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餐时,他食欲极差,一颗馒头还吃不到一半,就连脸色都差得几近惨白。
她心头隐隐不安,说不出口的浮躁扰得她无法入睡。
坐起身,察看另一头的他,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是紧皱着的,豆大的冷汗冒出额际,是作噩梦了吗?
「封晋阳?」她试图轻声唤他,得不到回应,试探地伸手碰触,被指尖传来的冰冷给骇着!
他哪是睡着?根本就是昏迷!
「封晋阳,你不要吓我!」她伸手摇他,但是不论怎么摇,他仅仅是抬了下眼皮,又无力地垂下。
怎么回事?难道——是之前的伤?
不会呀,伤口早就好了,还连疤痕都没留下!
她慌了手脚,连声呼唤:「封晋阳,你醒醒,跟我说句话啊——」
她什么都不懂,完全无法判断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而她又该怎么做才好,她从没有一刻,这么强烈的感觉到自己一无是处!
怎么办?怎么办?!
她恐惧地喊着、喊着,不自觉哽咽地哭泣出声。「封晋阳,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你还要保护我到五台山,你不可以不管我,不然、不然我怎么办……」
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傲然自信的为她撑起一切,从遇袭到掉落山谷,从初遇到现在……
他狂妄得不把她显赫的身家看在眼里,习惯了别人的恭敬逢迎,只有他会严词斥责她,直言不讳地指控她不知好歹,不只一次的把她给骂哭,可是……却也全力保护着她,没让她受一丝伤害。
虽然她嘴里不说,但是她真的很依赖他,也很感激他,她。…不可以没有他啊「封晋阳——」泪水一颗颗滴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接触到他冷得发僵的肌肤温度,她没有犹豫地伸手抱住他,紧紧地!脸庞熨贴着他的,厮磨着、偎靠着,企图以她的体肤温暖他。
发现这样仍是温暖不了他,她慌得失去方寸,完全无法多想什么,顺势解开他与她身上的衣物,以人类最原始的方式为他取暖。
她也只能用这种最笨、甚至不晓得有没有用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她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封晋阳,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惶惧的心,已经分不清这强烈的心慌背后,只是害怕一路上再也没人可以依靠,还是更深一层,来自心灵的眷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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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闷闷疼痛,紧窒得快要吸不过气来……
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习惯了,催动内力想抗衡那蔓延到四肢百骸、撕裂心肺的剧痛……
「封晋阳,不要死……」
谁的呼唤,声声幽切的在耳畔低回?还有谁,会为他如此伤心、如此眷恋呢?
他想张口告诉她,他不会死……
是的,他不会死,他命太韧,死不了的。
当年没死,现在也不会。
他还有好多事尚未完成,心里的牵挂尚未了断,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封晋阳、封晋阳……」
妳好吵!让我安静睡一下行不行?
「封晋阳,不要丢下我!」
你再这么吵,谁都想甩掉你。
「封晋阳,你有没有听到?」
闭嘴!再叫我打人了哦!
他很想张开眼睛骂人,却发现四肢僵麻无力,动也动不了……
好不容易,挣脱了无边黑暗,睁开双眼,终于发现害他无力动弹的元凶。
这——是幻觉吧?这是幻觉。
他喃喃地说服自己,闭了下眼,再撑开,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同一时间,兰熏也被惊醒。
「你、你醒了吗?」她惊喜地喊。只记得,昨晚她好害怕,怕他就这样死去,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倦累睡去。
这、这一一
「不好吧?堂堂大清格格,妳——」他傻眼。
这什么情形?!
解读他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她惊跳起来,吼道:「什么好不好!你以为——」
封晋阳挑高了眉,声调喑哑低沈——「其实,你大可直说的,我又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只是你乘人之危用强的,这样就很——」
用强的?!
「封晋阳,你胡说什么!我——」几欲掀破屋顶的吼到一半,她突然楞住。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对话……
一道灵光劈进脑海,她恍然惊喊:「是你!那晚夜闯深宫,无礼调戏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呃……那个……」封晋阳为难地顿了顿。「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谈吗?我是不介意啦,但是,请问一下,我眼珠子该摆在哪里?」男人嘛,总是会本能的先照顾自己的福祉,五千年前某位孔姓夫子就说过了。
经他这一提醒,她这才记起自己未着寸缕,急忙抓了衣物掩住身体,这匆忙的一扯,连带也扯来了覆在他身上的衣服,春光尽泄。
「喂喂喂——」她要贞操,他就不用吗?
这女人,果然居心不良!
她耳根发热,俏脸红得几欲燃烧,背过身去,窘得想挖洞钻进去。
气氛持续凝窒……
「你要不要……说点什么?」这样……好怪。这种气氛再继续下去,她真的要考虑挖洞了。
「嗯……噢,那个——你肚兜的花色,真的不考虑要换吗?」他胡乱说了句,话一出口,气氛更是僵到最高点。
呃呃呃?好象更尴尬了。
怎么办?她的样子,像在物色哪块地风水比较好,只是不晓得,她想长埋于此的,是他还是她就是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肚兜什么时候才要穿上——」啊,好象也不对。
他看着眼前的肚兜,对自己是完全投降,不再企图力挽狂澜,自暴自弃地道:「在你动手打死我之前,请先告诉我一声,我愿意自行了断。」
「在那之前,先把……那个还给我。」她声音低低的,头也低低的,低到地下如果真有个洞,她发誓,她绝对会埋进去。
「哪个?」他泄气地不想再思考。
「那、那个啦!」声音微恼。
「哪个啊?」被刁难的封晋阳一肚子不爽。「你不说清楚,我怎么——」
「肚兜,行了吧!」她咬牙,豁出去地喊出来。
「呃——」他呆了呆。「不必喊得人尽皆知吧?万一-一」
「你到底拿不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她很怀疑!相当相当的怀疑!
「噢,好好好!」封晋阳不敢迟疑,连忙双手奉上。
「不准看,否则我——」
「挖了我的狗眼,我知道、我知道!」封晋阳连连点头,接得顺畅,毫不迟疑。
「知道就好。」
哟,气势十足嘛,现在是谁剥了谁的衣服?她搞清楚状况没有?
皇亲贵胄就是这样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从不心虚。
封晋阳一肚子冤枉,闷声穿回衣服。
有一段时间,两人背对背坐着,没人回头,也没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气氛持续尴尬……
「呃……那个……」终于,她羞窘地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肚兜哦?已经给你啦!」他本能接口。
「不是!」小脸炸红。谁跟他说那个了!
「又不是?!」败给她了。封晋阳完全投降。「那这回又是「哪个」?」
她低声嗫嚅:「真的……很难看吗?」来不及阻止,话就这样出口。
「什么东西?」
「就……绣牡丹……」
「你不是说不是!」他不耐烦了。死女人,整他啊!
「……是啦。」声音轻得快听不见。「那个……你真的很介意吗?」
「现在到底又是「哪个」,你给我说清楚!」他回过头,直接吼人了。
她的「那个」一直在换,谁猜得准啊!他又不是神!
「问一下而已,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她被吼得恼羞成怒,娇嗔地嚷了回去。
「本来就俗艳,还怕人说!」
「又不是给你看!小小安阳县令,管到我的肚兜来了,你管得还真广!」她顶了回去。
「良心建议,你少不知好歹。绣什么牡丹,笑死人了!」
「牡丹哪里不好了?」居然被他批评得一文不值。
「是啦是啦,谁都知道牡丹富贵,它好极了,行不行?庸俗!除了富贵,你就不能想想有气质、有内涵的吗?」
「一个夜闯深宫,调戏女子的人就很有气质、很有内涵了?」
呃,这个——心虚。
说到重点,气氛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想起,他好象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看光了……
争论得几乎卯拳相向的两人同时住口,有默契地退开一步。
「呃,那个——」她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问才好。
「又哪个?!」封晋阳闭了下眼,用力叹气。
「那个……就是那天晚上,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
一定得坦白吗?他两手一摊,坦然招供:「本来没有,可是在你自作聪明的弄熄烛火后,就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光了。」
「怎么会?!」她讶喊。
「你忽略了一点,习武之人,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我也很想当君子啊,是你逼我的。」在那之前,他可都很磊落的把视线定在她颈子以上。
听他这么一说,她有股冲动,好想一头撞死!
「你心里,一定在嘲笑我的愚蠢吧?」她懊恼地咬唇。
「没有。」只觉得,她单纯得可爱。
他抬手,拇指轻轻挲抚她咬出齿印的下唇,这近似调情、又似怜惜的举动,令她嫣颊浅浅晕红,羞赧地匆匆别开脸起身——
「昨晚,谢谢你。」
身后低低地、柔缓地传来这一句,她顿住脚步。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她的焦虑、她的伤心,他都感受到了,她的这份心,
他会放在心底。
「那……没什么啦!」她好别扭。「你……没事了吧?」
「没事。」
「为什么会这样?」
封晋阳沉吟了会儿,闲适自若地回答:「这事说来话长,我只打算说给我未来的妻子听,你想知道吗?」
「谁、谁想知道啊!」她脸孔发热,羞窘地率先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那,那个——」
他立刻手脚发软。「又哪个了?」
他现在听到她说「那个」就头痛!
「不是啦!」她困窘地跺了下脚。「我只是要说,我肚子饿了啦!」
第七章
一路以来的患难真情,兰熏对封晋阳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于是在上五台山的前一晚,她将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诉了他。
封晋阳神情平静,默默听着。
基本上,他本来就不是会大惊小怪的人,但是听到前任的一国之君仍在世,身为一名朝廷命官,反应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几乎要以为他早已知晓……
他甚至还劝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白忙一场了。
「为什么?」她反问。一名年迈母亲,思子欲狂,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换作是你,接连失去爱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个男人,若是能做到毅然决然的舍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极权富贵,就是已经看透了一切,世间牵绊于他,已经是过眼云烟了,除非董鄂妃再世还阳,否则,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顾红尘牵挂,这样你懂了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皇奶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执!」封晋阳笑斥。
在她的坚持下,他仍是陪着她上五台山,在这里,没有当年那个胸怀江山,英伟睿智的绝世君主,有的,只是个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痴和尚。
兰熏禀明身分,也说明了来意,但一切就如封晋阳原先所预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贫侩行痴,爱新觉罗?福临,早在多年前死去,这里没有妳要找的人。」
人生不过数十载,骨肉亲情,转眼只是一坏黄土,有何可执着?那些爱怨纠葛、红尘纷扰,早已离他好遥远,如今的他,潜心修佛,心如明镜,无意再惹尘埃。
兰熏动之以情、诉之以理,劝到口都干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详沉静。
最最可恶的是,封晋阳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向他请益禅机,两人一见如故,谈佛学、论诗书、道古今,说得好投缘,有如忘年之交。
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有几夜,还见他们彻夜对弈。
后来,她也好奇地问过封晋阳,那盘棋到底是谁输谁赢?
她记得太皇太后说过,这位前任皇帝,才学涵养无人能出其右,下棋还不曾遇到对手,封晋阳赢得了吗?
面对她的追问,封晋阳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问过行痴和尚,他的反应居然是一样的!
几日以来,她也看透了他执意要当行痴和尚,将福临之名永远埋葬在岁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临走前,她前去辞行,与他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
「这孩子胸怀大度,是百年难得的佳婿人选。」
「啊?」她停下脚步,一片落叶正好落在她肩头。
「我指封晋阳。」行痴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叶,移至她眼前。「当缘分适时落在你身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间。」
兰熏楞楞地接过,握紧手中的落叶。「他有超凡的襟怀风骨,与他相较之下,我空有华丽光环,其实一身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痴浅笑。当一名自视甚高的女子,为了另一个男人患得患失,自惭形秽,那真情又何须质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并肩同行,共享人生欢笑,同担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为他褪去这一身光环,无悔相随吗?」
兰熏被问住了。
她做得到吗?
她愿意吗?
如果这个人是封晋阳,她能不能够为他舍弃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随?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如果你真的已经看淡世间情爱?」更何况,她曾经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他的儿媳。
「也许你会觉得,一名出家人对你说这个,并不适当,然而,人世间的爱怨情痴,我也曾走过那么一遭,很深刻,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后,便再没什么能令我执着——」
目光由飘远的天际浮云收回,移至兰熏脸上。「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执着,却也失去得太快的东西,我不愿再看见遗憾。」
她——和封晋阳?!
可能吗?那段刻骨深挚、曾令她无尽欣羡的爱情,也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你的姻缘,曾是我亲手指定,只可惜你与圹志无缘,若要说我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对你的一份歉疚了。晋阳这孩子很得我的缘,他够出色,配得上你。」
毕竟,是他间接误了她的终身,如今,能再为她撮合另一段良缘,也算了结一椿心事。
兰熏沉默了。
再度仰首时,不死心地又问:「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见见自己的母亲?」连毫无血缘的她都能如此挂怀,她不相信,他会对十月怀胎生他、育他的母亲毫无感觉。
他摇摇头。「我已心如止水。若你有心,日后有机会可以顺道过来坐坐,品茗对弈,谈古论今,但若要我再入红尘——」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吗?谁都改变不了他了吗?
果然让封晋阳料得神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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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五台山,回程路上,兰熏格外的沉默,心里头反复想着那段对谈,连封晋阳存心闹她,都显得没劲儿。
「怎么啦?还看不开啊?我早说过你劝不回他了,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他实在很不习惯。
「封晋阳——」她冲动地张口。
「嗯?」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瞥她。
「没,没什么。」她匆匆摇头,掩饰过去。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看上她?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庸俗的贵族千金,就算、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意思,现实却不得不考量。
身分的差距、思想的差异、生活环境的差别……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也太远了,她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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