现任何对自己男人有企图的敌情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挠一爪子,颜唱唱也不例外,“你个怨妇给我滚!找不到工作就老实跟家呆着。”
“哪里是找不到,我现在根本没法找,我买回来的报纸全让我妈扔了,想上网看看吧,她还老霸着电脑不放。”
“那你爸呢?不拦着点?”
“他可能觉得这世界上除了当医生以外就没有正经工作了吧。”
其实也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史。
林父把毕生精力都贡献给了伟大的医学事业,分给家人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总有忙不完的手术,看不完的病例,开不完的会,好不容易有了假期,还要国内国外的出差。思安几乎可以说是被母亲拉扯大的,小到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大到每日接送还有升学考试,每次开家长会都是母亲去,有讨厌的小男生就嚷:“林思安的爸爸死了!她没有爸爸!”被颜唱唱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有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迷迷糊糊的路过客厅还能看到母亲在看电视,表情空白,光一闪一闪的映在她脸上,是很无聊的娱乐节目。直到这些年思安长大了,她才不再像护雏的鸟一样整日围着思安转,才开始频繁的社交,每次看到母亲和邻居歇斯底里的唱歌逛街打麻将时,思安都觉得母亲是在补偿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她总是很心疼。
在家里实在是闲来无事,林思安和陈阿姨要了头套和围裙,打算彻底收拾收拾自己的屋子,打开衣柜翻出曾经买的衣服,风格尽显少女朝气,嚣张得摊了一床。
思安不敢想象以前穿上这些的自己,好像在看前世一样,女人一过二十岁,便开始突飞猛进的老去,品味、思维、价值观每年都在变化,不敢感叹岁月,不敢回忆过去,那些都在提醒自己你已经青春不再,人老珠黄的下场指日可待。
翻出几张旧照片,上面的女孩机灵俏皮,故意做着鬼脸,快乐得恨不能把嘴角咧到耳朵上。而现在呢?思安举起镜子,像是脸部肌肉坏死,牵一牵嘴角都那么费劲,皮笑肉不笑一样恐怖,虚伪至极。
谁把自己的青春年少偷走了?时间?工作?爱情?好像生活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导火索,都憋着劲等着把自己烧个灰飞烟灭,真是没处说理。
林思安跪在地上,把床底下的箱子拉出来,很沉,好像诚心和她过不去。
里面装着她和陆之然的曾经,合影、电影票、还有过生日时没烧完的蜡烛、逼着陆之然写给自己的情书等等等等,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思安总喜欢一样一样的把玩,生怕磕了碰了丢了,恨不能全都抱在怀里才放心,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陆之然是有情有义的。
乍然被甩之后,被晴天一霹雳给劈了个心灰意冷,所有和陆之然沾一点边的东西都被她如临大敌的拉入隔离区,关箱,落锁,几次想扔,又实在舍不得,只能推到床下,眼不见心不烦。
可惜藏来藏去,回忆还是留在林思安的脑子里,闭着眼睛都能说出那里面有什么,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小王子离开异星球,临走时对国王说:“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名字叫做想念。”
这东西有时候能让人坚强勇敢,有时候也能杀人无形。
林思安正坐在地上感慨万千的时候被林母看到,在陆之然的问题上,她比思安更加严阵以待,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今以为思安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自然是如临大敌。思安不愿和母亲吵,只能哀哀的听着。
没想林母对此日思夜想,觉得这是思安在家闲出来的结果,竟不再阻止她找工作,甚至还充满高度热情的帮忙。
林思安有些受宠若惊,没由来的的有些不祥预感。
果然几天之后林母就有了好消息,兴高采烈的拉着她说:“都给你联系好了,下周就去上班。”
“什么工作啊?我还没去面试呢,再说人家能看上我一医大毕业的学生吗?”
“那怎么看不上?给嘉臣做秘书,还用面什么试?”
林思安吓了一大跳,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什么跟什么啊就给他当秘书!我不去!”
“由不得你不去!你不是想工作吗?妈妈不拦着,但你必须得去我放心的地方上班,嘉臣是个好孩子,他会照顾你的。”
“妈,我实话跟您说吧,我跟顾嘉臣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您就别瞎撮合了。”
“那你跟谁是一路人?你告诉告诉我啊?人家顾嘉臣对你多上心,我上午跟他说完你的事他下午就打了电话来,为了给你腾出位置,生生把自己的秘书调往S城,我又没逼你什么,只是先和他接触接触都不行吗?”
“我们完全可以私下做朋友啊,他来过咱们家好几次,我轰他走了吗?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我扔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扯上工作的事呢?”
“我都已经舍了老脸跟人家开口,嘉臣也给你预备了位置,现在你一甩手又不去,说得真轻巧,你怎么和人家交代?人家会怎么想我们?”
“谁让您自作主张的找他帮忙啊?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您这么喜欢那您去给他工作吧。”
林母已然动气,再也没有好脸色,“你留在家做什么?又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林思安!你别想再去找那个陆之然,老老实实给我去上班,顾氏那是大公司,有的是青年才俊,多跟人家接触接触!”
13
林思安被说得无言以对,原来母亲不是光冲着顾嘉臣去的,顾氏所有的雄性生物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才叫广撒网,多重点,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转手给顾嘉臣打电话,那边不是关机就是在开会,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配合起来还挺默契。
林母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数套正装,又买了化妆品,教思安如何将自己打扮得端庄优雅又勾人心弦,好像上班只是捎带手,比美才是正业。
显然已是骑虎难下。
“妈……我就先干一个月行吗?”
林母一皱眉,“那你不是让嘉臣白费神吗?哪有说不干就不干的,这可不是咱们家传统。你听话点,别让妈操心。”
你们家传统就是先斩后奏逼良为娼吗?这话自然不敢说。
林思安挑了一套铁灰色的裙装穿上,那衣服腰身收的很紧,仿佛不赢一握,下摆到膝盖处,露出纤细的小腿。
把头发高高的盘起,又戴了只细带的黑色手表和一副珍珠耳环。轻扑腮红,晕开几分桃花色。
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犹豫了下,又系上一颗。
“哇塞!我都要嫉妒你了大美人!”颜唱唱躺在床上,大口啃着苹果,含糊不清的说。
林思安回头,眉宇间多了几分轻愁,“你也觉得特像大老板养的小蜜吧?”
颜唱唱几乎看直了眼,“这样更好看了!真像林妹妹。”
林思安瞪她一眼,“我抽你了啊!”
“得,林妹妹变河东狮,还是现场版。”
“说真的唱唱,我特别不想去,给顾嘉臣当秘书倒还无所谓,就是觉得那种大公司里人际关系肯定特复杂,那什么……办公室政治你知道吧?”
“有大老板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那可是她们的衣食父母,谁敢跟亲爹过不去啊?那些都是人精,你一去,新的办公室政治就出炉了,得一切为老板娘马首是瞻,是吧?到时候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我们家唐健康,其他人可以不巴结,总裁的心尖子可不能小看啊!”
林思安一把夺过她的苹果,恨恨的说:“滚出去!这东西是给人吃的,你凑什么热闹!”
颜唱唱说的那些正是思安所担心的。她当初为什么离开医院?不就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自己搞裙带关系、靠着老子发家吗?如今去了顾嘉臣的公司,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父女关系尚且被人如此忌讳,何况他和顾嘉臣根本非亲非故?少不了又会扯上些男盗女娼的肮脏事儿,阮玲玉还在遗书里写过“人言可畏”四个字呢,那些人肚子里都是藏了钻头的,思安怎么绕得过他们?一人一张嘴,她就是长了满身的舌头也说不清啊。到了那时候,顾嘉臣何止是衣食父母,他整个就成了自己的活祖宗!得时刻供着,惹不起,更躲不起。平日里顾少没皮没脸惯了,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他都能不痛不痒,可是自己呢?难不成也要落个对月流泪对花惆怅最后吐血而亡的下场?
林思安想的遍体生凉,求饶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一转眼又看见林母□裸的期待,生生又把满眼的辛酸泪憋了回去。
恐怕说了也只会让母亲拍手叫好,她巴不得有舆论造势,逼得思安和顾嘉臣勾搭成奸。
隔周一大早,顾嘉臣就开着他的座驾登门了,林母认为他体贴备至,思安却觉得他在耀武扬威。
“今天是思安第一次上班,我怕她不认得路,就过来接一下,打扰了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