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撑著,好几次他几乎就要倒地不起。
匆地,腰腹再度传来痛楚,来势汹汹,他眉一皱,整个人痛苦得趴在桌上不住的呻吟。
“董事长——”王莹洁跑上前去。
他伸出枯老的手紧紧抓住她,“我得找一个聪明又可以信任的人,你可以吗?你可以吗?”
他每天都害怕自己突然撒手人寰,不但见不到挂心的修棠,还无法亲手把集团传承的棒子交给他,那他一定会自责不已。
她想也不想的脱口,“董事长,我可以,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她怎忍心看恩人如此痛苦。
“我要你嫁给我。”
“啥?”倏的松开手,王莹洁完全陷入傻愣的状态。
“你怕了?”他自嘲一笑,“嫁给一个时日无多的糟老头,实在是委屈你了。”
时日无多的老头……
一瞬间,那晚在维也纳森林的那杯酒,猝然浮现她眼前,透明的红在荡漾,口味酸甜适中的感觉依稀在口中化开,愉快的寡妇,是愉快的寡妇!
奇了,她又没有渴望当寡妇,为什么老天跑来帮她这回?虽说只要是她想完成的梦想,全宇宙都会联合所有力量来帮助她,但这种攸关一个人生死的事情,不需要帮吧?
陆境山胃部的抽痛令他不断沁出冷汗,“但是我是别无他法了,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我守住陆氏集团,防范集团落入有心人的手中,日后将它交给真正适合的领导者,嫁给我,你在集团的资格将无庸置疑,你……可以帮我吗?”
看著他的痛苦,她思绪飞快转著,她不就是为了回报恩情而来,恩人老了病了,还要孤身奋斗,如果有了她的聪明才智,恩人就可以安心养病了。
她不再多想犹疑,坚定的点点头,“我可以,我可以帮董事长捍卫集团,杜绝有心人的觊觎。”她紧紧的握住他赢弱的手,“但是我也有件事想恳求董事长帮忙。”
“先听我说,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下午我马上请律师办理过户,阳明山上的那栋别墅归属于你……”他更加用力压住腰腹,想制止这波痛楚,好让他的承诺说下去,“集团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是你的,你拥有绝对的优势。另外,你的银行户头将会马上汇入两千万准备婚礼,当然,你向来挂心的育幼院,你想怎么给予援助,都由你全权负责……”他痛得颓然瘫坐,苍老的脸孔只有痛苦。
“董事长?”王莹洁错愕又惊骇。
她这银行存款从来不超过四位数的小丫头,突然要晋升九掌握集团人权的女人,以这些条件看来,分明是把集团送给她,而不是要她卖命效力,况且,他也知道她跟育幼院……
“我老了,已经没有气力对抗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心份子,你虽然年轻,但是很聪明,我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了,所以,原谅我这老人无礼的要求,要把这么庞大的责任交托给你。”
陆境山也不想委屈她,可陆氏集团随时有可能会被篡夺,她聪慧,勇气过人,足以面对一切危难,除了她,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他。
“董事长,我很感激你的信任,我什么没有,就是比别人聪明,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可是,董事长,你当真不上医院就医吗?”
“没用的,是胃癌末期,”话落,匆地,更剧烈的疼痛再起,这一次他是忍不住了,“快,快帮我再打一针……”
王莹洁觉得心酸,但是她还是面不改色的从抽屉取出一只针筒,把吗啡再一次送入他的体内,让这孱弱的身躯获得平静。
她要结婚了,而且还是嫁给全台湾最富有的男人,她是那么的敬他谢他,尽管他的年纪足以当她的父亲,她也不介意。
癌症末期……她知道自己随时将成为一名寡妇,但是,她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她有著恩人全然倚重的信任,还有她始终欠缺的金钱,她知道自己会倾尽所有来捍卫这个集团,就算当了寡妇,她也会让自己快乐;她是聪明的,知道怎么用最好的方式来面对考验。
别说她傻,燃不起火焰的生命是多余的。
看过飞蛾扑火吗?
明知道那是生命的尽头,但是飞蛾还是不顾一切的追逐那灼热,那是看似沉重却如火绚烂的快乐,她懂,因为她就像是一只飞蛾。
星期二的夜晚,维也纳森林依然收容了不少孤寂灵魂栖息。
聆听,让Narcissus的爵士蓝调抚慰著每个人,品尝,喝一杯属于自己的调酒,享受,那就是在这城市里最大的满足。
厚重的木门开开阖阖,风铃一响伴随的不是欢迎光临就是谢谢光临,来来往往之中,一名年轻不羁的男子托捧著一只大鸟笼,十分谨慎的闪避其他酒客的碰撞,进到维也纳森林。
“陆老板,好久不见。”感冒初愈的James一眼就认出他来。
“快打烊了吧?”陆修棠看著他手上托盘上的空酒杯问。
“还没,陆老板才刚来不是吗?”
“又叫陆老板,真要把我叫老了,我宁可你跟Hermit一样叫声陆哥,要不唤我名字也可,听来还习惯些。”
陆修棠三十出头,头发有些微乱的卷著,跟Kin一个模样,有时候会扎成马尾看来十分雅痞,要不然则修剪整齐,活像个社会杰出精英那般卓尔不凡。
他穿著打扮更多变了,有时衬衫、牛仔裤,一派的休闲,有时一身长袍马褂,挂玉香囊执扇,一副古人书生样,有时候是全身上下的异国服饰,伊朗、埃及、印度……端看他最近落脚的地方在何处,在维也纳森林,他是个奇特的人,是Kin的老朋友之一。
听Kin说过,他是个古文物商,为了寻找奇珍异宝,足迹遍及世界,尤其是那些古文明所在地,更是他流连的地方。
“Kin在吗?”陆修棠笑问。
“我叫他一声。”
他在吧台前坐下,小心的搁下手捧的鸟笼,看著人渐散去的蓝色空间,这是他特地挑选的时间,每一回他总是在接近打烊的时候来到。
James朝厨房方向,呼唤正在研究料理的Kin。“Kin。有一个不喜欢被称呼为陆老板的陆哥来找你了。”
“这个James还是这么调皮。”陆修棠低笑。
“喏,陆哥,你的酒。”Hermit把酒放在他面前。
“还是Martini?”他睐去一眼。
她微扯嘴角,“在我眼中,Martini最适合你。”
别致的水晶杯身,琴酒、苦艾酒和橙皮苦酒相融合,在杯中展现透明质感,银针上的橄榄提点味道。
“为什么陆老板适合Martini?。”James问。
Hermit朝他扫过一记白眼,迳自对著陆修棠说:“高贵单纯、宁静伟大,陆哥身上有纽约孤傲新潮流的味道。”
“那我呢?”他又问。
“你?”她嘴角闪过一抹促狭的冷笑,“你的格调,喝白开水还辱没了那杯水。”
“哇、哇、哇,Hermit,回去把你的嘴洗干净——”James抗议著。
陆修棠看著这一幕低低的笑了,流浪世界,他还是喜欢维也纳森林,这里的蓝,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灵魂。
“阿棠,等你一晚了。”Kin潇洒走来,大掌搭上他的肩膀,“这回隔得真久。”
“喏,还不是给你找这样东西。”
“鸟笼?”James讶异的嚷,“Kin,你要个鸟笼做啥?”
他的问题还得不到回答,匆而背脊一阵冰冷来袭,他蓦然回头一瞥,是Narcissus撇下钢琴来了。
Narcissus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继而朝Hermit点了下头,她马上一杯酒送了过来。
那张鲜少出声的唇吐出三个字,“很漂亮。”
“谢了。”
“嗯款,我明天一早八点的课,我走了。”James不想让那股冷意冻坏自己,匆匆抓起自个儿的东西,便往外头冲去。
他不是胆小,以他对抗Narcissus的经验,还有到哪儿都吃得开的笑容,对付谁都不是问题,只是,他实在招架不了Narcissus的低温,太冰、太冷了,感冒初愈的人,还是不要贸然挑战的好。
“他逃什么?”Narcissus不解的问。
“你不知道吗?他从没停止过怕你。”晋摇头笑说。
“怕我?”他冷冷一哂,没多说什么。
三个人各自端起酒怀,移往空旷的圆桌。
“不先看看?”陆修棠下颚努了努,示意Kin瞧瞧那只鸟笼。
Kin啜了一口酒,单手捧趄那只大鸟笼,仔仔细细的端详。
古铜色的线条,因时间而呈现一种内饮深沉的色泽,依著方形的藤木底座编织而成,规则且细腻的盘根错节,形成一只穹空似的圆,末端的勾环回归藤木的曲折成形,这是一只华丽又典雅的鸟笼,即便双手合抱都未必可以全揽。
“十字军东征时候的玩意儿,为了追这东西,我跨越大半个地球追著那家伙恳求他割爱,兴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他了,老先生终于点头。”
Kin爱不释手,虽然这鸟笼有些沉,谁叫那完美的编织实在叫人喜爱。
“价格?”
“不贵,但是它够质感,那天你说想要一个鸟笼,我直觉想起它。”
“谢了。”Kin又啜了一口酒,将鸟笼放到另一张空桌上,来来回回的欣赏它的美丽。
下一秒,已打烊的酒馆木门骤然被推开,又一个男人探头进来。
“喏,料你也该到了。”Hermit搁上一杯薄荷冰酒,下巴努向围聚的三人。
“唔,立文——”陆修棠扬起手。
“谢了,Hermit。”苏立文端起自己的酒,朝圆桌走去。
Hermit收拾起东西,“各位,我先走了,掰!”风钤再一次响起。
“阿棠,你这回消失太久了。”啜了一口,匆地眼一瞥,苏立文惊呼起来,…那是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是那个十字军东征时代的鸟笼吧?”他搁下酒杯,手摩挲著鸟笼,好好的端详一番。苏立文是陆修棠的事业合伙人,两人合资成立“朝代古文物中心”,陆修棠负责在世界游历寻找,跟卖方周旋,苏立文则是留在台湾,拉拢买家。在业界,人人都知道朝代有两位台柱,对于东、西方的古文物是势均力敌的熟稔详知。
“好样的,阿棠,真有你的。”见到这样宝贝,他的陶醉不亚于Kini号“这么精致的东西,我一定可以找到好买家。”
“甭了,Kin就是买家。”陆修棠浅笑。
“Kin。”他狐疑的瞥了Kin一眼。
“是啊,我就是买主,这鸟笼是我的。”Kin笑得开怀,“你说养什么鸟好呢?”他一副十分认真思考的模样。
“这、这是古董款,你真要把他拿来养鸟?”苏立文喳呼著。
“有何不可,西方古董本来就注重实用性,如果我在店里用这只鸟笼养对小鸟儿,那也不赖,是不是,Narcissus?”
被点名的Narcissus没有吭声,迳自捧起自己的酒杯,往钢琴走去。
在维也纳森林,弹琴才是他的一切,其他,都不关他的事情。
Kin拎起鸟笼,踩著蹁跶的步伐,依循钢琴的旋律,陶醉在自己的欣赏之中,他知道陆修棠要跟苏立文小聊公事,是以他十分有礼的退开。
“他真要拿来养小鸟?”苏立文十分不舍。
陆修棠不以为意,个人喜好不予置评,迳自问:“最近生意如何?”
“还不错,有我在,我当然会把生意照顾好,不少买主下单。”他捧出一些交易资料的帐本,还不忘瞥那鸟笼几眼,一副可惜的模样。
陆修棠没有察看的兴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样子,瓷器、画作、雕塑、古玉……”
他点点头,饮著Martini。
Hermit没有说错,他骨子里的确藏有一种孤傲的气息,只有Martini的味道才能暖他的口、他的心。
“对了,这次你会停留多久?”
他眉一挑,“有事?”
苏立文鲜少关切他的停留,除非“那个人”传来什么特别的口讯,抑或送来什么生日礼物之类的。
“嗯,听说你大哥要结婚了。”
陆修棠靠在桌面的身体匆地一震,“结婚?”
“对,那天有个买主来店里看一只清朝雍正年问的霁红釉碗,恰巧说起。”
“对象是谁?”他不自觉的颦起了眉。
结婚,大哥竟然要结婚,在他年过半百之后?
十年有了吧?他们自从那晚的争执后,兄弟俩再也没见过面,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那向来敬重的大哥,所以他宁可不见。
苏立文摇摇头,“听说新娘子的身分很保密,整个陆氏集团里都没人清楚,大家都是收到喜帖才晓得有喜事,时间、地点还要等候通知,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为什么如此神秘?陆修棠显得有些困惑。
“立帮我一回。”
“什么事?”
“帮我查查我未来的大嫂是谁。”
“行,可你不留下来参加婚礼吗?”
“我明天就得走,中东那边听说有好东西,我想要过去瞧瞧,我会给你联络方式,你查到什么再跟我说,届时,我视情况安排。”
“提醒你,你总要备一份礼物,这么多年来,你大哥可没忘过你的生日,虽然你总习惯把东西退回。”
他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冷笑,“是吗?”迳自啜饮他的酒。
瞧,又是那表情,苏立文始终不明白陆修棠跟他大哥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即使他们是多年好友,他也不曾提及。
记忆中的陆修棠,每每看见他大哥送来的东西,总免不了一阵怅然,明明脸上写著依恋,最后还是选择冷漠的归还。
到底是什么样的对立,非得让渴求的心选择用冷酷的方式来回应?
“这次搜刮的宝贝,应该明天就会送到,你清点一下。”
“我知道。”
不知是Narcissus的琴声不歇,还是昏黄的灯光仍出,凌晨时分的此刻匆地木门外传来敲叩,琴声骤歇,四个男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Kin放下鸟笼,走去查看。
一张清丽秀雅的脸孔从敞开的门探了进来,“对不起,我看灯还亮著,琴声也末歇止,我想……”
“没关系,一块儿坐,”晋招她加入,他认得她,喝著愉快的寡妇的女孩。
“Hermit在吗?”她是想见Hermit才过来这一趟的。
“喔,抱歉,她已经下班了。”
“喔,那真可惜,算了,我改日再过来。”王莹洁有些失望的走了。
门一关上,苏立文马上莞尔道:“Kin…你们这些男人真该检讨了,竟然敌不过Hermit的魅力。”
“别让Hermit知道你用这种口吻揶揄她的魅力,要不然她会在你的酒里下毒。”Hermit开口消遗。
“哈哈哈,下毒?这等荣幸暂时还轮不到我。”苏立文丝毫不在意。
陆修棠一度回过头想看那女孩一眼,不过门已阖起,女孩的身影消失了。
听那声音顶多二十出头吧!这么年轻的女孩为何在深夜一人独自徘徊?不过也没再多想,他沉溺在Martini的味道中。
巷子里,王莹洁有些失望,她睡不著,起了个念头来维也纳森林,她想跟Hermit说一声,她的感觉很敏锐。
“罢了,还是回去睡觉吧!”伸展双臂,在夜风里奔跑起来,只为享受那沁人的舒凉。
她,就是如此的率直天真。
第三章
为了这场婚礼,王莹洁被欧阳静玉足足炮轰了三天三夜,又是哭又是威胁的,逼得她差点精神衰弱。
“小洁,你怎么会答应这么荒谬的事?”她激动万分。
“为什么不答应?我觉得很好啊!”免持听筒让她可以腾出双手继续工作。
“王莹洁,枉你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你知道那个老董事长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一个棺材踩进一半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色欲薰心?他会误了你的将来。”
“欧阳,别这么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十分冷静的说,双手飞舞在键盘上打著一份文件。
“小洁,如果你是为了育幼院,那我宁可不领你这份情,也不要你把自己的幸福葬送了……呜呜……”欧阳静玉在电话那端索性大哭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而明天就是婚礼举行的日子了。
“欧阳,相信我,董事长是个好人,他也是迫于无奈,而我进入陆氏集团为的不就是还一份恩情吗?这是个好机会。”
“还恩情也不用嫁给他!你知道媒体会说得多难听吗?院长知道一定很难过……”
“不要怀疑我的智商,这些我知道,我也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要你这样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