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你提这份工作提供的制服优于我前几份工作的服装,但那并不表示—;—;」
「制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淡绿色的珠光丝裙一眼。「你竟敢把那件衣裳叫做制服?仆役穿的才叫制服。」
「就我而言,雇主要求雇员在工作时穿的衣服就叫制服。」
他靠近她。她可以在他半眯的眼眸里看到危险的光芒,但她不愿向后退的冲动屈服。
「葛小姐,我花在你今晚服装上的钱比你前三份工作的薪水总和还要多,对不对?」
「对,先生。」她举起一根手指。「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要跟你谈的另一件事。我猜在我完成任务后,你不会特别需要你买来给我穿戴的衣裳和帽子。」
「我当然不会需要它们。」
「那么我可不可以在离职后留下它们?」
「葛小姐,你真的认为你的下一份工作会有机会穿一柜子昂贵的舞会衣裳吗?」
「不太可能。但我想我也许能当掉其中一些。」
「可恶。」他听来像是真的生气了。「你打算当掉我买给你的衣服?」
「它们又不是具有某些情感价值。」
「我懂了。」他托起她的下巴。「哪种礼物会被你视为具有情感价值?」
「我们越说越离题了,先生。」
「回答我,葛小姐。你认为哪种礼物才有情感价值?」
他比她还要生气。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他毕竟是她的雇主,她可不想丢掉工作。
「一本诗集或一条漂亮的手绢会有些私人的情感价值。」她谨慎地说。
「诗集?」
「我非常喜欢拜伦。」她忙道。「我也很喜欢恐怖小说,尤其是俞蔼梅女士的作品。我发誓,她写的神秘故事精彩—;—;」
他的眼神使她蓦然住口。她原本是想安抚他,没想到弄巧成拙使他更加火大。但她看得出来迪生在努力压抑脾气。
「你说的对,葛小姐,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他的语气太过平和。「从现在起,你不可以一失踪就是几小时。你每次出门都得有人陪伴,还得告诉管家你要去哪里和何时回来。」
她想要安抚他的念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如此愤怒过。「你没有权利对我下那种命令。非工作时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我的丈夫,先生。」
「对,我不是你的丈夫,但我是你的雇主。」他冷笑着说。「而你迫切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你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我言尽于此。」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往敞开的阳台门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妇女休息室,可以吗?还是你要禁止我解决内急问题?」
他抿紧嘴唇。阳台上太暗,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气得面红耳赤,但猜他一定是。他活该。
迪生正经八百地点个头。「等你从休息室回来,跟我在楼梯口会合。我们在这里逗留得够久了。我不想让兰妲认为我们急于得到她的邀请。最好吊吊她的胃口,她越焦急才越可能露出马脚。」
「我了解,先生。」可恶,她暗骂在心。正经八百她也会。「我会去楼梯口找你。」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拥挤的舞厅。
几分钟后她从妇女休息室出来,满意地走向主楼梯。她已经恢复冷静和理智。令她担心的是,迪生对她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有影响力。她最好不要受雇于他太久,她心想。他越早完成调查,她就越早领到薪水,这整件事就越早结束。为了自己着想,她必须尽力协助他。
音乐声和说话声从楼下的舞厅传来。她瞥向走廊的另一头,注意到仆役专用的后楼梯一片漆黑。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房间出来,消失在黑暗中。辛旺。
爱玛忍不住纳闷,兰妲的忠仆为什么不点蜡烛照路,为什么在自己的雇主家还要这么鬼鬼祟祟。他的举动勾起她的好奇心。她决定跟踪过去一探究竟。
她悄悄穿过走廊来到后楼梯口探头察看。没有看到辛旺。她扶着栏杆小心地走下狭窄弯曲的阶梯。当一级踏步板在脚下嘎吱作响时,她紧张得无法动弹。但辛旺并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质问她。片刻后,她继续往下走,经过舞厅那层楼,来到房子底层。她用鞋尖探索每级踏步板的边缘。在兰妲家的仆役楼梯上跌断腿就太丢脸了,她心想。迪生一定会气死。
不久后她来到后走廊。后面就是花园,她可以从侧窗看到树篱的轮廓。她暂停下来凝神倾听。现在舞厅在她的头顶上。她仍然可以隔着天花板听到隐约的音乐声。客人来来去去的声音从前门传来,但听来非常遥远。
窗外的月光照亮她正对面的房门。也许是书房。秘笈说不定就藏在那里面。她奇怪迪生为什么没有趁舞会时搜查屋子,她决定代替他搜查书房寻找秘笈。
她扭转门把。如果书房里有人,她可以说自己是在找妇女休息室。她开门溜进去。月光照亮房间内的地球仪、半身像和大书桌。这间果然是书房。靠墙的书架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本书。兰妲显然依循流行的脚步,在装潢书房时只把书籍当成点缀。
她决定从书桌开始找起。那里似乎是藏赃书的好地方。她悄悄绕到书桌后面打开第一个抽屉,失望地发现里面只有羽毛笔和备用的墨水。第二个抽屉里装的是白纸,第三个抽屉里散布着名片和请柬。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爱玛立刻精神大振。里面一定有重要物品,否则兰妲不会锁上它。
她从头上拔出一根发夹,准备用它来开锁。她是发夹撬锁的高手,因为祖母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变得糊涂又健忘,经常在锁上抽屉后又忘了把钥匙放在哪里。
爱玛刚把发夹插进锁孔里,走廊上的脚步声就使她愣住了。有人正站在书房门外。
「你早该回来了,辛旺。」兰妲压低的声音中充满愠怒。「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模糊不清的咕哝令人听不出回答的内容,但那沙哑的声音确实是辛旺没错。
爱玛感到一阵寒意窜下背脊。现在才发觉有危险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直觉在她需要时似乎都不管用。
她连忙抽出发夹,站直身子。兰妲和辛旺即将进入书房。他们一点亮房中的蜡烛就会看到她。
她的目光慌张地找寻藏身处。月光勉强照出窗帘的位置,它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冲向最后一扇窗户,躲到深色丝绒的落地窗帘后面。
窗帘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时,她已经听到了开门声。
第七章
「你说什么都没找到是什么意思?」兰妲的声音尖锐如碎玻璃。「你有许多时间可以搜查施迪生的书房。那里一定有东西可以告诉我他为什么对葛小姐如此感兴趣。」
「我照你的吩咐做了,夫人。」辛旺嗄声回答。「我只找到书和他的学术研究报告。」
「你太令我失望了,辛旺。」
「我听命行事了。」辛旺着急地说。「施迪生的书房里没有可疑之物怎么能怪我?」
「那个混蛋家里一定有东西可以解释他在魏家堡的行为。」兰妲说。「他跟葛小姐订婚不可能只因为想娶她。」
「他也许是爱上她了。」辛旺轻声建议。
哦,不可能,爱玛心想。
「哈,不可能。」兰妲大声说。「凭他的财富和权势,他绝对可以找到一个地位更高的妻子,一定是你遗漏了。回去再找一遍,时间还够,他要到天亮才会回去。」
「夫人,求求你,想要偷偷溜进去并不容易,我刚才就差点被人发现。」
「你给我回去,现在就去。」
「夫人,如果被抓到,我会被判夜盗罪。」
「那么你必须更加小心。」兰妲毫无同情心的说。「这次试试他的卧室。去找任何能透露他企图的情报,信件或日记之类的。我一定要知道他在耍什么诡计。」
「他的卧室。我绝不可能不被注意地上到二楼。夫人,求求你,别再叫我去他家了。太冒险了!」
「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吗?」
「求求你,夫人,别对我下那种命令。」
「你拒绝吗?」
「是的,我非拒绝不可。那样做是犯法的,如果被抓到,我会被处以绞刑或流放海外。求求你,夫人,在这之前,我对你唯命是从。你现在这样强人所难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好,你可以另谋高就了。」
「兰妲。」
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无限的痛苦。爱玛觉得辛旺好可怜。
「你马上给我收拾包袱滚蛋,我会找一个愿意听命行事的仆人来接替你。」兰妲走出书房,用力甩上房门。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爱玛听到奇怪的呜呜声。起初她认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后来才明白是辛旺在哭。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啜泣深深撼动了她。她差一点就要从窗帘后面冲出去抱住他。就在她觉得再也听不下去时,啜泣声停止了。
「可恶,可恶,可恶!」辛旺将他的痛苦化为愤怒发泄出来。「臭婊子!你跟他们每个人上床,但想要得到满足时就回来找我。你总是回来找辛旺,不是吗?只有我了解你的需要,臭婊子!」
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爱玛瑟缩一下。辛旺一定是把什么巨大的东西打落在地毯上,可能是地球仪或半身像。她屏住呼吸,聆听辛旺把怒气发泄在别的东西上。
「他们应该像吊死女巫一样吊死你!」辛旺低吼。
接下来的一连串声响好像是书桌的木头被踢烂。
「女巫,婊子。我要让你知道把辛旺当奴隶的后果。」
爱玛听到纸张悉簌声,然后是划火柴的声音。她惊惶起来。天啊!他想烧房子吗?舞厅里的客人会被浓烟呛死和被大火烧死。
她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她必须赶快采取行动。
「烧吧,臭婊子,全部烧光光。我再也不要听你的命令了。」
爱玛深吸口气,拨开窗帘一角。她看到火焰时松了口气,因为火只在壁炉里烧。辛旺站在壁炉前低头凝视火焰。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书房,顺手带上房门。爱玛按兵不动,唯恐他会回来。但他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她知道她应该赶快离开书房,但又忍不住想去瞧瞧辛旺在盛怒之下烧掉的是什么东西。她快步走向壁炉,经过书桌旁边时看到上锁的底层抽屉被踢得稀烂。辛旺烧的显然就是抽屉里的东西。
「天啊!」爱玛拎起裙摆奔向壁炉。
壁炉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个解体的皮革大盒子。原本放在盒里的文件全堆在壁炉里了。她在迅速焦黄的纸张上看到一些印刷文字。
柯凡妮小姐饰演朱丽叶……
……六月九日起将参与「奥赛罗」的演出
演技精湛……
舞台上闪闪发亮的绝色美女……
演出海报和剧评,爱玛心想。全部都要付之一炬了。
她往前一步,伸手去拿拨火棒,打算从火焰中抢救出一些东西。脚下一阵悉簌声。她低头看到地毯上散布着几张纸,显然是辛旺把盒子里的东西倒进壁炉里时掉出来的。她扔下拨火棒,拾起散落的纸张卷好塞进珠花小提袋里。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没有泄密的脚步声警告她。她刚握住门把就感觉到它在她手里转动。她倒抽口冷气,连忙从悄悄开启的门边跳开。来不及躲回窗帘后面了。
迪生无声无息地进房关门。「我刚刚还在纳闷你跑到哪里去了,爱玛。」
她头重脚轻地松口大气。「差点被你吓昏。」
「我无法想象你会昏倒。」他瞄一眼壁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她心想,好像缺乏抑扬顿挫。她告诉自己等一下再来担心这件事。
「说来话长。」她说。「但不是现在说。」
「也对。」迪生把耳朵贴在门上。「有人来了。」
「哦,别再来一次。」
「嘘。」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向窗户。
「如果你想找地方躲,我推荐房间那一头的窗帘。」她轻声说。他看她一眼。他的脸在冷冷的月光下有如面具,她这才恍然大悟他在生气。
「别管窗帘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他放开她,打开一扇窗户,粗鲁地把她推到窗外,随即跟着出来。
精致的舞鞋一踩到湿漉漉的草地,爱玛立刻心疼地皱眉。「再来呢?」
「绕过屋子从阳台回舞厅。如果遇到别的客人,他们会以为我们刚从花园散步回来。」
「然后呢?」
「然后我会叫我的马车来送你回家。」他用同样平板的语调说。
「但我是搭费夫人的马车来的,她打算玩到天亮才回去。」
「蕾蒂想怎样是她的事。你得跟我回家,现在就走。」
爱玛被惹毛了。「犯不着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先生。我只不过是在帮你调查。」
「帮我?」他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可没有叫你去兰妲的书房。」
「我是个自动自发的雇员。」
「我可不认为那叫自动—;—;」他突然住口。「可恶!」他一边推开她,一边转身。
「干什么?」爱玛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背后的树篱。
她从眼角察觉到动静而迅速转身。起初她什么也没看到,后来才发现有个幽灵般的人影从一株修剪成鸟形的大树后面出来。那个人的动作使她想到逼近猎物的掠夺者。
猎物。爱玛心头一惊,突然非常肯定那个人不是普通的窃贼或强盗。他的目标是迪生。
她猛然转身,张口准备出声警告,但叫喊声消失在她的喉咙。迪生显然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他全神贯注在步步逼近的人影身上。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冷静等待令人匪夷所思。她考虑高声求救,但担心没有人能在嘈杂的舞厅听到她。她惊恐地看着两个男人互相靠近。
这时她终于注意到迪生也在移动,他的动作跟他的对手一样飘忽。她的眼睛跟不上他移动的身形。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在眨眼之间变换了位置。
两个男人展开短兵相接的攻防。歹徒首先出招,迪生往旁边一闪,躲过对手踢来的第一脚。歹徒沙哑地低呼一声,跳到半空中踢出第二脚。迪生靠得太近,无法完全躲避。他扭腰转身,保护前胸的要害,但踢中胁部的那一脚已足以使他往后飞出。他跌倒在地上,歹徒两个箭步扑杀上去。
「不,不要伤害他。」爱玛拎起裙摆往前冲。她不知道她要如何阻止歹徒,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迪生。
「不要过来,爱玛。」
迪生的命令使她戛然止步。她吃惊地看到他伸腿踢中歹徒的大腿外侧,歹徒往后一个踉跄。迪生乘机站起来,他的表情在月光下看来充满冷酷的杀气。这一点令她深感震惊。歹徒显然看出战况逆转,一个转身就翻越及腰的树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迪生往树篱移动。爱玛担心他要去追歹徒。「迪生,不要。」
他已经停了下来。「你说得对,穷寇莫追。他比我年轻许多,跑得绝对比我快。」
「你没事吧?」她焦急地问。
「没事。」他开始整理好仪容,不一会儿又跟打斗前一样优雅。
他握住她的手臂,迈开大步往舞厅走。她不得不小跑步跟上他,但不敢抱怨。
抵达阳台时,他朝她皱眉。「你在发抖。」
她瞄他一眼。他看来已恢复自制,但眼中仍残留着杀气。
「不懂为什么,」她说。「一定是夜凉如水的关系。」
车夫关上车门,爬上驾驶座。马车颠簸一下开始沿着街道前进。迪生拉起窗帘,窝在角落里注视着爱玛。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那个可怕的歹徒真的没有伤到你吗?」
「没有。」有也不严重,他在心中更正。他的胁部明天可能会出现大片瘀青,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反应太慢。话说回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用梵萨搏击术跟人打斗了,不用说是预料到今晚会遇见一个梵萨术修行者。
但这件事处处透着非比寻常,尤其是他的新助手。他闷闷不乐地注视着爱玛,感到心中乌云密布。他很清楚激烈打斗所燃起的沸腾情绪需要意志力来控制。但他此刻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他无法理解它却知道它很危险。
车内昏黄的灯光照在爱玛的头发上,使她的眼睛变成闪闪发亮的绿宝石。他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他握起拳头,深吸口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