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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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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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轩正张罗着客人,心里却似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往下滴着血,这些人每一句恭喜,都为虎作伥的将这伤口越撕越大。这样表里不一故做出来的喜庆神请,真真让子轩心疲力竭。想着仍然受在子允前的眉佳,子轩的五脏六腑就像被火煎着,焦灼难耐。“陆家哥哥,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新娘子啊?我都等不及了。”
这声音清脆悦耳,又甜甜酥酥的像咬着桂花糕。周围的人都被吸引得扭头去看是哪家姑娘,子轩也回头去看,却是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女娃,穿着喜庆的衣服,看质地,却是名贵的蜀绣,针法繁杂,一见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怎么没有跟大人一起。子轩只好耐下心来问:“姑娘是哪家千金?令尊令堂呢?”,那丫头,却调皮地笑了:“我跟爷爷来的啊,我想先见见新娘子,就偷偷跑了。”子轩目瞪口呆,这个丫头真是个麻烦。正想交她给母亲去头痛,杜鹃急急跑了过来,叫:“陈小姐,快跟我走罢,你爷爷都快急死了。”这丫头扮了个鬼脸,扭头就跑,杜鹃急忙追了过去。子轩摇摇头,无可奈何。
第二十六章
吉时就快到了,众宾客都等着典礼开始,并想一睹陆家大少奶奶,众人皆知陆家大少爷身染重疾,命不久矣,有人还肯将给他,真是怪事。又有人猜,说不定,是看上了陆家的家财罢,看刚刚那个没教养的女人,就知道那新娘子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大堂里,落座的,都是达官贵人,陆家的贵客。陆家老太太老太爷坐了主位,陆天俊夫妇和叶富贵夫妇做了两边。李寡妇脸上的得意让叶富贵自己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管家开始唱礼。
一袭大红的嫁衣,盖着红盖头,眉佳被嬷嬷牵引着,一步步走了过来,迈过火盆,进了大堂。见婚礼只有眉佳,众宾客开始窃窃私语,因知是冲喜,只道是大少爷病重起不了身。却有眼尖的,已经看见眉佳双手捧了块牌,细细一看,竟然是灵位。“大少爷竟然已经去了?”不知是谁喊了出来,众人喧哗声一下大了。眉佳站在老太太面前,一动不动。老太太站起来,大声说:“陆家不幸,子允已经去了,所幸叶氏眉佳不弃,仍愿嫁于子允为妻。今日完婚,惊扰了各位,真是过意不去。”
宾客们竟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鸦雀无声。这时,陈府尹站了起来,说:“真乃贞烈女子,待我回去,即禀明圣上,定给陆家大少奶奶建一座牌坊,以彰其贞烈。”众宾客回过神,纷纷说“贞烈女子,贞烈女子。”子轩听得心里被狠狠地揉成了一团,他看不见盖头下面眉佳的脸,但是,却看见了捧着灵位的那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灵牌的角。
这场婚礼是滑稽荒诞的,宾客们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子允的鬼魂正站在眉佳身边,陪着她拜完天地。眉佳木偶般僵硬的行完了礼,老嬷嬷牵引着她回兰竹居去了。
兰竹居里,子允的身体冰冷,已经穿了喜服入殓。眉佳揭下盖头,手指抚上子允的唇:“子允,你知道吗?你的离去是多么的不值得!”桌上还放着合欢酒,一双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的大红喜蜡,往日子允躺的床上,尽是崭新的被褥,床单下面,是丫头们洒的红枣、花生、莲子。窗外,雪还在没日没夜地下,天昏地暗的,兰竹居的活物除了眉佳兰琴,再没别人,就连屋外的竹子兰花早以没有了生机。
兰琴看着眉佳,不觉心疼,这个身世凄苦的女子,就连洞房花烛,都是跟往生了的人。暗暗的在心里决定了,往后的日子,一定要保护她。
眉佳坐在子允身体旁边,靠着棺材,不觉睡了过去,梦里,子允满脸愧欠:“眉佳,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死都换不来你的幸福。”眉佳伸手,却抓不住子允,往前追去,却跌了一跤,醒来,却是撞在了棺材的犄角上。坐在原处,怔怔的流下泪来。
兰竹居外面,子轩仍然是那一件猩红斗篷,站在雪地里远远地望着兰竹居,往日温馨的去处,今日就像是一处坟墓,埋了子允的生命,葬了眉佳的未来。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冬去春来的时候,眉佳又大了一岁,已为人妻的她却只有十三岁。即便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因为子允的离世,她的人生却已经被宣告结束。那场荒诞的婚礼过后,自己和兰琴就住在这兰竹居里,青灯冷影,形同行尸走肉般。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像对逸如姨娘那样对付自己。自己出去,虽然没有人拦阻,但却也没有人理会,丫头们见了,仍是远远躲开。
看着丫头们逃离的背影,眉佳黯然,转身回了兰竹居。子允去后,这院子,也没有什么人来走动,吃穿用度,都是兰琴出去领取。子轩也好久没有来了,自打建牌坊那日见过一面,到今日都还没有见到。
陈府尹果然说话算话,正月刚过完,圣上旨意就下来了,说是为了表彰陆氏眉佳的贞烈,特赐牌坊一座。动土那日,静安城里的显贵们都到场庆贺,眉佳本不欲去,静芸夫人来劝:“这可是因为你才赐给咱们陆家的,今儿来了许多贵客,你呀还是去一下的好。”眉佳无奈,只好跟了去。
祠堂门口,上好的花岗岩、汉白玉都已运抵,只等着将这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堆砌起来,一座眉佳的坟墓,却即将给陆家带来无上的荣誉。老太太和陆爷正跟来客们寒暄,眉佳仍着孝衣,低头不语,默默站在静芸夫人身边。一群女客,远远看着眉佳,围了圈的议论纷纷,那目光里,有怜悯有同情也有嫉妒。子轩远远站着,看着眉佳,却不敢上前说话,那声嫂子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看着眉佳消瘦下去的身段,子轩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春寒料峭,眉佳的衣物稍嫌单薄,站了不一会就开始连声的打喷嚏。静芸夫人皱了眉头,命她回去了。兰竹居里,一样的冷清,竹林里,满地的竹笋破土而出,那日与子轩站立相拥的地方已长满了竹笋,连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就好像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叔叔与嫂子,这关系压得心里那些情感都不敢抬头。听得一声长叹,眉佳抬头,却是子轩跟了来。
眉佳紧紧拽紧了手里的帕子,一颗心怦怦乱跳,多日不见他,明显的憔悴了。子轩眼里写满了心疼和痛苦:“眉佳,苦了你了。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眉佳笑着摇摇头:“你放心,我很好,真的。”这样明显的善意的谎言,子轩自然是知道的,可是,除了在心里记挂着,他还能怎么样,如今子允没了,作为叔叔,他不能常常往这里来,毕竟怕毁了眉佳的清誉。
兰琴从外面回来,见了子允,连忙行礼:“二少爷好一阵没有来了吧?进屋里坐会儿吧,外面怪凉的,我们少奶奶最近身子骨不是很好呢。”少奶奶这个词,让子轩心里刺痛,他看向眉佳,她却点点头。子轩便跟了进去。屋里暗暗的,子允的遗像大大地占据了半面墙壁。定定地注视着这屋子,子轩没来由的感到后背一阵的寒意。这屋子,一点人气都没有了。见到眉佳每日住在这样的屋里,子轩就更是心疼了。
两人坐着吃了会儿茶说了会子话,子轩便起身告辞了,眉佳让兰琴将子轩送了出去,自己却站在窗边看着子轩离去。也许,两人都知道,往后,回不去了。只是这斩不断理还乱的心情,不知道要如何收拾了。
第十章
    第二十八章
有圣上的旨意,官府一改往日拖沓的样子,不到十日就将这牌坊建好了,立在陆家祠堂,上好的花岗岩,四柱三门三楼;汉白玉雕的坊眼、背文。那些匠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自然手艺都了得,这牌坊修得甚为庄严华美。落成那日,陆家大宴宾客,陈府尹因一力促成,自然功不可没,请了上座。
席间自然免不了的又称赞一番眉佳的贞烈。眉佳坐着,目光空洞,昨日夜里,她独自走到祠堂里,祭拜陆奶奶。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灵牌位,便是奶奶穷尽一生追寻的东西,今日,她是如愿了,而自己呢?难道以后就要为了门外那些毫无感情的冰冷石头而活了吗?手指触上那粗糙的岩石,寒意渗入骨髓,却叫眉佳有种想逃离的冲动。静芸夫人唤了几声才将她唤过神来,看着眉佳神情寂寥,却还强打起笑容,应付这些宾客,子轩心里仍是不自在。
次日,子轩从铺子里回来,双脚仍是不自觉地往兰竹居去了。这段时日,虽说没有进去探望眉佳,却像往常一样,远远的看着,一站就好久。今日却被兰琴见着了:“二爷既来了,进屋里坐会儿罢,近来少奶奶常一个人发呆,东西也不吃不下了。比刚来咱们家那会子还要瘦了。二爷陪她说会儿话罢,大爷在的时候二爷也是常来的。”子轩只是笑笑,跟着兰琴进了兰竹居。
眉佳正坐在窗边发怔,子轩静静的坐了下来,兰琴上了茶,自顾自忙去了。眉佳突然说:“兰琴,你看,咱们竹林里又多长出来两个竹笋,昨儿我才数了的,现又多了两个。”声音里透着凄凉,让子轩想起逸如姨娘以前的情形。子轩轻声说:“往后我还是想以前那样,来陪你说话可好?”眉佳回头,方才发现是子轩,有些讪讪的:“二爷怎么来了?”子轩却仍说:“往后,还是让我来罢,陪你说会话就好。”眉佳默然,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怕也是想的,却又担心说不,子轩往后真的就不来了。子轩见她不说话,自顾自说下去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往后我每日都来,陪你说会儿话。”
子轩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愿去想。那些顾忌暂时都被忘记了,见她如此孤寂,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想着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拿来给她,只要她能开心起来,为她做什么,都愿意了。眉佳却是每日都见到子轩远远站在兰竹居外面,寂寥的身影落寞得让她心疼。顾不得了,只要他开心,什么都顾不得了。这段日子,真真是煎熬。
接下来的日子,子轩果真每日都来,或长或短,都要坐上一会儿,吃一盏茶,说会子话,或是给眉佳带来些礼物。昨儿给眉佳稍了几棵树苗,让眉佳给种下,却不说是什么树。今日不知又是什么。天将黑的时候,子轩来了,双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眉佳迎了过去:“二爷来了。”眉佳这称呼一时是改不过来了,而子轩却是不想改,那声嫂子实在是一根刺。
子轩将手中的东西献宝似的拿了出来,却是一个活物,脏兮兮的。眉佳仔细看才发现居然是一只只有老鼠一般大小的猫。饿得身上没有一点肉,身上的毛倒立着,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只有两只眼睛,在饿小了的脸上显得大得吓人。这小东西,却还懂得用眼睛哀求,那眼神看得眉佳心里酸酸的,连忙拿了些肉喂它,边叫兰琴赶快烧水。两人看了看狼吞虎咽的小猫,对视一笑,眉佳心里暖暖的,近来这段日子,因为有期盼,显得有生气了。子轩见眉佳日益有了神采,心里也是高兴。子轩却说:“给它个名字罢,它必定在感激你肯收留它呢。”眉佳笑了:“二爷取笑我了,我都不识字,怎么给这小东西取名儿?还是二爷来罢。”子轩说:“干脆就像你叫的,就叫它小东西好了。”
兰琴端了水进来,却发现屋里的暖意更胜过她手里的热水,墙壁上,子允少爷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笑笑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静芸夫人房里,子轩正被母亲教训:“往后你不要到眉佳那里去了,你看现在闲话传得多难听,被奶奶知道了她就是不罚你,定也饶不了眉佳。”子轩不知道是谁在静芸夫人面前嚼舌根了,心里愤恨,顶撞:“我跟眉佳光明正大,由得她们去说。”静芸夫人却提醒子轩:“这眉佳二字你往后是不要再叫了,记得改口嫂子。即便你们没有什么,只要你去了眉佳那里,自然有人会有闲言闲语。还是避讳些好。往日你常去,那是你大哥还在,现今就眉佳一人住在那里,你自然是不方便的了。况且这牌坊,是圣上赐的,表彰眉佳贞烈,让人知道你成天都去兰竹居,还不说我们欺君?”
子轩沉默,这些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却不忍见眉佳寂寥落寞的身影在兰竹居里形只影单,就像活活被埋葬。告辞离去,不知不觉又来到兰竹居门外,却怎么也迈不进那门槛去。院子里,眉佳和兰琴的声音随着风儿传了出来。两人正在喂小东西吃鱼,兰琴看了看天色:“少奶奶,天儿也不早了,二爷也该回来了罢,怎么都还没有来呢?”眉佳有些失望:“兴许他忙呢,整日跟老爷打理铺子,也是个苦差事罢。”兰琴却不同意了:“往日多晚二爷都会来看看的,今儿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近些天外面都有些闲话,二爷怕是听到了不敢来了罢。”眉佳上了心:“什么闲话?我怎么不知道?”兰琴见说漏了,索性都说了出来:“外面都在说二爷和少奶奶有私情……”
眉佳听了心里一紧,当日最怕的,也就是这些话,人言可畏,只是,子轩日日站在院外的身影是多么的孤单,现在,连每日的期盼和希望都要被剥夺了吗?莫说子轩听了这些闲言闲语不敢来,即便来了,自己也不敢见他了罢?蓦然,娘亲临死的那一幕从记忆深处翻滚出来,跟煮沸了的水,烫得心里火烧火燎的疼。可是,如果往后连这唯一的期望也没有了,这冷冰冰的兰竹居还剩下什么?不知觉的抱紧了小东西,被眉佳箍的疼了,它那小爪子抓上了眉佳的手臂,殷红的血立刻渗了出来,眉佳却兀自发呆,丝毫不觉。
兰琴见了,惊叫出来,急忙将小东西放到一边,拿了清水给眉佳清洗伤口。院子外面,子轩听见兰琴的惊叫声,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冲将进来,却见眉佳雪白的手臂上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一时火起,伸脚朝小东西踢去,眉佳拉住了“算了,它也不是故意的,我捏疼了它。”子轩压下火气,轻柔的帮眉佳清洗伤口,一边低声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眉佳冷着脸:“你还来做什么?”子轩沉默,两人终于要面对现实,前些日子不顾一切的冲动已经过去,理智又悄悄回来。
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人相顾无言,红了眼圈儿。
眉佳硬起心:“这兰竹居,叔叔往后不要再来了罢。外面那些闲言闲语,眉佳担待不起。”子轩起身:“嫂嫂保重,子轩告辞。”一声叔叔,一声嫂嫂,撕碎了两个人的心。子轩步伐僵硬的走出了兰竹居,眉佳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来。兰琴见这两人,心意都是好的,都是为对方想的,却狠狠的撕裂对方的伤口,不觉感伤同情起来。
第三十章
老太太因不喜眉佳,每日的请安自然也是不需要的。今儿却奇了,叫杜鹃巴巴的过来请,说是得过去陪老太太一起用午膳。送走了杜鹃,眉佳和兰琴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摆的怎样的谱。想到这些日子的闲话,只怕跟这个是脱不了干系。虽说昨儿将子轩赶走了,想来往后子轩也不会再来了罢,唉,幽幽的叹了气,手指从小东西身上划过,被它咬住,微微有些疼,低头认真的摆弄它。
小东西这两天吃的饱了,原本倒立着的毛都变得顺了,虽身上仍是没有什么肉,摸上去还是一排一排的骨头,但也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看着它就像是看到子轩关切地脸,俊朗的脸庞因为关心而眉头皱起,双唇间吐出温柔暖人心窝的话语。想起子轩,眉佳抬头望出去,以往子轩会悄悄站在外面,远远看着,这个时候,子轩应该在铺子里帮忙罢。却见往日子轩站着的地方赫然有个人影,宝石蓝的长袍,衣襟被风吹得翩翩起舞,身边的园子里,梅花都已经谢了,粉红的桃花争着艳,越发映得那身影的孤单,可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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