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被你一说,恍然大悟,我也从不往拍卖行买首饰,什么人戴过呢,走运的人会把头面卖出来吗?”
礼子用手搭着母亲肩膀,心里想,六十岁了,心思还像十六岁,怪不得父亲不舍得她。
礼禾趁有假期,在水晶邮轮订了三间房间,往夏威夷群岛,为期两个星期。
礼子叫苦,“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到美国。”
“你是陪客,不得多话,好不容易才轧到船票,你又希望去何处?”
礼子微笑答:“上古的平基亚大洲,那时地球上大陆会挤在一堆,无分彼此。”
“就你一个人不安本份。”
“所以我可以做记者。”
礼子向王志诚提到这个旅程:“幸亏还有基格威亚火山公园,否则只好整天瞌睡。”
“能够睡个够也是美事。”
可是穿着短裤大衬衫上船,礼子又比谁都高兴,连电话都不带,手提电脑锁在办公室。
船启航,礼子在赌场玩廿一点,运气十分好,十六点都赢庄家,满载而归。
真好,与家人在一座孤岛上,她恢复童真,象七岁女童,与父亲在舞池翩翩起舞。
或许,朱家需要这次旅行。
入夜,礼子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抬头找到北斗星与金星,那是两颗肉眼可见最大的星宿。
忽然有人在她背后说:“旅行没有你想像之中那么坏可是。”
礼子吃惊:怎么会是他?
她转过头去,可不就是王志诚医生,她不是看错了吧。“你。”她惊喜把双手搁在他胸上,他趁机握住她双手。
“我追上来了。”
啊,真是难得,两个星期,“你推掉多少项手术?”
“谁还理那个,我只知道拖下去无益:每次约会只得三两小时,双方手机便开始鼓噪,几时才可互诉心声?机会要自己争取。”
礼子感动了,女性的通病是太过容易陶醉,这也是她们可爱之处。
“我托人补张船票,追了上来,此刻我与三个中学生挤在舱底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说不 定他们三人都扯鼻鼾。”
礼子笑得落泪,“你到我房来。”
他佯作惊讶,“不可越礼。”
“我到姐姐房去,不过,我先要介绍家人给你认识。”
“不,不,还同有到见家长的时候。”
礼子不知多久没这样欢笑。
那天晚上,她给父母及姐姐介绍王志诚,出乎意料,他们意外多过高兴。礼子到姐姐房里借跳舞裙子。
礼禾说:“我最不喜欢意外。”
“身为记者的我却已习惯意外。”
“他这个人很有点心术。”
“读医科的人大脑大约都不简单。”
“礼子,你好似十分愿意原谅他。”
礼子拾起桌子上报纸,“美联社记者桃乐妃琼斯在伊拉克巴格达遇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呵多不幸,我认识她。”
“幸亏你不是战地记者。”
礼子放下晚礼服。
礼禾忽然说:“去,去跳舞,别管那么多。”
王志诚与礼子在甲板相拥起舞,额头贴额头,扩音器播放色士风奏出渴睡湖礁一曲。
“你听,还是上世纪的音乐有味道,今日的歌手一味吼叫。”
礼子忍不住笑,“亲爱的我们老了。”
王志诚忽然说:“你知道船长可以主持婚礼。”
“哗,连蜜月都算在内,可真经济。”
他们跳舞至天明,五点多礼禾出来跑步,在甲板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吧。”
“不,”礼子说:“我正想回舱睡觉。”
王志诚却说:“礼禾我陪你。”
礼子回到舱房,忽然哈哈欢畅大笑,许多没有这样高兴,这几天再也不做噩梦。
那边,礼禾闲闲地向王志诚打听他就读的学校与毕业年份,十五分钟后朱先生太太也出现了。
这时,船正驶入海湾,只见奇花异卉,令人精神一振,在这种情况下,朱氏心情大好,容忍力也比较高。
朱太太说:“志诚,你是一心追求礼子?”
朱氏微笑,“老婆婆废话特别多。”
回到船舱,朱太太同礼禾说:“打听一下这个人。”
礼禾笑,“还用你吩咐,已经在做了,王志诚表面上无懈可击,正当人家出身,父亲也是医生,有两个已婚姐姐,据同班同学说,王志诚是神童,学兄有疑问都得请教他。”
“这么好”朱太太欢喜。
“就是脾气欠佳。”
“怎么个说法?”
“他曾订过一次婚。 ”
朱太太说:“他不是和尚。”
“女方主动解除婚约,可是对分手原因一言不发。”
“我很尊重这一种人。”
礼禾说:“我也是,越说越错,沉默是金。”
“他们两人主观都那么强,况且都已成年,怎么理会别人说什么,总而言之,百分百支持。”
朱太太感慨,“朋友问我怎样管教青少年,尽量爱他们呀,他们若仍然无故生气,那么,上一会,待他们气消了,再尽量爱他们。”
“妈妈姑息我们。”
“还有什么办法?”
礼子从未试过如此称心如意,她与王志诚十多天形影不离,船一泊岸便结伴探险,很快晒成金棕色,他们外形相配,气质接近,看着都令人舒服。
朱太太说:“六十岁最佳生日礼物:我有机会抱孙子了。”
礼禾却没有那样乐观,她仍向友侪打探:“王志诚因什么理由与未婚妻分手?”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是否因为不忠?”
“两个人都没说,礼禾,你若爱他,不要再问。”
“不是我,是我妹妹,你明白吗。”
“难怪,我再替你查一查,谢谢天有互联网,你不感谢它吗?上天入地什么都给搜出来。”
可是,妹妹礼子是那样快乐,她整天咕咕笑,双眼罩着一层晶光,脸颊红粉绯绯,同上船前的干瘦黄宛若二人,礼禾这才发现妹妹是那样漂亮,纤长细致手臂与腿尽露少女魅力,头发即使凌乱也那么可爱。
虽然一生很少,但礼禾也猜到一个人即使活到八十岁,这种快乐时光大抵也不会很多,需要珍惜。
礼禾什么没有说。
她的朋友回电:“各路消息显示:王志诚医生最大缺点是完美主义,有时叫人吃不消,人总有缺点,朱小姐不要,告诉我一声,我换跑鞋去追求王医生。”
礼禾笑了。
这个时候,王志诚与礼子邮轮去观看活火山。
礼子赞叹:“中文这个活字用得多好:活生生的地壳,十二件大陆板块每年移动二至四公分,蠕蠕浮在熔岩之上,如有裂缝,岩浆喷出,亿万年形成火山。”
这时导游高声说:“两位,请走回来一点,跟着大队。”
礼子踩在结了焦的黑壳上,她好奇地大力一蹬,焦壳碎裂,冒出烟来,她球鞋底即时发出橡胶烧焦味道,礼子惊呼。
志诚迅速背起她就往较安全处走,团友忍不住哈哈大笑。
礼子在志诚背上不愿下来,她轻轻说:“我从不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心花怒放,王志诚,谢谢你。”她把脸贴着他耳朵。
“你愿意长久与我生活吗?”
“我愿意。”
“那么,我将向朱先生提婚。”
一位老先生看着他俩,“你不觉得她重?”
志诚回答:“她才两百多磅。”
老先生点头:“别让她发胖。”这话中颇有禅意。
他们观看暗红色熔岩缓缓注入大西洋,落入海水,冒出白烟。
志诚替礼子拍照,他自诩:“国家地理杂志水准。”
导游在一边说:“熔岩在地主叫麦玛,涌上地面叫拉瓦。”指手划脚。
“请把礼子的手交给我。”
朱先生觉得突然,他看着妻子。
朱太太颤声问:“你爱她不变?”
朱先生轻轻说:“老太太你的问题实际些可好。”
朱太太瞪着丈夫,“好,志诚,你是否负责礼子生活?”
王志诚微笑,“那自然,礼子毋须工作,但如果她在有写作,我一定支持,她写到深夜,我斟茶到深夜。”
朱先生声音很低:“礼子还小,你们想清楚了?”
朱太太说:“我两个女儿,礼禾理智,礼子感性。”
朱先生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说废话?”
朱太太站起来,“我自与女婿说话,关你什么事?”
那即是答应了,王志诚大喜。
朱先生问老妻:“否则你咬死女婿?废话。”
王志诚大笑,他希望到老还可以学他们贤伉俪般打情骂俏,可是朱太太忽然饮泣。
朱先生用电话把礼禾叫来。
礼禾一看就知道王志诚已经提婚,她同母亲说:“妈妈你别不舍得,你不知道今日外边情况,女性地位每况愈下,几乎第一次约会便要跳到对方怀中勾住脖子不放才有希望,志诚居然照老规矩提婚,礼子万幸。”
朱太太骇笑。
礼禾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可能食物基因有问题,小青年都急不及待,都等不到明天,我与礼子,是新一代的过时人物。”
朱先生说:“我们已经答应了。”
礼禾对志诚说:“恭喜你们,指环准备好了?可不许寒酸,还有,房子、家具用品,统统得设想周到,礼了写作,书房得宽敞,你有责任照顾她饮食起居。”
“明白。”志诚毕恭毕敬。
“去把好消息告诉礼子。”
他高高兴兴离开船舱。
朱先生说:“真没想到这次旅行会有惊喜。”
朱太太叹息:“以后就得顺天应命了。”
礼禾安慰:“他们会得争气。”
朱先生说:“我忽然累了,我到甲板上睡一觉,顺便晒太阳。”
“妈妈你呢?”
“我约了美容院做按摩。”
“那么,晚饭时间再见。”
礼禾心中感伤多过欢愉:妹妹要出嫁了,从此身边少了个至亲,礼子以后事事以她自己家庭为重,姐姐该撇到一边了。
礼子会幸福吗,现代人看幸福观点不同,身体健康,生活有着落已经是至大幸福,其他一切像名利爱情,那不过是蛋糕上的奶油。
志诚在泳池边找到礼子,“朱先生朱太太答应了。“
礼子嘴唇自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志诚,爱我,爱我。”
他俩紧紧拥抱。
这时,有一个婀娜的金发女郎走过,朝他俩(目夹)(目夹)眼,礼子看到女郎穿着一件T恤,胸口图案是一把插在一颗红心上,上边有英文字这样写:爱情慢慢杀死你。
这是一件很受欢迎的T恤,礼子在办公室也见过。
放完假同事见到礼子,都大声说:“好漂亮啊,我也想去旅行。”
礼子笑不可抑。
“带回什么礼物,千万别是夏威夷果仁及贝克项链。”
“这是什么,唷,是一小块火山熔岩。”
“对了,是火成岩。”
“你手上的大钻石前生是碳,也是火成岩。”
“礼子,你订婚了?哎唷,我因妒忌痛不欲生,有人叫朱礼子,什么都有,上主太不公平。”
女同事都围拢来观看钻戒。
“见过家长没有,说说看。”
礼子答:“他们一家人出奇地漂亮:王妈妈与姐姐都是美人。”
“你们朱家也是呀,门当户对。”
“礼子,他们对你客气吗?”
“对我很周到,王伯父立刻答应找新居,两个姐姐自称闲着无事负责装饰布置。”
“羡煞旁人,真是上等人家。”
“礼子也承认:“我懒人有懒福。”
“你辞了职没有?”
礼子一怔,“为什么要辞职?有人要整走我?”
“我们以为你从此陪着丈夫参加会议或打高球或去舞会。”
“嘿,我照样是朱礼子。”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进来,“警方找朱礼子。”
“什么事?”大家静下来。
“有男子站大厦十六天台,手挟婴儿,要一起跳楼。”
礼子问:“关我什么事?”
“莽汉妻子叫李咏诗,知会警方,请光明日报记者朱礼子走一趟。”
惠明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抓起摄影机便朝目的地扑出。
到了现场,警方已经封路。
“走开走开,跳楼有什么好看。”
警察走近,“朱礼子请跟我们来。”
走到大厦楼下往上看,礼子一阵晕眩。
之见那男人站在天台围栏前,把孩子放在围栏上,好让每个人看得心惊肉跳。
惠明冷笑一声,“他要是真的活不下去,早就跳下,还装模作样等到这一刻?”
礼子喃喃说:“警员应当一枪把他射倒,救下孩子。”
一名警员走近,“朱小姐,我是左督察,这名男子要求见你,你应讯前来,义务协助,警方十分感激,但是你得小心行事,因为当事人精神异常。”
“他的妻子李咏诗呢?”
“李女士不堪刺激晕厥,已经送院。”
礼子见左督察精神平静,忍不住问:“这种事对你们来讲,司空见惯吧。”
左督察轻轻无奈回答:“稀疏平常,我们只是紧张幼儿。”
她们准备好了,随警员登上天台。
这时消防员已经把安全气垫充气,但在高处看下,偌大气垫不过像小小一张床褥。
狂汉一见他们便喊:“李咏诗,叫李咏诗来!”
他顺手推一下孩子,又抓住他手臂,幼儿呜呜哭。
左督察低声斥责:“懦夫。”
他踏前一步,“咏诗在医院急救,她知道呢要见光明日报记者朱礼子,人在这里。”
大汉吼叫:“就是她离间我们夫妻,她教唆咏诗离家,她怂恿咏诗同我离婚。”他指着礼子,“你,你一个人走过来,其余人下去!”
左督察转头说:“朱小姐,警方有谈判专家,你不必冒险,你亦可退下。”
“不,我想出一分力。”
女警上前,替她穿上安全背心,“系上尼龙绳,扣在天台水管上。
左督察说:“劝他把孩子交出,我们就在附近。”
惠明利用这机会静静拍照。
大汉恨恨说:“我一生已经完了,多得你们这些好事之徒,打着旗帜主持正义,却害人一家!”
礼子独自走近,“把孩子给我,幼儿无罪。”
她可以看到电视台记者在对面拍摄。
大汉狰狞地笑:“你过来拿,来呀。”
礼子心中充满厌恶,形于色,她无惧地走近,伸长手臂,“把幼儿交给我。”
大汉凝视她,双眼发出绿油油得光,“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有听过我这方面得故事吗?”
礼子一怔,身为记者得她,竟不知大汉叫什么名字,她一直把他当一只疯狂猛兽,怪物没有姓名。
大汉忽然发狂,他扑过去猛拉朱礼子背心上的尼龙绳,礼子连接另一头的水管竟被他扯脱,他得理不饶人,一手狂扯朱礼子,一手抱着孩子,就想一纵而下。
不过一旁的警员亦眼尖手快,电光火石间一左一右奋力扑出抱住两个人质,但是没拉住大汉。
他摇摇晃晃像一只风筝似往十六楼堕下。
礼子看到他跌落在气垫不远之处。
围观群众大惊失色,发出呼叫之声。
这时礼子双脚发软,跪倒在地。
惠明过来紧紧抱住她,礼子不停呕吐。
警员用毛毯裹住幼儿,匆匆离去。
左督察蹲下问:“朱礼子你可要见医生?”
礼子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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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子轻轻问惠明:“那大汉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不知道,不关心。”
“我们知道他的委屈吗?”
惠明大声说:“礼子,我们做得完全正确,总得有人出来为弱者说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男人暴戾成性,虐打妻子,谋害幼儿,专找替死鬼,至死不悟,我才不怕他,他化为厉鬼来找我,我亦无惧,礼子,我扶你站起来。”
这个时候,其他记者围上,礼子低头一言不发离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新闻要角。
惠明与她回报馆,让她在休息室沉思,总编辑与陈大同都来慰劳。
电视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可清晰看到朱礼子与狂人谈判,那人扯住她企图跳楼,被警员阻止,小孩几次摇摇欲坠,旁观者惊呼不已……
最后,是死者倒在路边的远镜。
记者群赶到医院采访李咏诗,被医务人员挡开,只见李咏诗紧紧抱着孩子,神色呆木。
不知怎地,礼子却似隐约看到一丝笑意,她不寒而栗。
陈大同给礼子斟来一杯热普洱,“惠明正在赶稿,这次图文并茂,独占鳌头,不过老总吩咐,以后只准卖力,不准卖命。”
礼子看着身上污秽的衣服,“我回家清洁。”
“你仍在放假,不必回来了,工作交给惠明吧。”
秘书进来说:“礼子,王医生气极败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