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黑风高,悄然无声,是干坏事的好时机。
有抹黑影隐身在榕树枝干上很久了,若不细看极难发现她的存在,娇小身子仿佛跟夜色融成一体,待确定守夜家丁巡视完第三回后,纤巧身子才轻轻跃下,眨眼间推开窗门翻入墨员外的书房。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准确无误地蹲在书柜前方,熟稔地从陶罐后方取出桃花木锦盒搁在书案。她拉下蒙面黑巾,露出甜美可人的俏颜,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甚至有些目眩了,打开锦盒的一瞬间,水灵灿亮的美眸迸出光彩。
温润透亮、栩栩如生的翠玉喜桃。
这颗翠玉喜桃足足有她掌心那么大,精雕细琢触感温润,是她这一年来看过最好的翠玉珍品。墨员外无恶不作、鱼肉乡民,被恶人收藏对翠玉喜桃而言是种污辱,为了不让喜桃难过,她当然得要带回家好好珍藏啰!
掩上锦盒,万分谨慎地揣入胸怀,她重新黑巾覆面,唇瓣笑容甜腻得快滴出蜜来,满心欢喜地推开书房门──
咦耶?!
推开房门的刹那,她冷不防与人四目相交,彼此狠狠吓了一跳。对方也穿着黑色夜行衣,肩后扛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大布袋。
据她推测布袋里应该是女人,而且还很可能是墨员外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采花贼!”
“小偷儿!”
几乎同一时间,他们互相指着鼻子喊道,旋即又急忙捂住自个儿的嘴巴,深怕惊扰墨府家丁。
“大胆狂徒,居然干夜掳良家妇女这种下流勾当!”她咬牙低骂。
“无耻小贼,难道偷东西就正当?”对方不以为然的重哼。
“我偷东西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更何况墨员外无恶不作,我只是给他小小的惩罚。”她挺起胸膛,理直气壮。
“说得好,墨员外爱强抢民女做妾,我带走他女儿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黑衣男子回答。
“胡说八道!你这是分明强词夺理。”
“偷东西的无耻小贼又有何资格骂我?”
“你──”她语塞,秀眉一挑老羞成怒。“不管,你快把人放下来!”
“你肯把赃物拿出来,我就肯放人。”
“你──”真是活活气死她了!从没看过采花贼如此嚣张,难不成她今天犯煞诸事不顺?偷颗桃子也会遇见恶胆包天的采花贼。
“你到底放不放人?”她凶巴巴地叉腰警告。
“不放!”对方懒得跟她多费唇舌,头一转就想闪人。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明眸倏然眯细,她抖手洒出得意之作,一根银针猝不及防地没入采花贼臀部,痛得他丢下大布袋在原地直跳脚。
“无耻小贼,你暗算我!”这啥鬼针?痛死人了。
“嘿嘿,这不是别的,正是鼎鼎大名的蛊惑毒针!我看你还是赶快去找大夫吧!三个月后你还找不到解药,就会全身腐烂而亡。”轻盈跃上树间,她不忘回头恐吓。“这就是你当采花大盗的惩罚!”
蛊惑毒针?!
蛊惑毒针四个字吓得黑衣男子双腿发软,“无耻小贼,你跟毒皇司徒君烨是什么关系?!”
“秘密。”话要说得神秘恐怖一点人家才会怕,她偷偷扮个鬼脸隐入夜色中,留下面如死灰的采花贼。
第一章
腊月天,细雪纷飞。
已经连续降下好几天的雪,覆上一层薄冰的山道湿滑难行,一辆红顶马车在小道疾驰,即使车体摇摇晃晃有翻覆的危险,但仍没有放缓速度。
“屠大哥,我们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你猜这山头还有多高?”方喜呵口气搓搓发冻的掌心,回头问身旁驾车的方脸大汉。
“不知道,照老樵夫的说法,只要登上山顶就会看见那间竹篱屋。”屠三宝摇摇头,手中长鞭子在半空扬了半圈,重重落在马臀。
车速加快,车体摇晃得更厉害。方喜一手扶住车沿,年轻脸庞浮现狐疑。“屠大哥,你觉得毒皇司徒君烨真会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吗?”
在他想像中,那种大人物应该住在仆役成群的豪华大宅院,怎会隐居在这种冰天雪地的荒山里?
“但愿如此。我们已经整整找了两个多月,几乎翻遍这一带所有的山头,如果再找不到司徒君烨,朱爷恐怕……”话到嘴边顿住,两人互看一眼,谁也没把心中最担忧的事说破。
“不过既然司徒君烨待在高山上,朱爷又怎么会中毒皇特有的毒针?”沉默片刻,方喜又有问题。
“根据朱爷的说法是有名小贼暗算他。找大夫看过后,大夫表示的确是司徒君烨特有的毒针没错。”屠三宝解释。
闻言,方喜搔搔头,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倘若朱爷真得罪毒皇司徒君烨,凭他的本事大可以直接送朱爷去见阎王,又何必留他活路?
“屠大哥,既然是司徒君烨下的手,他会肯救朱爷吗?”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试试看,这蛊毒除了司徒君烨本人之外,只剩药王南宫颖能解,而南宫颖行踪飘忽,比司徒君烨更难找千倍。”
“喔!”方喜应声,不再说话。两人都担心再晚个一时半刻,恐怕还来不及见到毒皇司徒君烨,车厢里的朱爷会先双脚一蹬去见阎王。
好不容易登上山顶,骤降的气温冻麻人的四肢。远处,一间竹篱小屋白烟袅袅,在朦胧云雾中显得虚无缥缈。
“屠大哥,我看见了!我看见老樵夫所说的竹篱小屋!”方喜兴奋地跳下马车。
“应该是这里没错。”
“我这就去请司徒君烨出来救命!”方喜急忙冲上前。
“慢点!”屠三宝眼明手快地拉住莽撞的方喜。“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去,是不要命啦?”
他不要命不打紧,可别把他的命一块儿赔进去。
“我只是──”方喜想解释。他是心急啊!
“你知不知道为何司徒君烨医术这么好,却不叫医皇,而叫毒皇?”屠三宝没好气地瞪他。
方喜摇摇头。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屠三宝叹口气,决定告诉他一些江湖常识。
“那是因为司徒君烨手底下杀的人比救的人多,使的毒比开的药方子多,加上性子喜怒无常,救不救人端看他的心情。他可以分文不收,也或许要你身上的某部位来换,你这样愣头愣脑的冲进去,若不小心惹怒司徒君烨,别说朱爷的命救不回,可能连咱们都要倒大楣。”
“那……”被屠三宝一恐吓,方喜脚下像生了根,没敢再前进半步。
“按照司徒君烨的规矩,我们得先持拜帖转交他的贴身侍卫,然后乖乖在这儿等司徒君烨回应。”屠三宝教导方喜。
方喜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大概要等多久?”
“不知道。我说过,要看他的心情。”
“那……听说最长等过多久?”
“三天三夜吧!”屠三宝摸摸下巴。
三天三夜……晕了。
“如果三天三夜仍没回应呢?”人要有求知的精神,方喜继续问。
“那咱们就得继续等,”屠三宝无奈叹气,老爷中了毒皇的奇毒,眼下只有他才有解药啊!“总而言之,要等到司徒君烨有回应为止。”
“等到有回应为止……”方喜脸色微白。
在这冰冻的雪地里等上三天三夜,然后再等上三天三夜,不被冻成冰柱才怪!话说回来,就算他们能等,马车里仅剩一口气的朱爷能等吗?
“看来你对爷的规矩倒是了解不少。”冷不防,离两人不到十步之遥,有名虬髯大汉面无表情地朝他们开口。“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爷最不喜欢有人直呼他的名讳。”
“咦?”方喜和屠三宝一惊。在他们谈话间,谁也没发觉虬髯大汉是何时出现的。
“你一定是司徒……毒皇的贴身侍卫熊硕熊大哥吧?我们是特地来请毒皇救命的。”屠三宝先回过神,连忙用手肘顶顶方喜,要他尽快把拜帖拿出来,后者则是手忙脚乱往怀里掏。
熊硕的铜铃大眼扫过他们谄媚的神情,然后,他往竹篱小屋的方向努努下巴。
“你们已经打扰到爷休息,有啥话,直接对爷说吧!”
直接对爷说?
方喜和屠三宝微讶,往竹篱小屋看去,只见朦胧的竹篱小屋前方,有名年轻男子负手而立。
男子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左耳戴着一只银色腾龙耳饰,深黑如墨的长发迎风狂舞,纤白长衫飘飘,仿佛遗世独立的高人。
他就是毒皇司徒君烨?!
江湖传说司徒君烨已是古稀老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屠三宝咽下惊愕,急忙躬身一揖。
“司徒公子,我们老爷身中奇毒,访遍名医束手无策,听闻这毒只有您能解,特地来请您救命的。”
“朱鹏?”缓缓地,司徒君烨好看的薄唇吐出话,温度比风雪还冷上三分。
一滴汗珠悄悄滑落屠三宝额际。
听说……对,又是听说。听说上门求诊没医到病,却提早去和阎王泡茶聊天的人很多,因为求司徒君烨治毒就是个赌注,赌他今儿个心情好不好,赌自己讨不讨他喜欢……
赌输了,就连命一块儿也赔了。
而朱鹏,绝对不是讨喜的那一种,撇开他脑满肠肥的外表不谈,谁不知道朱鹏是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人人得而诛之。
“我们家朱爷准备了大礼给司徒公子,”不待司徒君烨有下一步反应,屠三宝赶忙先拿出诚意。“水纹夜明珠,颗颗都比鹅蛋大,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边说话,方喜边从马车上搬下尺长锦盒。
瞧也没瞧锦盒一眼,司徒君烨冷冷瞅着他。
“司徒公子,我家朱爷命在旦夕,现在只能靠您了。”见他不说话,屠三宝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寒风夹着雪花刮过,冷得让人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成冰,让气氛更加凝肃。
“想要我救他也行……”好半晌,司徒君烨总算开了金口,音调清冷。
“多谢司徒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听见司徒君烨愿意救人,屠三宝大喜过望,不断打躬作揖。
“我话还没说完。”司徒君烨像是极厌烦地拧拧眉心,拂袖转身。“要救他可以,有个条件。”
“司徒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能治好咱们家朱爷,我们绝对做到。”屠三宝赶忙陪笑脸。
“留下他的命根子。”
朱鹏残害无数良家妇女,只要他的命根子,已算他司徒君烨今儿个好心情。
“命、命根子?”闻言,屠三宝面有难色。“司徒公子……”
“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决定。”冷冷丢下话,司徒君烨走入竹篱屋。
眼看没有转圜的余地,屠三宝和方喜对望一眼,走回马车低声和朱鹏商量。只听马车内先是传来有气无力的咒骂声,后来声音渐弱,被呛咳取代。
要一条命还是变太监?好难抉择啊!变太监?没命?!没命?变太监?!
咬咬牙,朱鹏终究还是允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救回小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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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变成太监的朱鹏垂头丧气的下山了。
竹篱屋内,檀香袅袅,司徒君烨支手托腮,妖美近乎邪气的凤眸慵懒地瞧着手中细如牛毛的银针。“熊硕。”
“爷。”熊硕抱拳应声。
“你对朱鹏身上的毒有何看法?”银针在修长如玉的指尖翻转,司徒君烨问道。
“回爷的话,像极了您的独门绝活蛊惑。”
蛊惑。中此毒者,躯体会一点一滴慢慢腐烂。
“嗯,我也觉得挺像。要不是这一年不曾离开朝雀山,我会以为朱鹏的毒是我下的手。”司徒君烨语气淡漠,教人猜不出心中所想。“不过也只是像而已,这毒的确会使身体腐烂,却不会真要人命。”
说穿了就是吓唬人罢了。就算放着不管,过个大半年自会慢慢痊愈。
“爷,会不会有人顶着您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熊硕道出心中所想。
“招摇撞骗?”司徒君烨俊眸微扬,瞥他。
“您这一年隐居朝雀山不问江湖事,难保没人顶着您的名号在外游走,从朱鹏身上拔出的这根银针,教人不得不这么怀疑。”
司徒君烨薄唇勾起淡淡笑弧,像是觉得有趣,散发出来的尔雅气息和冷绝寡情的毒皇难以联想在一起。“我倒想不出顶着我的名号有何好处?”
“爷,这就难说了,他若故意栽赃给您,岂不给您添麻烦?也或许是项问之的诡计,不如让熊硕下山调查一下。”熊硕皱眉。
听见项问之这名字,司徒君烨笑意一敛,凤眸冷光乍现,染上狠戾之气。
“免。过了一年闲散的日子,我也腻了。”
“爷,您的意思是──”
“承诺药王的一年时间已届满,我当然要下山活动活动筋骨。”一年前因大意输给药王南宫颖,他不得不退居朝雀山一年,如今时间已到,他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鸟不生蛋的高山上。
他和南宫颖,一个毒皇、一个药王,两人间有着谁才是用毒第一高手的意气之争。那次打赌,他输得不服气、不甘愿,发誓一定要向南宫颖讨回。
“爷,小的明白。我这就去做下山的准备。”明白司徒君烨言下之意,熊硕转身离开。
“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银针一眼,司徒君烨深幽的眸光投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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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一名丫鬟打扮的娇小女子在书房里四处翻翻找找。
忽地,她美眸一亮,发现奇珍异宝,小心翼翼捧起柜上米色釉贯耳瓶。
“哇!这是哥窑吧?尚书府里居然会有这种好东西,看来李尚书当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宋代哥窑釉质莹润,通体釉面被粗深或细浅两种纹线交织切割,呈现出不完美的特殊美感,而她凌幻儿对于瓷器有种说不出的喜爱,更是鉴赏的高手,常幻想着等她老了以后,有间小房专门放这些美丽瓷器慢慢欣赏。
“咦?”倏然,她发现惊天动地了不得的大事,秀眉紧拧,破坏她该是甜美的娇颜。“假的?居然是假的,堂堂尚书府里竟摆着赝品!”她咬牙低骂。
呿,害她白高兴一场。
“小换,你在吗?邱大婶急着找你去厨房帮忙!”房门外传来紫月的呼喊,她警觉抬头。“小换?”
紫月的脚步声已近在门外,她急忙物归原处,娇小身子飞快隐到柜后。
推开门,看见空无一人的书房,紫月忍不住犯嘀咕。“怪了,老管家不是说她在这儿?怎么没看到人?难道跑哪儿偷懒了?”
小换是尚书府这个月新来的婢女,因为家贫跟尚书府签下卖身契,说要挣银子回家给年老的爹看病,身世堪怜。由于她反应快,手脚俐落,很讨老管家喜欢,总是分派府里最轻松的活儿给她。
“小换?”整间书房没看见小换,紫月只好到另一处寻人。“伤脑筋,厨房里正忙着,很缺人手哪!”
等到紫月叨叨念念地离开院落,凌幻儿才悄悄从柜后冒出甜美俏颜,绽开一抹淘气笑容。
“呼!万幸万幸。差点就露馅了。”
小换是她为了混进尚书府临时捏造的假身分,事实上她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妙手空空的唯一传人,身手矫捷俐落,每次做完坏事总能撇得一干二净,还不忘栽赃给别人,然后自个儿快乐逍遥去也。
不过,她凌大姑娘行事也是有原则的。积善之家不偷、贤人孝子不偷,专偷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的奸恶之徒,就连栽赃的对象也经过精挑细选,绝对是恶上加恶,保证不会毁人清誉。
就像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朱鹏臀上那根毒针就是她的杰作,就算朱鹏真要追根究柢,也会以为是毒皇司徒君烨下的手,怎么也不会算到她头上。
而她会赖给司徒君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毒皇亦正亦邪、性格多变,加上武功高强,真敢上门讨公道的人没几个。
况且司徒君烨过去一年来淡出江湖,有人说他年事已高退隐山上;也有人说他败给药王南宫颖后羞愧自尽,反正见过司徒君烨的人不多,江湖传言也听听就好。姑且不论真相如何,只有一个重点不会错,就是司徒君烨不会出现,而他的名号正好让她凌大姑娘用来狐假虎威一番。
回过神,凌幻儿想起自己的目的,纤巧的身子又开始四处翻找。
李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