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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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上)-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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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汉青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
忽然四周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司仪唱名:「天帝陛下到——」
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
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处走来,一路步上高阶。然后,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道:「今日是为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众人同乐,不必拘礼。平身。」可是那声音里却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
这就是天帝?今晚必须面对的人?
飞天定定神。另一个声音说:「陛下驾临,令辉月殿蓬毕生辉。」
这声音……像是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一线清风,拂面生凉。令人遍体舒爽的声音。
长阶下的人纷纷起身重又落坐。
飞天有些怔忡。汉青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楚姿姑娘第一个上场。」
飞天集中注意力看向场中。
「是楚姿姑娘……」汉青的声音很小。
像乳燕般灵巧飞翻的舞伎中间,站着纤纤身影。
是楚姿。
她恭身下拜,然后盈盈站直。
那一身衣裳有蓝的、金的、青的、桔的华彩,华美异常。
清泉似的乐声流泄,她缓缓地折腰,展袖,从极静到灵动只用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瞬间如翩飞的蝶,华翅张扬,彩光四射。
那是没有看到她的人想象不到的绝美华丽。舞姿与乐声配合得毫无间隙,一毫一发的不协调都没有。让人移不开视线,说不出话来。
这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令人沉醉而不愿返。
「殿下,下二、三场是献唱。」汉青声音很低,「殿下真要……亲自吹笛么?可能,又会被人说是不自重身分……」
飞天看了看那至高的平台上,坐着的定夺他命运走向的人。
天帝,辉月,星华。
还有一席是为他而留。
如果不表演,现在去和他们同坐?难以想象那束缚和痛苦,肯定如坐针毡般难过。
不,不想现在就到那里去。
也许这场表演,是在这地方的最后一次,随心所欲。
第二场献唱开始的时候,队列已经起身开始预备。
不愧是天人,虽然穿着特制的鞋子,走路依旧轻巧无声。
他们站在场边预备的时候,飞天就立在刚才那根廊柱的下面。帷幔重重,他在阴影里站着。
……命运……就在今晚要天翻地变了吗?
汉青安排很周到。第三场表演的人退下后,穹顶的华灯一瞬间全部转暗了。
在这黑暗中,队列静静地立在大殿正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
轻轻地,响起一下铃响。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着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穹顶上亮了一盏灯。
弦索流泄乐音,那灯亮下的人影动起来,脊背挺直坚削,分腿,回步,在空旷的大殿的地面上踏响。整齐而划然,不像是几个人同时踏击,听起来只有一声,只像一个人脚步。
这里的舞蹈都在追求着飘逸出尘,轻灵无声。
飞天要的却是有声。灯又亮了一盏,在远远的队列边角上,那几个被光照亮的人形,也随着乐声动作起来。
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由静变动的人越来越多,而舞步却一丝不乱。队列由二变四,由四变八,由八变成十六……
人逐渐分散,脚下的力量渐渐加重。
那踏击的脆响由小至大,由远而远,虽繁却不乱,虽众却不杂。像是被风带起的海浪,从空远的地方,缓缓漫卷了过来!
忽然铃鼓齐响,如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惊涛骇浪扑天卷地而来。
那如雷鸣雨击的舞步骤然加快,每一下都重重踩击,一下与一下之间没有一丝空隙让人喘息,却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
像是被千军万马追赶,那样急促而迫切的步声。队列四散开去,响彻整间大殿,像狂风骤雨,踏在每个人的胸前心上的舞步,铺天盖地,淹没一切!
托高,飞扬,动荡……一直掀起来,穹顶彷佛都在摇晃,要被撼动掀翻!
众人心跳得像是要突破胸腔,眼睛充血发热,全身每滴血、每分血肉都在跳跃,被这喧天的乐声与舞步声席卷淹没击成齑粉,化成火焰变成浪花!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中的海涛重重拍击巨岩,浪涌花飞,坚硬与剧烈,冲撞与挺立!
追与逃的急迫!争与夺的激烈!
像是要毁灭一切,一丝不留,让人不能呼吸,血液全部冲向头脸!
忽然穹顶上的灯灭了。所有的声响像是人的错觉,一瞬间全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甚至没有呼吸声。
犹如在拼命攀爬奔逃的时刻,一脚踏空,像是极细的钢丝勒进了皮肉,掐住了喉咙。剧烈的心跳无处可归,紧迫的心弦无处可靠。
死一样沉寂,让人不安的沉寂。
飞天缓缓举起短笛,轻轻吹响。
笛声幽咽涩然,荡气回肠。像是一线幽光,被重重竹影松波折迭阻隔;像是一缕游丝,漫舞不定。
一阵大风就能吹熄的烛光一样的,细弱而空灵的笛声。盘旋低徊,千折百转。
汉青空灵的声音,在人丛中轻轻吟咏出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
语音袅袅,笛声袅袅。
黑暗空远的殿堂中,只有汉青的声音和笛声。
语声停歇,笛子却是愈吹愈回肠荡气。
远远地,又亮了一盏灯。
灯下的人,缓缓地退去。
那低而轻的步声,渐渐地远去。
一线光,一缕音。
终归于寂。
飞天轻轻吁口气,圆满结束了吧?
不知道哪处角落忽然吹起一阵风,将遮掩飞天身形的纱吹得飘飞开去。
飞天火红的衣带和披散的头发,一起飞扬,他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唇边的短笛。
殿中灯盏明灭有致,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令所有人的,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在暗沉的殿堂中,飘然欲飞的一点红衣。
汉青的声音重又响起,清亮的少年声音,连同那二百个舞者,齐齐地说:「飞天殿恭贺辉月殿下生辰。」
***
「殿下……」汉青替飞天把繁复的礼服一层层穿上身。
内衫、衬衣、薄服、长袍、短袂、华甲……一件又一件,把人像粽子一样包了又包、捆了又捆。
飞天动了一下,觉得真是举步维艰。身后有华丽繁复,迤逦一地的长长衣襬。
「太重了……」飞天费力地仰头吸气,任他扣上宝石的系颈钮扣,「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殿下,正服就得这么穿。幸好这是辉月殿下过生辰,不是大礼服。要是天帝陛下过生辰,那件正装光头冠就是……」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吓、吓死人了,飞天差点咬到舌头。那脖子还不得压断!
「殿下,我身分低微……」汉青终于最后理好了飞天腰间的佩饰,「不能陪您上去。您自己……多留神。」
「嗯。」
汉青目光中水光盈盈。
汉青……
飞天差点咬到舌头。把那个遮盖半边脸孔的面具,轻轻覆在了额上,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
长长的回廊,高高的,看不到顶的石阶。
飞天从侧面的梯阶处慢慢地向上登。
环佩叮当,衣襬窸窸窣窣作响。好高的石阶,这身分地位的象征,让人觉得脚步越发地沉重。天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重的枷锁?看似高贵的生活,到底有几分快乐?
远远听到殿中有人歌唱,歌喉细腻宛转,如珠落玉盘。不知道是谁在歌唱?
长长的石阶,终于也走到了尽头。飞天没有抬头,就远远地站着,按照舟总管数次教过的,躬身曲起一膝行礼,「陛下。」平阔的石阶上,几人的目光都在飞天身上。
「飞天何须多礼?」那威严流转的声音十分柔和,「刚才一曲笛声,教人心驰神往,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巧思。诗词字字扣在辉月的月字上,确是好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只是不大喜庆。」
「陛下过誉,还是陛下与辉月殿下不嫌弃,我才敢献丑一次。」飞天规规矩矩地把话说完。
「快入席吧,等你这半天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
不是天帝,不是辉月,那么是星华了。
飞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更衣延误了些时候,请勿见怪。」
「怎么会?」那声音听来爽朗,有些豪迈之气,「别跟我客气了,快坐吧你。」
飞天在那张空案前站定,拂衣,盘膝,缓缓坐下。侍立的人斟上香气四溢的茶。在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抬起头,飞天缓缓看向坐在对面案上的辉月。
他目光投过来,缓缓举杯,「多谢你的歌舞,费心了。」
飞天有片刻的怔忡,「不用客气。」
那是极尽温柔和迷蒙的眼睛,漆黑的云发倾泄了一身,略有些单薄的唇,秀雅惊人的面貌。飞天茫茫然把茶喝了下去,全不知滋味。辉月那双眼睛,会让人觉得被注视的剎那即是永恒。他垂下了眼帘,那美丽如梦的眼睛不复见。
飞天缓缓转过头。难怪,难怪。辉月殿下,果然如月辉清华。
「认识这么久,倒不知道你也多才多艺。」上首星华爽朗的笑声让人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就想亲近他的感觉,「来来来,辉月来开席,我要罚小飞天三杯。」
飞天微微一笑,星华有着极浓丽的剑眉,但是,更可爱的是他的脾性。
「对了,飞天决定了没有?」他促狭地挤挤眼,举起杯,「你的终身大事……决定了没有?」这个令众人辗转为难的问题,就被他这么轻轻巧巧说了出来。
飞天不知道如何作答,顺口说道:「席毕再说罢……让你多猜想一会儿。」
星华眉毛挑了起来,「小飞天居然学会钓人胃口了?好,我便再等你一时……对了,如果你要挑我的话,给我个暗示就好,我是很从善如流的哦——」
不知道为什么,那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的亲切和善意,让人鼻头发热,飞天垂下头,「嗯,我记得。」
「飞天今天心情不错么,」天帝悠悠开口:「因为辉月庆生吗?」
才不是。
但飞天却答:「那是自然。」飞天轻轻抬起头来,看到那至高无上的一个人。
天帝。
天帝的目光灼灼,落在飞天面上。虽然隔着一个面具,那目光却利如锋芒,一直要刺进人心里。在这样的目光下,虽然有重重的华衣包裹,却让人突然生出赤裸无防备的脆弱之感。
好厉害的一个人。好厉害的一双眼。
「哎,行云要吹箫了。」星华说道。他毫不拘束,性子豪爽狂放,「别说话了,仔细听听。」飞天怔了一下。
杨行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想到他身上那道长而深的剑痕。
这个人……
远远的、长长的高阶下面。
殿堂中绿纱飘飘,一身白衣的人,亭亭立于像是柳丝烟幕的绿纱中,身形似真似幻。
忽然箫音细细,宛转传来。
似秋风呜咽,似冰下流泉。缠绵悲伤,如泣如诉。
像是出尘仙子,那样遗世独立的高傲。高傲中,却又显得无助。
箫音一缕,飞越远山重水,像是在苦苦寻找,却一无所得。在梧桐秋霜间低徊,在杜鹃啼血时悲泣。
让人心里酸楚难当,直想落泪的箫曲。
飞天有些茫然。
这不是庆生典么?怎么杨行云吹奏这样悲凉的曲子来扫兴?
一声轻叹响起在耳边。
飞天茫然地侧头,辉月面庞上却是一派的平静柔和。
是幻觉吗?箫音一转,一线拔高。飞天看着那绿云飞雾中的人影。人似春柳,音若秋风。
怎么了?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曲调?
纤音遏云,幽咽低诉。
杨行云……这个人像个谜团。美丽动人的箫音,却让人平添疑思。
***
节目不算太多,杨行云吹箫原来是压轴。
终于算是开席,络绎不断地有人走上这高台来向天帝行礼,再向辉月敬酒。
那么弱不胜衣似的辉月,饮酒却如星华一般地豪爽,杯来便干,面不改色。真是人不可貌相。
竟然也有人跟飞天碰杯。都是不认识的人,飞天嗯嗯啊啊胡混过去。
「飞天,」星华侧过身来和他碰杯,忽然小声说了句:「你想好了?」
飞天愣了愣,没点头也没摇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要和那个克伽什么的……
不,飞天用力摇头甩掉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
星华一手撑在锦垫上,呼出的气带着酒香喷在耳边,「如果要我的话,你直说就可以。」
飞天不自在地缩缩脖子,向一边挪了挪,目光不由自主向辉月那溜了一溜。
星华晃晃手里的杯,「以为你想通了,原来还在犯傻……」
他的口气让飞天觉得上火,「你说谁犯傻?」
「你呀,」星华一副欠扁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估计你那就叫死得其所。」
飞天皱着眉头,戴着面具想来星华也看不到,「喂,你这口气好像你很关心我。」
星华眉毛都竖了起来,「那是自然!我不关心你,还有谁关心你啊!」
飞天趁空问了一句:「那么我应该找谁成礼?难道除了你和克伽,就没有好人选了么?」
他嗤地笑出声来,「怎么没有,最上面坐的那个才是顶好人选,看你敢不敢张口要。」
啊?天帝么?
飞天回过头去看天帝,他正专注地与身边躬身伺立的人说什么话。可能是发觉这边的注视,似电的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吓人一跳。
「喂,没搞错吧,他这么凶……」
「凶才好,」星华弹了他的面具一下,「回来再没一个敢嘲笑你的长相,不然也就是轻视他的威严了。再说,他的战力比克伽只高不低,不然当年老大的位子怎么会成了他坐。」
是么?听起来倒是好选择……
可是,这么一个看一眼就要令人腿软的家伙,也不比克伽好到哪里去啊。跟这种人同榻……不跟与虎谋皮一样危险?
忽然席间不知道为什么全静了下来。
却听到那个什么克伽的声音说:「飞天殿下是不是有所决断了?」
XX的,原来还是冲着他来的。
看他脸上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飞天就很不爽。这个克伽,实在招人厌得很。
大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中间这几席上。从飞天转到辉月,又转到星华,再转到克伽。
什么意思嘛!飞天别扭得要死,难道他就是一头洗净剥光要上桌的乳猪吗?而周围这几个就是倒霉的食客?
这简直是什么跟什么啊……一团乱渣渣。他觉得心烦,也许辉月也早觉得心烦,星华也烦,连带克伽和上面坐的那个老大也都心烦。
不就是被X一次!权当让恶狗咬一口。
心一横,飞天大声道:「拖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
一句话,四周全是倒抽气的声音。
「那么……」克伽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不平稳,「殿下心中……有没有优先的人选考虑?」
「有!」飞天干干脆脆甩出这个字来。
四周的人此起彼伏的大喘气!
飞天心里突然冒出很有趣的想法,这些人一定在猜着他要说什么吧?
可能有人会猜辉月,有人会猜克伽……早知道不如让人设个盘口开赌,赔率一半一半,最后自己来揭盅亮牌,大赚他一笔。
可惜了,怎么没想到呢?
「其实我心中想什么,倒是其次。」想看他的笑话?这些人还不够分!
「主要是,各位心中在想些什么。」飞天笑嘻嘻地坐直身子,把面前的杯盏一推,清出一块桌面来。嗤嗤地脆响,所有人目瞪口呆看他撕掉自己衣服的下襬,摊放在桌上。
「哪位不想被我说出名字,就到这儿来说一声,我把名字记一记,回来看看有哪几位的名字不在上面,我在剩下的人里细细挑!免得我说了谁的名字,谁再来拒绝,那我可真是自找难看不是?」
四周又是死寂。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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