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磕下头,伏在地面上不肯起来。
外面,画眉的声音传来:“姨奶奶,您不能进去的。”逸如却不管,硬是要往里闯:“让我见夫人。我要见夫人。”静芸无力的吩咐画眉:“让她进来罢。”
逸如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见地上跪着的两人,也走过去,跪下,静芸奇道:“逸如你这是?你的病好了?”逸如直挺挺的跪着:“夫人,这事说来我也有份,要罚连我也一起罚。”静芸却气恼:“这家里是我说了算么?你这话得跟老太太说去。”
逸如直直的看着静芸:“姐姐,这么多年了,我们受的苦,还不够么?难得他们两人相亲相爱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呢?”
“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一力促成的,想着他们可以离开陆家,从此可以不受羁绊,自由自在的生活,该是多么好的事。若是真的让子轩娶了珏小姐,那不是让我们身上的苦,又让他们去吃么?姐姐,这么多年,你和我,过得多么辛苦,我连孩子都没有了。姐姐!”逸如的声泪俱下声声刺痛着静芸的心,做娘的,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只是,若真的那样做,陆家的名声怎么办?珏儿和陈家那边又怎么办?
静芸同逸如不一样,出生在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名声看的比性命还宝贵,宁可牺牲了一切,也要保住名声。逸如却不,她本来出生就不高贵,又兼沦落风尘,个人的幸福在她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逸如仍跪着,透过泪水定定的看着静芸:“姐姐,这些年来,天俊可曾真正开心过? 难道所谓的名声,真的比你自己儿子的幸福更重要么?”静芸默然,逸如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落在她的心里,曾经,子轩也如此问过,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么?这么多年坚持的东西,原来真的错了?
第二十九章
老太太屋里,包袱丢在地上,里面的银两滚了一地。只有些男子的穿戴,仔细看,却是子轩的衣物。老太太冷冷的讥诮:“真是什么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你倒是说说罢,这么些银两都是哪里来的?又想做甚么?”
兰琴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杜鹃在一旁插话:“兰琴妹妹,你倒是说呀,怎么回事?”声音里明明白白的有种幸灾乐祸的高兴:“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若不关你的事,说不定奶奶还会饶了你的。”兰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的响:“你倒是硬气,怕我治不了你?”厉声呵斥:“说,这些银两从哪里来的?带着子轩的衣物又想做什么?”兰琴沉默,放佛没有听见老太太的问话。知画走过去,在后面狠狠掐了一把:“还不说,奶奶什么都知道了,你当你们还能瞒得住么?”
兰琴恨恨的撇了知画一眼,这个阴险恶毒的丫头,终日赖在兰竹居原来是别有用心。啐了一口,别过脸不看她,平静的回答老太太:“银两和衣物都是二少爷赠给奴婢的。”
“笑话,子轩好好的,送你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老实说?”老太太并不相信。杜鹃掩着嘴轻声笑出来:“奶奶不知道啊?这才是个忠心的奴才呢,依奴婢看,不吃点苦头,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老太太冲杜鹃点点头,杜鹃会意,给知画使了个眼色。
知画拔下头上的发簪,走过去,举起手,狠狠的扎在兰琴的手臂上。兰琴惨叫出来,又咬住嘴唇,不肯再发出声音,鲜红的血从被咬破的嘴唇渗出来,流过洁白的下巴,一种惊心动魄残忍的美丽。
如此狠狠地扎了十来下,方才停下来,兰琴几乎晕了过去,老太太狠狠地道:“怎么样,可以说实话了么?”兰琴虚弱的:“那些东西,是二爷赠的。”老太太恼羞成怒:“把那小厮给我拖上来。”
杜鹃下去了,不一会回来,后面跟着两个仆人,一左一右的拖了陆杰上来。陆杰兀自在挣扎,一进来,见兰琴恹恹的跪在地上,便向过去,被那两个仆人拉住。老太太命知画将兰琴嘴捂上,问:“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陆杰看向兰琴,那可怜的丫头缓缓摇摇头。陆杰脖子一梗:“这些东西,是我偷的。”老太太唇边扬起一抹胜利的笑:“是么?”知画已经放开了兰琴,陆杰慌忙过去,扶起兰琴。
老太太并不想跟他们纠缠,她想要理会的,才不是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你们两个,倘若老老实实交待了,我倒还可以考虑饶过你们,不然,就押送官府,告你们盗窃。”兰琴挣扎着抬起头:“既然杰哥认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
“没错,是我们偷的,我跟杰哥两情相悦,但没有银两赎身,只好一起远走高飞,苦于没有盘缠,便出此下策,到二爷房里去盗取些银两。”兰琴身上的伤口让她疼得几乎晕过去,陆杰慌忙抱住她。
“不想被二爷发现,听了我们的事,却并没有责罚,而是将这些银两相赠,另送了些衣物给杰哥。并好心送行,却不想被奶奶抓回来。”兰琴的手紧紧抓住了陆杰的衣袖。陆杰跟兰琴双双跪在老太太面前。
知画听了,忍不住冲出来:“骗人,你们那天明明在计划骗眉佳走的。”兰琴轻轻的笑了:“原来是知画姐姐好心关心妹妹,想来姐姐听岔了。”
陆杰接口过来:“兰琴不忍就这样走了,但又不敢跟少奶奶说,只好想方设法瞒过少奶奶。”老太太冷冷的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倒是忠心护主。我今儿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们主仆感情深呢,还是我陆家家法重。”
“杜鹃,去给我请少奶奶来。”杜鹃领了命去了。兰琴和陆杰对望一眼,低下头,复又跪在老太太面前。这大户人家里,丫头和小厮相处得久了,生出些事来也是有的,若是主人心好,便将这丫头配给小厮,皆大欢喜。若是恰好这家主人见不得这些事,那棒打鸳鸯也是常有的。兰琴和陆杰这样的解释,也倒还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这老太太也是知道原委的,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肯罢休了。
知画狐假虎威的站在一旁,并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反而因为抓到这两人而以为立了功,沾沾自喜,殊不知老太太心里也是嫌恶她的,那杜鹃,更是容不得这样的人呆在老太太身边跟她争宠。知画是个蠢才,不知道自己在陆家也是没有几日了。
杜鹃刚走没多久,外面就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是几个人一起往这边来。门开了,静芸夫人带着子轩眉佳鱼贯而入。老太太笑笑:“都齐了,媳妇,你也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静芸夫人行了个礼:“媳妇倒没有什么话,按说这么晚了,原本不该来打扰,只是这孩子们硬要来,说是要来帮兰琴这个丫头求个情。”
原来逸如跟兰琴子轩当日再商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万一被老太太发现,只需兰琴一力咬定是自己要跟陆杰私奔。子轩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总以为不会有什么事,也就同意了,谁知就真的被老太太给抓个正着了。老太太命静芸坐下了。子轩和眉佳过去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冷冷的看着,也不说话。
知画像是奇怪的问:“少奶奶不是说回娘家去了么?怎么还在?”眉佳平静的回答:“劳姐姐记挂了,原本是那丫头有心骗钱,将我的包袱给骗了去,便不见踪影了。这世上骗子真真是让人防不住啊,都长着一张人脸,怎么就不做人事儿呢?”
知画听得出来眉佳话里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眉佳也不理会她,走到静芸夫人身后站住。子轩拾起那包袱,将东西收拾一下,像发现什么似的:“这个包袱,不是我送给你们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老太太锐利的目光看着子轩,子轩坦然的迎着老太太:“奶奶,这确实是我送给他们的。他们两个原本就已经定了终身,只是担心奶奶责罚,方才出此下策。”老太太心里知道,却挑不出来理,便一腔怨气发泄向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下人。
“我陆家容不得这等污浊邋遢的事,你们两个也趁早给我断了这念想。”又吩咐杜鹃:“将这两人给我关起来,明儿再做计较。”
杜鹃和知画带着仆人,将陆杰和兰琴押了下去,出了门,杜鹃冷笑:“妹妹倒是忠心护主,只怕自己落得个罪名。”兰琴也不理会她的挑拨,云淡风轻的:“多谢姐姐关心,这事原本就与少奶奶没有干系,哪里来的护主忠心一说。”
杜鹃仍不死心:“你不要以为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既然能将你们抓了回来,自然了如指掌,你若肯实话说出来,老太太定能饶了你们,说不定还会给你们做主,让你们了了心愿。”兰琴看着陆杰,坚定地拒绝了:“我方才说了,这原本就跟少奶奶没有关系。”知画接过来:“姐姐倒是铁了心要帮少奶奶顶了?只怕奶奶一生气,给你卖到窑子里,看你怎么硬气。”
兰琴狠狠啐了知画一口,并不跟她说话。杜鹃恨恨的骂:“你这个给脸不要脸的丫头,活该!”吩咐哪两个仆人看好他们,便回去了。
老太太屋里,静芸夫人还没有走,子轩和眉佳还在想着替那两人说情。
眉佳心里很是内疚,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现在即便是老太太要罚,也是罚自己,不会累得兰琴受过。
子轩探寻的问:“奶奶,如今已经清楚了,那些银两是孙儿赠与他们的,也不算他们偷窃,奶奶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们罢?”老太太紧紧地锁着眉头,槁枯了的手紧紧地握住上好的青玉茶盏,指甲在杯身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即便不罚他们盗窃之罪,这私通之罪仍不可免。”老太太别有深意的看了子轩,又看看眉佳,别有所指。“我陆家是有名望的,容不得这些龌龊事,我既然知道了,定然严惩。”
眉佳心里一惊,也顾不得,跑到老太太面前,跪下:“奶奶要罚,就罚我罢,是我疏于管教,还望奶奶饶过兰琴。”
“你的奴才犯了事,你这个做主子的自然也有错,等我处置完了他们,自然轮到你。你也不要着急。”老太太并不买眉佳的帐。
静芸夫人走过去,扶起眉佳:“奶奶倒是没说错你,你呀,平日里就是太惯着这些丫头了,方才酿成今日这错。”又吩咐子轩:“人你们也见到了,奶奶也没把他们怎么样,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罢。都说了让你们明儿再来的,偏不信。”
子轩会意,偷偷给眉佳使了个眼色,告辞出去。不一会,眉佳也出来了。两人会了面,一齐去找兰琴。
静芸夫人给老太太换了杯新茶,缓缓说来:“这事,搁到谁家都不光彩,可若是一味的罚,倒只会传说咱们陆家没点人情味儿。”
门口却有个声音,巧笑着:“按夫人这话,莫不成咱们还得敲锣打鼓的给那两个下贱东西办喜事不成?”是杜鹃回来了。
这些年,杜鹃仗着老太太的疼爱,几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竟然连静芸夫人都不大放在眼里。静芸夫人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奶奶想,若是成全了他们,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老太太严厉的斥责:“我原想你们尹家是个家教严的,怎么偏偏生出你这么个怪异的?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还是杜鹃说得对,这么不知好歹的奴才,当然得好好罚,以儆效尤。”
静芸夫人不再言语,半晌,老太太吩咐:“若是没有什么事,你先回去罢,好好反省一下,我看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静芸夫人便问:“那娘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个奴才?”老太太不耐烦地挥手:“你就不用操心,先回去罢,我自有主张。”
静芸夫人黯然转身离开。
回来一看,子轩,眉佳连同逸如,都还在等她。静芸摇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眉佳的心愈加的冰冷了。
方才偷偷的去瞧了瞧兰琴。子轩将看守的那两人引了开,眉佳便趁机过去隔着门跟兰琴说话。满心都是内疚,只恨自己没有本事将兰琴他们搭救出来。
兰琴却不放在心上:“少奶奶,你可别这样说,按说这计划你原本就不知晓,若是你知道,定不会让我们这么做的。”眉佳鼻子一酸,泪珠儿滚落下来:“这家里,就你待我跟家人似的,我也从不曾将你视作丫头。”兰琴隔着门,在里面欣慰的笑着:“我是知道的。少奶奶待我,跟亲姐妹似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
虽然弄巧成拙,但这份情意,浓浓的沉沉的,放在眉佳心里头。“兰琴,你一定会没事的。”眉佳在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承诺似的保证。兰琴不在乎的轻笑:“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可惜了,没有能让你们走掉。”
“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要你跟子轩少爷往后能好好的在一起,就高兴了。”兰琴因自己心里也是有人的,知道不能在一起的苦,满心就只是希望眉佳能好。
听着有人过来,眉佳慌忙走掉。又跟子轩到夫人的房里来探听些消息。
静芸夫人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宣告了他们结果,眉佳仍然不死心:“那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静芸夫人摇头:“老太太的脾性你们都是知道的,说了要做的事儿,谁也劝不回来,加上又有个杜鹃,只怕兰琴他们是躲不过去了。”
逸如接话:“那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他们?”静芸仍然摇头:“我也不知道,老太太连我也不肯说,她近来对我也是有些想法的。”
子轩见一群人漫无头绪,便做了主:“还是先回去,明儿等老太太发了话咱们再想办法罢。”
各自回去,眉佳想着那深深的兰竹居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更是不敢回去,却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推开竹门,子轩站在门口,看着眉佳,鼓励似的:“回去罢,没事的。”
一宿无眠,冷冰冰的屋子,只有小东西呼噜的声音提醒这个世界尚有除了眉佳以外还有的生灵。将它抱了起来,半躺在被子里,睡不着,东想西想,渐渐天色发白。
心里对兰琴的担忧折磨着眉佳,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出门了。一路悄悄地来到关押着兰琴的屋子,那两个仆人自然是不会通宵达旦的守在门口,铁将军将门一锁,自顾自睡去了。
透过门缝,兰琴一晚上冻得脸色乌青,挽起袖口的手臂上点点红斑看得眉佳触目惊心。陆杰并没有跟兰琴关在一起,他在另外的房间。兰琴也没有睡,正整整的看着紧闭着的门。眉佳隔着门轻轻的叫唤,兰琴扑将过来,主仆两个霎时红了眼眶。
眉佳从门缝里伸过一个指头,轻轻地触摸着兰琴的手:“对不起。”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如何表达了,兰琴待自己的,不仅仅是主仆,更多的,是姐妹之情了。
兰琴并不要眉佳的感激报答:“我这不是好好的?”眉佳探望了兰琴,心稍稍安了些,又来到静芸夫人的院子,静静立在门前。
不一会儿,逸如也来了,子轩亦出现了。
静芸夫人刚听到外面的动静,打开门一看,吓了一跳,却不知对外面的三个人说什么好。眉佳不好意思的:“娘,我们只是想来找您商量商量的。”静芸夫人匆匆洗漱完,一边说:“今儿按说该是给子轩下聘的日子了。”
子轩黑了脸:“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下什么聘?好赖兰琴也伺候了你一阵子的罢?您就行行好,说说好话罢?”静芸夫人也不乐意了:“看你,怎么跟娘说话的?”
又仔细思索了一番:“老太太昨儿在气头上,今天不知道是否气消了,我还是再去瞧瞧罢。”吩咐这三个生事精老老实实的呆在屋里,等她回来。
夫人一走,三人便讨论了起来。逸如赌气地:“若是那老东西非要处置他们,我这会便过去将他们给偷出来,放了。”眉佳拉过她的手:“咱们还是急不得的,还是等娘回来再说罢。只是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他们。”
子轩默默的听着,心里暗暗的有了计较。
老太太这会子还没有功夫来理会那装疯卖傻的逸如,只想着先处置了那两个不听话的奴才,让子轩老老实实把亲给成了,再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