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巽狠狠地瞪她。
「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任何动作都会引发疼痛,但你是男生吧?不会连一点痛都受不了吧?」见他没动作,她又说。
「妈的!闭……嘴!」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病房门又被推了开来,大毛拖著微喘著气的医生出现在门口。
「还不快去看,他若出了什麽事,我马上拆了你这间烂医院!」大毛穷凶恶极的朝医生恐吓。
医生不敢怠慢,大步走向病床查探周巽的状况。
「怎样?」大毛紧跟在他身旁,看到医生揭开周巽背部血淋淋的纱布时,不自觉的白了睑。他最怕看到血肉模糊的画面了!
「他早上开刀缝合的伤口裂开来了。」医生蹙眉说。
「那怎麽办?」大毛瞪向医生,趁机避开那令他手脚发软的画面。
「必须重新缝合伤口。」
缝……大毛忍不住的咽了口口水,然後偷偷地瞄了周巽一眼。
「那就快缝。」周巽咬牙冷声命令。
「听到没有!」大毛转头对医生吼著。
「我马上去准备。」
医生前脚才踏出病房,周巽随即开口。
「大毛。」
「什麽事?」
「送她回去。」
「她?」大毛微愕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的将视线转向病房角落的叶紫。「回去哪儿?」
「回家。」
大毛双眼微瞠了一秒,点头应允,「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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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巽整整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其实他本来可以不用躺这麽久,却因为在手术第三天急著想出院而二度扯裂了伤口,并差点引发败血症,反倒比原先医生所说的五天多拖了两天才出院。
李岩有些生气他的逞强,故在他出院後强制命令他回家休息,一个月内不准他干涉帮中任何事。
周巽不敢有异议,只能无奈的任由大毛驱车送他回家。
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利用接下来的一个月好好准备考试,顺便找个周末回台北陪妈妈。
「谢啦,大毛。」车子停在他租屋的楼下,周巽开门下车时向大毛道谢。
「周巽。」车门刚甩上,车窗便立刻降了下来,大毛从驾驶座探过身体朝他叫道。
「什麽事?」
「不要太努力,别忘了你大病初愈。」
「什麽?」
大毛笑了笑,没有解释,朝他挥了挥手,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周巽眉头微皱的看著车子消失於视线中,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麽药。
甩了甩头不再想,他拿出大门钥匙进入公寓大门。
推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周巽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编号,二O五,没有错呀,这的确是他住的地方,但是为什麽看起来如此陌生?
他关上门,缓慢地在八坪大小的屋内走了一圈。
他的床、书桌和衣橱依旧位在原位,就连窝在墙角,八百年才用一次的厨具也还堆在那里。只是原本未叠的床被理得整齐,凌乱的书桌也被收拾得有条不紊,而衣服件数曲指可数的衣橱里,多了数件陌生的衣——裙?
周巽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他瞪著衣橱内的裙子,一双眼睁得像铜铃那麽大。
裙子?他的衣橱内竟然出现裙子?!
他瞠目结舌的拿下衣裙瞪著它,几乎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才会在他的衣橱里看见裙子这种鬼东西,但是几件陌生的制服上的绣字,却让他不得不接受事实,因为他看到一个他一直好奇其组合的名字——叶紫。
原来她的名字真的只有两个字,紫色的叶子,叶紫,叶子。
脑筋一顿,他迅速丢开手中的衣服,犹如它在瞬间变成了毒蛇猛兽一般。他在发什麽神经?他应该感到怒不可遏才对,还理她的名字究竟是什麽字组成的!
门外传来钥匙撞击的声音,周巽飞快的转身面对门板的方向,等著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是她吗?
似乎等了一世纪,门外的人终於推门而入。
果然是她!
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叶紫一推开门就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她迟疑的看著他,主动开口。
「你……回来了。」
「你怎麽会在这里?」周巽双手抱胸,冷冷的盯著她问。
「我……不是你叫我待在这里的吗?」叶紫浑身不自在的看著他。他回来了,是否表示今晚她就必须和他……和他……
「我叫你……」周巽抿上嘴,止住自己不自觉提高的嗓音。他发现自己好像每回面对她时脾气都会失控,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我是叫你回你自己的家。」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开口。
她愕然的看著他,一脸茫然的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收拾好你的东西回家去。」
叶紫没有动作,只是沉默的看著他,似乎是想确定他所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过了一会儿之後,她缓慢地启唇道:「不。」
「你刚刚说什麽?」他双眼圆睁不信的问。他没听错吧?
「我不回去。」
他瞪著她半晌说不出话。
「你他妈的说什麽,再说一次!」难以控制心头的激越,他质问她。
「我不回去。」她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
「你……」周巽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脾气稍稍控制住後,才再度开口。
「你的脑袋出了什麽问题,需不需要我叫医生替你开脑检查看看?」他讽刺的说,「放你自由你不要,难道你真想被卖到酒店或妓女户,任人骑?」
他直言不讳的恐怖说法让叶紫脸色一下刷白,但即使如此,她依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下达最後通牒。
「不必了,这是我的命,我早已觉悟。况且即使我回去,说不定过两天还是会被卖到哪间妓女户去。」她惨然的道,所有的情绪慢慢地从她脸上、眼中消失不见,只剩木然。
阿爸是她的,她比谁都清楚他的行为模式。所谓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即使逃得过这一次,难保下一次或下下一次还能这麽幸运。
更何况现在的她根本就无家可归,自医院来这前,大毛曾带她回去一趟,原本的住屋已被房东收回,好在她的东西还等她去取,而她辛辛苦苦存的十几万元则被阿爸领光,连抵押在房东那里的微薄押金他部没放过。
回家?天下之大,何处是她家?
「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人把我带走。」她看著周巽,平静的说。
周巽的眉头在一瞬间皱得死紧,他瞪著这张才二度看见,却已让他深恶痛绝的木然脸庞,一股怒气缓缓冒出。
「你他妈的把那个要死不活的表情给我收起来!我警告你,最好别再让我看到这模样,否则我立刻叫人把你拉出去轮奸,你听到没有?」
叶紫愣愣的看著他,不确定他这一连串怒吼出来的话,所要传递的意思是什麽。
「听到没有?」见她脸上依然是那副死人睑,周巽忍不住更大声的咆哮。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原本空洞的眼神扬升起了一道希望,叶紫小心翼翼的问。
周巽怒不可遏的瞪她一眼,随即一声不吭的走向床铺用力的倒卧下去,正巧压到医生再三交代小心背部的伤口,痛得连声咒骂。
「你没事吧?」她关心的问。
「自从遇见你之後,就没有一天有好事,你真是我的煞星。」他怒道。
她神情一僵,脑中随即浮现他遭枪伤浑身浴血,以及在医院伤口裂开,被血染红整片背部的画面。她看著他因痛而泛白的脸色,心被歉疚给占满。
「我还是走好了。」她改变主意,转身走到衣橱前将属於她的衣服拿出来。
周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有些傻眼,他不知道是什麽事让她突然改变了决定,但是对於这件事他倒是挺乐见其成。
他觉得背部似乎也没这麽痛了,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他醒来时,一切将恢复到他所熟悉的样子。
说不定过两天我还是会被卖到哪间妓女户去。
电光石火间,一句满带无奈的话语闪过他脑海,周巽睁开双眼,看著立定在书桌前收拾物品的她,眉头又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他不该多管闲事的,既然连她自己都已经认命的话。但是一想到眼前这张清丽的脸被涂上厚厚一层粉,接来送往的让一群口嚼槟榔或脑满肠肥的男人环抱在身边,他就拳头握紧想揍人。
他妈的,现在的他根本还没有能力可以拥有一个女人,但是……
他看著她专心收拾东西的侧面,轻叹了一口气。
「叶子。」他开口唤道。
好像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音调却又不太像。叶紫怀疑的转头看他,立即被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吸引住。
「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才举步走向他。
周巽从床上坐起身,在她走近时,伸手一把将她拉向自己。
「啊!」叶紫惊叫一声,挣扎著想从他腿上爬起来,却被他严厉的喝止。
「别动!!」
她僵硬的抬头看他,眼中自然的流露出惊慌与不知所措。他想做什麽?
「你的最後一次机会在刚才已经用完了。」他以沉稳的嗓音,目不转睛的凝视她的双眼说。
「什麽?」她茫然不解的反问他。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除非我点头,你哪里也别想去。」说完便低头吻住双目圆睁的她,正式宣告两人的关系。
第三章
不苟言笑的冷漠面容,再配上紧抿显得无情的薄唇与傲慢的高挺鼻梁,莫怪乎,周巽年仅二十岁不到,就已在众多兄弟面前建立了属於自己的威严。
叶紫自从与周巽同居後,陆陆续续接触到不少道上所谓的「兄弟」,但是凭良心讲,即使让她亲眼看到那些横眉竖目的彪形大汉个个对他敬重有加,她依然无法将周巽与他们画上等号,尤其在她愈来愈了解他之後。
说是了解他,其实两人愈相处,她却对他愈不了解。
她在绕口令吗?
不,她只是很诚实的将心里的矛盾,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
她所谓对他了解,是从原本对他的一无所知,到知道他的年龄、他的学生身分、他的兴趣、个性与藏匿在冷漠表相下的热情。
至於她的不了解,指的便是他混黑道,硬是要与人比狠的事。
她真的不懂,以他强势的个性,聪明绝顶的才智,想在未来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根本不是什麽难事,为什麽他偏偏要选择走入黑道这一途,游走法律边缘,与危险为伍?
她想不透,却又不敢开口问,因为他虽对她好,不在意和她分享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在台北开面店的母亲,还赞成她继续她的学业与理想,甚至可以说让她有求必应。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他下令她不可以干涉的,不管是在言行或举止上,那就是关於他参加帮派混黑道的事。
曾经陪他上台北见过他母亲一回,从周妈妈的言词中,她知道周妈妈一点也不晓得他在当兄弟,而他的态度则明显地表示不想让她知道。
只是他可曾想过纸包不住火,如果他再继续处在危险的黑道中,迟早有一天这事会曝光。他可曾想过,到时候周妈妈会有什麽样的心情?什麽样的反应?
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闹钟,叶紫忍不住轻叹一声。
才九点半而已,他不可能会这麽早回家的。
自从被他强迫辞去一切下课後的工读,她的时间在一夕之间变得好多,原本她是该高兴的,因为相对的,她读书的时间多出许多,而这对想考上国立大学的她自然机率增加。
可是……
视线控制不住的又向闹钟扫去,九点三十五分。为什麽才过五分钟,时间怎麽突然间变慢了呢?
叶紫蹙起眉头瞪著闹钟,怀疑它是不是快没电了?因为她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回家洗澡後看没一会儿的书,时针便指向二的所在,逼得她不得不上床睡觉,而现在明明感觉过了好久,结果闹钟显示才过了五分钟而已。
低头看了一眼与一个小时前摊开在同一页的国文课本,浮躁的心终於慢慢沉淀下来。
「我到底是怎麽了?」她很冷静地自问,直视著看了不下上百次,却一个字也没看进眼中的书页。
一个小时没看一个字?时间到底是过得太快,还是太慢?
她到底是怎麽了?
只是恋爱了。心里有个声音突然浮起。
简单的五个字解释了一切,却也让叶紫当场像是被人定住,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恋……爱?
她爱上了谁?
周巽吗?
脑袋空白了约两秒,脸上原本呆愕的神情倏地被恍然大悟所取代。
是的,她爱上周巽了,爱上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关心她又对她好的人,这样的人,叫她怎能不爱呢?
虽然不像孙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没爹没娘所以没人疼,但是自她有记忆起,却从未有人疼爱过她。
为了生活,为了应付三不五时找上门的债主,妈妈没有多馀的时间可以疼爱她;而阿爸除了会赌博、欠债,向她要钱之外,别说疼爱了,甚至抱她一下都不曾有过。
自小的生活环境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独立的习惯,所以高一时妈妈因病过世後,她便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住,一个人吃,一个人睡,生病时一个人,难过时一个人,忙碌时也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生活需与他人有所交集,她有时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只她存在。
因为习惯一个人,所以不知道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有人可以陪著说话,及一起感受生活周遭的喜怒哀乐,是多麽幸福的事,更不知道它是那麽容易让人上瘾、沉沦,进而恋上的滋味。
幸福,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味道甜美至极,却又莫名的潜伏著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是她神经太过紧张吗?还是一切都只是错觉?
为什麽明明好端端的,随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愈是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叶紫终於忍不住的起身走到窗边,将原本半敞的窗户完全推开。也许就是因为窗户开得不够大的关系,才会让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将头往窗外伸去,用力地呼吸几口清冷的空气,一道站立在街灯下的人影吸引住她的视线。
人影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身就走。
「周巽!」叶紫想也不想即脱口叫道。
他怎会站在那里?这儿是他的家,为什麽不上来?他在那里站多久了?以在他刚刚站立之处的烟蒂看来,恐怕是有一段时间了吧!
听见她的叫声,周巽离去的脚步微顿了一下,随即再度举步往前走。
「周巽!」叶紫又叫了一声,见他脚步没停,她想也不想的立刻转身冲下楼去。
奔下楼时,视线之中已见不到他的身影,她便朝他刚刚离去的方向拔腿追了过去。
他是怎麽了?明明回来却不上楼,而且见到她就走?他没听见她在叫他吗?
昏暗的街灯加上距离,让她在方才的匆匆一眼间没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她的错觉吗?为什麽她在他身上似乎看见了别离的颜色?
终於看见他的身影,她扬声唤道:「周巽!」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面对她。叶紫毫不在意,因为只要他肯为她停伫,她便已觉心满意足了。
狂奔向他,由於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停脚乾脆一头撞向他,拿他做安全气囊,靠在他背上猛喘气。
周巽没有动,从她撞上他到气息平稳下来之间,始终维持背对著她一动也不动的姿态。
他是怎麽了?页的很奇怪。
「周巽,你怎麽了?」叶紫绕到他身前,抬头看著他问。
他欲言又止的轻撇了下唇,才以特别轻松的口气反问她,「你怎麽还没睡?」殊不知他愈是特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愈是容易引人起疑。
「你究竟是怎麽了?」她怀疑的看著他。
他们静静地互视了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打破沉默,「没事。」
「没事才怪!」她不信的冲口道,因为他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
她意外泼辣的语气让他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像是第一天才认识她的直盯著她。
叶紫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避开他深邃目光的凝视。但不到五秒,旋即又将头抬起,以认真而担忧的神情望著他。
「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