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太僵。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侍应生想起来打圆场的时候,男人突然转身,拉着身边的女人离开。
这一动,如连锁反应一般,怔怔呆愣的古朵朵也猛地站起身,慌乱中,她的脚绊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盘子掉在地上,被她拿来泄愤的小羊排撒了一地。
在卓不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之前,她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少驹。”
男人听见喊,越走越急。
等她追出来的时候,跑车已然发动。
她拍打着车子,隔着车窗吼叫:“少驹,等等我,等一下。”
车子开动,车窗内映着一张美丽娇艳的脸,那张脸隔着窗玻璃对她展开一个柔媚的笑,对比起车窗那一边,梁少驹漠然无视的容颜,更让她觉得心痛。
是的,心痛。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她相识相交七年的男朋友吗?为何他要对她这般无情?
是她做错事了?是她最近太忙,忽略他了?然而,她原本是那样信任他的呀。他和女人走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她不也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么?
可,他为何要躲她?
为何对她避如蛇蝎?
她真的,让他觉得那么讨厌!
脊背上掠过一阵阵凉冷。她不敢相信,她接受不了,她追着他的车子跑。
“少驹,你听我说,等一等,听我……”她跑得喘不过气,他却没有停车的打算。
车窗内的女人仿佛看着出闹剧一般,笑得花枝乱颤。
她心一寒,脚底一个趔趄,扑跌在地。再抬起头来时,只能看到黑色跑车扬起的一地尘烟。
很好!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
卓不凡面色阴沉。
在“秦氏地产”走马上任之后,第一次跷班是跟一个“霉人”在一起,听她“祥林嫂”一般诉说着从小到大数之不清的倒霉事。
她说,小时候,走路会掉进坑里,爬树会碰到断枝,假装生病请假的那一天,母亲会突然到学校里去跟老师联络感情。
她还说,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偷偷写了一封告白信,却被班主任逮个正着。男孩受累,本不与他相干的事情,却被迫请来家长,从此,恨透她的多事。
她甚至说起那一天,原本只为买一盒珍珠美容茶,却错拿避孕套的糗事。
他听了,莞尔。
原来她还记得,原来她还耿耿于怀。
他想说些什么,他想安慰她。
但,她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哭泣,而且越哭越凶,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开始烦恼,他好无奈。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寂寞的男人,伤心的女人,幽静的街道,街心花园里那座诗人雕像忧郁地俯视着大地,接下来,应该像文艺小说那样来一场浪漫的邂逅吧?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这里是一条热闹的商业大街,离“秦氏地产”只有两百米左右,来来往往的人,十个里大概会有四到五个是认识卓不凡的。
即便不认识,看到一个女孩那样伤心欲绝地哭坐在诗人雕像的基座上,毫无形象可言。他们多半会怒瞪她身边的男人一眼。
额头上仿佛用白布条绑着“负心人”三个大大的血字!
天哪!现在不知道谁比谁更倒霉。
卓不凡用一只手撑住额头,手掌挡住大半边脸,用着很无奈也很忍耐的语气说:“别哭了,很多人都在看你。”
看就看了,有什么关系?
古朵朵不管了,她管不了那么多。
用手臂不断抹着往下掉的眼泪,还在抽抽噎噎地发泄:“我和少驹是同班同学,他知道我好多糗事,却从不嫌我,我以为……呜……我以为……”眼泪越掉越多,仿佛泄了闸的洪水。
是他给了她信心,是他给了她勇气。
是他让她相信,任何女孩子都有得到爱情的权利,任何灰姑娘,只要愿意努力,都会得到自己的王子。
他让她相信爱情,相信缘分的魔力。
她爱上爱情,而他,却背叛爱情。
怎么会那么傻呢?她怎么会相信,王子会拒绝美丽的公主而选择一无是处的自己?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哽住,喘不过气。
他叹了一口气,摸摸口袋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擦眼泪的东西,于是,索性脱下外套,蜷成一团,在她脸上,顺时针抹一把,逆时针再抹一把。
外套的袖扣刮过她的脸,她吃痛,大声嚷:“啊哟。”
他吓了一跳,赶紧收手,一眼瞥到她紧张地摸向自己脸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一时之间忘了哭泣,那么懊恼地瞪住他,“你真粗鲁。”她说。
他听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禁怀疑,她用的词语是不是恰好是他的禁忌?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哪次看到,不是一副正经严肃,宛若精英楷模的样子?
“对不……”她张嘴,想一想又觉得委屈。这人真太小气,她现在不是失恋吗?失恋的人最伟大,他怎么可以跟她计较?
扁扁嘴,又开始想哭。
他却笑着蹲下来,慢条斯理地说:“被一个哭声震动三条街的人骂自己粗鲁,这滋味还真够特别。”
呃?嗄?古朵朵的反应慢三秒。
等意识到此人是在拐着弯儿骂自己粗鲁时,他已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用上班吗?”她忽然想起。
“拜某人所赐。”他耸耸肩。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罪恶感,刚想出口的吼叫硬生生吞了回去。
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好心酸、好窝囊。
她原本,辛辛苦苦地为爱情奔走,没想到,到头来,被爱情背离的那个人却是自己。多么多么讽刺。
她还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脸面去举办什么“缘聚会”?
去它的爱情,去它的缘分吧。她什么都不信。
蜷起膝盖,把脸埋入两腿之间,把自己包成一只沙堆里的鸵鸟。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倒霉。”卓不凡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她闷闷的,“哼”了一声,没有抬头。
他的声音很轻,温温地钻进她的耳朵,仿佛他也弯低了身子,在她耳边说话。
他说的,居然是一个故事。
“从前,渭河南与渭河北有两个村子,一个叫南岸村,一个叫北岸村……”
古朵朵狐疑地皱起眉来,她知道他在打趣她,但,她却听不出来这个故事的开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两个村子一河之隔,河上没有桥,两边来往很少。有一年,北岸村有一个叫张禾的小伙子卖杂活到了南岸村,碰上了美貌的姑娘周彩凤……”
朵朵撇撇嘴,她原以为他会编派一个姓古的姑娘呢。原来,与她无关。
“时间长了,两人情投意合。后来,被一位串亲的婆婆从中说合成了亲。再后来,张禾便说,‘咱俩今生遇到一起,想起来真有点稀奇。”彩凤姑娘笑着问,‘什么稀奇?’张禾说,‘我们有渭河相隔,又不常往来,可经那位婆婆从中一说便成了夫妻,这难道不稀奇吗?’彩凤听了,觉得丈夫言之有理,便说,‘那我们怎么答谢人家呢?’张禾说,‘现在讲报答可来不及了,那位婆婆已不在人世了。’”
“喔?”朵朵抬起头来,显然已被故事吸引。
卓不凡冲她笑笑,继续说:“于是两人就想了一个法子,用白面团捏了个婆婆的像供奉起来。彩凤含羞,怕被人笑,她便夜晚供奉,白天收起来。谁知,过了几天,这尊婆婆像居然发了霉,成了个霉人。”
“呃?”
“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从此,人们便把为男女搭桥成婚的人称为‘霉人’,又因为这个霉字不吉利,后来才被改为‘媒人’。”
嗄!原来还是在编派她!
“我不是霉人,是婚姻介绍人。”古朵朵大声抗议。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他笑,声音低低的。
她鼓起腮帮子,这人真是超级欠扁嗳!
“不知道江夏姐到底看上你哪点?”她满不屑地咕哝一声。
“谁是江夏?”他抓住她的尾音。
她皱皱眉,挣扎了一下,想着反正自己如今也是灰心丧意,哪顾得了“缘聚会”的事情?于是,斜睨着他说:“是你的暗恋亲卫队,忠实爱慕者,也是这次我们麻将馆一定要把你请到‘缘聚会’现场的最终理由。”
“秦逍宇的暗恋者?”
“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他嘴角一咧,一个奇怪的笑容。
她还来不及深究,忽听得花坛外面一道极有权威的声音唤道:“不凡!”
不凡?谁?
古朵朵茫然转过头来,与她同时做出反应的,是身边那个男人无奈又溺爱的嗓音:“奶奶。”
奶奶?不凡?
呃?
他的小名?
古朵朵怀疑的目光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奶奶和“秦逍宇”之间梭巡。
孙荣芳也站在那里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孩朴素清纯,一身T恤牛仔裤的打扮,使她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她的脸很圆,眼睛也是圆圆大大的,虽然哭过,但那上翘的眼尾还是泄露出主人爱笑的习惯。
嗯,以一个老人的眼光看来,这个女孩子也算长得蛮有福气了。是一张旺夫益子相。
“这位是……”孙荣芳眯了眯眼睛,问的是孙子,可目光仍然还是落在一脸好奇的古朵朵身上。
“秦奶奶,你好。我叫古……”话音还未落,朵朵面前的两个人已各自变了颜色。
“呃?”
“咳。”
“我来为你们介绍。”卓不凡微笑着牵住古朵朵的手,手上微微加了一些重量,让不明所以的朵朵暂时打消了多嘴的念头。两人绕过街心花园的一丛矮篱,站到孙荣芳面前,“这是我奶奶,卓孙荣芳女士。这是我朋友,古朵朵小姐。”
“卓!卓?”
“奶奶。”卓不凡很有默契地在后面加了一句。
该死!这丫头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在这个时候戮穿他的真面目,若她此刻,二五八点地在奶奶面前尖叫一声:“你不是秦逍宇?”那么,他便准备一头去撞死吧。
“嗳,乖,都乖。”卓奶奶的表情缓下来。瞄瞄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喜滋滋的目光落在那一双紧紧握住的手上。
“古——朵朵是吧?我这样叫你,你不会介意的喔?”
“不会,不会。”朵朵连忙摇头。
“好吧,朵朵。奶奶问你,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家不凡认识的?”卓奶奶露出最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好像怕吓跑了什么似的。
“我们认识……”朵朵捏指数了数,“十二天了。”
哟!才十二天便一会儿吵得洪水泄闸,一会儿又好得甜甜蜜蜜。看来,她这个孙子也并不完全是无药可救嘛。
嗯,不错!不错!
卓奶奶拍拍朵朵的肩膀,“好丫头,真勇敢!奶奶喜欢你。”
嗯哼?勇敢?
朵朵被卓奶奶拍得肩膀一沉,眼角瞥见卓不凡一脸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神情,心中一软,便道:“奶奶这样时髦漂亮,我见了,心里也喜欢。”
“嗯?”一句话,说到老人心坎里,忍不住得意地睨了孙子一眼,“看!我说吧。年纪大了的人,就是要精心打扮。穿得鲜艳一点,人也看着精神,这样才能长寿有福气嘛,偏偏总被你们这些小辈骂成老妖精。”
“嗯。”卓不凡苦笑了下。
“我们别管他,奶奶。我跟你说喔……”朵朵挣开卓不凡的钳控,双手挽住卓奶奶的胳膊,“您眼光好,懂得追赶潮流,人看起来又年轻又有朝气。我们那里呀,有许多自卑又自闭的大龄女孩子,就是需要像您这样的长辈现身说法,时时加以开导……”
什么?现身说法?
卓不凡瞪着前面一老一少越聊越投机的身影,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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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事情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但绝不是朝着朵朵所希望的那个方向。
她原以为,那个“假的秦逍宇”已经开始在慢慢接纳她,把她当作朋友,愿意听取她的意见。如此一来,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被她打动。
然而,她没料到,从一开始,她便找错对象!
这真讽刺。
难怪傅莉莉那般笃定,她大概早料到,自己会有这撞南墙的一天。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的前程,她的赌约,如何收拾?
朵朵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捏着一枚硬币。硬币已在手里抛过无数下,主意却还是没有拿定。
以她今天的观察所得,卓不凡似乎不大想让卓奶奶知道他在“秦氏地产”工作,那么,她是否可以此为要挟,让卓不凡帮她说服秦逍宇呢?
想法似乎不错,但,问题是,卓不凡究竟跟秦逍宇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可以如此大咧咧地坐在秦总经理的办公桌上处理秦氏地产大大小小的事务?
这代表,他和秦逍宇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
这是否还代表,她的威胁也是可行的?
硬币再度被抛起,落入手中。手心缓缓展开,是“字”!
7:5。上天让她放弃。
不要为难他吗?
这件事情他已做到仁至义尽。他捐了钱,他跟她说了无数次秦逍宇不会去。是她不肯听,总以为他是不屑于去参加这种没名没利的活动。然而,其实不是,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古朵朵沮丧地放下电话。
才松手,铃声却骤然响起。
她赶忙接起,“喂”了一声。
“古小姐?”不太熟悉的男声,至少没在电话里听过。
“我是。”
电话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又低低地响起:“是我。”
仿佛灵光一现,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且沉重。
真巧!她刚在想要不要打给他,他的电话便先一步来到。
那头的人顿了顿,又像是不太确定般,加了一句:“卓不凡。”
“我知道。”这三个字说得太快、太仓促,她几乎可以看见电话那头卓不凡微微勾起的嘴角了。不由得懊恼地咬了下唇,才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有事?”
“是。”
她扯着耳朵听,对方却又不说了。
真是煎熬。
“有事快说,没事挂掉。”她没什么好气地翻了翻眼睛,原形毕露。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低低沉沉的笑声。
“我挂了哦。”她瞪圆眼睛,威胁他。
“你下来。”
“呃?”她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小闹钟。十一点二十七分。
原来她已经犹豫这么久了吗?
“你下来,我跟你说。”对方继续很有耐心地说。
“可是,已经很晚了耶。”
“不会耽搁你多长时间,一分钟之内,我等你。”
“喀”的一声,电话收线。
古朵朵瞪着“嘟嘟”作响的手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扑到窗前,“刷”的一声拉开窗帘。
果然,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法拉利跑车。银灰色的跑车拢在橘黄色的光圈中,安静得仿佛一直站在那里。那一瞬间,竟让她产生错觉,觉得那是情人,在安静地等待。
情人?少驹?
凝在嘴角的笑缓缓收敛,心灵的一角被狠狠抽痛。
她摇摇头,不要去想吧,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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