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冷出来的。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退,想看清楚森,希望这仅仅只是仇恨生出的一种错觉。
森却继续果断地下着命令:“以青红帮的名义,将上海滩各个堂口的老爷子全都请过来,包括跟我们有过结的。”他看着陆云川,语气沉着而坚定,“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各堂口的利益问题,日本人对青红帮动了手,也能对其它帮会动手,大家若想自保,就得团结起来,一起对付日本人。”
陆云川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应了一声:“好。”应出来之后就开始懊恼,知道从应了这一声开始,就将一世被罗世森踩在脚下了。
其它的人精神却都振奋起来,犹如突然看到了希望。森在这种非常时刻表现出来的非凡魄力,立刻让所有人都衷心折服了,惶惶不安的心立时定了下来。
森再看一眼白布下的父亲,又转向陆云川,“还有一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什么事?”陆云川尽量控制着心中的惶恐。
“日本人预先就在戏院设了埋伏,但他们不可能事先知道老爷子的行踪,除非是我们自己的人出了问题,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陆云川看着他紧握的拳头上凸起的青筋,一股寒气直窜到心底,这件事正是他最害怕提起的,森在如此突变打击之下的冷静和果断已令他震惊,而如此敏锐的思虑更令他心寒。能预先知道老爷子行踪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陆云川额头沁出了冷汗,心里诅咒着木村雄一。该死的木村根本没有诚意跟他合作,反而是想利用他出卖老爷子并连他一起除掉。
他一边懊恼自己精明一世竟会受木村的利用,另一面也更证实自己要干掉罗世森的想法的正确,他早就预到终有一天森将是阻碍他陆云川扬名立万、光宗耀祖的绊脚石。“愚蠢的日本人!”他在心里骂。但要不是沈君瑜突然出现叫走了森,他是不可能幸免于难的。
想到沈君瑜,他突然有了主意,镇定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个人找出来,祭慰老爷子在天之灵。”
君瑜躲在自己的小屋里,迷迷糊糊的从清晨捱到黄昏,从黄昏捱到清晨,捱了三天,森也没有出现。
她终于呆不住了,想去找他,还没有出门,眼前一片昏黑,摸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厉害。
她昏沉沉地扶着楼梯下了楼,到街上对面的电话亭往森的公司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终于有人接了,听是找森,开口就问:“你没看报纸吗?他现在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了,怎么还可能来这里上班?”
君瑜怔怔地抓着话筒,不晓得这头面人物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继续叨唠着:“看不出他原来这么有背景,幸亏以前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不然……“
她晕沉沉地挂了电话。森不去公司上班了,要找他就只有去罗公馆,想到罗公馆森冷的铁栅门,有些心悸。是不是该先买份报纸?正犹豫着,一辆汽车驶过来,停下,陆云川走下车来。
君瑜站着没动,她对陆云川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却急于得到森的消息。
“沈小姐。”陆云川打量着她,“沈小姐生病了?”
君瑜摇摇昏沉沉的头,“森呢?他怎么不过来?”
“他很忙,可能暂时不会过来,所以特地让我过来看看沈小姐。”陆云川摘下帽子,抱在胸前,很礼貌地回答。
君瑜的心好像给什么揪着,“他……以后还会来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话出口,又有些后悔。
“当然。”陆云川笑一笑,“他只是现在比较忙,而且,大孝中见沈小姐是不合适的。”
君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一件事能不能问问沈小姐?”
“什么事?”
“那天沈小姐莫非是知道会有危险,才会去大戏院?”
君瑜不知该怎么回答,“是……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见他。”她胡乱应着,不知该怎样跟他解释这件事是木村雄一告诉她的。
陆云川并不深究,只是别有意味地对她笑一笑,“那么,沈小姐,你多保重,在下告辞了。”
他钻进车,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君瑜怔怔地站着,不知道他最后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汽车转了几个弯,陆云川在一个电话亭旁停了车,打电话给木村。他现在是不会跟木村翻脸的,他相信木村绝不会坐视森的崛起,要对付森,还是得跟他继续合作。
电话打通了,然后,他直接去找森。
森坐在父亲的办公室,翻阅着桌上的报纸。新闻界将整件事炒得沸沸扬扬,他告诉自己:“现在就跟日本人宣战了!”
他看着案头父亲的照片,只后悔一件事,他没能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告诉父亲他会回到青红帮。
这个曾经在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为了君瑜的爱情使他犹豫了,而现在,国仇家恨使他终于明白他必须挺身而出,才能捍卫中国人的气节和尊严。
“在这个时候,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应该逃避!”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份量。
陆云川走了进来,反手掩上门,在森对面坐下,看着面前的森。他本以为自己终将会坐上这个位子,但现在这一切只是神话般造就了一个罗世森,真是世事难料。
“大哥,查清楚了吗?”森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定了定神,“都查过了,没有问题,除非……”他故意顿住,没有讲下去。
森皱起眉,“除非什么?”
陆云川做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半晌,才缓缓地、略带着试探性地说:“你和老爷子去看戏的事,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森怔了一下,“没有。”
陆云川盯着他,“真的没有?你再想一想。”
森猛然想到他是曾经告诉过君瑜,但这是不可能的,却被陆云川的目光逼视着,只好硬着头皮,“我只是随口跟君瑜说过。”
陆云川如释重负,站了起来,“这件事就交给你自己处理吧。”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森的喉头有些发涩。
陆云川俯下身子,双手按住桌子,对森有些压迫感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应该明白。她刚刚把你叫出去,炸弹就爆炸了。”
森像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几乎跳了起来,“不可能,君瑜绝不会出卖我!”
“她当然不会出卖你,她要出卖的只是你父亲,因为她比你更明白,老爷子是绝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住口!”森狠狠瞪着他,眼睛都有些发红。
陆云川还是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我想这是我能给你最满意的答案。”他看一眼桌子上老爷子的照片,“信不信。就看你自己了。”
森几乎是绝望地呻吟,“我不信,决不会是她。”
陆云川叹了口气,似乎退步了,“好吧,我再继续查下去。”他转身走出去,眼中露出胜利的微笑。
他知道他已经动摇了森的信心,这时,才有些惋惜起沈君瑜,毕竟,这样的女人是少有的。
君瑜无力地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又开始下雨,滴滴嗒嗒无止境地敲打着屋檐,身上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头痛得厉害。
她努力撑着爬起来,照照镜子,因为体温高热,脸和嘴唇现出一种异常的嫣红。她有些害怕了,担心烧坏了脑子,或烧伤了肺。
森是不会来的,她梳了头,用冷水洗了脸,换了件旗袍,围上一条白羊绒的披肩,决定自己去医院。
森现在无瑕顾及她,她得自己照顾自己。她拿了手袋出门,下到一半楼梯,就看见木村雄一。
“沈小姐,要出门?”木村微微鞠了个躬。
君瑜的神经立刻又绷紧了,“木村先生,又有什么事吗?”
木村叹了口气,显出无奈来,“是的,还是关于罗先生的。”
“他们还不放过他?”君瑜的声音因紧张而有点颤抖。
“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木村加重了语气,“你跟我去司令部,有些东西给你看。”
君瑜根本不及细想,因为上一次的事,完全信任了他,“好,我跟你去。”
两人匆匆下了楼,木村的汽车就停在门外,焦急的君瑜被雨伞挡住了视线,完全没有看见森的汽车也刚好开了过来。
木村拉开车门,把君瑜扶进汽车,关门时,瞟眼看见了森,并不停留,钻进汽车,带着一阵水雾扬长而去。
森下了汽车,怔怔站在雨水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所有的信心都消失殆尽。
木村的汽车把君瑜径直带到他在宪兵司令部的住所,下了车,进了房间,木村喝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他和君瑜。
君瑜只急着一件事,“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木村悠悠地笑了笑,“不要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倒了杯酒,递给她,“沈小姐,先喝杯酒。”
君瑜有些不安地接过酒杯,捧在手里,却没有喝。
木村在她对面坐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沈小姐一定很担心罗先生吧?”
君瑜被他的目光看得更侷促,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杯子,不说话。
木村向前凑近了些,“有件事不知沈小姐有没有想到?”
“什么事?”君瑜尽量克制着,但焦急的神情还是显露无遗。
“罗氏父子的行动一向都是保护严密的,可是这一次让人预先设了埋伏,沈小姐没有想过是有人做了内奸吗?”
君瑜有些惊慌地看着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木村喝了杯酒,凑得更近,“要是这个人一直留在罗先生的身边,罗先生性命堪忧啊。”
酒气喷在君瑜脸上,她有些不舒服,向后退了退,却忍不住问:“难道木村先生知道那个人是谁?”
木村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手似有意无意地轻拍着她的肩,“这个人嘛,我应该是知道的。”
君瑜侧身避开他的手,“是谁?”
“我知道沈小姐一定很想知道他是谁,不过……”他顿了顿,两只手捉住君瑜的肩头,喷着酒气的嘴凑到她耳边,“你是不是应该付出些代价?”
君瑜颤抖了一下,一瞬间意识到他的居心,甩脱他的手站起来,抓起自己的手袋,“木村先生,对不起,我想我应该走了。”
“沈小姐是不理罗先生的死活了?木村的笑容说不出的猥亵。
君瑜冷冷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转身就走,胃里觉得一阵恶心。
木村为她的坚决恼怒了,抢上去挡住她,“这里是日军司令部,你走得出去吗?”
君瑜瞪着他,目光带着鄙夷,“这就是你们日本帝国的军人吗?”
木村摘下眼镜,顺手丢在一旁,“你以为军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君瑜向后退了一步,“军人是有操守的,你应该尊重你自己。”
木村大笑,“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的人,说的每句话都这么可爱。”他一步步逼近君瑜,“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支那女人,而我是大和民族最优秀的军人,我们的结合是最神圣的,我们的后代将会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种。”
“无耻!”君瑜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想夺门而出,刚跑了两步,被木村从后面抱住,重重摔在地上。
她一阵眩晕,强烈的恐惧感侵袭着她,她用尽力气,挣扎着想爬起来,木村却野兽般整个压了过来。
她挣扎着,撕打着,满屋子都是她凄厉的呼喊声:“森……森……”
她把所有的力量拿出来反抗,但弱小的她怎么反抗得了整个日本军国主义的残忍和暴虐。
她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这一瞬间,竟然想到了雅如,但她没有雅如那么有幸,雅如在这个时候是晕厥了,而她的思想却是如此强烈的清晰,感受着这最大的耻辱和痛苦。
她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的梦想和幸福都在这一瞬间殒落了。
雨停了,云却更重,沉沉地压在天际,风吹进森湿透了的衣服,冷得刺骨,但他却混然不觉。夜越来越深,他的心也越来越冷,君瑜终是没有出现。
“森哥,还要等吗?”阿龙在他身后小心地问。
“不等了。”森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点意外,他拉拉西服的领子,再次抬头看了看那黑黑的窗口,以住,每次离去时,窗口都会现出君瑜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然而,现在只剩下一个死寂的黑洞。他上了车,开出去一段,听见大海咆哮的声音。
“去外滩。”
阿龙没有说话,扭转方向,驶上了外滩的大堤。
夜幕下的大海异常的平静,黑色的波涛静静地翻滚着,一层层推上沙滩,再一层层退下去。森慢慢地走在沙滩上,任潮水冲打着脚面。
他慢慢走着,却感觉不到悲哀。“哀莫大于心死”,这就是心死的感觉。
他静静等待着,等待第一线曙光的来临。
清晨,木村的司机把君瑜送了回来。她几乎毫无意识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才想起今天是罗老爷子出殡的日子。
她本早该过去的,就算她和森还没有正式的名份,但是在情在理,她应该去祭拜一下。
她洗了澡,梳了头,换上那条月白色的旗袍,白丝缕花披肩。她木然地做着这一切,只想去见森一面,最后的一面。
出门时,打开抽屉,把雅如结婚的那一份报纸拿了出来,细细读了一遍,在桌子上铺平了。这是唯一让她欣慰的,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做成了一件事,就是让雅如和承孝结了婚。
出了门,想一想又退了回来,找出一盒许久未用过的胭脂,涂了一点在唇上,不想让森看出她的苍白。
她终于下了楼,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遗憾的是没有见到少男,也许,他们离开上海了。
她叫了车,去罗公馆。
罗公馆门前一片肃白,沉静里透着悲痛。君瑜下了车,有人拦住她,她停下来,“我姓沈,我要见世森。”
“你等一等。”那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向旁边的人耳语,有人就转身进去了。
她静静地等着,过一会,进去的人出来了,对着她奇怪地一瞥,“沈小姐,请进,森哥正等着你呢。”
她看不见他脸上奇怪的表情,只麻木地跟着他往里走,终于看见森肃立在罗老爷子灵前,衣袖上挽着黑纱。
她眼里突然涌出了泪,竭力控制着自己。短短几日,她和他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森听见她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她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不由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冷得像刀,直刺进她的心里。
陆云川站在森的背后,也用种很奇怪的神情看着她。她鼓足了勇气,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异样,“森,我来给老爷子上柱香。”
“不必了。”森冷冷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厌恶和鄙夷。
君瑜被这种目光刺痛了,怔怔地望着他,猜测着他莫非知道了昨夜的事,忍不住想立刻逃走,却又存着一丝希望,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没有人娶你,我娶你。”
她克制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知道来晚了,对不起。”
森看见她眼中的泪,有几分动摇起来,他最不能看见的就是君瑜的眼泪。
陆云川轻轻靠近来,好像是安慰,其实却是提醒,“我看还是算了吧,她总是爱你的,或许只是一念之差吧。”
森的眼中立刻就要喷出火来,愤怒和羞耻冲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