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已经走出了小巷,萧雨在黑夜中叫了声凯,弥米站在她身后也叫了声凯。凯好像并没有看见站在萧雨身后的弥米,也许是弥米叫他的名字时声音显得很纤细,这种纤细的声音刚才萧雨已经感受到了。凯有些惊讶地走近萧雨说:我去接你,我在台阶下等待了四十分钟,然后我又进了校园,我到你宿舍去了,没有人在宿舍。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凯的声音焦灼地叙述着这些细节,他好像还没有发现站在萧雨身后的弥米,直到弥米咳嗽了一声。凯才意识到了另一个女孩藏在萧雨身后。弥米没有说更多的理由,她只说又回来了,只想让凯的塑像完成。
凯说他一周来四处寻找模特,想寻找到与弥米很相似的模特,但很困难,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寻找到新的模特,凯说:你能回来,那真是太好了。凯打开了锁,即使在黑暗中,萧雨也能感受到凯手中握住的那把钥匙,这是她看见过的最古老最硕大的钥匙,即使幼年时跟随父亲回爷爷奶奶的乡村,也没有在以老墙,老门,老宅为基调的乡村看见过这样的钥匙,而这样古老的钥匙竟然握在一个骑红色摩托车的青年手中。她觉得凯跟别人不一样,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也许,这就是凯让她心跳的原因之一。
我真的只想躺在你身边
凯带着弥米和她进了屋,灯光闪亮亮后,有两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就这样跟着凯了楼。她们两人的裙子竟然是同一款式的,只是颜色不一样,弥米依然穿着高到膝头的黑色马靴,弥米直接到凯的工作室去了,凯站在过道上拉住了萧雨的手说:今晚你就不要走了,如果你困了,你可以先到床上去休息,如果你不困,你可以看我工作。这是我准备参加校办展览的作品,我想快一点完成它,你不生气吧。
萧雨觉得并不困,所以,她现在不需要想留下还是走的问题。她想去给凯煮咖啡,凯喜欢喝咖啡,她已经知道在凯的房子里怎样煮咖啡了。于是她趿着拖鞋下了楼,这是一双女式拖鞋,在凯的楼下有好几双女式拖鞋,也许这些拖鞋都是为模特所准备的。无论是哪一双拖鞋,好像似乎都适合萧雨穿,女孩子的鞋大致都是一样的尺码。
萧雨下了楼,在楼下有一只煤气罐,有一些简单的炊具、碗筷。萧雨看见了那只煮咖啡的容皿,它是一只陶壶,她最初就是看见凯从黑色的陶壶中倒出了咖啡。不过,陶壶上看不见一根线条,当然也就看不见让萧雨感到敏感的那种花纹。咖啡已经在陶壶中沸腾着,浓咖啡的味道弥漫而出时,萧雨感到一种诗意,这诗意被咖啡提烧出来,她把头靠近沸腾的咖啡嗅了嗅,味道是嗅不到的,咖啡的味道惟有去品尝,才能感受到。
她捧着那只陶壶一步一步上楼时,心里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感觉,好像这就是一个巢穴,把她青春的身体收留住的温暖之巢。她站在凯工作室的门口时,也正是凯伸出手去的一刹哪间,凯的手已经从空间伸出去,而另一边离凯很近的地方就是弥米的裸体。
真正的裸体就是一丝不挂,弥米就是这样把她身体全部隐秘的部份都暴雨无余,包括她的阴户,萧雨捧着那只黑陶壶,她是在无意识之中看见弥米的阴户的,那一小丛黑色的森林使她的手颤抖着,好像在上一次她并没有注意到弥米的阴户,她只看见了弥米的上半身。
除了看见自己的阴户之外,此刻,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另一个女孩的阴户,它当然是关闭着的,如同自己的阴户是关闭着的一样。她手捧着陶壶,那只陶壶本来很烫手,她是垫了一块布才可以捧住它。当她的视线往弥米的上身移动时,凯的手正在空间中触摸着距离,事实上那只是一个搞雕塑的人特有的手势,凯伸出手想把模特的上半身框住在一个特定的距离之中或者特定的视线之中,然而,在萧雨看来,凯的手是在触摸着女模特的上半身,与上一次完全一样的模糊,凯的手伸出去了,好像是在触摸女模特粉红色的双乳,她的身体颤抖着,她手中的那只陶壶晃动着,砰地一声滚烫的咖啡壶砸落在木地板上,变得一片粉碎,而浓烈的咖啡正喷溅在地板上。
那砰地一声,仿佛是世界在顷刻之间发出了嘘的一声,使三个人都被震动了。第一个被震动的人当然是萧雨自己,随着砰地一声,她感觉到好像有刺人的灼热正喷溅到自己双膝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明白了是怎么一回来,她垂下头,开始弯下腰来不及感受自己双膝上的刺痛,因为喷溅而出的浓咖啡正在从陶壶的碎片中流出来,缓慢地向整个屋子流去,她用手慌忙地去捧住那堆碎片,她的手被刺破了,血流了出来。
第二个被震动的当然是凯,在这之前房间里的寂静包围住了他,他已经进入了状态,而砰地一声顷刻间已经使他回过神来,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雨,她身穿短裙,她听见了砰地一声,热汽在这砰地一声中弥漫着,咖啡正在地板上流动着,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走过来,他看见了女孩萧雨,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之中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存在,而刚才他好像忽略了她的影子,因为他已经进入了雕塑的状态。
第三个被震动的当然是模特弥米,她坐在椅子上,砰地一声来自这个世界,顷刻把她专心一致的姿态改变了,她转过头来,她看见咖啡正沿着地板流动,好像这砰地一声恰好给了她一个松驰的机会,她站起来,面对着墙壁,看着木窗外的夜空。她的臀部,那小小的臀部好像有一道伤疤,当凯抓住萧雨已经流血的手指为她包扎伤口时,萧雨在偶然之中看见了呈现在弥米臀部上的那块伤疤。
凯问萧雨道:你疼吗?你一定很疼,那咖啡壶很烫手,我忘了嘱咐你要小心。她似乎并没有听见凯在说话,她被那块伤痕所吸引了,甚至忘记了自己手指上的疼痛以及咖啡壶落在地上时,双膝上被刺痛的感觉,她看着那块伤疤,它看上去就像一朵粉红色的桃花。
凯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凯从旁边抓住了一块拖布开始在地上来回拖动着,直到现在,萧雨才意识到咖啡已经渗透进木地板上去了,那些早已脱尽了油漆的木地板,那些留下了一次又一次痕迹的木地板,好像被咖啡色染过,拖布再也无法擦干净它。萧雨说对不起,她一再地说着对不起。凯好像在这声音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突然升起一种温存来,他放下拖布,揽紧了萧雨的身体说:没什么,用不着说对不起。你好像累了,你先躺下吧。凯一边说一边牵着她的手进了他睡觉的房间,凯扶着她坐在床上说:你先睡吧,我可能还要工作两小时,我会睡在工作室,你不会害怕的,对吗?
她好像被凯说话的声音所困住了,再也没有回学校的力气。她似乎像凯所说的那样有些累了,好像身体再也不可能跨出房间去了,好像身体再也不可能穿越出那条小巷了。她甚至忘记了像那天晚上一样插上了门栓,她躺在了凯的窄床上,那确实是一张窄床,像吴豆豆所说过的那种窄床一模一样。她躺了下去,穿着衣裙,甚至连她的短裙也来不及脱下,她揪开被子,凯留在窄床上的浓烈气息包围着她,好像施了催眠剂,她很快就睡着了。
凯在下半夜来到了她身边,凯在黑暗中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地揪开了被子,躺在了她身边。当她在睡梦中翻身时身体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她很快就醒来了,凯轻声说:别害怕,我是凯,我只是想躺在你身边,仅此而已,相信我,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我真的只想躺在你身边,好了,现在我们睡觉吧!
凯的手在他说话时已经轻轻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在黑暗中,凯似乎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侧,当她睁开双眼时她当然吃了一惊,凯就躺在她身边,她潜意识中好像在喊叫着,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叫,凯的声音就已经开始上升。凯说话时就像一些淡绿色的绿苇杆在她耳边荡漾着,那是生长在水边的绿苇杆,她的心灵的喊叫之声失语了。
正像凯所说的一样,当然,凯说话时她就在想着凯陈述的现实,凯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就像一张白色的风景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生,她的心跳了一会儿,竟然嗅着凯的气息,睡着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气息,只有凯一个人独有,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个世界上只有凯会温柔地抓住她的一只手睡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凯躺在她身边,会陪着她进入梦境,只有凯才不会让她脱光衣服,占有她一丝不挂的肉体。
对于年仅19岁的萧雨来说,当她在第二天黎明醒来时才真正意识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躺在了一个男人身边度过了一夜。她和凯都相继合衣而睡,然而两个人的气息却彼此交溶在黑夜之中去了,直到她醒来的那一刹哪间,她才意识到昨夜凯一直拉着她的手睡觉,几乎都没松开过。他和凯在下半夜的几个短暂的小时里一直手拉手睡在窄床上,好像两个人连身也没有翻动过,因为即使想翻身也很艰难。因为这是一张名符其实的窄床,一张单人床,只可以让凯独自睡觉的床,然而,凯和萧雨却度过了一个夜晚。
属于这个时代的钥匙
这是萧雨和一个青年男人在她19岁那年睡过的一张窄床,一张不可以翻身的窄床,它就像水上的木船一样晃动着,使19岁的萧雨感受到了一张让她安全的河床,当她坐在校园中的石凳上回忆着这张窄床时,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在爷爷奶奶的乡村度过的有限的时光里,她就是在那乡村的岸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去拥抱河床。多少年来这个被她已经彻底遗忘的有关河床的意象如今又回到了她生活之中。以至于她总是感觉到凯和她睡过的那张小小的老房里的窄床就是童年时代在乡村遇见过并留在记忆深处的那条河床。19岁的萧雨从那天早晨离开老房子以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变成了一条河床,她徜徉在这条河床之中,她感到19岁以来最为激动的时刻已到,当她跟好友吴豆豆讲述这条河床时,吴豆豆说:你和凯睡在那张窄床上,竟然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相信。
她明白吴豆豆所说的意思,吴豆豆不相信她的声音,因为吴豆豆说过当她和简躺在那张窄床上时,已经发生了亲密关系,吴豆豆指的亲密关系也就是肉体关系。然而,无论她怎样解释,吴豆豆总是不相信,吴豆豆甚至说:我根本不相信你和凯在床上会如此地纯洁……不对,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和凯在床上会如此地理智……除非你们不爱对方。她沉默了,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她仍然和凯在约会时睡在那张窄床上,天明时她离去,这种时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
凯有一天午后给她来电话说他要和同学到外省的一家陶瓷厂去烧挂盘,也许会出门两个多月,已经来不及与萧雨见面了,因为马上将去火车站。萧雨握住电话筒,凯的电话是打到宿舍楼的,她感到凯在电话中承述的事实是那样残酷,而这正是星期五,明天将是她和凯约会的时间。她好像失语了,凯在电话另一边说:萧雨,我很快会回来的,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你来电话。
她的手已经在颤抖,她全身都似乎在颤抖,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热切地、灼热地向往着见到凯,她搁下了电话。吴豆豆来到了她身边,吴豆豆说:凯要离开了,对吗?你好像已经爱上了凯,你舍不得离开他了,对吗?明晚,你跟我到简那里去吧,简正在雕塑我的人体,我就是简目前的模特,你可以去看看我和简约会的地方,它肯定与凯的空间不一样,我听简说凯喜欢住在一幢神秘的老房子里,而简不一样,简住在一座28层的公寓楼上,简住第22层,简的父母到国外生活去了,所以,只有简一个人住,到处是玻璃……
于是,在那个星期六的傍晚,简的黑色摩托车上增加了一个人,那就是萧雨,她坐在最后面,中间坐着吴豆豆。风吹拂着她们的短裙,她感觉到吴豆豆的两根小辫子也被风吹拂着。她想凯也许还在火车上,火车对她来说仍然是一种遥远的意象,她想,如果有一天能跟着凯乘上一列火车,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去,那种生活就是旅行。
一座摩天似的公寓楼出现在萧雨眼前,吴豆豆仰起头来对她说:简就住在楼上,简和凯一样更多时间也同样住在艺术学院的集体宿舍之中,不过,有一点他们很类似,那就是在他们想工作时就回到他们私人的工作室,而且简和凯一样都很幸运,他们都有自己的私人工作室,他们两个都一样,把雕塑看成是他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吴豆豆好像已经变成了住在这幢公寓楼中的主人,她拉着萧雨的手进了电梯,简去停摩托车时,吴豆豆已经带着萧雨随着电梯上升又走出了电梯,吴豆豆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钥匙,萧雨吃了一惊,吴豆豆的包里竟然有打开门的钥匙,这钥匙属于这个时代,而凯手里钻动的钥匙则属于另一个时代。
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吴豆豆进屋后高兴地说:到家了,进来吧,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把这里当作了我的家,我的家很遥远,回趟家是多么不容易啊,所以,已经两年过去了,我从未回过家,因为它太遥远了,不过,简为我创造了一个家。吴豆豆的全身都被一种热情所荡漾着,她忙着给萧雨沏热茶时,萧雨站在客厅里,这里好像就是一个家,具有家的一切感觉,家里应有尽有,一个现代家庭的所有设置在这里都不缺少,所以,吴豆豆当然像回到家一样。
吴豆豆带着萧雨从客厅走到工作室去,又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在过道上,吴豆豆偶尔看见了简的卧室,在紧靠着墙的一侧,呈现出一张窄床,这就是吴豆豆像萧雨描述的那张窄床吗?吴豆豆好像敏感地感觉到了萧雨在想什么,她走上前来对着萧雨诡秘地一笑低声说:我和简就是在这张窄床上献出了各自的身体。
简来了,简羞涩地笑了一笑,好像已经意识到了她们谈论什么。吴豆豆带着萧雨进了简的工作室,简的工作室显然跟凯完全不一样。凯喜欢在古老的房子里工作,当凯工作时,萧雨能嗅到那幢楼的腐烂过程,那是一种历史的行将坍塌中的腐烂,而凯就像他躺在萧雨身边一样,在凯的身体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古老的思想。简就不一样了,简住在22层公寓楼上,而此刻,吴豆豆正在脱衣。
吴豆豆也许已经习惯了在女生宿舍中把自己变成裸体,所以,当她面对萧雨脱衣时并不窘迫,她坦然地一边说话一边脱衣,在脱衣之前她已经把萧雨安置在工作室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吴豆豆说等简工作室毕后,她们就到楼下去吃烧烤。萧雨已经习惯了吴豆豆的脱衣方式,然而她还是感觉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吴豆豆竟然可以在简的面前把自己变得一丝不挂,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想一想自己,19年来还从未在男人面前裸露过,当然她也裸露过,那只是在学校的女生沐浴室中,然而,在那里,每一个女生都是裸露的,而且她们必须裸露才能够真正的沐浴,不过,在那样的时刻,每一个女生似乎都忙于沐浴,每一个人的裸露似乎都是正常的。
当我们感觉自己身体时,事实上已经回到了自我之中。萧雨坐在单人沙发上,她好像在虚拟着自己把自己变成裸体的时刻,在家里,在她的单人房间里,有一只衣柜,里面镶嵌着一面镜子,有一次沐浴完毕,母亲已经睡了,好像也没睡,准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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