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生活虽然不能算是优渥,可是雷拓对她就像是细心的兄长般,关怀备至,却从不给人压迫的感觉。
在他的保护之下,她过得满足而安定,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对人生有了掌握,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外面的篱笆门〃咿呀〃一声开了,关若月抬起头来,立刻看见月色下那一抹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欣喜的淡笑,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拉开了门,唤道:〃大哥。〃
雷拓微笑著走了进来。她立刻从他背上接过装满了药草的竹篓,放在墙角。感觉手中沉甸甸的,有些讶异:〃是什么这么重?〃
〃我在山上挖到了几棵粗大的山苍,明天应该能卖得好价钱,〃雷拓笑了笑,转头望著她,黝黑的眸中有温暖的关怀。〃你一直在等我?抱歉,我回来晚了。〃
〃不碍事,我也没有等很久。〃她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朝厨房走去:〃大哥饿了吧?饭菜我都留在灶上,还是热的,马上就能吃。〃
雷拓在井边打水洗净双手,随即帮著她把菜都端回屋里,
摆上碗筷,与她对面坐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以后我若是晚归,你就自己先吃饭吧,别为了等我,饿坏了身子。〃
〃我没有饿著,大哥太操心了。〃她笑了笑,抬眼看他。〃而且,一个人吃饭也怪寂寞的,没什么味道。〃
她说著,水灵灵的大眼突然亮了起来。〃上次去市集的时候,卖布的张大搜教我梅乾烧肉的煮法,我今天试著做了一些。大哥看好不好吃?〃
她那期待的神情,在清秀文雅的脸上平添了一份稚气,让雷拓不觉莞尔,依言夹了一筷放入碗中。
初尝之下,虽然口味平平,肉也煮得有些老了,他还是称赞了几句,暗暗提醒自己多吃几口,不忍心扫她的兴。
他深深地明白,对她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尚书千金来说,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必须学会许多新的东西,十分不容易。有时看见她忙碌的样子,心中会感到不安,产生内疚,她却总是恬静地浅浅笑著。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打消了他的疑虑,说服他,这的确是她乐意接受的生活。
所以,他不要求也不阻止,让她接手她愿意接手的家务,教她所有她想学的东西,自己则包揽其它一切。
有时候,望著她恬静柔美的身影,他真希望这种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归来,有她笑颜迎接的日子,就是生命的全部……
眼神一黯,他抬头望向关若月,低沉说道:〃过些日子,我又要离开一次。这次时间也许较久一些。〃
关若月清丽的素颜上明显地闪过一抹担心,悄声问道:〃要多少天?〃
〃少则两日,多则五天。〃雷拓回答著,看出她的不安,立刻安抚地说道:〃我会争取早去早回。〃
她咬著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大哥,多加小心……等你确定日子了,告诉我一声,我替你准备干粮。〃
他微微颔首。〃麻烦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继续吃饭,没有再说什么,
与雷拓同住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共离开过三次,每次都是在外两三天之后,才一身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有时长衫破裂,有时剑鞘带血,总是一脸疲惫。
关若月心里明白,这一切必定和她表舅有所关联。可是她亦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杀戮争夺,是他极不愿意让她触碰的话题。在她面前,他是温和稳重的亲人,而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所以,他不说,她亦从不过问。
夹了一小筷炒白菜到口中,文雅地咀嚼著,她换了个话题:〃大哥,明天我随你到市集去,可以吗?〃
〃好啊。〃他一口答应,眼中的霜寒之色退敛,又露出了淡淡的宠溺之意。〃怎么,在家里闷得慌了?〃
〃嗯,是有点。而且……城南的织锦坊里,听说近日会从江南进一批布料,都是最时新的花样,颜色又染得比这里的好,所以……〃她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这些芝麻绿豆的琐事,男人多半不爱听。
雷拓却只是笑了笑,微微颔首。〃那么,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吧,嗯?〃他朝她放置一旁的针线活看了一眼。〃那件袍子我不常穿,你留到明天再补也不迟。〃
〃嗯,好的。〃她答应了一声,眼看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开始收拾,却被雷拓拦下。
〃这些都放著吧,我来就好。今天采到的几味药,都是前些天我教你认过的,你就帮我把那些药单分一分,整理一下吧。〃他看著她,突然莞尔一笑,深邃的眸中闪过宠溺。〃我想,你会比较喜欢做这活儿,对不对?〃
她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轻声问道:〃大哥知道?〃
他微微挑眉。〃如果不是喜欢,你跟我学著辨认这些草药做什么?〃
而且显得那么兴致勃勃:每次他上山采药回来,她总会完全忘记矜持,跟进跟出,问东问西的。
雷拓站起身来,扫平衣角。〃好了,那些就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不认识的,就拿来问我,嗯?〃
〃嗯!谢谢大哥。〃关若月清丽的脸上绽开了一抹好看的笑容,黑眸也显得晶亮。
走到后堂,取了一叠油纸出来铺在地上,她开始将箩筐里的药草倒出来,抖去泥上杂物,归类整理。而雷拓则笑著看了她片刻,随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望著他忙碌的高大身影,关若月的眼神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眷恋……
她真的好生敬重、感激他。因为他从未对她表示过半分不正经的意图,却始终待她很好、很好。
平生没真正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过交道,一时之间样样都要从头学起,她虽然感觉新奇,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闹出不少乱子来。
每一次,雷拓都毫无怨言。
菜烧糊了,他照吃;衣服没洗干净,他拿到井边重洗;她想生火却吹得自己灰头上脸,他也从不取笑,只是带著一丝纵容的笑意,蹲在灶灰里一遍遍耐心地教她,直到她学会为止。
他是她的恩人,可是,却和平治少王爷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萧宇飞的存在,对她来说宛若溺水之人手中的那一根救命稻草,彷佛随时都会消失,怎么样都无法紧紧捉住。而雷拓……却像大地,牢牢地支撑著她,那样坚定,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烛火下,她偷偷打量著他轮廊深刻的脸。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看得习惯了,所以再也不觉得他的容貌有任何丑陋之处、那种粗犷的样子,其实很让人感到温暖、安定……
〃怎么了?〃耳边突然听见雷拓低沉的嗓音,关若月濴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盯著他看了老半天。
〃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慌忙转开了视线。〃没、没什么……〃
〃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只是一时走神了而已,对不起,〃她避开他的目光,匆匆回答。
雷拓看了她半晌,瞧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於是点了点头。〃不用著急。如果你觉得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整理吧。〃
〃不,我没有厌。我只是……〃绞尽脑汁思索著,随口扯了个理由。〃只是在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好。〃
是女子爱美的天性使然吗?雷拓失笑,想告诉她,不管怎么打扮,她在他眼中始终都是那么清丽无双。
可是转而一想,和她兄妹相称,这样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
压下心头一瞬间的黯然,他温和而笑。〃是这样吗?那……我先去院子里劈柴,你慢慢整理,我一会儿就回来帮你。〃
〃嗯。〃她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门外。
隔著敞开的门,偷眼看院中的他,魁梧的身躯在月色下显得那样结实,动作又是那么矫健、优美,充满了男性的阳刚和力量之美……
关若月怔怔抬手,轻触自己的脸颊,竟自开始发烫了。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宛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悄悄乱了。
第七章
第二天,幸运地是个艳阳天。雷拓带著关若月来到附近的大镇上,贩卖自己在深山里采集到的药材。
先将她送到织锦坊中,他嘱咐道:〃在这里等我。我卖了草药就回来接你,嗯?〃
〃好。〃关若月微笑著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随后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厚厚的样本册,翻阅起来。
一如掌柜前些日子告诉她的,他们的确是从江南进了一批布料。可是一眼就看得出,论手工、论质感和色泽,都比江南的各大名织坊差了一大截。
她……到底还是有些娇生惯养的吧?曾经富贵过,总有些挑剔的习惯,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了。
在心底叹息一声,关若月挑了一匹稍微满意的素色绢布,要夥计裁了两丈,打算回家为自己做套新衣。
看看时间还早,她犹豫了一下,随即步出织锦坊,朝药铺的方向走去。心中思量,不过隔了三条巷子的距离,既然横竖都无事,由她去找雷拓,也是一样。
时间渐渐接近正午,原本逛街的人有一大半去吃午餐,或是回家午睡去了,让偏僻的巷子中显得有些冷清。关若月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有些暗暗后悔自己的轻率了。她一个未婚女子,单身行走在街上,终究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绕了一个弯,眼看再穿越一条巷子就可以看到药铺。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突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影,吓得关若月倒抽一口气,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是那恶贼!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脑海中才刚模糊地闪过想要逃跑的念头,对方却已经看见她,只见他亦楞了一下,随即缓缓地露出一个下怀好意的笑容。〃唷……这不是若月姑娘?〃
关若月转身就逃,对方却抢先一步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袖子,嘿嘿冷笑:
〃若月姑娘,多时不见,怎这么冷淡啊?〃
〃顾公子,你……你放开我!〃
不能怪她花容失色,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初仗势叹人,企图强夺她清白的恶少!若非当时平治少王爷及时相救,她早就……
〃放开你?〃恶少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怨毒。〃若月姑娘,你可害得我好苦啊!你知不知道?他妈的!明明是少王爷的女人,还装得正经八百的样子……为了上你,老子差点连命都没了!〃
想当初,还不是为了躲避平治少王爷的怒气,他才不得不大老远地从花红柳绿的杭州,跑来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过活。满腹怨念堆积已久,所以此时他真好像是看到了天赐良机。
〃若月姑娘,多时不见,又是独身一人了?怎么样,现在你总愿意跟大爷我玩玩了吧?〃
关若月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脑海里陡然想起那一夜,眼前恶少粗俗下流的言语、自己的惊骇欲绝,以及撕裂的衣裳、捶打哭喊和停不住的眼泪……
那种场景,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她陡然伸出手,用力朝恶少脸上抓去。恶少吃了一惊,不觉松开了她的袖子,关若月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立刻拼命推开他,从他身边挤过,拔腿飞奔。
〃妈的!几个月不见,小婊子居然变得这么泼辣!〃回过神来,恶少顿时暴跳如雷,口出秽言,追了上去。
关若月边跑边回头,眼看恶少追得近了,不禁魂飞魄散,一不留神,猛地撞上一个人。
〃啊!〃吓得尖叫了一声,却立刻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扶稳,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关若月的满腔恐慌顿时转为惊喜:〃大哥!〃
眼前她一头撞上的人,却不是雷拓还有谁?关若月如释重负,连忙躲到他身后,紧紧捉著他的手臂。
〃大哥救我!〃
雷拓微微挑眉,反手搂住了她颤抖的娇躯。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形貌猥琐的男子身上,黑眸眯起,顿时迸射出怒意。
恶少初时见关若月撞到了人,只道这下子她成了瓮中之鳖,连忙追了上来。哪知道她捉住那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开口就唤大哥?这下顿时头皮发麻,想要落荒而逃,却被对方凌厉的目光瞪得手脚发软,整个人都傻住了。
〃我……那个,我……〃
雷拓浓眉皱起,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顿时好像老鹰捉小鸡,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一手将那恶少悬在半空中,不理会他的死命挣扎,雷拓转头望著关若月:〃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偎在雷拓身边,突然觉得好安心,关若月悄悄地探出半个头,打量著那个还在半空中挣扎,脸色渐渐发紫的恶少。〃大哥……你快把他掐死了。〃
虽然那家伙是个十足的人渣,她却不希望雷拓闹出人命来。
雷拓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恶少顿时像卧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手摸著脖子,连连咳嗽喘息著。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调戏女子,你胆子倒不小!〃
雷拓冷冷地瞪著他,本就令人惧怕的容貌,此刻更显得阴沉严厉,让那恶少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瑟缩发抖。
〃我、我……〃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睛在雷拓和关若月之间晃来晃去。〃我不知道……而且,她、她又不是什么良家……〃
〃你说什么?〃雷拓跨前一步,厉声打断他,手紧握成拳头,眼中怒火更炽。
〃没有、没有!是……是我调戏良家妇女,是我该死!〃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碗大的一个拳头砸下来,自己才当真是必死无疑。恶少立刻摇手连连,抖著声音求饶:〃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雷拓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和自己眼对眼,厉声说道:〃你给我仔细听著,绝对没有下次!以后只要再让她看到你这张脸,哪怕一眼,我马上宰了你!你听清楚没?〃
〃杀、杀人犯法的……〃
雷拓冷笑:〃到时候你自己已经在阴曹地府游荡了,还管我犯不犯法?〃
〃不敢,不敢……〃恶少最后一点气焰也灭了,唯唯诺诺。
雷拓微微挑眉:〃你倒是不敢什么?〃
〃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冒犯壮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偷偷看了关若月一眼。〃也、也不敢再靠近关姑娘一步……〃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眼中的杀气是毫不掩饰,将人重重摔了出去。〃滚吧!〃
恶少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不过片刻已经踪影不见。雷拓却依然没有转身,背脊僵直,浑身紧绷,似乎正竭力抑制著什么。
〃……大哥?〃
听见她的声音,他终於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依然严厉,嗄声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店铺里等著我吗?你为什么自己跑出来?〃
〃我……〃关若月吓了一跳,楞住了。从相识以来,雷拓温文有礼,甚至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此不假辞色还是第一次。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见她怔楞的表情,雷拓摇了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声音:〃下次……不要再随便乱跑,好?我有多少仇家,你是知道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是好?〃
若今天遇见的不是色欲薰心的纨桍子弟,而是挟恨报复的练家子,只怕此刻她早就被人掳去,甚至……更糟。
〃大哥……〃关若月明白了。他并不是对她生气,而是在害怕。他……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啊!走上前去,她拉住了他的袖子,表情柔柔地瞅著他,低声道:〃我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雷拓闭了闭眼,似乎内心在挣扎著什么,突然伸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大哥?〃她有些愕然。
〃我不许你出事,知道?〃关若月还在怔忡时,雷拓低沉的嗓音已经在头顶响起。〃你是我……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绝对不能允许你有任何差池!〃
他……是这么在意她的吗?眼中含泪,关若月抬手回抱他,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静静地相拥许久,雷拓终於微微松开手臂,让关若月退出他的怀抱。她理了理鬓角,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两人还站在大街上,而路过的人都用奇异的目光打量著他们。
关若月顿时羞窘地垂下了头,脸颊胀得通红,彷佛盛开的海棠花。
雷拓似乎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走吧。〃
〃嗯。〃她不敢抬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并爒而行,渐渐走出镇外,雷拓正想说些什么来化解尴尬,关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