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便站在毒王庄的比武场中。
面前,四个凶神恶煞般的护院。
真想问,能不能谁也不要选,可惜,知道这个问题是必须要被驳回的。
老酒鬼打头阵,他故意花了一番力气险胜。尽管,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他就对我说,这四人全加起来也无法在他手下走满二十招,但是,他也说,此番行动,还是隐藏些实力的好。
轮到我了,手心里,隐约些许的潮湿。
“照昨天说好的,放心去做。”
下场,经过我身边时,他向我传音入密。
我笑,握紧手中的木棍,心中增强了把握。反正,若胜不过这场比武,我也会凭空多出个徒儿,无论从哪方面看,我做的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随手一请,“阁下多指教了。”
“我?”被点到的人竟有些慌乱,“……是我?”
莫名其妙……一边想,一边笑笑地拱手。怎么从表现来看,他竟比我还要紧张?
令下,比武开始。
依着老酒鬼的话,我开始回忆昨日的演练,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一股暗中传来的力量牵引着我的身体,让我觉得这身体甚至不是我自己的。
每次他的掌风逼近,那股力量都会带着我及时避开,仿佛,我已不再是我,场中这个正在比试的人,完全是另一个、我不熟悉的、陌生的存在。
那股力量,和我空空的招式,居然结合到了完美。
若非亲身经历,我真不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比武的方式,一种甚至能令普通人瞬间成为大侠叱咤风云的方式。
当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刻,手中的长棍已经指向了那名护院的胸前要害。
我……赢了?
身边响起的喝彩,才让我意识,我,居然赢了!?
******
黄金五十两作为定金,待正月十五一过,便可拿着另外五十两走人。
就算现实是假的,眼前黄澄澄的金子总不是假的,在毒王庄管事将盖着锦缎的银盘捧到我们面前后,庄主胡翊便出现了。
大厅中,气氛有些凝滞,胡翊那特别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我无心听他那段称赞外加勉励的冗长说明,而是暗暗环顾厅内最终剩下的高手们,竟——仅有九名,而且这数目还是算上我和老酒鬼的。
我想起滕王阁上武人云集的沉重气氛,再看眼前的清冷,不禁狐疑地斜向身旁的老酒鬼。
接收到我的疑惑,他只是笑笑,后来众人四散,安排歇息时,他才告诉我,并非那些前来的武人太弱,而是这四人太过厉害。
'厉害?'这不是自相矛盾么?'之前,明明也是你说那四人加起来也扛不过你二十招的!'
我不解。
老酒鬼笑得很是高深,小子,明白何谓相对而言么?
回味,然后才恍然这老家伙拐弯抹角地就是要说他有多厉害。
当时,我不甚以为然,毕竟我对武的概念太少,直到很久以后,我终于了解老酒鬼的确是有狂妄的本钱,我也终于了解,当时我打败的是个怎样的对手,无知者无畏,很多事,真的是不知道反而比较随意和快乐。
若说什么叫鱼目混珠,我想,当时的我就是个生动的例证。
十七、诡计
在毒王庄住下,好吃好喝的招待,再次无所事事地打发着等待的日子。
想起上次金狮帮,也是处于一种紧张凝重的气氛下等待;此次的毒王庄,让我重温了当时的那种感觉。
我有些好笑,似乎每次见他,都是先要度过一段等待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带来的,总是凝重和压抑。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不知,如果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会不会被愤怒的武林正道给群殴,在我的印象中,那被称作冷血无情的夺命阎罗的人,永远都是某个瞪着一双漆黑眼瞳死死盯着你的钱袋仿佛让你觉得不给他点什么就是犯罪就会心虚的少年。
我真没看出他有多无情,只是觉得他实在很有趣。
特别,是在想起我与他曾经的一面之缘以后。
想知道,那锭银子,他究竟是如何使用的……
******
等待,并非漫长,却也绝非短暂。
六天后,我再次见到了他。
真想问,鬼王府是没人了还是怎么,每次都要派他来,而且每次还都是派他一个。
紫袍飘然,清冷刻板的眼扫视过众人,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片刻中,那潭漆黑的死水,竟微微地,被风吹起一丝涟漪……
站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这次,他连客套话都免了。冷冷地,抽出那对判官笔,“胡庄主,可准备好?”
胡翊的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我,看得清晰,
那是自信的笑意。
心中感到了某种不对劲,然而,情况却由不得我再想,只见,胡翊亮出一双肉掌,身形猛纵,如饿鹰扑食般袭向秦飞,身边几名高手见此景连连摇头,却只有老酒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厅内的比试。
“胡庄主怎会如此性急?”我听见身旁依稀议论的声音。
“破绽百出哪……”
我想到他的笑,稍现即逝的笑;再想到入耳的议论——连他们都看得出的事实,秦飞更没理由看不出,但,胡翊在那一刹那确实笑了。
就算别人不熟悉那笑容的含义,我却不能不熟悉。
每次,当我确定某件东西百分得手的几率时,我都会那么笑,微微的一笑,却是隐含了自信与同情的一笑——对自己的自信,对猎物的同情。
阴谋!
一定有阴谋!
脑海中刚刚泛起这个字眼,老酒鬼却低呼一声不好,大掌忽然抓住我背心,带着我夺门而出。
映在眼中的厅门,似乎慢慢地关闭,我只觉身体忽悠腾空,转瞬,我和老酒鬼已站在厅外空旷的练武场中央。
他一放手,我立刻由于重心不稳向前跌去,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怎么……”
疑问刚到一半,呼啸寒风袭至面前,不等看清其中实质,身后一股力量传来,顿时只感到身体如陀螺般不住旋转,正有些头晕眼花,耳边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听见,骨节折断的声音。
听见,再度传来的凄呼。
身体的旋转,终于减慢了速度,然而我却依旧没有发问的时间,因为,那股力量猛然推着我朝地面倒去,接着,头顶上方,连连传来惨叫。
我开始想吐了……
幸运的是没有多久,拉扯我的那股力量便消失了,这时,我才终于得到机会环顾四周的情况。
九人横杂地堆在地面,呻吟不断,仔细端详,注意到其间还包括了四大护院中的两个。我急忙寻找老酒鬼,结果发现他正坐在一旁悠哉地抱着葫芦喝酒。
翻翻眼,我走过去,“师尊,这……”
舔舔嘴唇,老酒鬼嘿嘿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中徒然闪过一抹嗜血光芒。
“他奶奶的,咱们都被那姓胡的龟儿子给暗算啦!”
我望望已然闭紧的厅门,又望望躺在一起呻吟的九人,最后目光转回到老酒鬼身上,隐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沿着脊背上爬,留下一串寒冷的冰凌。
“你的意思……”
我忽然明白了。
他笑,“就是这个意思。”
瞬间感到如坠冰窖,顿时撇开方才遭遇的危机,我再次望向紧闭的厅门——没有任何动静。
……他,还在里面……
如果,我所推断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实,那么……
无暇多想,我咬咬牙便要返回,不见厅内的情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乱。
“喂,你小子找死啊?”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扯住我,回首,是老酒鬼微蹙的双眉。
“我要进去!”
“臭小子!”眉间蹙得更深,“又忘了那个字怎么写的了?”
“我……”挣了挣,莫名的烦躁席卷我的全身,细细分辨,那竟是一种担心。当时的我并多想这种担心的含义,更未去想为何我会产生这种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会怎样!
“我要进去!”
******
想挣开老酒鬼的钳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臭老头,你到底放不放手?”紧紧皱眉,我很不爽了。
盯着我,脸上不见任何表情,蓦地,他慢悠悠地道:“你,连我的手都挣不脱,你自己说,进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炙热的头脑,逐渐冷却。
努力地,我让自己冷静,当人冷静下来的时候,往往产生的主意都会比较实用和有效。
压抑下胸中的异样翻腾,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厅内的情形,我迎上老酒鬼的炯炯目光,这才忆起,胡翊这盘棋,所设陷阱针对的目标也同样包括了老酒鬼。
慢慢地,想起了冲动下被我忽略的许多细节。
老酒鬼的笑容,老酒鬼的眼神……不论那代表着什么,都绝对不是善罢甘休的含义。
“师尊……”我倏然笑了。“师尊不愧为师尊,果然境界就是不一般啊,高人数等,无敌非凡……”
“去去去!”立刻瞪眼挥手,“臭小子!平时不见你尊重老头子,现在倒师尊师尊叫得亲!刚才……是不是还叫我臭老头来着?”
我再笑,“师尊,所谓大人有大量,您的胸怀犹如浩瀚大海,不可丈量;徒儿方才是无心之失,想必以师尊的气量风度也不会和徒儿这般的小辈一般见识是不?师尊……要知道徒儿资质驽钝,目光短浅,师尊的心思,师尊的想法,徒儿哪能立刻理解啊,小小摩擦自是难免……”
“臭小子,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惹上你这个小魔星。”
伸指戳戳我的额头,老酒鬼挺身站起。
我翻翻眼。臭老头,既然要骂,就骂的彻底些,不要嘴里骂脸上却是笑好不好?够诡异的。
“师尊,徒儿就等您大显神威啦!”
再瞪我一眼,“臭小子,安静看你的!”
语毕,将葫芦仅剩的酒一口喝干,挂回腰间,猛一伸掌,顿见两扇厅门竟如同被他的手掌吸引,扯离门框向外飞出,落地,砸起一路烟尘。
烟雾散尽。
我,终于看见厅内战况。
十八、身份
厅门关闭的那一瞬,恬淡的花香充满了大厅中每个角落,不等那七名高手有所反应,便纷纷瘫倒在地,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道。
秦飞觉察到事有蹊跷的时候,厅门尚未关紧,然而胡翊逼近眼前,他的原则不允许他退让,所以,他只有还击。
选择了还击,也代表他选择了无路可退。
当胡翊唇角的笑直达他眼底,他便彻底地明白了他的处境。
尽管及时屏住呼息,那股淡淡的香气却依旧钻入他的鼻端,仿佛,他全身的每处,都能感受到这种恬淡的味道。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继而,乱色纷呈。心中清楚,他是中毒了。
面上,仍冷冷的不见任何表情。
思想,却有些微的讶异。
自小,他便每日浸泡各种草药,也一直坚持服食各种微量的毒物,理说,世间已经没什么毒能奈何得了他,但,道理始终只是道理,不会完全等于现实……
就像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疏漏。
抱歉,无法完成您的任务了……
脑中闪过最后的念头,四肢终于开始麻木,身体一歪,颓然栽倒。
******
厅中,胡翊冷笑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倒在脚下的人。
“夺命阎罗……哼哼……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还凭什么夺命?哼!”
踢一脚地面的秦飞,胡翊淡淡扫向身后同样瘫倒的七人,眼中杀机倏现。于是朝身旁两名静候的护院使个眼色,两名护院接令后走到七人身边,接连数掌,七名高手便这样永远地在世间消失了。
满意地笑笑,胡翊忽然向已起身的二人道:“外面的那两个怎么样了?”
“有大哥二哥和七贤拦截,应该跑不了的。”相互对视,其中一人回答。
胡翊微微点头,“还是出去看看,确定一下的好……”不知怎么,有些微微的担心。
总觉得,那老头子有点怪异,却让他说不出怪在何处。
“是。”二人齐抱拳,同时朝厅门走去。
刚至门前,一声巨响,烟尘飞散。
二人即刻向后退却,准备移动步伐的胡翊同样停住脚步。
只见,两扇厅门生生脱离,在空中划着弧线摔落在诺大的练武场,一路尘土激扬,隐约,两条站立的人影。
******
首先入眼的,是地面的一袭清紫。
心底,莫名涌上股火气,遏制不住地让我想冲上前狠狠掐住胡翊的脖子。
“师尊,人家庄主这么热情待客,我们也不能失礼,否则岂非摆明了我们不懂规矩吗?”
歪着头,我嬉皮笑脸地捅捅老酒鬼。
“那当然,谁不知道我们师徒是世界上最懂规矩的人了!”朝我挤挤眼,眼中写满促狭笑意。
“师尊,幸好您有远见,我们才特意准备了礼物奉上,要不多难为情啊!”
“可是,乖徒儿你不觉得这礼物太少了点么?比起人家庄主的热情,我们的礼还是稍微单薄了些吧?”
我看到,胡翊顺着老酒鬼的示意扫视过场中堆杂的九人,瞬时,眼中闪动的,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我笑得灿烂,伸手遥指,“喏,师尊,那里不还有两个现成的礼物,一起做人情送给胡庄主怎么样?”
“乖徒儿,为师发现你的头脑是越来越灵活了。”
“还不是师尊教导的好。”
我趁机送上一个马屁。
老酒鬼于是笑得更开心,“好,好,乖徒儿,为师这就把礼物打理打理,嗯……十一个,勉强够了……”
我们一派自说自唱,完全不顾胡翊已然发白的脸色,忽然,我朝老酒鬼眨眨眼,微微地,他向我点头。
接着,他摘下腰际的紫红葫芦,手指在葫芦口划过,居然那葫芦口随着手指的拉扯不断增长,葫芦也节节收缩,顷刻间一条紫红色长棍出现在他的手下。
我讶然,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紫红葫芦,竟有这份不为人知的功效!?
葫芦变武器,还真稀罕。
我只是觉得新鲜有趣,然而,胡翊却在看见这紫红葫芦的变化后,脸色倏然改变。
“阁下……阁下是……”
声音颤抖着支离破碎,我听见他吐出三个确定着却无法置信的音节,
“……燕……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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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此刻,胡翊的脸色已是极度的难看,“为何要如此戏弄晚辈?若早知是前辈大驾光临,晚辈又何苦……”
“早知道是老头子,老头子还看不出你这险恶居心了哩!”
“前辈不是早已不过问江湖事了么?”忽略言语中的戏谑,胡翊苦笑道。
言下之意,便是何必大老远地跑来趟毒王庄这浑水?
“这倒是!”老酒鬼晃晃棍子,神色无辜,“可也没人规定老头子就必须不过问啊!”
胡翊的脸有些冷,“如此说来,前辈是决计要与晚辈过不去了?”
我哼了声,“少说的好像你有天大的委屈似的,怎么不说你刚刚还想弄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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