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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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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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妈把襁褓里的婴儿抱了过来,君瑜只看了一眼,立刻想起小时候的静美,也是这样娇嫩可爱的,只是少了这样的红润白胖,不由一阵揪心的痛,立刻放下了。倒是把小文抱在怀里,细细瞧了一遍,笑着对少男说:“就是他了,我就要他。我一个人也闷得很,你又带着才满月的孩子,不如,我带他过去,就算我帮你带他几天吧。”

    少男怔了怔,猛然想到那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身影,疑惑起来,“好吧,有个孩子,解解闷也好。”她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一种强烈的预感从心头升起,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飘起了雪,风卷着雪粒儿扑打在人的脸上,脖颈里,似乎要把所有的体温都榨取掉。

    强匆匆穿过空寂的街道,抬头看见君瑜的楼上还亮着灯,脸上露出一点欣喜,敲响了门。

    佣人开了门,强进了屋,抖落了身上帽子上的雪粒,向手心里呵着热气。“来了。”君瑜迎出来,“里面生着火,快来烤一烤。”

    “接过来了?”强顾不上自己,迫不急待地问。

    “以为你真的是冷血动物,原来也会着急的。”君瑜带着笑,嗔怨地说:“害得这么大冷天,还让我往街上跑。”

    “谢你了。”强歉意地笑了笑。

    “谁要你谢。”君瑜白他一眼,“谢我?拿什么谢?”

    强只有讷讷地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见了面,还好吧?”

    “不好怎么样,难道还能打起来?”

    强连忙摇头,“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她还好吗?”

    “想问就问,何必吞吞吐吐的。”君瑜看着他,“你就真的不去见她一面?”

    强微微低了头,“见了面能怎样呢?徒令她烦恼,还是不如不见。”

    君瑜不说话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楼上,“他就在上面,只是你来的晚,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我上去看看他就好了。”

    君瑜倒有些忍不住了,“他到现在还一直念着你,每天都盼望着亲生父亲能回来,把你当成大英雄搁在心里,你就不想他见你一面,叫你一声吗?”

    强侧过头去,忍住涌上来的泪水,吸了一下鼻翼,“想。只是……他还小,再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总之,不应该让他知道。”

    “这些,全不是理由,你是怕他说给少男知道。”

    强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上了楼,君瑜开了房门,轻轻拉亮了灯。小文熟睡着,灯光下小脸红扑扑的,衬着一对眉浓黑挺拔。

    强一步步走了过去,轻轻在床边坐下,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君瑜鼻子有些发酸了,不忍再看,“你多陪陪他,我先出去了。”

    强点了点头,君瑜掩上门,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却忽然看见穿着大衣的少男站在走廊边,身上头上的雪粒已融化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挂在身上。君瑜被惊得“啊”了一声,实在没想到少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少男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着嘴唇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君瑜终于反应过来。

    少男脸上慢慢浮起种惨伤的笑容,“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可连你,也不告诉我。”

    君瑜不自然起来,又生出许多愧疚,说不出话。

    “我只想知道,他还好好活着。”少男的声音哽咽起来,猛地转身向楼下走。“你不见他?”君瑜追了下来。

    少男回过头,努力不让自己眼泪流下来,“不用了,他要什么,他已经告诉我了。”她再不回头,毅然拉开了门,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冲进了风雪里。

    君瑜呆站着,看着那扇被风吹来打去的门,直到身上被寒风冻僵了,才想起去关门。

    少男一个人疾步走在寒风扑面的长路上,迎面扑打过来的是冰冷的雪雨,寒气一直浸进骨子里。她奔出了几条街,终于靠着一堵墙站住,泪水再止不住滚落而下。

    头顶,是遥而远的天空,似乎生出一点怜悯,冰冷地洒下泪来。

    少男痛苦得无力了,只是用背抵住墙,茫然地看着那天空,终于连眼泪和思想也被冰冻僵硬了,不再觉出痛苦,只有死一般的虚空,无限止地扩大了,充塞在整个天地间。

    两个用一生追求爱的女人,一个得到了所有的爱,却得不到幸福,一个得到了所有的幸福,却永远也得不到爱。
下部(三)
    下过几场雪,雪白却盖不住灰黑的屋脊,白一片,黑一片,斑斑驳驳地铺在大地上。

    森买到一束冬季里难得一见的紫玫瑰,兴冲冲地过来看君瑜。

    开门的是阿龙,“没有人来打扰沈小姐吧?”森随口问了一句。

    “没……没有。”阿龙踌躇了一下,看着森就要上楼了,忍不住了:“森哥,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森有些诧异地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他。

    阿龙垂下头,犹豫了一下,“张先生回来了。”

    “张先生?那个张先生?”森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张文强,张先生。”

    “他不是……”森怔住,半晌说不出话,却又立刻喜上眉梢,“他真的回来了?太好了,想不到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阿龙面现难色,欲言又止,森奇怪地问:“怎么了?”又略略醒悟过来,“难道他是来接太太的?”

    “这倒不是。反而,他是来找沈小姐的,偶尔,有时候就……就留在这过夜了。”阿龙低着头,“你说过,沈小姐的事,不许我们干预,所以……”

    森惊愕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君瑜斜靠在床上看书,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看见森脸色铁青地走进来。“怎么了?”她搁下手里的书。

    “难怪近来你不催我来看你,原来你是有人陪了。”森醋意十足,连嘴唇都有些哆嗦。

    君瑜看着他,呆了几秒钟,忽地站起来拉开房门,“你走,现在就走,带着你所有的人全部走!”

    森瞪着她,终于转身冲下楼,一直冲到了门口,阿龙有些慌张了,想要劝阻又不敢,愣愣地站在门口。

    森伸手就要拉门了,却看见手上还握着的那束紫玫瑰,止住脚,怅然地看着,半晌,才叹了口气,看一眼阿龙,“你先去吧,不用陪我了。”

    阿龙无可奈何地退下去,心里也开始替森鸣不平了,然而他对森是绝对地尊敬和服从的,只隐隐觉得,老爷子生前的主张未必全然不对,沈君瑜仿佛真是森命里的克星,平日里颇为刚毅决断的森哥,何以一见了她,就全无了主张。

    森独自坐在沙发上,楼上静寂得全无声息,终于忍不住了,反身上去,房门还是开着,君瑜赤着脚站着,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从双肩微微的抽动,看得出她在无声地哭泣。

    他的心又开始刀割一般的痛,不能不原谅她,反而开始责怪自己,如果自己可以让她幸福,又何至于如此。他搂住她的肩,将她整个搂在怀里,“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的心,你真的不懂吗?”

    “我懂,可是我不快乐。我很寂寞,每天望着这四面墙,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君瑜终于痛哭出声。

    森紧紧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君瑜在他怀里哭够了,慢慢挣脱出来,看着窗外冰冻了的树枝、屋脊,冰冻了的云和天空,连眼泪也在眼眶里冻结了,“你有妻子儿女,而我,只有这一点儿爱,或许,有一天你们都厌倦了,我还得靠着这点爱活下去。”

    森的心里又酸又涩,到现在,才知道她都委屈着自己,伪装了快乐,其实她并不快乐,只是知道她要的已是他永远都不能再给予她了。

    他给了她爱,却不能给她幸福——他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立刻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仿佛怕她就此从怀里远遁了。“不要离开我,我不可以没有你。”他几乎是乞求似地喃喃着,却又立刻发现自己的自私。她要的明明不能给她,却仍要她为了这份爱放弃眼前的幸福,而跟着他坠落痛苦的深渊。

    “是我该放手了。”他心里再次闪过这个念头。然而,紧抱的手却怎么也不舍分开。

    萨克斯悠扬宛转的音乐,高脚杯里琥珀般的酒反射着绚丽耀眼的七彩灯光,叫人沉醉了,麻木了,堕落了。

    从升出那个念头起,森恐慌了,一种害怕失去的迫切感叫他不顾一切,把自己全部投入进去,宁可和她一同沉醉,一同麻木,在还能逃避时,再逃避下去。

    舞池里也是一片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拼命跳着舞着近乎疯狂,仿佛都预见了末日的来临,宁愿在舞池里榨出所有的气和力。

    君瑜微蹙着眉头,瞟着舞池里的人群,“他们全疯了。”

    森侧过头,看一眼,“觉得吵吗?”

    君瑜摇摇头,“难得高兴,吵一点,也还可以。”她慢慢缀着玻璃杯里的酒,透过杯中的酒向外看,杯子里的人扭曲变形了,都染上了血色。“以后,这些外国人,生意人,舞女,流氓,都不会再有了。”她又用杯子透视着森,“还有我们,没名份的情人,也没有了。”

    森微微蹙了蹙眉头,把杯子接过来,“谁说的?张文强?”他把杯里的酒喝光了,把空杯轻轻放回去,“他以为共产党一定会赢这场战争?”

    “这个,你们才清楚。我只知道,繁华过后终是一片残垣败瓦,还有我们……”她抓紧森的手,眼波雾一般的朦胧,梦呓般呢喃着,“你得陪我到最后。”

    “我会陪你到永远。”森吻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你也要陪我到永远。”

    君瑜嫣然一笑,眼波里放射出动人的光彩,森痴痴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还没来得及陶醉,却发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诱人的红晕突然苍白了。回过头,就看见陆云川拉着静美,跚跚地走过来。

    静美的眼睛里发着一种渴望的光,直直望向君瑜,离他们只有几步了,陆云川却松了手,后面一个人把静美抱起来,向外走,静美伸出手来,努力向前伸着,却不叫喊,只用眼直直望着她,一瞬不瞬地,流露出绝望。

    君瑜看着她雪白娇嫩的手臂上一条一条的瘀青,仿如心上被踩了一脚,痛得几乎晕厥过去。陆云川却已走到了面前,依旧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沈小姐,一段时间不见,气色愈发好了。”

    “陆云川,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森站了起来。

    “你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能。因为你如果杀了我,沈小姐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了。”

    君瑜呻吟般叫了一声:“陆云川,把静美还给我。”

    陆云川依然微笑着,委婉地叹息一声:“我是很愿意的,只不过你不愿意罢了,你是甘愿做他的情妇,也不愿意做静美的母亲,我又有什么办法?”

    君瑜痛苦得不能自持,失声哭了出来。森忍无可忍了,“你不觉得自己实在叫人看不起,折磨一个女人,你竟能当作乐趣?”

    陆云川邪恶地一笑,“如果没有你,我想,我对她也不会这么有兴趣。”

    “好,很好。”森点了点头,扶着君瑜站起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以为静美是你要挟我的本钱,我会让你后悔的。”

    陆云川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蹙紧了眉头。

    白日在浑噩中过去,夜幕降临时,森并没有过来,君瑜想起来他似乎说过,今晚,法国领事馆有个酒会要参加。

    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没有吃饭的心情,佣人们习惯了不会在她没有吩咐时进来打扰,她无力地靠在床上,孤寂和空虚越来越强大地将她包围起来,使她有些奇怪,莫非森连续陪了她一段时间,一时的离开反而让她更不堪忍受,自己怎么能如此的不知满足?

    少男呢?森陪着自己的夜晚,她又是怎么渡过去的?

    君瑜有些怨恨自己了。虽然在爱情面前装不出伟大,然而与少男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没有替代的,不管她们究竟是谁介入了谁的生活,却不能归于某个人的错,但是现在,是始终找不到平衡点了。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她应该学会习惯寂寞,但天花板和她的空间好像越来越大,自己却愈发渺小,自己好像大海里风暴中的一叶孤舟,摇曳飘忽,伸手摸摸额头,竟有些烫手。

    她心里更悲凉起来,躺在床上暗自落泪,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过来,心里立刻腾出喜悦,盼望着推开门进来的是满面关切、柔情脉脉的森,然而也知道是妄想。森去了酒会,就算不去酒会,今天应该也不能再过来。

    她还是怀着一点希望,那怕是强也好,看见她生病,他是会彻夜守候的。但脚步声终于过去,不过是佣人或保镖,在门口巡视一圈罢了。

    她情绪低落了,全部的精神都颓废下去,任由着自己昏沉沉地躺着,耳边响起强的声音:“你这样执着,最终只会伤害你自己。”

    她有些害怕了,怕以后每一个这样难捱的漫漫长夜,却又仿佛看见森情深款款的双眸:“我会陪你到永远,你也要陪我到永远。”

    她痛苦地把头埋进被子里。电话铃却突然响起来,急促尖锐的铃声惊得她跳起来,抓起话筒:“喂?”

    “沈小姐,冒昧打扰了。查到你的电话真不容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们见面谈一谈?”

    君瑜听出了陆云川的声音,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不用害怕,我想我应该不是这么可怕的吧?”电话那头的陆云川似乎看见了她的恐惧。

    “什么事?”君瑜强作镇定。

    “不过是静美想见见你而已,难得今天他不在你身边。不过,若是你不愿意,或是不方便,也就罢了。”他说着似乎就要搁下电话,君瑜眼前闪过静美手臂上一条条的瘀青,母性的本能使她再顾不上惧怕,“不,我现在有时间,你……静美在什么地方?”

    “你楼下街口有一辆车在等你,不过一定要你一个人来,不然你可能就见不到你的女儿了。”

    “这……”君瑜咬了咬唇,“你得等我一下。”

    “没问题,我在这里慢慢恭候你了。”

    君瑜站在桌前,紧张得忘记了挂电话,只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站了半晌才丢下电话换衣服,手指却颤抖得连纽扣都扣不上。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套上鞋,拿了手袋想走,又站住,惘然四顾,拉开几个抽屉,翻了翻,明明记得森有只手枪搁在里面,却偏偏不见,终于瞟见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抓起来握在手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才放进手袋里。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开门出去,侧耳听一听,下面有扑克牌摔在桌面的声音和一阵阵的吆喝声,保镖们好像在开牌局,佣人似乎也睡了,客厅里空无一人。她踮起脚尖轻轻下了楼,穿过客厅,开了门出去。

    街道上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路人,只有街灯孤独地伫立着,寒风冷得刺骨,她拉紧了大衣,看见街角黑暗中停着一辆黑色汽车,深深吸了口气,向汽车走了过去。

    车闪了一下灯,从车里钻出一个带鸭舌帽、皮夹克的男人,脸上带着种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沈小姐,上车吧。”

    君瑜被他的笑容恐惧得战栗了一下,想到手袋里的刀,稍稍镇定一点,上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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