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拾起绣品,耳畔响起兰琴的话:“我们少奶奶说了,这幅图当是送给二爷同珏小姐大喜的贺礼,还说请二爷不要再去兰竹居了。”鸳鸯织就双飞,眉佳,你就那么希望与我双飞的人是别人吗?心灰意冷,也罢,如果跟陈珏成亲让她好受些,那还是成全她罢,只是,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却从此化为泡影,她怎么那么傻?都说过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她怎么可以这么不信任自己,甚至连坚持和抗争都没有,眉佳,眉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失望之极,难道那些虚幻的东西比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来得更加重要吗?也罢也罢,不过是成亲,那就遂了你的意罢。
第二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子轩开始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静芸夫人虽然不再操心子轩的倔强,却又开始担心起来,这孩子,要么犟得像头牛,任你怎么按,就是不肯低头;要么又温顺得像只羊,什么都听别人的,一点意见都没有,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竟然不闻不问,凡事都说好罢,听娘的。这样的子轩同样让人担心。
陈珏已经收拾行囊,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兰竹居又恢复当初的冷冷清清,奇怪的是,知画却仍是不肯回子轩的屋里,只说兰琴尚未恢复,眉佳的病又是没有好的,这么走了,不放心,子轩也不勉强,如今的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坚持,这样的随和,反倒连老太太都担心了起来。
听到兰琴述说子轩现在的样子,眉佳秀眉蹙起,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子轩,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兰琴每说一句,眉佳的心便疼上一分,唉,终究是放不下的。躲在静芸夫人院子外面的拐角处,偷偷的看,子轩落寞孤单的身形让眉佳心疼得只想冲过去,拉了子轩便逃离这吃人的地方,双脚偏偏又定定的站在原地,只好暗自落泪。
眼看静芸夫人院子每日都有新的东西送进去,夫人亲自挑选后留下些做聘礼,其余仍送进库房,管家再筹批新的进去给夫人挑选。这样一日一日,子轩的聘礼也渐渐快要齐备了。只等着好日子一到便到陈家去下聘,子轩也是一日一日消沉下去,眉佳自然也是渐渐后悔,悔之晚矣。胖媒婆花枝招展的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是嚣张的喜庆,刺得眉佳从耳朵疼到心底。已是入冬了,这静安城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寒冷,锥心刺骨的,连血液都冻成了冰,只等着有人一推,便哗哗的碎了;五脏六腑自然也都没了热度,整个一个人,就变成了个玻璃人儿。
兰琴见她这个样子,少不得唠叨几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可是你亲手将个好好的二爷给推了出去,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吧?”见眉佳惨白的脸上血色全无,不禁又心疼,到底还是不忍心再说了,只是遥遥头,站在眉佳身边,看那胖媒婆脸上的肥肉花枝乱颤的笑着:“夫人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又看着子轩,暧昧的笑:“少爷也放一千个心,我一定给你将陈家那美娇娘给你讲进门。”子轩礼貌的回礼,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劳您费心,走好。”夫人取些银两打点了媒婆,这胖婆娘拿了子轩的庚帖便出门了。
子轩谢别静芸夫人:“娘亲若是没有什么事,儿子就先回去了。”静芸夫人亲热的拉住子轩,满面喜色:“儿子,你倒是来看看,可满意娘给你准备的这些聘礼?”子轩一眼也不往那堆东西上面瞧,自顾自离开了:“娘说好,便好。”眉佳慌忙逃跑,生怕被子轩看到,却不曾想被一块石子绊倒,跌在路边,爬起来时,子轩已经远远的迎了过来,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过来,一颗心儿怦怦乱跳,该见面?该躲避?还是假装不认识一样?眉佳心乱如麻,眼见子轩迎面走来,终究想开口,可子轩却视而不见,擦肩而过,扬长而去。眉佳僵在当场,他终究还是怨恨自己的。艰难的转身,子轩的背影已经淹没在曲折小径的尽头,茂密的常青树掩住了眉佳的视线。
兰琴不知道该怎么劝,或许她内心里还是觉得眉佳将子轩伤得太重,或许当初,眉佳也应该跟子轩站在一起,勇敢努力的去反抗,去争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眉佳在一旁又咳了起来,自打那日重重的病过以后,老太太也不待见她,连请安也不用了,就当家里完全没有这么一个人。只是那病根子也是落下了,咳嗽就没有见好过,那日偷偷将那染了她咳出来的血的手帕藏了起来。不想陈珏一走,眉佳便叫兰琴过去说话,不经意间就将那帕子从兰琴怀中抽出,用力一展,主仆两个都呆住了。
想起往日子允的病,也是如此咳嗽,最后不治,兰琴想到这里,浑身发冷,却仍然安慰眉佳:“不碍事的,明儿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吃几幅药,便好了。”眉佳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世上如今已是生无可恋,不如早早的去了,也倒解脱了。从此便一心存了死意,竟不似原先那般怕这怕那,偷偷的每日到静芸夫人的院子外面去看,远远的,只要见到他,就心满意足了。想过很多次,倘若有一天,再次遇到子轩,自己该说什么,想了几百几千次,都只有那一句“对不起。”不曾想到,临了临了,却什么都没有机会说,子轩就那么轻轻巧巧的扬长而去,那熟悉的味道还残留在想要去挽留的手指尖,人已经走得远远的,远得见不到了。
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倒在这铺满鹅卵石的路上。兰琴慌忙扶住,缓缓地朝着兰竹居走去。兰琴看在眼里,心里着急万分,这二爷要真的再也不闻不问,一旦真的将珏小姐娶了进来,一切便成了定局,到那时真的再想做些什么,只怕也不容易了。用力握紧了眉佳的手,想传递些力量,却惊觉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此刻竟然僵硬冰冷,仿佛握着寒冬腊月屋檐下的冰。眉佳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怨谁呢?都是自找的,早要是知道自己没几日好活,拼了性命,也不能放弃子轩。子轩牵绊如此之多,尚且为了自己不惜与夫人反目,而自己,却躲在为了他好的名义下,狠狠的伤害他,诋毁他的坚持和努力。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吗?
一心以为命不久矣,也没有心思找大夫瞧瞧,拖一天是一天。只是,临了,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正放不下的,是子轩。园子里的腊梅又悄悄儿的攒起了花蕾,洁白的,大红的,在枝头含苞待放。想起去年腊梅开的时候,子轩每日都会捎一枝过来,如今,物是人非,子轩,也即将为人夫,这陆家,到底是没有了一丝希望和温暖,只有冰冷冷的院墙,圈着自己,了却一生。
第二十四章
漫无目的,在园子里徘徊,不想回兰竹居,冷冰冰的感觉加上寒冷的天气,死气沉沉如同坟墓。只有院子里散发淡淡幽香的腊梅,方才让这园子有点生命的气息。兰琴跟在后面,劝眉佳回去,这寒天冻地,眉佳带病的身子,如何经得住折腾。
也不理会兰琴的担心,依旧在园子里漫无目的的走,一心只希望借这冰冷的天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儿给冻僵住,省得火辣辣的像伤口上撒了盐,疼得出不了声。这会儿的风,可是比秋天更加寒冷了,听见园子里面呼呼的响,妖异的风声中竟然有风吹动衣决腊腊的响声。循着这声音走了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园子的一角,幽幽的叹息声传来,竟然让眉佳的心一颤,几乎要叫出来。
“何苦来呢?这么折磨自己,真的想,就去做罢。”说话间,那人已经转身过来,微微发福了的身体依旧掩不了娉婷的身姿,精致的脸儿变得有些珠圆玉润,无神混沌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澈,可不就是那疯了的逸如姨娘?眉佳捂住嘴,生生将惊呼声吞咽了下去。逸如苦笑:“很惊讶是不是?”眉佳平息了心情,方才问出话来。逸如知道眉佳一定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值得,但是,眼看着眉佳在陆家一天天的消瘦沦陷,就像当年的自己,最终被逼得疯了。终究不忍心,一心想帮眉佳,就当将自己未完的心愿与希望,都交代在眉佳身上,将那理想的生活,托付眉佳替她过下去。
顾不得被人发现,偷偷在这里等眉佳。然而这两人都还没有足够勇敢,还在用仅存的理智苦苦支撑,狠狠的用伤害对方来保护自己,可越是这样做,内心就越是痛苦。眉佳不知道姨娘是不是可以信任的,假装糊涂:“姨娘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不过姨娘病好了,倒是件喜事,要不,进屋里坐会儿?”逸如讥诮的笑了:“好个大少奶奶啊,我掏心掏肺的来找你,倒是热脸贴人冷屁股了。好罢,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只希望少奶奶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我好了的事情传出去。”
姨娘转身作势要走:“你们那事,现在陆家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还跟我耍什么心眼,看来我是想错了,你倒是更希望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少奶奶,回头我也劝劝子轩去,好好的成亲,也不要挂念谁了,不值得。”眉佳也跟姨娘说了实话:“姨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说这些话,不过我并没有想过要跟子轩在一起。子轩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他早晚都会成亲,只是迟早而已,我只是希望他幸福,这样就够了,并不一定要拥有他的。”顿了顿,摘下一只腊梅,凝视着那花苞尖露出来的洁白花瓣,她更想的,却是,若自己真的没两天命了,何苦让子轩白白担个不孝的罪名?姨娘转身的脚步停住,到底是眉佳错了,还是自己错了?自己当时拼了命要跟天俊进陆家,落得如斯田地,难道真的放手会是更好的出路?
逸如迟疑的问:“眉佳,你真的,不要跟子轩在一起吗?你真的,忍心看他娶了别人,一辈子都不开心吗?”缥缈的声音传来,夹着腊梅的幽香,姨娘身上已经没有了那淡淡清香的荷叶味道。眉佳看着姨娘的背影,坚决地说:“是的,不要。”姨娘又问:“若是远远的离开陆家,重新生活,也不要吗?”眉佳忧郁了:“这是不可能的。”姨娘不再言语,离去。
兰琴却想不通了,如果可以离开陆家,那不失为一件好事,可眉佳却仍然说不,这太奇怪了。问眉佳,眉佳苦笑,仍掉手里的花:“我不能让子轩因为我这个快要死了的人,担个不孝的罪名,我若是早早去了,你叫子轩怎么办?”兰琴小心翼翼的安慰:“可是少奶奶,到今天都还没有请大夫来瞧过,哪里会这么容易得那种病的?要不我这就去找大夫来帮您瞧瞧罢。”也不等眉佳答应,转身跑了。
回到兰竹居,知画并不在,因这丫头到底不是自己的,且也不交心,眉佳很少去约束知画的行为,甚至希望她早早回去,毕竟有个外人在,始终感觉不方便。小东西躺在眉佳的床上打着呼,它是越发的懒惰了,长得也比以前肥了许多,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眉佳,也懒得理会,头埋到蜷过来的身体里,又睡了,倒是令人羡慕,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须吃饱了肚子,便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了。眉佳轻轻的抚摸着它,心想,若是做人也这么容易,就好了。“小东西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真的眼睁睁看着子轩娶了别人吗?”两行泪珠终于在没有人的时候落了下来,一直都忍着憋着,可是这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回想姨娘的话,若是真的可以离开陆家,海阔天空,有子轩相伴,再也没有拘束,该是多么幸福的日子?
若是没有这病,说不定自己真的会跟姨娘说要,要跟子轩在一起,要永远不分开了。听兰琴打听回来的,还有十日,就是要去下聘的日子了;还有十日,子轩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婿,再也不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又狠命的咳起来,止都止不住。听见门外兰琴焦急的声音:“大夫,快点,少奶奶又在咳了。”就见兰琴带着须发俱白的老大夫进来。
眉佳朝大夫抱歉的笑笑:“辛苦您了大夫。”老大夫也不客气,细细观察了眉佳的气色,又拿出一个垫子,让眉佳将手放在上面,给她切脉。兰琴在一旁是紧张得坐立不安,眉佳反而沉稳很多:“兰琴,你坐好,这样会影响大夫诊断的。”兰琴一脸焦虑,却不得不乖乖的坐下。老大夫收起垫子,沉吟片刻,转向兰琴:“少奶奶这病,拖了多久了?”兰琴细细回想:“也有一个来月了啊。”老大夫严厉的斥责兰琴:“你这糊涂丫头,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找大夫来瞧瞧?还好现在还来得级,再晚,只怕就病入膏肓了。”吓得兰琴面色如土,又庆幸今天的自作主张。眉佳心里却五味俱全,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她倒是希望自己真的可以一病不起,有借口不再去想着要跟子轩在一起;又希望自己的病已经无药可治,早早的去了,以免看到子轩亲手将别人娶进门。
第二十五章
兰琴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出去抓药了,眉佳翻翻箱子里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近来兰竹居更是门可罗雀,人际罕至,平日里也就知画和兰琴两个人还进进出出,静芸夫人忙着子轩的亲事,更是许久没有来过了。看来又得做些绣品,谋个生计了。
绣架上满是灰尘,已经许久没有拿过针线了,不知道会不会生疏掉。兴许往后的日子都得靠它来打发这光阴了。五彩斑斓的丝线杂乱的堆在桌面上,眉佳耐心的一根根捋顺,待到这些丝线都分分明明的好好的放在桌面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天气渐寒,冬日的天儿黑得可真是早,兰竹居里的竹叶又一次的落了个干净,哪里传来熟悉的腊梅气味?
循着熟悉的味道走到竹林深处,仍是在当日快要与子允成亲前与子轩谈心的地方,那魂牵梦萦的身影,定定的看着自己。是梦罢?多少次梦里都见到他,远远的朝自己笑,窝心的温暖,走过去想要牵起他的衣角,却是一场空,眉佳转过身,问自己,是梦吗?真的是梦吗?内心悄悄儿的数了,一、二、三,猛然转身,他却还在。走将过去,轻轻地捏起衣角,软软滑滑,是丝的感觉,镶了边儿的袖子里,是冰冷的手。轻轻握紧,终于抬起脸来,泪水早已经滑落在脸上。是真的,竟然不是在梦里。仰着脸,微微笑着,望着他。子轩如黑夜一般的瞳孔,竟像是要望进自己的心里去。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努力克制了许久的思念犹如潮水,汹涌澎湃的淹没了两人。子轩紧紧地拥着她,原本还有些丰满的躯体,已经变得弱不禁风,隔着粗糙的长衣,眉佳消瘦的身体让子轩的心紧缩成一团。远处的屋子里亮起灯火,兰竹居一片寂静,黑暗淹没了整个院子,又有谁知道,这陆家的黑夜,掩埋着几多哀愁,几多思念。
北风沙沙的刮过竹林,枯黄的竹枝团团的将两人圈起,暧昧的温暖在四周涌动,寂寞思念的心也终于被撩拨,颤抖的唇片终于相接的时候,天地为之失色,四周失去声响,只有两颗心儿,蓬蓬的跳动,是生命的旋律,是希望的歌声。眉佳呵气如兰,子轩温柔而坚定的吻让眉佳沉醉其中。恍惚间,闻到似曾相识的甜甜的桂花香,心里纳闷,寒冬的天,哪里来的桂花?却也容不得细想,只顾着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什么理智,什么束缚,通通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就只有子轩,才是她的整个世界。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双脚早已麻木。子轩方才肯放开她,仍不忘记在她的面颊上偷啄一下,又将眉佳冻僵的双手放进自己怀中,悉心的帮她暖着。低声骂道:“你这个狠心的妖精,竟然舍得让我去娶别人。”眉佳不想说话,这气氛、这感觉,梦了多少次才成真,只想静静的享受,双手环过子轩的腰际,面颊贴在子轩的肩窝。陌生而亲切的安全感让眉佳从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若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